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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為下》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地網

  陳世昌做夢也沒有想到,樓璟會控制了晉州大軍。這些年淳德帝削弱樓家的勢力,自打老安國公死後,樓璟就沒有去過晉州,他是如何在軍中得到如此威望的?

  “世子怎麼會在這裡?”陳世昌強自鎮定,“既然鎮南將軍前來,老夫也就安心了,如今京中戒嚴,藩王作亂,還請將軍嚴守京都,護衛君主,同時也是護衛樓家族人。”

  樓璟挑眉,這老匹夫,這個時候了還不忘垂死掙扎一下,故意這般說,告誡他若是犯上作亂,京城中的樓家人就首當其衝了,於是朗聲道:“右相大人說得有理,我等前來護駕,還請速速打開城門。”

  城牆上的兵將不明所以,看樓璟的架勢似乎當真是來幫忙的,便詢問右相道:“陳大人,開城門嗎?”

  陳世昌氣得兩眼發黑,沒好氣道:“開什麼門?沒看出來這些是亂臣賊子嗎?”

  城門自然是不能開的,陳世昌一邊找了個嘴皮利索的文官在城牆上與樓璟扯皮,一邊讓人快速去安國公府捉人,他自己則急匆匆地離開城門。

  等在城樓下的官員看原本志得意滿的右相臉色青白,不明所以,上前詢問,“大人,晉州軍來了,京城的安危……”

  “快!”陳世昌猛地抬起頭,眼中顯出了幾分背水一戰的瘋狂,“通知城外的兵,馬上出動,無論如何,殺了樓璟,把兵權奪過來!”

  晉州大軍,英勇無敵,這本是陳家手中的底牌,如今反過來對付他,讓他措手不及,閩王的大軍眼看也要來了,四面楚歌。陳世昌這才意識到,自己被蕭承鈞早早佈置下的天羅地網給罩住了,仿佛一隻得意的飛蟲,撞到了織好的網上,黏在中央,只等著那可怕的獵人一步步走過來將他屠戮殆盡。

  大軍圍城,京中的氣氛突然緊張起來,京都府的官兵闖進了安國公府,將一干人等統統捉了起來,理由是安國公世子謀反。

  樓璟並沒有下令攻城,他在等。他只是個將軍,師出無名,只等右相自己亂了陣腳,在城中逼宮,蕭承鈞的大軍來時,就能名正言順地勤王救駕了。

  而且,這一路上走得太過順利,憑著戰場上練出來的直覺,樓璟認為,右相定然還有什麼底牌,否則不會這麼有恃無恐。

  樓見榆嚇得臉色蒼白,被捆成個粽子帶到了城樓上,與樓璟交涉的文官拿出一道旨意,朗聲讀道:“安國公世子樓璟,謀逆作亂,責令自裁於軍前……”

  城下的將士們義憤填膺,李成高聲叫嚷:“胡扯八道,我等前來護駕,憑什麼讓將軍自裁!”

  “勸世子爺束手就擒,否則株連九族,豈不可惜?”這般說著,捆綁結實的樓見榆就被麻繩系在了城牆上,吊在空中來回晃蕩。

  京城城牆幾丈高,樓見榆看了一眼遠遠的地面就嚇得直哆嗦,顫聲叫道:“逆子,看看你幹的好事!”

  樓璟眯起了眼。

  尚書省的官員們還在處理公文,突然來了許多官兵將尚書省圍了起來,把一群文官都關在了屋子裡,落了大鎖。

  “你們這是何意?”禮部尚書姚築不滿道。

  “還請各位大人稍安勿躁,亂軍攻城,大人們呆在尚書省才是安全的。”守衛的冷冷一笑,不再理會不停拍門的書生們。

  “左相呢?”陳世昌的長子急匆匆地前來巡視,眾人一驚,這才想起來,他們自始至終沒有見到左相楊又廷。

  楊又廷此時,正站在盤龍殿的內室裡,起草傳位詔書。

  “……皇長子蕭承鈞,恭孝仁德,著……”淳德帝說一句話就要喘幾口。

  楊又廷執筆,在明黃色的錦緞上一筆一頓地寫下淳德帝的傳位詔書,聽到這裡,不由得捏緊了手中的筆桿,“皇上,可是準備立攝政王?”

  先前已經立過皇太孫,但是太孫年幼,須得攝政王輔佐,如今這般,恐怕是有意立蕭承鈞做攝政王了。但這顯然不是眾人願意看到的,要知道,國主年幼,立下原本應當繼位的廢太子做攝政王,可想而知,朝堂是不可能安穩的。

  淳德帝抬頭,眼中的意思很明白,他確實是這麼打算的。

  立詔書,除卻皇上的心腹大臣,皇族中人皆不能在場,紀酌在外間安穩地喝茶,蕭承錦坐在他旁邊,三皇子則臉色難看地坐在遠處,由兩個身材健碩的侍衛看著。

  “啟稟皇后,陳氏帶到。”門外侍衛躬身前來稟報。

  陳氏穿著一身青色的衣裙,臉色難看,冷眼看向坐在主位上的紀皇后,“皇后娘娘喚臣妾前來,所為何事?”宮外的情形她是知道的,陳家被逼到這個份上只能背水一戰,奈何三皇子被困在了盤龍殿。這些時日她心急如焚,就怕紀酌會害了她的兒子。

  “皇上有旨,傳皇后、諸位皇子覲見。”懷忠面帶悲戚,喚眾人進去,“聽聞陳氏前來,皇上讓一起進去。”

  紀酌起身,示意蕭承錦跟上他,與那母子二人隔開一段距離。

  楊又廷神色肅穆地端著傳位詔書,並不打開,靜靜地站在一邊。

  “朕決定,複立皇長子蕭承鈞太子之位,待朕撒手人寰,著太子繼承大統,爾等須得盡心輔佐……”淳德帝的臉色突然變得好了起來,紅光滿面,說話也連貫了。

  “皇上!”陳氏驚訝地合不攏嘴,“皇上已然立了皇太孫,怎可再複立太子?”

  陳氏在淳德帝面前得意慣了,有些朝堂大事她有時候也會插兩句言,一激之下忘乎所以,就給說出了口。這時候複立太子,蕭承鈞帶兵勤王就師出有名,可以堂而皇之的攻進京城,他們陳家就是徹頭徹尾的亂臣賊子。

  淳德帝看著這個他寵愛了近二十年的女人,擺了擺手,讓眾人都出去,說自己要單獨跟陳氏說幾句話。

  城中的羽林軍在迅速往皇宮匯合,而京都府的守衛兵也有兩千之數,也迅速往皇宮彙聚。

  陳世昌猶豫困獸一般,在屋子裡坐立不安。

  “閩王大軍已經不足五十裡了。”前來報信的小兵也帶著幾分絕望。

  “蕭承鈞,好個蕭承鈞……”陳世昌赤紅著雙眼,到現在他才明白,自打蕭承鈞離開京城,朝中的走向,其實一直在蕭承鈞的掌控之中。

  先是樓璟要來了江州的兵權,接著紀皇后故意讓出鳳印讓陳貴妃出錯,好尋個由頭將太監羅吉交予內侍省處置。沈連那個小人,一直把當初的合作當做是利用,認為陳世昌薄待了他,定要報這個仇,與他撕破臉。

  陳世昌的佈置還未完善,深知這並非動手的好時候,但事已至此,再不出手,他自己就要下獄了,幸而時間倉促,蕭承鈞在閩州的勢力還未發展起來,倒也不懼,誰料想,嶺南、江州、閩州、越州,甚至是晉州,都已經在蕭承鈞的掌控之中!

  “閩王怕是早就開始謀劃了。”兵部尚書孫良看著陳世昌的樣子,涼涼地添了一句。

  “還沒結束呢!還沒完!”陳世昌把手中的杯盞摔到地上,實在難以接受,他竟然栽到了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手中。

  城外依舊在僵持,樓璟好整以暇地坐在馬上,絲毫沒有要救父親的意思,任憑樓見榆和那文官如何叫駡,就是不動。

  “啟稟大將軍,城北五十裡突然出現了大批韃子兵,正朝京城奔來!”有小兵急匆匆地前來報信,“如今已經不足二十裡了。”

  不僅是晉州軍,守城的官兵也是一片譁然。韃子與昱朝可是宿敵,這時候竟然會出現在京城附近!

  樓璟的嘴邊勾起一抹冷笑,這陳家還真是豁出去了,連韃子兵都敢用,抬頭朗聲道,“右相陳世昌,勾結韃子,犯上作亂,意圖謀反,爾等速速打開城門,如若不然,便是通敵叛國。”

  天邊煙塵滾滾,顯然是有大批的騎兵往這裡來,守門的兵將見狀,差點鬆開拽著樓見榆的繩索,嚇得他哇哇大叫。

  “列陣!”樓璟不再理會城門上的人,抬手下令,身後的晉州大軍整齊劃一地改變陣型,弓箭手列隊在前,步兵持盾在後,騎兵則以一種奇異的列隊方式分散開來。

  韃子生活在大漠上,兵強馬壯,騎射功夫無人能敵,呼嘯著朝晉州軍衝殺過來。

  “快把我拉上去!”樓見榆被吊了半天,著實嚇得不輕,眼看著下面黑壓壓的一片弓箭蓄勢待發,生怕哪只箭矢跑錯了地方,射中了他或是射斷了繩索。

  城樓上的守門兵將也嚇住了,七手八腳地把樓見榆拉上去,屏息凝神看著城下即將到來的惡戰。

  漫天箭矢如烏雲蓋頂,齊齊朝遠處狂奔的騎兵射去,沖在最前面的韃子騎兵怪叫著栽下馬,後面的就不管不顧地沖上前來。

  晉州軍對韃子十分熟悉,面對這些不怕死的蠻人早就習以為常,弓箭兵手上不停,持盾的步兵迅速上前,讓弓箭兵且射且退,待到騎兵走到近前,也加快腳步沖進陣中,矮身以盾持護,迅速砍斷馬蹄子,另一個步兵則趁機揮刀砍死掉落下來的韃子兵,配合十分默契。

  這是老安國公創立的專門對付韃子騎兵的陣法,樓家爺爺管它叫“包餃子”。

  韃子兵力少,但勝在兵馬強壯,多為騎兵。昱朝馬匹少,主動進攻不易,索性就呆在原地。步兵人多,一個砍馬腿,一個砍騎兵,這叫“剁餡”。

  等韃子兵盡數攻過來,方才四散開的晉州騎兵突然包抄,將韃子團團圍住,用步兵耗死他們,就是把剁好的餡包起來。

  說起來容易,當真把這陣法運用得當,就需要高超的調配能力,讓步兵、騎兵配合完美,分毫不差,且這個戰術打起來消耗也很大,要知道騎兵在馬上砍殺步兵要容易許多。

  一時間,京城外喊殺聲震天。

  樓璟這次是急行軍,並沒有帶過多的糧草、器械,一路輕裝簡行,人馬也不是全部的晉州軍。晉州乃邊防重地,縱然為了爭奪皇位,樓璟也不能把晉州軍盡數調走,否則韃子趁亂攻進來,就要亡國了。是以,這次跟來的晉州軍只有不足八千人,而眼前的韃子騎兵,少說也有三千,很難對付。

  原本要攻城的晉州軍,變成了守城軍,城門是無論如何不能打開了。

  紀酌負手站在盤龍殿的玉階上,看著天邊的紅日漸漸西沉,外宮的吵雜聲漸漸傳來,打破了內宮的寧靜。

  羽林軍此刻正在外宮交戰,京城中不知何時已經掩藏了陳家如此多的勢力,當真麻煩。

  “父後。”蕭承錦站在他身邊,輕喚了一聲,從小到大,只要站在父後的身邊,就會覺得安穩,什麼都不必懼怕,此時此刻也是如此。

  “承鈞當真不準備納妃了嗎?”紀酌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蕭承錦抿了抿唇,“皇兄心意已決,我也勸不動他。”

  沉默片刻,紀皇后緩緩地歎了口氣,立皇太孫的事,他自然明白蕭承鈞的用意,自小教導蕭承鈞愛護男後,沒料想竟是教的過頭了,“罷了……”

  話未說完,殿中傳來一聲尖叫,兩人立時轉身走了進去。

  聲音是從內室傳來的,原本頹喪地坐在外殿的三皇子已經跑了進去,嚇得失聲大叫。

  “賤人!”內室中,淳德帝眼睛赤紅,狀若癲瘋,雙手狠狠地掐著陳氏的脖子,而陳氏已經被掐得面色烏青,雙眼翻白,臉上滿是驚恐。

  “父皇!”蕭承鐸沖上去,掰著淳德帝的手要把陳氏拉出來,奈何淳德帝似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氣,怎麼都掰不動。

  等皇后與靜王進來的時候,陳氏的脖子已經被掐斷了,三皇子抱著母妃的屍體癱軟在地上,淳德帝死死地盯著那母子倆,喉中發出嘶啞的吼叫聲,“賤人,為什麼這麼對朕……噗……”一句話未說完,猛地噴出一口血來,栽倒在床上。

  太醫趕來的時候,已經無力回天。

  “皇上駕崩——”懷忠悲戚的聲音響徹內宮。

  夜幕降臨,京城的混亂才剛剛開始。

  韃子兵很是頑強,一撥一撥沖上來,樓璟必須先消滅這些韃子才能入城,否則韃子攻進京城就麻煩了。

  正在這時,城南傳來了陣陣馬蹄聲,閩王的大軍,終於趕到了。

  樓璟一刀砍翻一個韃子兵,鮮血噴濺在臉上,來不及擦拭,回身擋住偷襲的大刀,一把銀槍倏然而至,將那人捅了個對穿。

  “二舅!”樓璟心下一喜,高聲喊道。

  “竟然有韃子!”徐徹冷哼,銀槍橫掃,重重地彈開沖上來的兩個騎兵,將人砸下馬去,“這裡交給我,你去助閩王攻城!”

  “是!”樓璟不再戀戰,帶著幽雲十六騎衝殺出去,直奔到閩王大軍中央,確切地說,是奔向一身戎裝的閩王殿下。

  蕭承鈞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盔甲,在月光下顯出幾分極淡的藍,映著那張俊顏,更添幾分肅穆。

  樓璟從未見過蕭承鈞穿鎧甲,如今一看,竟有幾分驚豔之感,迫不及待地湊上去,“承鈞!”

  前面的將士在攻城,轟轟的巨木衝撞聲不絕於耳,眾人都沒心思注意閩王這邊,連著一聲呼喊也淹沒在嘈雜中。

  蕭承鈞卻是聽到了,轉頭看他,微微地露出了一抹笑容,待那人靠近,緩緩伸手,替他抹去臉上的血跡,“可有受傷?”

  “沒有。”樓璟握住那只手,貪戀地蹭了蹭。

  大庭廣眾之下,不好說什麼,蕭承鈞捏了捏他的手心,權作安撫。

  閩王大軍近五萬之數,滅掉已經砍殺殆盡的韃子兵不在話下。

  “轟!”地一聲,城門被撞開,大軍高喊著衝殺進去,將門內守門的兵將迅速清掃乾淨。

  “不得擾民!”蕭承鈞下令大軍停在城外,領著五千精兵從正陽門進去,一路直奔皇宮而去。

  外宮中的廝殺仍未停歇,饒是歷經兩朝的楊又廷,也不免冷汗津津,何況是被困在尚書省的文官們,各個忐忑不安。

  戰場已經打到了內宮,紀酌站在玉階上,冷眼看著盤龍殿的宮苑外,刀光劍影,血流成河。而後,又有大批的人馬從宮門衝殺進來。

  “閩王前來勤王護駕!”五千精兵齊聲高喊,響徹天際。

  紀酌依舊巋然不動,待得宮苑之外廝殺停歇,蕭承鈞沉穩清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兒臣蕭承鈞,護駕來遲!”

  “臣征南將軍徐徹,護駕來遲!”

  “臣鎮南將軍樓璟,護駕來遲!”

  紀酌微微抬手,“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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