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章 九殿下奪魁
因為身上沾染了血跡,犯了忌諱,裴元歌也不能就此回到高臺,先由溫逸蘭陪著回營帳,隨便換了件衣裳,又匆匆趕回高臺。眾人都在關注秋獵大賽的情況,無奈林深葉密,壓根就看不清楚裡面的情況,只能等最後眾人出來統計獵物,才能計算勝負,一時間都是心焦如焚。
裴元歌先上前,跟眾人見禮。
柳貴妃看著她,眼神中流露出複雜的情緒,她也清楚宇泓墨的傷勢,根本就不能動手,如今卻跟李明昊槓上,顯然是因為裴元歌先前的舉動。想到她的墨兒居然為了裴元歌這般拚命,她心頭就難免有幾分苦澀,不是滋味,但是想到再前面裴元歌為了攔阻李明昊的挑釁,也是拼了命地想法子贏,心中就又覺得晦暗難明,覺得自己的惱怒有些沒有道理。
種種的情緒交雜在一起,實在說不分明。
「原本哀家還處處對人誇獎,說元歌你這孩子最沉靜機敏,讓哀家放心,沒想到你也有這麼魯莽的時候。方才若是出點差錯,哀家豈不心疼死?」太后也是神色複雜。
裴元歌贏了李明昊,大出風頭,贏得全場的讚譽。她是太后的人,按理說太后該覺得高興,但問題是,這樣一來,卻讓李明昊生生栽了個大跟頭,而李明昊,卻是葉氏千辛萬苦拉攏來,想要借他插手兵權,現在被裴元歌這樣一鬧,顏面盡失,只怕在皇帝心中的印象也要大減。
一得一失,連太后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怒。
「小女讓太后娘娘擔心,是小女的不是。只是小女聽到他那樣說話,將小女父親也包括進去,一時間就有些昏頭,這才做出了傻事!」
這件事太不符合她的本性,容易讓人生疑,因此對著李明昊,裴元歌拿賭約來做遮掩,還故意討價還價,就是要讓李明昊不再懷疑泓墨的傷勢;而現在對著太后的問話,裴元歌也只能把父親拉出來做擋箭牌了。
旁邊皇帝臉色微微沉了沉,冷哼一聲,轉頭對張德海吩咐了些什麼。
見皇帝這般,眾人都怔了怔。
皇帝喜歡裴元歌,無論是太后還是柳貴妃都看得出來,如今裴元歌這樣出風頭,皇帝非但不讚賞,反而沉了臉,這是為什麼?柳貴妃思索著,笑著道:「也難怪。說到底,裴四小姐才十三歲,到底還是孩子,總有年輕氣盛的時候,再者,裴尚書對裴四小姐呵護備至,愛若性命,兩人父女情深,也難怪裴四小姐會為裴尚書這般拚命了。」
她和裴元歌一樣的心思,知道不能讓人懷疑到宇泓墨身上,因此忙附和裴元歌。
「哼,原本朕還覺得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也有這麼爭強好勝的時候,差點連自己的命都搭進去!簡直是胡鬧!」皇帝神色陰沈,面色極為難看,從裴元歌縱馬越過斷崖,到遇險,再到獲救,片刻之間,他只覺得心猛地被拋上高空,隨即又迅速墜地,一點都沒有著落,千怕萬怕,只怕裴元歌會出差錯!
那種揪心的感覺,他已經不知道多久都沒有過了。
這孩子,簡直是亂來!
聽皇帝這樣說,顯然是惱怒的樣子,太后心中微微揪緊。
柳貴妃卻是浮起了一絲希冀,如果說皇上對裴元歌的心思越淡,那將來為墨兒謀劃,就越容易。倘若皇上覺得裴元歌為出風頭,恣意胡鬧,因此失了他的心,那就最好不過了。
而就在這時,原本聽了皇帝的吩咐退下的張德海又折了回來,身後卻多了皇帝御用的太醫。太醫對著皇帝拱手示意,便來到裴元歌跟前,恭聲道:「裴四小姐請伸右手,容微臣為您請脈。」
看他的模樣,分明是奉皇帝的意思而來。
傳喚太醫來為裴元歌請脈,顯然皇帝表面上似乎在生氣,心底卻還是關心裴元歌的。這份體貼,對皇帝而言是極難得的,太后嘴角的笑意頓時又蔓延開來,而柳貴妃眼眸閃爍了片刻,微微黯淡,既為自己,也為裴元歌和宇泓墨的那份孽緣——明明關心地喚來了太醫,臉上卻在賭氣,皇上的這份親暱,即使是她也不曾有過。
皇上把裴元歌看得越重,將來想要為墨兒求娶,就越難。
裴元歌顯然也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皇帝:「皇上……」
「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讓太醫給你診脈?」皇帝呵斥道,神色頗為嚴厲,眼眸中卻流露出幾分溫情。在他心裡,裴元歌是個聰明機敏的女子,但是也因為聰明機敏,而顯得有些圓滑世故,處處逢源,能夠把自己保護得很好。因此,就連皇帝也沒有想到,這樣的丫頭,居然也有這麼衝動冒險的時候,尤其想到,裴元歌這般拚死而贏,為了是父親的名聲,心中竟然有著一絲微妙的嫉妒。
想來,他是沒有這樣的福氣,有這樣的女兒的。
不……皇帝忽然微微一頓,神思迷茫,如果說永和還活著,或許她也為了他這個父親拚命,可惜……皇帝搖搖頭,拋開了那些舊事,唇角卻還是忍不住露出一絲苦澀,尤其看到眼前的裴元歌,更覺得心裡難過起來。如果他的永和能夠長大,能夠喚他一聲父親,該有多好?
看到皇帝失神的模樣,太后和柳貴妃各有所思。
倒是身在局中的裴元歌,被皇帝這樣失神地看著,居然並沒有芒刺在背的不自在感,反而覺得,此刻皇帝對她的愛護,並不帶有任何慾念,反而更像是長輩對晚輩的那種疼愛。雖然說從那次皇帝許她一件事開始,她就隱約感覺到皇帝對她,似乎並非如她先前所以為的將她視若某人的替身,但這次卻是她第一次這樣清晰的確定這一點。
這倒是讓她微微地鬆了口氣,裴元歌伸出右手,放在椅邊。
太醫將一絲白帕覆在她的手腕上,這才診脈,片刻後收手,向皇帝道:「皇上放心,裴四小姐脈象雖然略有紊亂,想來是被方才的情形驚到了,有些心虛不寧,只要過了片刻就好,並沒有大礙。」
皇帝點點頭,揮手示意他退下,便沒再多說話,而是把目光投向了秋獵大賽的密林。
看到皇帝的目光所向,原本因為裴元歌的到來而轉了心思的眾人,頓時又將心神放在了秋獵大賽上。因為李明昊先前輸給裴元歌,顏面掃地,太后迫切地希望他能夠在秋獵大賽上贏了宇泓墨,洗刷先前的陰影,最好再試探出宇泓墨的負傷,讓皇帝察覺;柳貴妃則擔心宇泓墨傷勢暴露,又擔心他因為傷勢輸給李明昊,折了銳氣,心中也是焦慮萬分,都緊緊地盯著密林。
裴元歌秋水般的雙眸轉向密林之中,心中比別人更甚。
哪怕泓墨輸了都沒關係,她只要泓墨平安無事!
而此刻紅衣紅馬,在密林中疾馳的宇泓墨,卻是截然相反的念頭,就算死在這秋獵大賽上,他也要贏了李明昊!先前為了救元歌,縱馬狂奔,他的手臂和腰身,以及背部有好幾道傷口都已經裂開,鮮血流出,慢慢地浸染著繃帶,但是他卻似乎絲毫都察覺不到,逕自在疾馳之中彎弓搭箭,放手,射出。
「嗖——」
遠處才剛從籠中放出的野兔,頓時中箭倒地。
宇泓墨縱馬跑了過去,絲毫也沒有放緩馬速,只在經過的瞬間彎了身子,再起身時,那隻野兔便出現在後面專門盛放獵物的皮袋中,繼續搜索著第二個獵物。
只是在某個瞬間,他的眸光似乎瞥過某處,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而就在他目光所及之處,目睹了這場波瀾不驚的射獵的李明昊微微皺起了眉頭,看宇泓墨整個射獵的過程如行雲流水,絲毫也不見凝滯,看不出半點受傷的跡象。難道真如他所料,之前太后得到的密報,其實是宇泓墨故作姿態給太后,讓太后以為他受傷,緊追不捨,甚至露出什麼破綻,然後在最後關頭加以反擊,想鬧太后一個灰頭土臉嗎?
如果這樣說的話,之前裴元歌鼓勵他去皇上那裡稟告,就都說得通了。
想到裴元歌和宇泓墨聯手做戲,李明昊心中頓時湧起一股妒意,無論宇泓墨受傷也好,沒受傷也罷,這次秋獵他都一定要贏,在所有人面前,尤其在裴元歌面前,贏了宇泓墨!
想著,他調轉馬頭,也朝著前方奔去。
按照規矩,秋獵大賽的獵物,大部分都是禮部事先準備後,在大賽開始前驅趕進密林中的,但也有少部分是這圍場中原本有的動物,眾人各自為獵,兩個時辰後出場,以獵物多寡計勝負。林子既深且大,獵物會跑到哪裡誰也不知道,有時候也只能憑藉運氣。
不過,宇泓墨和李明昊都是耳聰目明之人,能夠從雜亂的聲音中辨別出獵物的腳步聲,追趕上去射獵,因此倒是能夠將運氣的影響降到最低。但是,現在除了獵物外,會不會碰到別人秋獵者的運氣也變得重要起來,畢竟林子就這些範圍,近三百號人遍佈其中,同時發現一直獵物的可能性太大了。
但眼下,眾人撞到宇泓墨,和撞到李明昊的表現就截然不同了。
如果有人正巧跟宇泓墨發現同一隻獵物,毫不猶豫地立刻放棄,甚至,有時候自己發現了獵物先不射,而是驅趕著尋找宇泓墨,只要看到那一抹紅就高聲招呼,將獵物讓給他;相反的,如果遇到李明昊,看到他張弓搭箭,不管有沒有獵物,先朝著他射箭的方向射過去再說,能碰到了自然就將獵物搶過來,甚至更有人乾脆緊緊跟著李明昊,故意與他爭搶。
如果不是礙於顏面,這些人的弓箭就不是朝著李明昊的獵物射去,而更願意朝著李明昊本人招呼。
李明昊顯然也察覺到這種情況,顯然這會造成他極大的困擾,他也曾經試圖靠騎術甩開這些人,但其餘參加秋獵的人實在太多,甩開了這個,說不定前方就又正好撞到了別人,一時間煩不勝煩。尤其,當他某次和宇泓墨偶遇,看到兩人截然相反的待遇後,李明昊心裡就更加窩火,忍不住冷笑道:「九殿下好手段!」
「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李大人口口聲聲說著戰場如何,敵人如何,難道反而連著最基本的兵道都不知道嗎?」宇泓墨絲毫不以為忤,笑吟吟地道。
「只要九殿下不覺得這手段卑鄙,那我也無話可說!」李明昊畢竟驕傲,不願服軟。
而就在這時,前方又有一隻麋鹿出現。
眾人都看到了,李明昊最先張弓搭箭,見他這般動作,其餘眾人也跟著紛紛搭箭,一時間箭如急雨,朝著麋鹿疾射而去。這其中箭勢自然以李明昊的白羽箭最快,但就在他的箭快到觸到麋鹿的瞬間,卻又一隻赤羽箭後發而先至,堪堪射在他的白羽箭上,將他的箭矢擊落。
而幾乎與此同時,赤羽箭接連射出,將周圍眾人的箭矢紛紛擊落,最後一隻,則精準地射在了麋鹿脖頸間。
「十八連珠箭!」眾人紛紛叫出聲來,「九殿下好箭術!」
宇泓墨駕馬過去,將麋鹿放在後面的獵物袋裡,這才看向李明昊,眼眸中說不出的睥睨輕蔑,揚眉笑道:「與其在那裡抱怨這世間的不公道,不如將心神放在自己身上,努力提高自己,直到別人就算搗鬼也贏不了你,那才是本事!而不是有點本事便洋洋自得,稍有不順便怨天尤人,卻從來不反省!你的十五連珠箭,只是花架子,練著只為好看嗎?」
宇泓墨用鐵一般的事實證明,如果換了他在李明昊的位置,即使被眾人這樣排擠,依然能夠力壓群雄,爭奪到最後的獵物。而李明昊卻是過於氣惱兩人的差別待遇,一時間竟然忘了自己的十五連珠,結果被宇泓墨好一頓奚落,一時間漲得臉皮發紫。
宇泓墨言辭刻薄,最善於刺人奚落人,眾所周知,甚至還曾經因此被御史彈劾,說他過於刻薄,缺乏仁者風範。偏宇泓墨理也不理,依舊故我,誰也拿他沒辦法。
但眼下聽到九殿下這樣奚落李明昊,氣得他要死不活,周圍眾人卻絲毫也不覺得刻薄,只覺得大快人心,紛紛幸災樂禍地起鬨:「華而不實的花架子,還是回靖州呆著吧!」
李明昊恨得咬牙切齒,偏又無可奈何。
「好了,各位也別鬧了,該怎樣秋獵還是怎樣,免得到時候李大人輸了,又說我們以眾淩寡,勝之不武。畢竟,李大人的口齒還是很伶俐的,不然也不能將乞願節箭術輸給本殿下的事情輕描淡寫地揭過去,我們還是小心點好吧!」宇泓墨笑著揚聲道,隨即臉色一肅,神情凜冽,「傳本殿下之令,本次秋獵,不許再有違規之事,否則嚴懲不貸!本殿下這次要贏得他李明昊無話可說!」
「是!」眾人轟然應道。
這般一呼百應,和李明昊的孤單零落形成強烈的對比。
李明昊咬牙道:「不必!就算你有眾人相幫,我也一樣能夠贏你!」
如果宇泓墨在這麼多京城武將的相助下,依然輸給了他,那這個勝利豈不是更有份量?屆時,他也能夠堂堂正正地跟宇泓墨說「即使有京城眾官員想幫又如何?依然是我贏!所謂大夏第一人的九殿下,不過如是!」想到這種局面,李明昊就覺得渾身的血都在沸騰。
尤其,如果是在裴元歌面前,那就更加好!
「怎麼?嫌公平地贏了本殿下還不夠風光,想贏得更加有份量?」宇泓墨勘破他的心思,笑吟吟地道,「這也簡單得很,你廢掉自己的一隻胳膊好了,到時候李大人拖著殘敗之身,單手射獵,依然贏了九皇子宇泓墨,贏得絕對夠份量,絕對讓任何人心服口服,無話可說!反正秋獵大賽的規則裡並沒有不許自殘這一條,李大人盡可以試試。需不需要本殿下借你一把劍?保證鋒銳無匹,削胳膊如泥!」
眾人聞言,紛紛笑了起來,只覺得九殿下這擠兌人的本事真是超凡脫俗。
李明昊恨恨地咬牙,勒轉馬頭,正要朝著另一邊轉頭而去。卻見宇泓墨忽然揚手,將背後的獵物袋解下一隻,徒手扔過,落在李明昊的馬背上。李明昊一愣,忽然怒道:「什麼意思?」
「方才眾人助我,卻排擠你,以至於你的獵物比我少得多,分你一半,以示公平!」宇泓墨笑道,「我說過了,這次我要贏得你無話可說!」
但這笑容,看在李明昊的眼裡,卻是無比刺眼:「不必!」
說著,揮手將那隻獵物袋打落在地。
宇泓墨淺淺一笑,也不在意,只是揮手又解開了另外一隻獵物袋,同樣仍在地上,道:「那麼,就從現在開始,重新比過!至於這些獵物,」他笑了笑,轉頭向眾人道,「你們就分了吧!不過,別以為有這樣的領先就能夠驕橫大意,這次秋獵的魁首,本殿下要定了!」說著,不再理會眾人,打馬離開,朝著下一個獵物的方向疾馳而去。
這種風度和豪氣,更顯得先前李明昊的言行小家子氣。
密林之中,掌聲雷動。
而出了眾人的視野,確定四周無人,原本英姿颯爽的宇泓墨忽然身子微顫。勒馬頓止,將身體靠在附近的樹幹上,不住地喘息著,面色蒼白,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撩起衣袖,只見繃帶上已經浸滿了血跡,甚至還在滴落,落在衣袖上。好在他今天穿的紅衣顏色稍暗,即使被血跡沾染,也不容易看得出來。再加上之前救裴元歌時,被馬血濺了一身,本就是血跡斑駁,這才沒有引起眾人的懷疑。
不止手臂,此刻腰身,背部和腿上的傷也都差不多,鮮血淋漓。
他這次是從王美人的冷宮出來時,被人堵上的,如果放縱了任何一人,將消息走漏出去,只怕就會被有心人看破他和王美人之間的關係,給娘親引來殺身之禍。因此,他必須保證將那些殺手全部除掉,一個不留。為了避免殺手四面逃竄,追趕不及,他只能以身相誘,接連受傷,讓那些殺手以為他寡不敵眾,這才沒有逃走的心思,而只是拚命廝殺,想要讓他傷得更重些,甚至乾脆取了他的性命。
因此,這次宇泓墨才會受傷如此之重,渾身都是傷口。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兩天,但是他必須做出無恙的姿態,消除太后等人的疑心,避免被太后抓到破綻,借關心之名召喚太醫為他驗傷,因此根本沒有靜養的機會。即使用了最好的金瘡藥,也沒有時間癒合,之前救裴元歌,再加上這番騎射,更是全部裂開,鮮血直流。
按理說,在這樣的傷勢下,他不該再逞強,將之前的獵物全部丟棄。
但是,想到元歌為了她,挺身與李明昊賽馬,連性命都不要地越過斷崖,更差點喪命,宇泓墨就覺得渾身的血都燃燒起來,說不出的心痛,說不出的憤怒,這才想也不想地接下李明昊的挑戰。如果是平時,他絕不會如此迂腐,但這次是為了元歌,所以他要贏得堂堂正正,贏得李明昊無話可說,再也找不到任何藉口!
想到這裡,宇泓墨又挺直了身體,飛身上到樹上,接著樹葉的遮掩,解下衣衫,將沾了血的繃帶全部拆除,重新上好了藥,再將繃帶一圈又一圈地緊緊纏在身上,為了避免傷口流血太過,失血過多而虛弱難以自持,他將繃帶纏得格外緊,幾乎要勒入肉中,目光之中儘是決絕和狠辣。
處理了傷口後,宇泓墨穿戴好原本衣衫,飛身躍上馬背,打馬而去。
無論如何,這次他一定要贏。
緊張的競逐,在秋獵的密林中展開,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終於走到了最後的時刻。
這時候,已經滿載的宇泓墨正追逐了最後一隻獵物,一隻全身雪白的雪狐,眼看著雪狐已經進了他的射程,正要搭箭射去。似乎察覺到了自身的危險,雪狐嚇得瑟瑟發抖,轉頭來,用烏溜溜的黑眼珠看著宇泓墨,似乎帶著一絲哀求之意,看得宇泓墨心中微動。
正有心想要放它一馬,卻忽然聽到一陣尖銳的風聲,顯然有箭射來。
宇泓墨不及細想,原本準備射向雪狐的箭矢,轉頭朝著另一頭射去,正中那隻箭矢,兩支箭一同落地。看到那猶自微微顫抖的白色箭羽,末尾還刻著一個小小的李字,顯然是李明昊的箭。宇泓墨抬頭,迎上對面孤傲野性的眼眸,揚眉道:「李大人,又見面了!」
李明昊也沒想到會在這裡再碰到宇泓墨,而且還看中了同一隻獵物。
但只是片刻,他便揚聲道:「正好,秋獵大賽將至尾聲,就看我們誰能獵到這隻雪狐吧!」說著,搶先從背後的箭筒中取出箭矢,飛快地搭了兩支,朝著雪狐射去。
宇泓墨哪裡肯讓他搶走雪狐,當即也搭箭射去,卻是算準了箭程,要將李明昊攔截下來。
一隻白羽箭射出,被赤羽箭擊落,第二隻亦是如此,緊接著,第三隻,第四隻……眼見又重複了乞願節當晚十五連珠對十八連珠的局面,李明昊眉頭緊皺,忽然搭箭,朝著宇泓墨的胸口正中射出。
見那箭矢來勢伶俐,宇泓墨不得不避。
李明昊便趁這機會朝著雪狐射去,可惜,這次雖然沒有宇泓墨作梗,他的箭卻失了准頭,擦著雪狐的身體而過。雪狐膽小又身形敏捷,似乎察覺到了情形危險,沒命地狂奔著。李明昊迎著宇泓墨冷凝的眼神,笑吟吟地道:「兵不厭詐,九殿下莫要見怪!」
說著,打馬狂奔,朝著雪狐逃竄的方向而去。
宇泓墨唇角勾起凜冽的弧度,冷笑一聲,打馬從另一個方向追了過去。
人你追我逐,即使雪狐東躲西藏,卻也難逃兩人的利眼,若不是兩人互相作梗,只怕雪狐早就難逃利箭了。眼見著這樣下去,就要成為僵局,宇泓墨突然也搭箭朝著李明昊射去,李明昊見狀忙側身閃躲,卻見那箭並非是朝著他射來,而是朝著他座下的白馬。白馬自然沒有他那般靈活,目標又大,哪能逃過宇泓墨的箭矢,被射中前腿,疼痛之下,頓時發起狂來。
若是被馬甩了出去,後果不堪設想,李明昊急忙勒馬。
而就在他制服白馬的時候,宇泓墨早就接連搭弓,箭矢猶如流星般射出,一隻隻落在雪狐四周,將它的退路封鎖死了,而雪狐正待跳躍出箭圈時,卻被經過旁邊的宇泓墨一把抓個正著,笑著道:「抓到了!」將雪狐塞進袖袋中,這才轉頭去看李明昊,笑著道:「李大人似乎忘了一句話,射人先射馬,想必李大人也不會見怪本殿下,對麼?」
李明昊默然不語,這事是他先開頭的,無話可說。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響亮的號角聲,秋獵大賽,結束了。
「我想,李大人故意挑釁我,是受了皇祖母的指使,來試探我是否受傷,好考慮著能否把刺客的罪名嫁禍在我頭上,是麼?」宇泓墨身體已經虛弱無力,腦海也是一片眩暈,卻強撐著笑吟吟道,「還請李大人帶我轉告皇祖母,就說多謝葉氏死士的盛情款待,至於受傷昏迷……我逗她玩呢!哈哈哈哈——」
說著,揮鞭打馬,朝著出口奔出而去。
按照規矩,參加秋獵的眾人都集合在高台前,計算獵物數目,其餘人多寡不均,但顯而易見,眾人的獵物袋,以宇泓墨和李明昊的最為飽滿,都是鼓囊囊的好幾個袋子,遠超眾人。終於,計數官員來到李明昊的獵物袋前,計算後報導:「李大人共計射獲獵物五十六隻!」
在秋獵大賽中,這已經是驚人的數目。
不過,眼下這人是李明昊,沒有人想要為他歡呼鼓掌。
接下來是九皇子宇泓墨的,在計算了數目後,就連計數官員臉上都露出笑意,揚聲道:「九殿下共計射獲獵物五十八隻,是這次秋獵大賽的魁首!」說著,帶頭鼓起掌來,顯然也很看不慣李明昊的囂張氣焰,很為宇泓墨能夠打擊他而感到高興。
宇泓墨轉頭向李明昊道:「李大人,如何?」
「……我輸了!」李明昊緊緊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了這三個字。雖然說宇泓墨只比他多兩隻而已,但是,他也記得,在秋獵大賽開始的半個時辰後,宇泓墨曾經因為其餘官員的相助,而將之前射到的獵物全部丟棄。如果再算上那些,他只會比宇泓墨輸得更多……
這次,是真真正正地輸了,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藉口!
聽到這個消息,所有參加秋獵的武將都歡呼起來,聲勢震天。與之前裴元歌贏得賽馬不同,那次畢竟是裴元歌定下了規則,約束了李明昊,眾人的歡呼聲,與其說是因為裴元歌贏了,倒不如說是為裴元歌所表現出來的智慧和勇氣而讚賞。但是,眼前卻是九殿下堂堂正正地贏了李明昊,沒有任何花巧,沒有任何的算計,完全地比拚騎術和箭術,徹徹底底地贏了他!
而在這震天的歡呼聲中,宇泓墨卻只覺得一陣眩暈,他傷勢頗為沉重,完全是憑著一股意氣參加秋獵,這時候眼見獲勝,心頭那股氣一鬆,頓時覺得渾身虛弱無力,幾乎要昏倒在地,卻強自忍著,努力做出笑意,道:「父皇,兒臣這身血衣有礙觀瞻,請容許兒臣先告退,換了這身衣裳!」
皇帝自然不會不允,點點頭,道:「去吧!」
裴元歌心中一緊,知道他恐怕撐不住傷勢,焦慮萬分,只是不敢流露,怕被人看出破綻。
柳貴妃自然也知道實情,以傷口裂開為藉口也先告退。之後便傳出柳貴妃傷勢復發,太醫說最好回宮治療,而九皇子宇泓墨侍疾榻前,護送母妃回宮,倒是誰也沒有生疑。
回宮路上,柳貴妃看著傷勢越發嚴重起來的宇泓墨,忍不住嗔道:「墨兒,你也太胡鬧了,明明裴四小姐已經贏了李明昊,他再沒有顏面向你挑戰,你又何苦……」
「母妃,我這樣做並不是為了元歌,而是為了我自己。」宇泓墨面色慘淡,強撐著道,「如果我被李明昊那樣挑釁,卻遲遲不下場比賽,太不符合我的本性,不止太后,就連父皇說不定也會生疑。而且,我這傷勢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好的,太后若是有了疑心,終究會找到機會揭穿,到時候反而更危險。」
「這……」柳貴妃也明白,嘆了口氣,「可你也不必……」
「母妃,現在我贏了李明昊,又對他說了那樣的話,傳到太后耳朵裡,他們定然會以為,我是在故作姿態,故意引得李明昊挑釁,然後在最後關頭加以反擊,鬧他們一個灰頭土臉。只有消除疑心,讓他們認為我並沒有受傷,他們才會放棄將刺客嫁禍在我身上的想法,這才是最好的解決之道。如果我沒有料錯的話,或許在今天,就會傳來刺客餘黨被抓獲的消息,而且,必定還是李明昊立的功勞,因為他太需要功勞,好挽回他今日的頹勢。而太后也樂得用這個來拉攏李明昊,這樣,這件事才算徹底解決!」
柳貴妃嘆息道:「苦了你了!」
果然,當李明昊將宇泓墨的原話轉告給太后時,太后氣得幾乎吐血,怪不得之前搜查刺客時死活搜不到宇泓墨,而今天宇泓墨又大出風頭,合著這根本就是他故作姿態。故佈疑陣,引人上鉤,這種手段的確是宇泓墨耍慣了的!
於是,就在當天,刺殺皇帝的刺客餘黨,就被李明昊擒獲,交給皇帝,略微挽回了他的敗局,依然贏得了皇帝的讚賞,而這次皇室秋獵,也隨著刺客的被抓獲,落下了帷幕。
是夜,冷宮。
沉睡正酣的宮裝女子在朦朧中似乎察覺到什麼,倏然清醒,猛地坐起身來,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在慢慢靠近,接著,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悄聲道:「娘放心,周圍的宮女都被我點了睡穴,昏睡過去了,沒人知道我過來了。您身體好些了嗎?」也許受傷的人心情會更脆弱,即使身受重傷,宇泓墨還是忍不住來見王美人。
這次秋獵,他有著太多的情緒,不能跟柳貴妃說,只能跟王美人。
「墨兒,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王美人輕聲喚道,充滿了渴盼和溫柔,以至於連聲音都在顫抖,好一會兒才道,「聽墨兒你聲音這麼開心,是不是又是因為那位元歌姑娘?她也喜歡你嗎?」
她聽墨兒提起這位元歌姑娘,知道她是七彩琉璃珠的主人,也知道她是墨兒喜歡的女孩,每次墨兒提到她,聲音都變得格外溫柔,眼睛也格外明亮,比從前開懷多了。看在她的眼裡,十分欣慰,也因為對這位元歌姑娘格外感激。
「嗯。」
宇泓墨將頭靠在她的懷中,神情依戀如孩子:「娘,我把你的事情告訴元歌了。」察覺到王美人身體微微顫抖,他笑著握緊了她的手,「娘放心,元歌不是那樣的人,她知道所有的事情後,一點也沒有看不起我的出身,相反,她很心疼我,也很心疼娘。她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娘,你知道嗎?她今天為了我拚命呢!」
「真的?那太好了!」王美人摩挲著他的頭,柔聲道。作為母親,她心心唸唸的就是墨兒這個孩子,從小到大,因為她,墨兒吃了無數的苦頭,她滿心滿眼都在祈禱上蒼,讓墨兒能遇到一位好姑娘,能夠愛護墨兒,體貼墨兒,和墨兒攜手一生,平安幸福。現在聽墨兒說,那位元歌姑娘不但喜歡墨兒,而且肯為墨兒拚命,心中頓時歡喜無限。
「一點都不好,她是真的在拚命呢!」即使是抱怨的聲音,也浸透著滿滿的柔情,溫柔得幾乎連冰山都能夠融化,「娘,你一定想不到,她才十三歲,柔柔弱弱的,可是她卻想要保護我呢!為了保護我而冒險,差點喪命,娘,你說她是不是很傻?我真沒見過比她更傻的女孩了!」
沉默了片刻,宇泓墨忽然又笑道,「我猜她回府後肯定要挨罵,今天的事情,裴尚書才不會輕饒她!」
王美人忍不住嗔道:「你這孩子,元歌姑娘要挨罵,你怎麼還笑呢?既然人家姑娘這樣為你,你該好好待人家才是,怎麼反而幸災樂禍呢!」
「誰叫她那樣胡鬧,差點連命都沒了,當時我快嚇死了。別說裴尚書,我也想罵她來著,就是……看著她那樣子,我沒捨得!」宇泓墨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再響起時忽然有些哽咽,喃喃道,「可是,娘,我不能騙你,我的確很生氣,可是,也很開心!我沒想到,她把我看得那麼重,居然肯為了我拚命!我真的很開心,從來都沒有這樣開心過!等有機會了,我帶她來見娘,好不好?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嗯,我想我肯定會喜歡她。」王美人柔聲道,抱緊了懷中的宇泓墨。
只要是墨兒喜歡的人,只要能讓墨兒開心的人,她都會喜歡!
早就猜到秋獵的事情傳回府後,父親肯定會大發雷霆,但是裴元歌也沒想到暴風雨會來得這麼猛烈。
「裴元歌,你在搞什麼?不會騎馬逞什麼能?居然還縱馬越過斷崖,還差點撞樹,差點喪命?你瘋了你?胡鬧!簡直是胡鬧!」知道裴元歌在秋獵上做出的事情,裴諸城簡直暴跳如雷,當即把裴元歌罵了個狗血淋頭,一聲都不敢吭。
發完脾氣後,裴諸城板著臉宣佈了對她的懲罰,「去給我跪祠堂去!」
這是她重生後,第一次被父親罰。
「爹!」只聽父親連名帶姓地叫她,裴元歌就知道他現在有多生氣,她更清楚,他的怒氣,是因為自己遇險,不敢多分辨,只能裝可憐道:「女兒之前受了驚嚇,到現在還是心慌氣短,難以安定。先讓女兒休息好,都好了您再處置我,行不行?女兒當時真的嚇壞了,你不知道,那匹馬就在女兒面前撞得鮮血四濺,女兒身上臉上都是,好嚇人吶!」
只要拖過這段時間,父親消了氣,這事兒也就算完了。
「哼,這會兒知道怕,當時逞什麼英雄?」裴諸城餘怒未消,想到當時驚險的局面,又是一股怒氣湧了上來,瞪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道,「別在這裝可憐!皇上之前派人說過了,已經著太醫給你瞧過,並沒有毛病,讓我該怎麼罰就怎麼罰,不用擔心你受不住!」
「……」裴元歌無語。
合著皇帝派太醫給她診脈,就是為了確保她有足夠的身板挨罰……
等到哀怨的裴元歌乖乖去跪祠堂後,舒雪玉忍不住勸道:「老爺,算了吧!元歌畢竟年紀小,又是女孩,現在又是深秋,地面涼,恐怕經不住。再說,今天的事情已經足夠他受驚嚇了,就饒了她這遭吧!再說,元歌也是為了老爺你!」
「不行!別說為了我,就是為了天皇老子都不行,這簡直是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原本覺得歌兒穩重,沒想到胡鬧起來比誰都厲害!才學騎馬,居然敢縱馬跨斷崖,若不是九殿下救得及時,恐怕連命都沒了!這次不給她個教訓,往後還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來?」裴諸城餘怒未消,憤憤道。
聽到九殿下三個字,舒雪玉心中微微一頓,想到秋獵上的種種,心裡隱約有種異樣的感覺,沉吟許久,忽然道:「老爺,我覺得九殿下救了元歌,似乎不是偶然。」
「什麼意思?」裴諸城皺眉問道。
舒雪玉猶豫片刻,還是道:「我覺得,九殿下似乎對元歌有意!」
裴諸城霍然起身,神色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