目的
急救車的尖銳笛聲從遠到近,刺耳非常。
渾身浴血的傷者被推進了手術室,值班的蘇雲起幾乎一秒也沒耽誤地展開了手術,然而傷者不僅心包嚴重損傷,而且胸主動脈破裂,就算蘇雲起再怎麼拼命,病人的心臟依然停止了跳動。
在徒勞地努力了幾分鐘後,蘇雲起終於無奈地宣佈他不治身亡。
這樣的劇情在醫院裡不停上演,蘇雲起也不是第一次遇到,然而他仍失神了一小會兒。手術室裡一片靜悄悄。
他靜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大家辛苦了。”
一群人的努力也換不回這條人命,可要出去面對家屬的,只能是他。
病人的家屬們還在門口等著,見到蘇雲起出來時就一擁而上,一個男人十分失控地一把握住他的手臂,“我弟弟怎麼樣了?!”
其實看到醫生神色沉重地出來,所有人的心底都有了不好的預感,可感情上總是不肯相信,眼巴巴地看著蘇雲起。
蘇雲起取下口罩,看著男人道,“對不起,請節哀。”
男人頓時渾身僵住,臉上一片空白,看得蘇雲起也是一陣心酸。這種場景見過多少次,卻怎麼也無法習慣,他輕輕掙開男人無力的手,“你可以進去看他最後一眼。”
“他才20歲……才20歲……”男人喃喃地念叨,忽然暴起,重新死死嵌住蘇雲起的手臂,神經質地大吼,“他還沒有死!你幹什麼出來!你快進去救他啊!”
那力道大得蘇雲起發痛,男人身後一片哭聲,有人上來拉他,可他猶如一頭憤怒的公牛,目眥欲裂地不停搖晃蘇雲起,“他怎麼可能死!你騙我!”
蘇雲起被他一下抵上手術門,後腦勺磕出一聲響,“先生!請你冷靜一點!”
哭聲吼聲爭鬧聲,一片混亂中,蘇雲起頭昏眼花地看到那男人忽然飛撞向了走廊的牆上。
一米八的大男人,居然是飛著撞上去的。
現場陡然安靜了下來,目瞪口呆地看著突然出現在現場的另一個人。
事情發生太快,蘇雲起氣息未平,看著十二的背影半天回不過神來。對方卻已焦急地轉了過來,“你沒事吧?”
牆角的男人痛得在地上蜷縮成一團,他也不起來,情緒崩潰地哭了起來。家屬們嘩啦啦全圍了上去,反而把蘇雲起和十二晾在了一邊。
望了一眼十二的手,蘇雲起冷靜地道,“我沒事,你剛剛用腳踹的?”
十二不知他這話什麼意思,臉上依然是著急又擔心的表情,不停地打量著蘇雲起,似乎恨不得上手來檢查,嘴上兀自回答,“我有控制力道,不會傷到臟腑。”
陡然想起了什麼,他示弱地又加了一句解釋,“不會惹麻煩。”
心中歎了口氣,蘇雲起對他的話不置可否,走到旁邊查看男人的傷勢,確實只有淤青。他對著家屬道,“對不起,我朋友不是故意的,只是看到他有些激動,所以才出手制止。這位先生沒有大礙。”
家屬全是弱質女流,對著保鏢一樣的十二氣勢就矮了一截,況且她們都正傷心,心知肚明剛剛是自家親戚有錯在先,這時也不好說什麼。
蘇雲起見她們接受了自己的說辭,又道了一聲節哀順變。這才站起來,也沒有看十二一眼,徑直去電梯門口按下按鈕。
十二乖覺地蹭了過來。
——叮。
電梯上來,兩人進去,直到回了蘇雲起的辦公室,他們也一直沒有對話,一如這段時間的冷戰。
辦公室裡只有蘇雲起一個人,這時多了一個十二。他坐下,冷不丁地開口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十二腦子轉很快地想了一下這件事,認為應該沒有問題才道,“你加班的時候我就會過來看看。”
本來還以為是巧合,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蘇雲起好一會兒才又問,語氣裡多了幾分無奈,“你找得到路?”
“五次。”十二老老實實地回道,“這條路之前你帶我走過五次,能記住。”
想到他的傷不該亂動,蘇雲起差點又沒忍住說他,閉緊的唇拉成了一條線,卻到底是什麼都沒說。
才發生過剛剛的事情,蘇雲起回過頭還堅持寫著工作日志,一點注意力都沒分給十二。而十二也不聲不響地坐在他旁邊。
除了筆尖的沙沙聲,就只有辦公室鐘錶滴答滴答地走著。
一個鐘頭過後,蘇雲起才頭都不抬地開了口,“你知道錯了?”
好不容易等到蘇雲起主動提這件事,十二挺直著背,真正是坐如鐘,一個小時裡動作都不動分毫,聲音卻僵硬萬分,“我錯了。”
蘇雲起看了他一眼,不冷不淡地問,“錯在哪裡了?”
十二抿緊唇,眼睛緊盯住蘇雲起後面的牆,“我騙了你。”
蘇雲起一把摔了手上的筆,饒是當時十二第一次說出‘我是穿越來的’這種話時他也沒有發過這麼大的火。若是認識他的人見到了,也會驚訝萬分,驚訝蘇雲起竟然會這麼激烈地表現出自己的情緒來。
他連氣都喘得急了些,“你還是沒想通。我生氣不止是因為你騙了我,你看看你自己的手,你是不想要你的左手了嗎?!把油倒上去的時候你在想什麼?!你就不痛嗎?!”
說到後面蘇雲起幾乎是在用吼得了,他這一輩子也沒這麼高聲說過話,震得自己耳朵都在嗡嗡作響。
蘇雲起痛心疾首地道,“我真的搞不懂你這是為了什麼,就算是古人也知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為什麼一點不珍惜自己?”
似是從未想過蘇雲起會說這樣的話,十二十分茫然,應對的話都用不上了,可雖是被罵,他心裡卻慢慢地開心起來。
非常開心。
十二放在膝蓋上的手握緊,“如果,不這麼做,你很快就會讓我離開了。”
他說得有點快,像是艱難又像是急切,簡單一句話,把蘇雲起震撼在了原地。
其實他也隱約猜到了和自己有關,然而當聽見這個人用這樣的聲音和語氣親口對自己述說,心情久久無法平靜。
對於十二,他真的已經無法再簡單地當做“一個患了病的韓寧”,而僅僅是一個自己不由分說地闖入自己生活中逐漸熟悉的陌生人。複雜糾結的身份,不能判斷真假的說辭,讓蘇雲起有些迷茫。
他的學習生涯,工作經歷,向來清清楚楚,就連當初和韓寧的交往和分手都一點也未拖泥帶水。然而他現在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對待十二。
這樣的依賴,熱烈又單純,簡直讓自己有點放不開手。
這個想法讓蘇雲起悚然一驚,像觸碰了什麼不該觸碰的東西,非要逼自己退避三舍才能夠放心。
蘇雲起甚至無法坦然地回望回去,不太自然地道,“你本來就該獨立,遲早得擁有自己的生活,不然對你和我都不是好事。”
話一旦出口,就順當了許多,而蘇雲起心中一絲氣憤都不再,口吻裡再沒有冷淡,“我也有我的生活,不可能負擔你的人生。我是站在朋友的立場說這些話的,不要再做沒有意義的傻事了。”
這不是十二想聽的話,可他也不能反駁。他不能再惹蘇雲起生氣了。這段時間蘇雲起的疏離和冷淡帶給他的恐慌和難受超過他以前人生經歷的所有,就好像好不容易接觸到陽光的苔蘚又被塞回陰冷潮濕的地下,每一天都是煎熬。
“我明白了。”十二違心地道,隨後又遲疑道,“你……不生氣了嗎?”
蘇雲起笑了笑,其中有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放鬆,搖搖頭,“有什麼想法都可以和我說,你的情況特殊,所以就算不對,我也不會生氣,但是真的別背著我做這種事。”
十二立刻答應,“是。”
蘇雲起不知為何走了會兒神,隨後自嘲地笑笑,關上本子,和十二一起回了家。
這一個心結算是解開了,兩人又回到了從前。蘇雲起翻出了韓寧的手機,已經沒有電了,蘇雲起也沒有想充上,十二從各個方面上來說已算不上是韓寧,而且韓寧以前的那種交際網不要也罷。
然而他實在沒想到,王曉爾會給他打電話。
這個人時隔幾個月,居然還能想得起給韓寧安排工作,雖說內容簡單,沒什麼報酬,看起來就是找不到人隨便扯一個熟臉面去應付。
“那傢伙手機也不開,怎麼,人間蒸發了?”王曉爾在電話裡笑,“因為這個攝影師和他熟得很,才想起找他的。幫我問一下來不來?”
蘇雲起內心一猶豫,先幫十二答應了下來。
迄今為止,十二的活動範圍太局限,而工作絕對是一個切入點,這次是很好的機會。他試著和十二討論了一下,畢竟這也是個人的事情。
十二一點掙扎都沒有地答應了,蘇雲起卻不知道這是他自己的想法還是因為自己希望他去。
但不管怎樣,這件工作是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