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氣漸熱了,雖然謝意馨不是個愛出汗的人,但出門一天,身上的味道還是有的。剛才也只是洗了把臉,並未來得及徹底清洗便雲了崇德園。此時見時間還早,再加上謝意馨本人十分愛潔。
這不,一回到春暖閣的她立即徹底洗了個澡。吩咐下人在院子裡擺了張小躺椅,此刻她正靠在上面看書,任由略濕的頭髮隨著晚風吹拂。右邊還支了張小桌子,上面擺著新鮮的疏果和一碗冰鎮過的黑米蓮子粥。
下人則遠遠地站著,隨時聽候吩咐。
看書有點漫不經心的她聽到一陣咚咚咚的腳步聲,她也不回頭,然後她的眼睛被一雙肉呼呼的小雙蒙上了。
「猜猜我是誰?」故意裝粗的聲音,怎麼聽怎麼好笑。
謝意馨放下書,心情很好地逗著小豆丁,「我猜猜,是大堂叔家的瑾哥兒?」
「再猜——」小傢伙嘟嚷著。
「二堂叔家的晨哥兒?」
小傢伙急了,連聲音都忘了偽裝了,「不是不是,再猜啦。」姐姐真笨,都猜不出是瀚哥兒。
「哎呀,連猜兩個,都猜不中,可怎麼辦?」
「你怎麼老猜到別人家去。」小傢伙委屈地控訴。
「不是別人家的啊?」謝意馨一副恍然的樣子。
「對!猜自己家的!」小傢伙氣哼哼地道。
「可是會是誰呢,瀚哥兒是個小豬,剛才我讓春雪送點心去青雲閣的時候,他還在睡午覺呢。」謝意馨的聲音很苦惱,心裡其實都笑翻了。這個寶貝,怎麼那麼好玩呢。
「瀚哥兒才不是小豬!」小傢伙急急地辯解。
「啊,原來你是瀚哥兒。」
哼,小傢伙驚覺上當受騙了,撤開肉呼呼的小手,氣呼呼地一屁股坐在她身邊,還倔強地扭過頭去,生悶氣去了,眼睛卻直盯著那碗黑米蓮子粥直嚥口水。
小孩子嗜甜,加上如今天氣熱了,對冰鎮過的粥品更是喜愛。
可孩子腸胃弱,吃多了涼的終究不好,所以她繼母每天不過只讓他吃上半碗。
這黑米蓮子粥用的是新做法,是她教給小廚房做的,比往年的更加軟糯香甜。她祖父祖母人老了,吃著也覺得很可口。她便把做法交給了大廚房,如今日子漸轉入夏,大廚房那裡每天也都做著這個粥。
她上一世採買奴僕的時候無意中買下了一個老媽媽,那老媽媽是南方人,極善伺弄粥品糖水之類的。只因尋找被拐賣的女兒才輾轉來到京城,後來又遭了一些事,不得不賣身為奴,恰巧被她買下。
後來她也是偶然一次吃到她做的糖水,覺得很不錯。朱聰毓吃了亦覺得好吃,當時為了討好朱聰毓,親自跟著那老媽子實打實地學了這些。卻不料這一世反倒福報在自家人身上。
黑米蓮子粥平和溫補,滋陰養心,補腎健脾,很適合老人孩子及體虛之人食用。
謝意馨一把把他抱進懷裡,小傢伙驚呼一聲,隨即咯咯笑了起來。
「呼,總算笑了,嚇死姐姐了,剛才還以為咱們可愛的瀚哥兒要不理姐姐了呢。」
謝意馨裝作一副怕怕的樣子,把小傢伙逗得更樂了,大大的眼睛滿足地瞇起來,小手一個勁地拍著她的背,嘴上一個勁地安慰她,「不會的,瀚哥兒不會不理姐姐的。可是,你要乖哦。」
聽著這話,謝意馨有點哭笑不得,敢情這小豆丁把她當成三歲娃娃了?
謝意馨察覺到小傢伙的眼睛時不時掃向那黑米蓮子粥,只是他的家教很好,明明很想要,卻沒有開口討要。
她笑笑,伸手把那碗粥拿過來,小傢伙眼睛亮亮的,「只許吃半碗,再過半個時辰就到晚膳時間了。吃多了涼的晚飯吃不下,仔細母親說你。」
小傢伙如小雞啄米般點頭,眼睛不離那碗。
謝意馨搖頭,拿著精製的瓷製湯匙一勺勺餵他。
餵了半碗,小傢伙雖然還是很渴望,卻懂事的沒有鬧騰。謝意馨抬手,讓下人把吃食都撤了下去,然後去屋裡拿了本三字經出來,慢慢教他唸書。小傢伙一字一句念得極認真。
此時的謝意馨並不知道,謝家的家臣穆言匆匆進入謝家門庭。
今日謝家的晚膳用得比較晚,蓋因謝老爺子回來得晚了。
謝意馨拉著謝覓瀚剛到飯廳,謝昌延見到她連飯都顧不上吃了,「你跟我來書房!」
謝老爺子眉頭一皺,「有什麼事不能等吃了飯再說?」
「對對,先吃飯。」老太太出來打圓場。
謝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晚膳的氣氛壓抑又忐忑,稱不上好,大家默默地用完膳。期間謝覓瀚小傢伙一直用擔憂的小眼神看她,謝意馨安撫地笑笑。
其他人的反應也是不一而足,總的來說,謝昌延這個大家長的威儀還是很足的,如今黑著臉,除了兩位老人,大家都戰戰兢兢的。
用完膳,老爺子領著父女倆一起進了書房。謝覓瀚擔憂地想跟上,被文氏緊緊拉住了。
三人一到書房,謝昌延便發作起來,「跪下!」
謝意馨乖乖跪了。
「看看你今天做的什麼事?威脅司贊司的人,就為了讓人家給你做那麼件雞毛蒜皮的小事,真是膽大至極!那是司贊司,你以為是什麼阿貓阿狗嗎?」她跪下後,謝昌延披頭蓋臉就是一頓罵。他剛從直沽快馬加鞭地回來,就聽到穆管事稟報此事,他今天真是氣瘋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這個女兒還給他惹事,是嫌他不夠煩嗎?
謝意馨直直地跪著,也不辯解。
謝老爺子沒有叫起,而是仔細地觀察自己的孫女。見她此刻面對父親的謾罵還那麼平靜,眼裡閃過一絲驚奇。難道孫女對帝王的瞭解竟然這麼深了麼?
謝昌延只知道清荷宴上自家女兒捐款和殷慈墨獻計的事,其他的知道得不是很詳細。
「要不是你言叔察覺到不對,跟在你的人屁股後面幫忙描補一二,恐怕不知道多少人要摸上門來了。」
謝意馨腹誹,她就是故意在言叔面前露出行跡的,她現在手上錢倒有,但用得上的人太少了,只有露出行跡才能讓言叔幫忙掃尾不是。要知道,在皇帝眼皮子下動手腳,可不是容易的。
啪!謝昌延大掌往桌子一拍,「你說,你究竟想幹什麼?!啊?」
想想,謝昌延又覺得不對,女兒一向是不管這種事的,行事也從來沒有這麼膽大過,「還是有什麼人逼迫你?你說出來,我給你做主!」
「爹,這事您別管了,我是謝家的女兒,不會害謝家的。」重生這種事本來就匪夷所思,不是她不想說,而是這事還真不知道如何說?而且她覺得她祖父今天也在場,他一定能察覺到她的意圖的。
謝昌延覺得自己要被這不屑女氣瘋了,看看她說的什麼話,闖了禍還讓她別管?
「好了,既然她不想說,你就別管了。還有,老大,不是我說你,這暴脾氣也該改改了。」
「爹!」謝昌延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老父,「你不能這麼慣著這丫頭,要不然遲早得闖出大禍來。」
「能闖什麼禍?我觀她行事,比你十四之時強多了。今天的事,你真該找穆言好好瞭解一下再來下結論。」這個兒子能看出多少就看他本事了,孫女比她老爹要敏銳啊,才十四多點,就有這等見識。可惜了,不是男娃,要不然,老謝家就有後了。
謝昌延一愣,父親這話,難道中間有他不瞭解的情況嗎?不過他父親能說出這話,看來今天的事,父親心中也是有數的。既然他說沒問題就是沒問題,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他是真怕女兒被人利用了啊。
「只是你今天所行之事,終非君子所為。」謝老爺子銳利的雙眼定定地看著謝意馨,似乎在等她的解釋。在他看來,他的子孫可以爭可以鬥,可以謀算,卻不能是那等陰險狡詐罔顧大義自私自利之輩。
今日看來,殷家拿出的三條救災之策確實是功於社稷,利在百姓。而他們算計謝家的事,他也僅僅看出一個苗頭,尚未查證,不好斷定啊。所以此時,謝老爺子心中一時晦暗不明。他不想謝家被動地遭人算計,也不想孫女去算計對社稷有功之人。
想了想,謝老爺子如是說,「這回就算了,下回可不許這麼胡鬧!」
謝意馨抿了抿唇,君子所為?謝家人行事一向光明正大,即使用計,多半都是用陽謀,很少用那種陰損的手段。可是,殷家那些人不一樣,他們只要有用,能達到他們的目的,他們才不會管手段陰不陰損骯不骯髒呢。
本來謝意馨不想多說重生之事的,可是如今大敵環伺,他爺爺都是這種思想,更別提她老爹了。該給他們提個醒了,不求他們變得與她一樣,只求此番坦誠過後,她的行動能多些自由。
「爺爺,你還記得上回你去伽藍寺那會嗎?我病了幾日,幾乎是夜夜惡夢。夢中,我們謝家遭人算計,被人打壓,不過短短十年左右,便被人連根拔起。一夕之間,偌大的謝家分崩離析。這些都不算什麼,政治鬥爭嘛,有輸有贏,很正常,輸了大不了就摘掉十大世家的帽子,然後退出京城回到老家罷了。可是您知道嗎?謝家都如此落魄了,那些人仍不肯放過謝家,最後一步步,逼得謝家斷子絕孫!」
說到悲痛處,謝意馨眼眶都紅了,她不理會一臉震驚的父親及沉著一張臉的祖父,繼續往下說,「...夢中爺爺是被人活活氣死的。...爹也不知得了何病,死得莫名其妙。弟弟也...」她歷數家中人的遭遇。
聽到這些,謝昌延呼吸一窒,他抬眼看了老父一眼,見他沒有斥責女兒,反而一副認真聆聽的樣子,他便把到嘴邊的胡說八道吞了下去。
「爺爺,你一生克已奉公,風骨卓然,最後竟然落得那樣一個下場。更可恨的是,您死後也只得了沉潛剛克、遵時養晦等寥寥數語的評價,做為您的孫女,我如何不知您為了這個國家,說是殫精竭慮,嘔心瀝血也不為過,可是,可是...」說到最後,謝意馨已是淚流滿面,聲音嘶啞,「你們知道咱們這偌大的謝家門庭最終落到了誰的手中麼?是殷家,殷家啊。」
偌大的書房,此刻安靜不已。謝老爺子臉色晦澀不明,垂下眼不知在想什麼。而謝昌延亦是滿心震撼,他覺得只是一個夢,如此荒謬,他真的很不想相信,可內心深處卻隱隱信服了幾分。
良久,謝意馨才回穩了情緒,深吸一口氣道,「或許你們會說,這只不過是一個夢罷了。可是近來的種種跡象都證明了殷家和一些家族已經開始聯合打壓謝家。可見君子所為,並不會讓他們對我們心慈手軟。既然人家已用計,咱們又何必客氣?別和我說什麼得饒人處且饒人的話,只要他們敢伸手,我就敢把他們的爪子剁掉,順便還要給他們撒上毒粉,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爺爺,父親,你們可以不出手,但請不要阻止我。但也請你們放心,我是謝家的一份子,所行之事必不使謝家蒙羞便是。或許我的手段不夠光明磊落,但是我和你們保證一定不會傷天害理,有違天和!」
謝老爺子此時想起慧融大師之言,心中對此事已信了幾分。此時再聽孫女這般說,心中更是妥貼,不管孫女變得如何,她始終都是為了維護謝家而戰,再想起這段時間孫女的一言一行,他為孫女小小年紀便有如此眼光及手段而欣慰。
謝家子孫之中,四平八穩的人才太多了,其中猶以老大謝昌延為最。他對國對家的忠誠度是不容置疑的,做事也勤懇。只是政治嗅覺也不夠敏銳,手段不夠圓滑,儘管很努力了,但成就也有限。現在有他還在,有他照拂,不說能平步青雲,至少在大事上沒人能夠算計。
老爺子今年七十有五,雖說身體尚好,可心中卻不是不遺憾的。老大就算了,老二有野心,可同樣是能力不足,老大還有點自知之明。老二卻是個志大才疏的,這性子再不磨磨,他怕遲早一天得闖出大禍來。老三是么兒,聰明,卻品性純良,看不慣官場那一套,喜歡遊歷,一年到頭也不著家,如今都年近三十了,卻尚未娶妻,真是讓人操心極了。
孫子輩,人丁也少啊,嫡庶加起來也才六個,兩個嫡孫還小,看不出來什麼,老二在南邊有一對庶子庶女,也不知品性。整個家族都不出個能入他眼的人,前途堪憂啊。
如今謝意馨能說出剛才那番話,於細微處能看出她是個內方外圓之人,至少有點苗頭了,這樣很好很好。即使只是女娃也足夠讓他老懷開慰了。不管如何,孫女的洞察力比她爹強,他近來日覺精力不濟,若是他——以後有孫女在旁提點一二,也是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我看了評論,有人說殷慈墨很厲害,的確啊,謝意馨就不是,她是那種怎麼說了,算計到了頭上也要一點時間才明白過來的那種人,她後面能把侯府經營的那麼好,其實也是一點一點學起來的。
其實現代的女子想得都很少,一般都不把人往壞的方面想。
像我有時候想起一些事來,總覺得人家好聰明,自己當時好笨,當時一點都沒想到別人的算計呢。說個我大學時代的事吧,那年寒假,我去打工,為期半個月,我好像做了十三天吧,後來有事,我就和老闆說去不了了。當時也沒立即結工資,後來和我一起打工的一個學姐幫我拿工資過來。她並不是直接把工資給我的,而是問我,你做了多少天?我們那時工資是按天算的嘛。我自己就傻傻地說做了十三天。當時她就把十三天的工資給我了。過了好久好久,偶爾想起這事的時候,我才發現不對勁。我覺得老闆當時一定也不記得我做了多少天了,可能給了十五天的工資,估計還給了整數算是獎金什麼的。而我領了工資也沒打過電話給老闆求證一下,所以有一部分工資是被那個堂姐給昧了的。想想,她為什麼不直接把老闆給我的錢給我,而是問我做了多少天,這點很值得懷疑。還有其他的一些事,偶爾想起,總覺得自己好笨啊。
當時說出來,朋友都說,好為我的智商捉急,嘿嘿。
所以說一樣米養百樣人,有些人確實是比較精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