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掐指頭算算,任強很久沒回家吃晚飯了,不是因爲别的,因爲現在是年底正忙的時候,公司不僅貸款加強運力,而且還拉了一筆大單,任強這幾天和老闆忙活着跟銀行的人還有客戶應酬,晚上回到家都得十點來鍾,匆匆的洗漱上床,幾乎沾枕頭就着,這樣睡上一宿,第二天又要起大早回公司去安排,完全是死循環。
安涼生雖然沒任強那麽疲憊,可睡眠卻變得不大好,有時候半夜醒了,睜着眼睛就到天亮。
其實他過去也有這樣的情況,但都是在任強出車的時候,是爲他擔心。然而現在卻是有種難言的寂寞,這種寂寞,沒辦法說出口,隻能化作苦水,一點點的往肚子裏咽。
偶爾回想起李杉說任強是“養不熟的狼崽子”那種論調,他會有些擔憂,可是他也能看見任強忙了一天看着他的時候歉意的眼神,立刻覺得自己未免太小心眼。
所謂盡全力的去支持,無非是把自己推到一個死角,走不出去退不出來。
随着任強他們公司在增增日上,任強是越懂越多,甚至有些東西安涼生都想不出來。安涼生眼看着自己能幫上的忙卻越來越少,心裏難免會有些失落。
他們的溝通和交流在變少,這樣下去,不是什麽妙事。
晚上睡不着的時候,安涼生看着任強緊緊皺起來的眉頭,下意識的伸手去抹平,然後摟着任強的胳膊,一刻也不想放。
隻有在這種時候,任強才是完全屬于自己的。
至于後悔,安涼生一點也不。
他能爲任強做的全都做了,至少現在任強的腰杆直了,或許不用多久,沒人會再提任強的過去和沖往成功的艱難,隻會看着他站在光輝的最高處。
這樣,他的臉上也會有光。
所以自己不能是他的阻礙,必須得是他身後的支撐,即使心裏面有難處,也隻能放在一邊。
不過安涼生今天的心情還算不錯,因爲任強打了電話過來,說晚上終于可以回家吃飯。安涼生下班就到菜市場買好菜,興沖沖的回家做飯。
安涼生已經忘記上一次認真的開火做飯是什麽時候了,這幾天不是會朋友出去吃就是買點現成的糊弄着吃了,難得進廚房,都覺得手藝生疏了些。
慢慢的和那些材料磨合了一陣子,終于找回些感覺。
他熟練的把排骨飛了水裝在瓷碗裏,壓了些蒜泥再放了點豆豉,用調料和辣椒面拌勻,上鍋蒸上。然後開始動手剁肉糜,打了個蛋清在裏面和着調料攪勻成肉餡,燒鍋開水,攥着肉餡擠成一個個大小均勻的肉丸子,下到湯裏,等湯燒開,撇去浮沫,再把切好的冬瓜下到裏面煮開,一鍋冬瓜丸子湯就做差不多好了。
安涼生嘗了一口,又撒了些鹽和胡椒粉,這才離了爐火開始準備炒菜。
魚香肉絲、幹燒豆角和香菇油菜,這些都是任強愛吃的菜,雖然兩個人吃這些顯然有些多,但他一時激動,做起來就沒了約束。
以前也是這樣,任強每次出車回來,他都會給任強準備一桌好飯,看着他一點點的吃掉,心裏說不出來的滿足。
想想這個,安涼生炒菜的勁頭越來越足了。
安涼生把做好的菜擺在桌子上,怕變涼,上面還蓋了碟子。
他沒給任強打電話,總覺得任強說回來就不會食言。
安涼生看着電視,時不時的擡頭看挂鍾。
很快,新聞聯播演完了,沒多久,電視劇也完了一集,可是任強還是沒有回來,而且電話也沒有一個。
看來人又不能回來了。
安涼生也沒心思去多計較,反正不回來吃飯也不是一次兩次。大不了浪費一桌飯菜和自己的一番心意而已,這又沒什麽。
安涼生也沒吃飯,其實最開始是想等着人回來一起吃,等着等着,就沒有胃口了。他起身關了電視,想起來有份文件下周一要交,不如幹脆打完它。
屋子裏很靜,除了電腦發出很輕的嗡嗡聲和他啪啪打字的鍵盤聲,就沒旁的聲音了。所以很容易就聽見任強開門的聲音,安涼生揉揉眼睛,看了一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21:30。
和往常回來的時間無異,隻不過今天他說要回來,卻沒回來。
安涼生說是不生氣,但心裏還是有些不愉快,所以就沒出屋去迎任強,愣是悶在那裏打完了文件的倒數第三個自然段。
任強沒進屋,安涼生聽見衛生間傳來了嘩嘩的水聲,這時他開始打倒數第二個自然段。
其實這份文件并不急,安涼生還是耐着性子打完它,此時任強還沒洗完澡。
安涼生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想去把桌子上的菜都是收拾了。
四個菜一個湯,也算擺滿了餐桌,可是現在看着卻有點狼狽。
菜的顔色變深了,湯上也漂了層敗興的油花,這種菜色誰會去吃,看見了就沒胃口。
如果任強明天還不回來,這麽一桌子菜,他自己一個人怎麽都解決不完,估計全都得貢獻給垃圾桶。
雖然這樣想,可浪費終究不是好事兒,安涼生從抽屜裏面拿出保鮮膜,一盤一盤的蓋上,準備放在冰箱裏。
這時任強從衛生間裏出來,沒多久,安涼生就被他環在了懷裏。
因爲任強沒去卧室拿家居服,上半身是半`裸着的,僅僅在下面圍了一條浴巾,所以他們之間,就隔着安涼生的一層睡衣。
周遭的空氣中的香氣夾雜着酒氣,任強身上每天洗過澡後都是這種味道。
安涼生的鼻子有些酸,所以沒回頭,他手沒停,繼續給每個盤子蓋保鮮膜。
這時候任強開口說了句對不起,安涼生沒回應。
“飯局是臨時定的,我都沒臉給你打電話,想着快點回來吃飯,所以就空着肚子喝的酒,以爲這樣能快點結束。可是那幫王八犢子,不喝酒就不簽合同,喝了那麽些杯,都快吐血了。”
安涼生的手指有些顫,吸了吸鼻子,說:“我把湯拿去給你熱熱,喝點暖暖胃。”然後從任強的懷裏掙了出來,端着鍋子進到廚房裏。
任強也端着兩個盤子跟進來,撕開保鮮膜把盤子放在微波爐裏叮,道:“晚上不吃飯真不行。”
“那就多少吃點兒。”安涼生用勺子攪着鍋裏的湯,淡淡的說。“下次還是打個電話吧,還有,以後要喝酒的話别空着肚子,身體……”
微波爐在運轉,難免有些噪音,“我知道,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也沒吃吧,陪我吃點兒。”任強說。
“……”安涼生怔了一下,任強解釋說:“因爲我看見鍋裏的飯沒動,菜也不像動過,以後我要不回來,你也别糊弄。”
“……嗯,知道了。”
“我真的覺得特抱歉,你說我什麽都行。”任強道。
安涼生回頭看了任強一眼,看見他嘴唇有些發白。
現在已是十二月份,屋裏的溫度再高也是寒冬,廚房又是冷山,像任強這樣晾着純屬找感冒,安涼生隻淡淡的交待了一句:“回屋穿件衣服,别感冒了。”
雖然任強态度好,那也不能代表輕易原諒,至于生什麽氣都好,安涼生暫時不想理他。
任強不情願的回了卧室,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件外套,他動手給安涼生披好,然後扶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出了廚房,“這裏我看着,你坐着,我知道你生氣,這段時間忙完了就好了,我發誓。”
看着任強信誓旦旦的樣子,末了還舉起了三根手指,安涼生真是哭笑不得。
不過從餐桌的角度看任強在忙活,安涼生覺得他們之間好像真的憑空隔了一道屏障。
希望真像任強說得那樣,忙完這段時間就好了。
任強的努力沒有白費,年終結算下來,公司竟然沒虧損,這也歸功于原本老闆的人脈和他們自身的勤奮。
畢竟是自己的事業,不拼了老命幹也不像樣。
任強拿了豐厚的分紅回家,一股腦全都塞給了安涼生,然後扯着安涼生去飯店吃飯。
燭光、紅酒、牛排……還有禮物——一塊精緻的男表。
前一段時間安涼生在雜志上看過,不算名牌中的高端,但也價值不菲。
安涼生受寵若驚,拿起手表反複把玩,簡潔的表盤,純皮的表帶,和他的風格很像。
說實在話,如果不看價格的話,他真的很喜歡這塊手表。
他和任強從相識到現在,從來沒覺得任強是這麽細緻的人,隻是前段時間随口抱怨了一下手表不走了,什麽時候拿去店裏換個電池,這人轉眼就送了塊新的。
任強嘴角含着笑,看安涼生收到表後臉上複雜而又驚喜的神色,就明白他送的表安涼生是喜歡的。
從認識那天起,安涼生對他從不計較得失。一塊表和那份情一比,簡直太微不足道。以前他沒什麽能力去給安涼生什麽,但是現在他有這個能力了,如果有可能,他會把自己的一切全都傾注在安涼生身上。
但這是個秘密,任強自然不會說,隻是在心裏默默的下決心而已。
兩個大男人明目張膽的吃着暧昧的晚餐,聊着許久都沒聊過的天,好像之前的一切隔膜,水到渠成的全都消失不見,到最後他們都喝得暈暈沉沉。
今日的紅酒格外好喝,牛排也特别嫩,一切完美的就差周圍散布着粉紅色的泡泡。
回家的路上,兩個人并着肩走在一起,雖是沉默但卻溫馨。
安涼生想想之前他還因爲任強晚上不回家吃飯而跟他生了一頓悶氣,現在看起來真的顯得他太愛計較。
原來自己也不是有那麽寬敞的胸懷,對于微不足道的小事還是想不通。
那日任強的道歉那麽誠懇,他實在沒辦法再去埋怨什麽。
不過那天之後,任強真的會盡量回家吃晚飯,即使不回來,也不會像那次那樣自作聰明的連電話都不打。
于是過去的事情沒再被提起,一直到今天。
或許在外人看來,像他們這樣的兩個人絕對是生活在兩個世界中。
一個清瘦一個壯實,一個文質彬彬一個有些粗曠。
可就是如此,他們的周圍卻像有道屏障,任是誰也插不進去。
可就在要沉入這美好的漩渦的時候,殊不知,任強的父母正等在他們家樓下,還會帶給他們一陣新的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