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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無雙》第317章
316章 大結局(下)

  「九皇弟,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宇泓瀚靠在銀紅灑金的迎枕上,滿臉疑惑,「聽說太醫這些日子用盡了一切手段,湯藥,針灸,艾炙,都用盡了,可是宇泓燁卻一直昏迷不醒。現在,柳貴妃更昏了頭,說什麼宇泓燁這是被魘著了,要找佛道中人來化解。你說他們這麼折騰,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

  宇泓墨只是淺淺一笑,把玩著手中的玉佩,不說話。

  「你說,柳貴妃總不至於要說宇泓燁是被魘鎮了,然後要將這魘鎮的罪名栽贓到你我的頭上吧?」宇泓瀚怎麼想,都覺得這件事有蹊蹺,偏又理不出頭緒,越發不安起來,「不管怎麼說,九皇弟還是小心些,尤其這段時間一定要看緊門戶,別讓人栽贓到你頭上來。」

  反正他是已經讓昭華宮提高了警戒,尤其是杜若蘭哪裡,唯恐她被人挑撥,鬧出什麼事端來。

  「六皇兄不用這麼憂心,柳貴妃在你我這裡吃了不少虧,知道我們不好惹,一時半會兒是不會來招惹我們的。現在對她來說,最要緊的是她在後宮的權勢,以及宇泓燁在朝堂的處境,暫時不會玩這種栽贓陷害的把戲的!」宇泓墨悠悠然笑著,眼眸中閃過了一絲精芒。

  宇泓瀚有些奇怪地看著他:「你知道他們想幹什麼?」

  「有點頭緒,不過暫時還不能告訴六皇兄,我只能,這件事八成跟你我沒有關係,六皇兄只管等著看戲就好。」宇泓墨既不隱瞞,更不砌詞遮掩,大大方方地道。

  宇泓瀚思索了會兒,忽然身體一鬆,舒舒服服地靠在了迎枕上:「既然九皇弟這樣說,那我也沒必要白擔著心事,反而耽誤了正經事。」說著,又想起一件事來,坐直了身體,不懷好意地笑道,「九皇弟,前段時間,你無心料理京禁衛的正事,都是我幫你挑著的,九皇弟你打算怎麼謝我?」

  「六皇兄想要我怎麼謝你?」宇泓墨並沒有推諉。

  之前宇泓瀚的確幫了他大忙,疫病的時候,本就是京禁衛最繁忙的時候,他守在元歌床前,京禁衛許多事情都是宇泓瀚替他料理的,一人管著吏部和京禁衛兩處,生生累瘦了許多,這份恩情,他也記在心裡,如果有機會能偶還給宇泓瀚更好。

  「聽說紅葉山九月份的紅葉最好看,我嚮往已久,到時候禮部的事情,就有勞九皇弟替我照看了!」宇泓瀚老實不客氣地道。

  宇泓墨微微一怔,沒想到他只說了這麼件簡單的事情。

  如果時疫流行時,沒有宇泓瀚的照看,鬧出什麼亂子來,他這個掌管京禁衛的九皇子是脫不了干係的。宇泓瀚算是幫了他大忙,無論提出什麼樣的要求都不為過,而禮部和京禁衛不同,事務並不多,尤其九月份沒有什麼節日,也沒有大的慶典,更是清閒得很,宇泓瀚這樣,等於白白放走了這次人情。

  「沒問題。」宇泓墨猜出了他三分心思,笑著道,「不過,聽說青州梅雪園的梅花最好,冬天的時候我準備陪元歌離京一段時間,到時候也要請六皇兄多多照看。」

  宇泓瀚瞪了他一眼,道:「九皇弟你還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不過誰叫我是兄長,幫弟弟照看也是應該的,便宜你了!」

  宇泓墨微微一笑,以他這段時間的觀察,宇泓瀚也算是有心了,既然他在向他示好,他也沒有必要非拒人於千里之外。何況,有宇泓瀚照看著京禁衛,他也能夠放心地和元歌離京遊玩一段時間,也不至於整日讓元歌悶在宮裡,面對那些勾心鬥角。

  想到這裡,宇泓墨神情微微溫柔起來,真情實意地道:「那就多謝六皇兄了。」

  宇泓瀚自然能夠聽出分別,微微愣了愣,隨即也笑了起來,神情溫和。

  ★☆★

  正如宇泓墨所料,宇泓燁的昏迷和他以及宇泓瀚無關。

  宇泓燁一直昏迷不醒,脈搏時快時慢,奄奄一息了好幾回,柳貴妃似乎是快要癲狂了,眼看著藥石無效,便將心思轉到了神佛上,先請了欽天監,說不出個所以然,又找了許多佛道高手,都沒有用。

  最後還是柳貴妃想起了白衣庵,說是自己當年求子就是在白衣庵,前些天又一直給宇泓燁燒著長明燈,結果宇泓燁就當真和她團聚了,而起之前宇泓燁每次去白衣庵,精神都會好許多,再沒有比白衣庵更心誠靈驗的地方了。

  而白衣庵的靜虛師太進宮後,給宇泓燁燒了道符水,說來也奇怪,宇泓燁喝下後,情況果然有好轉,第二天便清醒過來,柳貴妃喜極而泣。但沒幾天,宇泓燁又再度昏厥,雖然喝下符水後再度清醒,但靜虛師太說,七殿下這是得罪了瘟鬼,符水治標不治本,想要根治,就得找個生辰八字相合,能夠壓得住瘟鬼的人在七殿下身邊。

  柳貴妃沒有不應允的道理,忙問什麼樣的人才合適。

  靜虛師太掐指一算,列出了一堆的條件,顯得很難尋找。柳貴妃遍尋不遇,正心急如焚時,靜虛師太又入宮說,世事巧合,她在和後院的香客閒聊時,發現白衣庵後院便住著一位符合條件的小姐,叫做顏明月,難怪之前七殿下到白衣庵時,精神就會好轉許多,原來是因為有顏小姐在。

  柳貴妃自然欣喜不已,但因為顏明月是女子,要名真言順地在宇泓燁身邊,自然只有宇泓燁納了她一途。

  查明這顏明月只是商人之妹,身份低微,原本是沒資格入德昭宮的,但因為她八字與宇泓燁相合,能夠救宇泓燁的性命,有了這重特殊的意義,柳貴妃便親自求到了皇帝跟前,說要將顏明月賜給宇泓燁為妾。

  顏明月明面上的身份,只是個商人之後,而且是家道曾經敗落的人家,而且又牽扯到宇泓燁的性命,柳貴妃又哭得哀痛欲絕,皇帝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更沒有將這個小小的商人之女放在心上,因此便答應了。

  而柳貴妃更是格外給顏明月體面,為了宇泓燁的性命著想,更是親自到白衣庵想要見顏明月。然而,她沒有想到,還沒見到顏明月,卻先在顏昭白這裡吃了閉門羹。

  顏昭白和顏明月這段時間正是情濃如蜜的時候,怎麼也沒想到禍從天降,晴天之中一道霹靂,居然會接到這樣一封聖旨!怪不得這段時間,總是看到有人進出白衣庵,聽主持水月大師說是以前的常客,他也沒有在意,沒想到居然是柳貴妃和宇泓燁,更沒想到他們居然在打明月的主意,居然要明月去給宇泓燁做妾!

  「明月病重,不便見客,貴妃娘娘請回吧!」

  顏昭白聲音貌似鎮靜,卻帶著微微的顫音,緊握的雙手手更是在寬帶的衣袖中不住地顫抖著,青筋暴起,強忍著沒有揮拳砸向眼前的女人。

  在柳貴妃看來,她讓顏明月入宮服侍宇泓燁,又特別恩賞給了名分,這是顏明月莫大的榮耀,顏昭白兄妹應該對她感恩戴德才是,沒想到這顏昭白居然這樣不識好歹。

  柳貴妃的臉色便沉了下來。

  旁邊周嬤嬤立刻喝道:「我家娘娘可是宮裡的貴妃,就是朝廷的一品誥命夫人,也沒能得她親自探視的榮耀。顏小姐不過是個平頭百姓,若不是八字生得好,能救七殿下的性命,怎麼能夠勞動貴妃娘娘前來探視?顏昭白你還敢這樣推拒,當真沒規矩!」

  這意思是說,她讓明月卻做妾,他還得對她感恩戴德嗎?

  顏昭白恨得眼睛都紅了,他怎麼可能不明白柳貴妃的心思?

  說什麼八字相合,能夠救宇泓燁的性命,所以才求娶明月,這種鬼話,顏昭白半個字都不信!

  十有八九,柳貴妃和宇泓燁是知道了他的財富,看上了這份財富,但他們想要的不僅僅是財富,還有他這個人。所以,得知他疼愛明月後,就想辦法要將明月給宇泓燁做妾,有明月在手,他還不是要任由她們拿捏嗎?不得不說,柳貴妃和宇泓燁的確比宇泓哲那種貨色要高明得多,宇泓哲只想要搶奪他的財產,而柳貴妃和宇泓燁卻是想要將他拿捏在手中,為他們賣命一輩子!

  這樣的貪婪,自私,狠毒,明明就是要謀奪他的財產,還要壓榨他這個人,居然還能夠擺出這麼一副居高臨下的施恩嘴臉!

  「這位嬤嬤說得對,明月本就不敢勞動貴妃娘娘前來探視,所以貴妃娘娘還是請回吧!」顏昭白毫不客氣地道。

  周嬤嬤正要發怒,柳貴妃卻揮手制住了她。

  看了看顏昭白的神色,柳貴妃命周嬤嬤和身邊的宮女都去周圍放風,眼見院子裡只剩下兩人,她才淡淡地道:「顏公子你是個聰明人,咱們也不必說暗話,如今皇上的旨意都已經下來了,不管顏公子有多少不情願,顏小姐入德昭宮已經是註定的事實,這時候得罪本宮,將來也只會讓顏小姐多吃苦頭,顏公子不會連這點都看不透吧?」

  這是在拿明月威脅他!

  看著她臉上那種篤定的笑容,似乎明月成為宇泓燁的妾已經是註定的事實,顏昭白心頭湧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怒。

  他知道自己擁有太過龐大的財富,必然會引來諸多是非,也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要面對各式各樣的困難,無論別人怎麼算計陷害他,他都無所謂。但是,他可以被千刀萬剮,卻不能容忍明月有一根頭髮絲的損傷,何況是這樣卑鄙無恥的手段?

  柳貴妃和宇泓燁這樣算計明月,一下子就觸到了他的逆鱗。

  他如珠似寶,當做明珠一般呵護的明月,他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給她,而現在,柳貴妃居然逼迫明月卻給宇泓燁做妾?而且目的僅僅是為了通過明月拿捏他?顏昭白怎麼可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更不要說,他和明月剛剛互剖心跡,十多年的糾纏愛戀,一朝迸發,正是最為癡戀的時候!

  「皇上只是不知道貴妃娘娘求娶明月的原因,如果他知道,明月背後有著一筆這麼大的財富,貴妃娘娘不如猜一猜,皇上會怎麼想?朝中重臣又會怎麼想?而且,貴妃娘娘這樣逼迫我,也未必會有什麼好處!」顏昭白冷笑著,毫不退縮地迎上了柳貴妃的眼睛。

  宇泓燁弄出這麼多花樣,以「八字續命」為藉口,顯然是不想讓人知道他真正的意圖,畢竟,如果讓人知道明月所代表的財富,不說別的,絕對會引起皇帝的猜忌,而朝中清流也會對此產生非議,宇泓燁剛剛建立起來的好名聲也就搖搖欲墜了。

  何況,顏昭白既然有這麼龐大的財富,本身就代表了他的人脈和能力,如果他被徹底激怒,鐵了心要和宇泓燁作對,柳貴妃和宇泓燁也會很艱難。

  面對顏昭白的威脅,柳貴妃只是淺笑。

  「本宮承認,如果這件事背後的真相被揭發,本宮和燁兒都會有些艱難,而顏公子如果真要和我們作對,也是件麻煩事。但是,」柳貴妃微微笑著,眼眸中神彩瀲灩,「前提是,顏公子你能狠下心來這樣做。聖旨已下,就算顏公子這時候揭穿一切,即便皇上心生猜疑,為了維繫體面,顏明月還是要入德昭宮,到時候生死榮辱都系於燁兒一身,燁兒若是出事,顏明月也不會有好下場!聽說顏公子極為疼愛妹妹,如果你能狠下心來這樣做,那本宮也只能哀歎顏小姐紅顏薄命了!」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顏昭白瞳孔倏然放大,死死地盯著柳貴妃,牙咬得咯咯直響。

  的確,就算他能夠將這件事攪得天翻地覆,能讓柳貴妃和宇泓燁步履維艱,但這都是以後的事情,卻不能阻攔眼下明月要入德昭宮的事情。因為無論皇帝和柳貴妃以及宇泓燁如何鬥法,在這些人眼裡,明月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誰也不會為她著想,誰也不會把她的性命和幸福放在心上。

  只有他在乎,而且,比這天底下任何人都在乎。

  柳貴妃就是看准了他的在乎,知道明月是他的死穴,所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求來了聖旨,讓明月入德昭宮的事情成為定局,從此便拿捏住了他的死穴!

  真是好心機,好手段!

  顏昭白心底從來沒有這樣的憤怒,這樣的無奈,也從來沒有……這樣地恨過一個人!

  見顏昭白咬牙切齒,卻又強自忍耐的憤怒,柳貴妃微微一笑,一介商賈,而且還是個有死穴的商賈,想要捏他還不容易?就算她現在地位處境大不如從前,但她的威嚴也不是顏昭白這樣的人能夠挑釁的!

  「何必呢?」柳貴妃溫柔地道,「本宮也是一番好意,顏小姐能夠給燁兒做妾,那是她的福分,本宮也已經給足了她體面,這是本宮對顏公子和顏小姐的看重。只要顏公子在外好好輔助燁兒,顏小姐在德昭宮的地位自然會穩固,若是將來能夠生得一男半女,說不定會有更大的富貴。這種機遇,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

  機遇?富貴?體面?

  顏昭白簡直想要仰天大笑,這樣的欺辱,逼迫,以及威脅,居然是她給他和明月的體面?若是明月不歡歡喜喜地給宇泓燁做妾,若是他不將財富雙手奉上,再老老實實地給宇泓燁賣命一輩子,那就是他不識抬舉?

  在這個柳貴妃的眼裡,是不是除了宇泓燁,別的人都是草芥,都是塵埃,都該以能夠給宇泓燁舔腳趾頭為榮幸? 

 「既然如此,就讓別人求去好了,我和明月,不稀罕!」顏昭白一字一字地道。

  柳貴妃眼眸微微眯起,透漏出繼續危險的光芒,好一會兒才淡淡道:「顏昭白,本宮不喜歡別人違背本宮,顏明月入德昭宮後,好與不好都握在本宮的手裡,顏昭白,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說到後來,面色已經再度陰沈。

  這個顏昭白,真是給臉不要臉!

  顏昭白冷笑,心中充滿了憤鬱惱怒,以及厭惡痛恨,還有著揪心的疼,在柳貴妃的一再逼迫下,終於再也按捺不住,爆發出來,猛地吼道:「滾!你們給我滾!誰願意去要這份富貴,誰願意去吃這杯敬酒,你們找誰去,不要來招惹明月!滾,都給我滾!」

  說著,猛地抓起手邊的東西,沒頭沒腦地朝著柳貴妃扔了過去。

  柳貴妃不防會被人如此暴力地對待,一時間沒有閃過去,被擦破了手皮,微微的疼。她可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虧,而且還是被一個草芥般的商賈這樣對待,如果不是眼前的顏昭白有大用,柳貴妃早就命人將他拉下去亂棍打死了,居然敢對她如此無禮!

  她想要發脾氣,但看著顏昭白如瘋似狂的模樣,也有些顧忌,稍加思索,又冷笑起來。

  根據她的消息,顏昭白對顏明月這個妹妹愛若珍寶,只要能夠拿捏住顏明月,顏昭白便只有乖乖聽命的份兒!她這次來白衣庵,是想要給顏明月個體面,沒想到顏昭白竟然如此不知好歹,既然如此,就別怪她日後狠毒!且等到顏明月入德昭宮後,她再來好好地跟顏昭白算這筆賬。

  不識抬舉的東西!

  想著,柳貴妃面沉如水,正要離開,忽然又頓足。

  「顏昭白,本宮警告你,顏明月入德昭宮,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不要妄想耍什麼花招?更不要想著抗旨,帶顏明月逃離京城,本宮絕對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柳貴妃冷冷地道,「你現在盡可以耍橫,但很快,你就會為你今天的行為而感到後悔的!」這才優雅高貴地離開。

  原本,她也不想把事情弄得這麼僵。

  按照她和宇泓燁原本的計劃,是想要顏明月心甘情願給宇泓燁做妾的,畢竟,陷入愛情的女子是最盲從的,何況宇泓燁的身份、地位,才幹都很出色,顏明月不過是商賈之女,能夠多少眼界?必然會被宇泓燁所傾倒。為了這種算計,宇泓燁才會穿戴得整整齊齊地出現在白衣庵,想要製造和顏明月的偶遇。

  誰知道,第一次來白衣庵,就遇到了裴元歌,宇泓燁覺得心裡有些彆扭,匆匆離開。之後幾次再說,卻聽說顏明月正病重,柳貴妃唯恐宇泓燁過了病氣,不肯讓他去後院。再往後……或許是他們屢次出現在白衣庵的事情洩露,竟然引起了宇泓墨的警覺,派人查探白衣庵的事情,想要找出他們屢次到白衣庵的原因。

  所謂的還願,敬神,不去大相國寺之類香火鼎盛的地方,卻到白衣庵,這本就惹人懷疑。

  宇泓墨又是個七竅心思的人,如果被他查出了顏明月和顏昭白的情況,也對那筆滔天的財富起了心思,搶在他們前面下手,想辦法控制顏昭白的話,他們豈不是為人作嫁衣裳?

  好在顏昭白有顏明月這個死穴,只要將顏明月掌握在手裡,不愁顏昭白不聽話。

  不過,宇泓燁堂堂皇子,突然決定要納顏明月一個商人之女,且不說顏明月容色不算驚豔,容易讓人懷疑宇泓燁的動機,就算顏明月真的絕色無雙,宇泓燁若為美色納妾,豈不是又要被蒙上一層貪好美色的惡名?畢竟,顏明月只是個商人之女,在京城又名不見經傳,宇泓燁要納這麼個人為妾,實在太讓人懷疑了。

  於是,為了掩人耳目,柳貴妃和宇泓燁便策劃出了這麼一齣戲。

  先讓宇泓燁放出風聲,說他身體一直反復不好,這本是因為時疫的事情而起,更能提醒人們,宇泓燁在時疫中捨己救人的行為,為宇泓燁贏得美談。然後,找個公開的機會,讓宇泓燁昏迷,一直不醒,藥石罔效之後,柳貴妃提出白衣庵就顯得順理成章,然後再借靜虛師太之口,說宇泓燁是衝撞了瘟神,需要有八字相合的人才能夠壓住,救得宇泓燁的性命。

  反正顏明月寄居在白衣庵,她的生辰八字什麼的,靜虛師太知道得很清楚。

  這樣一來,就算宇泓燁納了顏明月為妾,就是為了續命,有了這個理由,別人就不會起疑心,反而會說顏明月命好,能夠攀附上宇泓燁,而且因為這個貴重的八字,將來在德昭宮的地位也會不同尋常,這是顏明月的造化之類的。

  為了避免宇泓墨察覺到什麼,從中搗鬼,柳貴妃更是毫無徵兆地就向皇帝請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讓顏明月入宮成為定居。

  柳貴妃篤定,只要顏明月在他們手上,為了她的將來著想,顏昭白就算有萬般不願,千般不甘,也只能忍氣吞聲地為他們效命,除非他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心愛的妹妹因為他而生不如死!

  但是,事情終究有超出柳貴妃和宇泓燁預料的地方,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顏昭白和顏明月根本就不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兄妹,更在長時間的相依為命中,對彼此產生了深深的愛戀。之前受制於自己的心魔,礙於兄妹身份,以及曾經發下的誓言不敢挑明,彼此痛苦,後來顏明月又病危,經歷這種種的障礙磨難,當兩人真的挑明一切時,原本被壓抑的感情就變得更是熾烈濃郁。

  這時候的顏昭白,又怎麼可能把好容易才得到的心上人送給別人做妾?

  恨恨地看著她遠去的身影,顏昭白狠狠一拳砸在了旁邊的牆上。

  「昭白……」顏明月出現在他的身邊,心疼地捧起他血肉模糊的手,小心地為他清洗乾淨,上了藥,又為他纏好繃帶,這才抬起頭上,清澈的眼眸中帶著隱隱的疼,「昭白,你別擔心,我不會嫁的!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嫁,死也不會!」

  她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卻帶著無法撼動的決心。

  如果柳貴妃和宇泓燁真的不肯放過她,真的逼急了她,她寧可死也不會進德昭宮!

  聽到那個「死」字,顏昭白便覺得心如刀割。

  經過這些日子的調養,明月的病根已經徹底去了,雖然身體還比平常人虛弱些,但只要調理得當,就不會有大礙。眼看著他和明月終於走過了那許多障礙,終於能夠相守了,沒想到老天爺終究不願意看到他們好。難道說明月好不容易才擺脫了病魔的威脅,轉眼間卻反而要被柳貴妃和宇泓燁逼迫而死嗎?

  「明月,我不會讓你入德昭宮的!」顏昭白輕聲呢喃道,「你別擔心,就算真的要死,我也會陪著你!」

  顏明月點點頭,輕輕地偎入他的懷中:「只要有你在,去哪裡我都不怕。」

  ★☆★

  消息傳到裴元歌耳中時,她被驚得乍然起身,帶碎了一桌子的茶點,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怎麼會這樣呢?柳貴妃和宇泓燁這根本就欺人太甚!」裴元歌在房內焦慮地走來走去,當初她喜歡泓墨,宇泓燁卻曾經侍強逼婚,將心比心,她比誰都能夠明白明月的心情,「好不容易,明月和顏公子才能夠擺脫心魔,彼此接受,居然又發生這種事情!他們還不被愁死?」

  宇泓墨瞭解她的心情,上前擁入了她,想要說些什麼,卻又頓住。

  「宇泓燁這麼做,肯定是沖顏公子的產業去了。可是泓墨,顏公子素來低調,這三年更是連蹤影都沒有,怎麼宇泓燁會知道他?還設計了這麼一齣?」裴元歌十分不解。

  宇泓墨想了想,道:「顏公子雖然行事低調,但畢竟曾經給宇泓哲做過事,宇泓哲手底下那麼多人,說不定會有誰知道些情況,為了討好宇泓燁,就把顏昭白賣出去了。」雖然只是猜測,但也離事實不遠了。

  「怪不得之前宇泓燁一直說什麼身體不好,反反復復,我還以為他只是想要借此提醒群臣他在時疫中的德行,沒想到竟然還打著這麼個主意!」裴元歌有些自責地道,「宇泓燁和柳貴妃素來狡詐,怎麼可能為了這點名聲就大動干戈?我之前竟然一點都沒想到,如果能夠事前提醒下明月就好了。」

  宇泓燁歎了口氣,道:「元歌,你又不是神,怎麼可能事事都能提前知道?不要說你,我和六皇兄不也什麼都沒有想到嗎?其實,就算你提前知道,提醒了顏明月,又能怎麼樣?柳貴妃和宇泓燁圖謀已久,不可能會讓顏昭白和顏明月輕易離京,逃出他們的手掌心的,除此之外,也只有先給顏明月定下親事,好推搪這件事,畢竟宇泓燁再怎麼著也不能奪人之妻!可是,元歌,顏昭白和顏明月是兄妹,這件事稍加調查就能夠查出來,這是不倫,沒有人能夠接受這種事情。」

  「可是——」裴元歌想要表白。

  宇泓墨溫柔地打斷了她的話:「的確,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但是從禮法上來說,他們就是兄妹。你和明月交好,同情她,能夠接受,但是別人不能。顏昭白和顏明月就是知道這點,所以兩個人才蹉跎了這麼久,彼此不敢挑明。如果他們隱姓埋名,無人追究倒也罷了,否則事情如果鬧出來,兩人肯定會身敗名裂!」

  裴元歌何嘗不知道這點,但是,她實在覺得明月和顏公子太過可憐。

  明明就是兩情相悅的一對璧人,卻偏偏橫著那麼多的阻礙,好容易看到一點希望,卻又被棒打鴛鴦。

  「要不,我去求一求父皇?」裴元歌有些猶豫地道。

  她也看得出來,如今事情的死結就在那道聖旨上,有了這道聖旨,明月入德昭宮就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元歌,我知道父皇疼你,可是,他畢竟還是個皇帝,已經頒佈的聖旨如果再收回,而且是一道事關宇泓燁性命的聖旨,父皇也很為難。再怎麼說,宇泓燁剛在時疫中立下大功,又打的是續命的幌子,父皇若是收回了這道聖旨,朝野之中還不知道要如何非議呢!」

  宇泓墨柔聲道,「如果是你的話,父皇或許會顧念你的終身幸福,冒著這樣的風險收回聖旨,但是,顏明月不夠分量,父皇不會答應的。」

  皇帝終究是皇帝,而是他還是個面冷心硬的人,又怎麼會把顏明月一個小小的商人之女放在心上?  裴元歌當然也明白這點,否則剛才也不會是遲疑的語氣。

  「難道真的就沒有辦法了嗎?」

  宇泓墨凝視著她,心頭有些猶豫,許久後才輕聲道:「元歌,你信不信我?」

  「泓墨你這說的什麼話?如果連你的都不信,我還能信誰?」裴元歌毫不猶豫地道,有些奇怪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樣問。

  「如果信我的話,元歌,這件事你不要管,交給我來處理好不好?我知道你和顏明月交好,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她出事。但是,我也有我的一點盤算,暫時,我還不想插手這件事,我在等合適的機會。不過我答應你,顏明月絕不會入德昭宮!」宇泓墨猶豫許久,還是坦然道。

  雖然他很想隱瞞這件事,但是將來事發,以元歌的聰明,和對他的瞭解,肯定能夠猜出些情由。

  明月畢竟是元歌重視的朋友,他不想因為這個,和元歌有了裂縫。

  凝視著宇泓墨的眼睛,許久,裴元歌點點頭,道:「好。」

  宇泓墨微微鬆了口氣。

  「泓墨……」裴元歌有些不好意思地攔住他的脖子,軟語道,「我知道,你統領京禁衛已經很忙了,還要應付宇泓燁和柳貴妃的算計,又要顧及我,結果我還給你出難題……」

  她能夠感覺得出來,泓墨原本不想理會這件事的,是因為她和明月的關係才會插手,而且,想要逆轉這件事,並沒有那麼容易,這點她很清楚。

  宇泓墨微微笑了:「我喜歡你給我出難題。」

  雖然說現在宇泓燁和柳貴妃收斂了許多,但無論他還是元歌,抑或宇泓瀚,都不可能真的放心,還是要時時刻刻提防著他們出麼蛾子。這種神經緊繃的生活,原本元歌是可以避開的,是他將她卷了進來,所以,他總是力所能及的,想要為元歌多處理掉一些麻煩,讓她少操些心,讓她能夠更加安逸一點……

  「這麼說,我以後應該要天天給你出點難題才行了?」裴元歌眨著眼睛道。

  宇泓墨溫柔地笑著:「隨時歡迎……」說著,在元歌額頭輕輕一吻,低聲喃喃道,「元歌,我知道這個皇宮不是好地方,有太多勾心鬥角,你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不過,你放心,這一切就快要結束了,等到立了太子,我們就能般出皇宮,擁有屬於我們自己的府邸,以後還能夠到封地去。到時候,我會對你很好很好,把所有你想要的都給你,讓你成為天底下所有女子都羨慕的對象!」

  這是那次圍場秋獵,也就是他們最開始定情時,他曾經許諾給元歌的前景。

  但後來,因為宇泓燁突然歸來,王美人身亡,所有的承諾便成為了鏡花水月,他們必須要時刻對抗宇泓燁和柳貴妃……但現在,一切就快結束了!

  「快要結束了?」裴元歌有些疑惑地問道。

  雖然說最近柳貴妃和宇泓燁收斂了許多,沒有再招惹他們,但柳貴妃和宇泓燁收斂提防了,他們也更不容易抓到兩人的把柄,想要扳倒兩人,明顯是個任重而道遠的過程,怎麼泓墨卻說快要結束了?

  宇泓墨卻很認真地點點頭,道:「嗯,就快結束了,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柔情蜜意之中,宇泓墨又不覺情動,正想要和元歌親熱親熱,卻見元歌忽然打了個呵欠,神情帶著些疲憊,不由得眉頭緊皺,有些擔心地問道:「元歌,你最近精神似乎越來越差了,總是昏昏欲睡的,這是怎麼回事啊?太醫不是說,你已經徹底大好了嗎?難不成還留下了什麼後遺症嗎?」

  想到那次兇險的時疫,宇泓墨心中又開始擔憂起來。

  裴元歌搖搖頭,也覺得有些奇怪,不過還是安慰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瞌睡多了些,別的並沒有什麼不適。或許是大病初癒,所以元氣稍微差了些,沒什麼大礙的。紫苑是懂醫的,又一直照顧我的身體,如果真有不對勁的地方,她怎麼可能不告訴我?」

  想到紫苑的醫術還是比較可靠的,宇泓墨終於暫時放心了。

  ★☆★

  「顏昭白,你精神很差,最近不太好嗎?」秘密地將顏昭白約出來,在自己的私宅裡相會,宇泓墨打量著眼前的顏昭白,神情複雜地問道。

  顏昭白苦笑道:「明天就是欽天監選定的,明月要入德昭宮的日子,我怎麼可能好?」

  或許是因為明月病發時,宇泓墨對他的勸導,或許是因為裴元歌兩度救了明月的性命,愛屋及烏,總之,顏昭白雖然性情冷淡,但面對著宇泓墨,他卻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冰冷疏離,也不介意在他面前流露出異樣負面的情緒。

  「這些天,你過得很辛苦吧?」宇泓墨輕輕問道。

  他當然知道,明天就是顏明月入德昭宮的日子,所以才會在今天約顏昭白相見。

  顏昭白雖然精神憔悴,聲音淒零:「這些天,我用盡了一切辦法,想要和明月離開京城,但都沒有成功。柳塵香和宇泓燁已經打定了主意不會放過我和明月,監控得十分嚴密。今天若不是九殿下相助,只怕我連來跟你見面都有些困難。」

  他說得輕飄,但眼眸中卻閃爍著一種絕望而瘋狂的光芒,宛如幽冥地獄燃燒的火焰,可見這些天柳貴妃和宇泓燁的步步緊逼,幾乎已經將他逼入了絕境。但窮途末路的猛獸,卻也往往是最可怕的,因為已經沒有了後路,也就沒有了任何顧忌,就算拼死,也要將敵人撕得粉碎。

  對於這個結果,宇泓墨並不感到意外。

  顏昭白雖然財富驚人,宇泓燁依靠柳貴妃和柳氏的人脈卻更加寬廣,對京城的控制力也更強勁。自古以來,民不與官鬥,錢難敵權,顏昭白縱然再聰明,但宇泓燁和柳貴妃也不遜色,既然宇泓燁和柳貴妃鐵了心要將顏昭白握在手心,又怎麼可能給他機會逃脫?更何況……

  這其中還有宇泓墨在推波助瀾。

  他就是要將顏昭白逼到窮途末路,逼到絕境,若非如此,顏昭白又怎麼會真切地恨上柳貴妃,恨到永遠都不可能原諒的地步呢?柳貴妃素來手段狠辣,為了她的親生孩兒的一個笑容,根本就不在乎別人粉身碎骨,靈魂撕裂般的疼痛,對這樣決絕地對待顏昭白,一點也不奇怪。

  她所謂的慈愛,總是專橫霸道,而又自私狠絕的,從不在乎會不會傷到別人。

  或許是報應吧?柳貴妃做夢也不會想到,有一天,她的專橫霸道,自私狠絕會傷到自己的親生孩兒,而且傷透了他的心,卻是為了一個欺騙她,霸佔了她親生孩兒地位的人。

  這真是有趣!宇泓墨想著,嘴角露出一抹冷酷的笑容。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宇泓墨問道。

  顏昭白怔楞了片刻,目光中閃過了一抹決絕,從衣袖中取出一疊文書來,往宇泓墨那邊推過去:「他們費盡心機所想要的,不過是這些東西,我死也不會給他們!如果九殿下有興趣,就繼續經營著這些東西,如果沒有的話,就全部變賣了,隨便你做什麼。我只希望,九殿下能夠為我和明月報仇,將柳貴妃和宇泓燁送到地獄!」

  他話語中所透漏出的恨意,令人毛骨悚然。

  顯然,他已經打定主意,要和顏明月一起殉情。

  或許報復柳貴妃和宇泓燁,對他來說不算太難,但是,眼下他真正想要做到的,只是保住明月。但是有那道聖旨在,這件事已經打了死結!如果說不能保住明月的話,他寧願和明月一道去死!

  宇泓墨看看那疊文書,再看看顏昭白慘淡而決絕的臉,目光一時閃爍不定。

  許久,宇泓墨才緩緩地將那疊文書推了過去,輕聲緩緩地道:「顏昭白,你知道你這一生最幸運,最正確的一件事是什麼嗎?就是你認識了元歌,而元歌和顏明月是好朋友,否則的話……」他頓了頓,卻沒有繼續說下去,許久之後才道,「你要記住這一點,沒有元歌,這次我絕對不會幫你!」

  顏昭白一怔,不明白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但是,聽到他能夠幫他,似乎有辦法保住明月?對於已經走到了絕路,看不到一點希望的顏昭白來說,宇泓墨的這番話無異於救命的靈丹妙藥。他毫不猶豫地跪倒在地,道:「九殿下,我求求你!只要你這次能夠保住明月,這輩子我顏昭白願意給你賣命一輩子,無論你讓我做什麼事情,我都不會皺半下眉頭。」

  白衣庵遇襲,裴元歌救了明月一次。

  前些日子,明月病發,差點喪命,又是裴元歌的丫鬟救了明月,甚至,裴元歌還找到了那五味藥材,徹底根治了明月的病,又讓他和明月得知彼此的心意,打開了原本的死結。

  現在,他和明月走到絕境,又是宇泓墨伸手相助。

  顏昭白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這一生,他欠裴四小姐的已經太多太多,這輩子都不可能還清了!

  宇泓墨靜靜地看著他,沉默了會兒,道:「我的主意就是,送顏明月入德昭宮!」

  「不,不可能!我絕對不會這樣做的!」大喜之下又陡然跌落谷底,顏昭白再也無法保持冷靜,當即嘶喊出聲,「我寧可和明月一起死,也不要把讓明月給別人做妾。」

  宇泓墨神色不變,淡淡地道:「我只是說,讓你送顏明月入德昭宮,並沒說,讓你把你的心上人送給別人做妾!難道說,你想要保住的,只是顏明月這個名字,而不是她本人嗎?反正也沒有人見過顏明月,隨便找個人頂替顏明月的名字,進了德昭宮,又有誰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顏明月呢?」

  顏昭白一怔,隨即恍悟,頓時欣喜若狂。

  因為太過憤怒恨痛,這段時間他真是鑽了牛角尖,只想著要如何帶明月逃離京城,如果拒絕將明月送入宮中,卻從來沒有想過原來可以李代桃僵!

  他真是太糊塗了!

  宇泓墨拍了拍手,立刻有名年輕女子嫋嫋娜娜地走了進來,容貌秀麗,如弱柳扶風,大有西子捧心之態,眉目之間,赫然和顏明月有著三分相像。女子對兩人婉轉地福了福身,隨即宇泓墨揮揮手,女子便順從地離開了房間。

  「之前我雖然有這樣的想法,不過人選不好找,所以暫時沒有告訴你,免得你空歡喜一場,好在天意憐人,總算趕得及在顏明月入宮前找到合適的人選。」宇泓墨淡淡地道,「明日你就將她送入德昭宮,你記住,從今往後,她就是你的妹妹顏明月!」

  顏昭白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又是欣喜又是感恩。

  九殿下這樣一來,等於一下子解決了他兩個難題:第一就是聖旨要明月入宮的事情,有了這個「顏明月」入宮,這個難題算是解決了:第二個,就是他和明月的兄妹名分問題,既然這名女子從今往後便是他的親妹妹顏明月,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妹妹」入宮了,那麼真正的明月就可以改換身份,光明正大地嫁給他為妻,而不必再擔心任何流言蜚語。

  這樣一舉兩得,九殿下實在為他想得太周到了。

  就算元歌和明月交好,但九殿下也沒有義務要這樣幫他,而且為他設想得如此周到……之前顏昭白還能說出感謝的話語,但現在,他卻已經說不出口任何話了。一次又一次,裴四小姐和九殿下都在他們最絕望的時候對他們伸出援手,到現在,這份恩德已經不是任何語言所能夠盡述的。

  既然如此,他索性也不必說什麼。

  總之,往後裴四小姐和九殿下就是他和明月一輩子的恩人!

  「不過……反正要安插人進去,說不定對我還有些用處,你暫時不要暴露假顏明月的身份,不妨和柳貴妃和宇泓燁虛與委蛇一段時間,中間的度,你就自己把握吧!」宇泓墨淡淡地道。

  顏昭白點點頭,既然能偶保全明月,他也就恢復了原本的鎮靜:「九殿下放心。」

  「還有一件事,雖然說顏明月深居簡出,沒什麼人見過她的容貌,但是她在白衣庵借住了那麼久,白衣庵不少人都見到了她的真容,如果有人入宮,看到剛才的顏明月,事情可就要穿幫了。顏昭白,你不會留下這樣的禍患吧?」宇泓墨淺笑著問道。

  這個假顏明月對他的整個計劃都很重要,身份絕對不能暴露。

  顏昭白只是微微一怔,很快臉上便浮現出了一絲冷酷的笑意:「九殿下放心,既然她們敢做初一,就別怪我做十五!」

  明月素來深居簡出,基本不怎麼和人打交道,她的生辰八字怎麼可能輕易被柳貴妃和宇泓燁拿到?何況讓宇泓燁醒轉的是白衣庵的靜虛師太,將明月推出去的人也是她;而這段時間,他和明月被困在白衣庵,舉步維艱,白衣庵功不可沒!

  先前他擔憂著明月入宮的事情,無心理會,現在既然能夠騰開手,又怎麼會輕易繞過這些六根不淨的出家人?

  次日,一頂小轎從白衣庵抬到了皇宮,顏明月正式奉旨入宮。

  而當晚,白衣庵失火,烈焰的顏色染紅了半邊天。

  而同一時間,微醉的宇泓燁進入特意準備的新房,只見顏明月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中間,因為是妾室,所以不能穿正紅,而是穿了件桃紅色對襟羅襦,下著銀紅色百褶裙,迎著一屋子深深淺淺的紅色,映襯得她肌膚如瓷玉般細膩,容貌秀麗中帶著一絲青澀的嫵媚。

  宇泓燁原以為他會看到一張瑟縮畏懼,百般不情願的臉。

  的確,他剛進來時,顏明月神情中隱藏著一絲不情願,但聽到他進來的腳步聲,飛快地抬眼瞥了宇泓燁一眼,原本應該是準備看一眼就閃開的,沒想到,目光一落到宇泓燁身上,便像是鐵針遇到了磁石,再也移不開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急忙低下頭,面頰上浮起了兩天紅霞,羞赧得似乎連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擺。

  看她這情形,分明之前有些不情願,但看到宇泓燁的人才後,神情姿態便大改。

  宇泓燁看得分明,笑著走了過去。

  雖然說他掌控住顏明月,就等於拿捏住了顏昭白的死穴,但顏昭白的經商才能不同於其他,若只是被逼迫的話,很容易在暗地裡做手腳,如果能夠心甘情願地為宇泓燁所用,那自然才是最好。因此,宇泓燁本就打定主意,要柔情蜜意地將顏明月哄住。

  眼下這局面,顏明月的心思已經大為動搖,於他當然頗為有利。

  只是,想到自己現在居然要強顏歡笑地掩飾著,去對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子濃情蜜意,宇泓燁就覺得心頭有些不自在。但轉念一想,這皇宮裡的人,哪有不這樣惺惺作態的?他當時就是不會掩飾,不會作態,才會被宇泓墨算計,如今形勢未穩,少不得要演著戲,為自己爭取更有利的情形。

  這顏明月關係著顏昭白那筆巨額的財富,不能輕忽。

  只要他能贏,能將宇泓墨踩到腳底去,將來……裴元歌必然是他的人,誰也奪不走!

  想到這裡,宇泓燁展出了自然了許多的笑容,擁著顏明月,輕輕地鬆了掛鈎,放下了床幃,遮住了裡面的春情。

  袁初袖很煩躁不安。

  她雖然只是侍妾,但德昭宮裡就她一個侍妾,又是個得寵的,差不多也就照看著德昭宮的內務,如今多了個顏明月,雖然只是商家女,又只是個妾,但名分上卻恰恰壓了她一頭,又有著旺八字的名聲,而最要緊的,自從顏明月進了門,聽說和七殿下十分恩愛,彼此濃情蜜意,以至於七殿下連她這裡都丟下了,接連幾晚都宿在朝雲閣,這實在讓袁初袖不得不擔心。

  不說別的,如今德昭宮從王茗泉往下,對她已經大不如從前恭敬,都趕著往朝雲閣獻殷勤。

  而她……想到這裡,袁初袖又覺得一陣傷感。

  原本想著,趁著繼妃人選還未定時,她若能有了身孕,母憑子貴,便能夠在德昭宮穩穩立足。然而,如今已經將近一年了,她的肚子卻還是沒有消息,曾經托王茗泉找太醫幫她看,太醫也只說她身體很好,沒有身孕,想是機緣未到。

  機緣……機緣……袁初袖焦躁地想著,這機緣要到什麼時候才到?

  之前七殿下滿心都是裴元歌,她仗著是裴元歌的姐姐這點,的卻很承寵,但現在七殿下不知道是轉了心思,還是這顏明月手段高明,竟然能夠如此榮寵,長此以往,她的地位會原來越岌岌可危。偏偏這顏明月看似天真嬌憨,不解世事,但卻似乎城府極深,她幾次試探,非但沒有討到好,反而差點偷雞不成蝕把米。

  袁初袖越想越焦躁,不停地在房間裡踱來踱去。

  說不得,眼下需得借助外力才能對抗顏明月了,好在她剛剛找到了親生父親,而且這次的生父嫡母卻是個極上道的,一心希望她在德昭宮得寵,如果她求救,想必他們不會拒絕。

  想到這裡,袁初袖靜了靜心,思索著要如何借助外力對抗顏明月,許久,終於攤開香箋紙,緩緩下筆……

  ★☆★

  深夜,皇宮一角。

  「九殿下,屬下已經照您所說的試探了宇泓燁。當時我找藉口說想要看看他背上的胎記,他神色一點都沒有變化,就給屬下看了,還說他從小就有這個胎記,但是沒想到他居然是宇泓燁。屬下看他當時的神色很正常,沒有絲毫的變化躲閃,或者猜疑。我想,只怕他並不知道這件事。」

  寂靜中,假冒顏明月,本名汪寒梅的女子低聲道。

  她本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只因父親得罪了宇泓燁和柳貴妃,便被誣陷下獄,家破人亡,唯獨她一人逃了出來,幾經苦難,輾轉遇到了九殿下,成為他手底下的暗衛,就是一心想要為父親和家人報仇,聽說九殿下需要在宇泓燁身邊安個密探,她便自告奮勇。

  雖然她很想將宇泓燁刺死報仇,但在宇泓墨手底下多年,倒也分得清輕重,從來沒有誤事。

  「嗯。」宇泓墨隨意點了點頭,沒有答話。

  宇泓燁和顏昭白的身世之謎已經過去了二十年,想要尋找證據,讓宇泓燁和李樹傑入彀並不容易,因此更需要弄清楚這件事情況,再有針對性的設計誘導。所以,他必須要派出一名暗探到宇泓燁身邊,而且還要得到宇泓燁的信任,好為他打探虛實,而顏明月入宮之事,正好給了他一個天衣無縫的機會。

  白衣庵的人已經不在了,那就沒有人知道他和顏昭白交好的事情。

  宇泓燁一定想不到,這個顏明月居然會是他的人。

  汪寒梅知道九殿下素來有主意,也不多話,只將自己所打聽到的消息一一告知,末了,猶豫了下,還是道:「九殿下,德昭宮的那位袁氏……。」

  「怎麼?鬥不過她嗎?」宇泓墨淺笑著問道。

  汪寒梅搖搖頭:「屬下並不怕她,只是,她對外的身世說是孤女,又是奴婢出身。但是,奴婢無意中截獲了她的一封書信,卻發現她是寫給原靖州刺史石志達的,最奇怪的是,她在信中,居然稱石志達為父親,稱石夫人為母親,而且心中言辭十分親密,絲毫也不避諱。屬下擔心,她是李樹傑,或者石志達安排在宇泓燁身邊的人。」

  石志達?

  宇泓墨猛地揚眉,警覺地看著汪寒梅:「你說她稱石志達為父親?是不是認的義父之類?」

  「屬下看信中的言辭不像,倒像是這個袁氏似乎是石志達的在外的私生女,剛被石夫人認了沒多久。」汪寒梅想了想,道,「如果她只是個尋常宮女倒也罷了,如果她真是李樹傑或者石志達安排在宇泓燁身邊的人,事情就另當別論了,所以屬下想要問問九殿下,要如何處置她?」

  石志達的私生女?

  宇泓墨心頭更加驚訝了,袁初袖原本是裴府大小姐裴元舞,這點他比誰都清楚,又怎麼可能是石志達的私生女?但是汪寒梅一向機敏謹慎,若是沒有把握斷然不會這樣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石志達……石志達……宇泓墨在記憶中搜索著這個人的資料。

  忽然間,他腦海中閃過石志達的相貌,猛然一震。

  這袁初袖的容貌,和石志達的確有著幾分相似,不過不算明顯,若不是他聽汪寒梅說兩人可能是父女關係,一時也察覺不到。

  章姨娘的事情,他也知道些許,再想想當初章芸進裴府的經過,已經隱約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只怕這袁初袖,是章芸當初為了進裴府而耍的手段吧?岳父大人是個直性子的人,竟然就這樣被她騙了這許多年!雖然說現在裴元舞已經身亡,袁初袖只是柳氏送入宮的宮女,但是袁初袖的身世一旦曝光,只怕知情的人都會猜測緣由,這般奇恥大辱,無論是岳父大人,還是裴府,乃至元歌都會蒙上陰影。

  不能留下袁初袖這個禍患,宇泓墨當機立斷。

  袁初袖雖然是有手段有心計的,但是,宇泓墨壓根就沒將她放在眼裡,尤其從元歌那裡知道她貪戀權勢,薄涼自私的情形,更覺得說不定能通過袁初袖算計宇泓燁一把,這才有了後來的科場舞弊案。而袁初袖如今的心思也都在德昭宮,顧不上跟元歌作對,因此宇泓墨才饒了她!

  但現在,這件事可能會牽連到元歌,袁初袖就不能留了!

  「寒梅,你回德昭宮,就……」宇泓墨輕聲道,要除掉袁初袖一點都不難,她正有個大大的把柄在他的手裡。

  ★☆★

  「啪——」

  清脆的耳光聲在晨芳閣內響起,袁初袖被這一耳光甩得撞到了茶几上,只覺得腰間一陣劇痛,心頭更是恐慌不已,驚懼地望著眼前的人。

  宇泓燁眼神中充滿了殺氣,冷笑著道:「好個袁氏,好個手腕通天的侍妾!我道當初的科場舞弊案怎麼會牽扯到我的身上?原來是你從中搗鬼!你私底下拿我的名義去勾結萬關曉,還讓王茗泉派人打著德昭宮的名號去給萬關曉撐腰?怪不得……怪不得當時侍衛所的人一口咬定我是萬關曉背後的人,怪不得去了侍衛所的那個小太監會突然暴斃,怪不得萬關曉口口聲聲說受我指使,怪不得我百口莫辯,怪不得我被禁足……原來都是你做的好事!」

  說到後來,幾乎是咬牙切齒,神情更是猙獰得幾乎扭曲。

  當初,若不是被捲入科場舞弊案,被懷疑是幕後元兇,他堂堂皇子,掌管著京城駐軍,聲勢如日中天,又怎麼會被禁足,再也無法接觸朝政,以至於被宇泓墨和宇泓瀚占得上風。如果不是湊巧有了時疫這回事,他說不定現在還在禁足!

  想到這裡,宇泓燁越發怒氣衝天。

  這件事他早就覺得蹊蹺,懷疑德昭宮有內鬼,因此私底下一直命人追查,卻沒有想到,居然會是袁初袖在背後搗鬼。

  這該死的賤人,當初若不是他善心收留了她,袁初袖只怕早就橫死街頭,或者淪落風塵了。他將她接入德昭宮,讓她享受榮華富貴,甚至連她欺壓李明芯和溫逸靜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想到,袁初袖居然就是這樣報答他的!

  袁初袖的神情越發慌亂,強自震驚道:「七殿下,你在說什麼?」

  「還裝?王茗泉已經全交代了,他是受你之托,派人到侍衛所去給萬關曉撐腰,又是被你脅迫,將那個傳話的小太監推入湖中溺斃,殺人滅口。你是不是要我將王明荃帶來和你對質,你才肯說實話?」

  宇泓燁怒髮衝冠,「說!到底是誰指使你來污蔑陷害我的?是不是宇泓墨?還是裴元歌?抑或是裴諸城?」

  聽說王茗泉都交代了,袁初袖心頭一片絕望。

  「七殿下明鑒,奴婢只是看萬關曉也算是個可造之材,想著,如果他能夠為七殿下所用,說不定能夠派上用場,想著反正只是派人去通個消息,也不是什麼大事,這才糊塗了,以至於被萬關曉欺騙利用。」袁初袖哭道,「奴婢真的是為七殿下著想,只是誤中了奸人的伎倆,絕無謀害七殿下之意啊!」

  「到了這時候還在騙我?」宇泓燁冷笑。

  科舉舞弊的元兇,這層嫌疑直接將原本如日中天的他打入十八層地獄,這樣若是為了他著想,那謀害起他來,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情況!

  何況,宇泓燁越想越覺得疑心。

  他原本和袁初袖並無交集,只是那次為了得到裴元歌,一時心切,上了宇泓墨和裴元歌的當,和袁初袖出了事端。而這袁初袖又說被父親趕出家門,無處可去,只能依靠他,他才會收留她。而科舉舞弊案,十有八九也是宇泓墨陷害他的,兩件事都是宇泓墨的陷害,都和袁初袖有關,這讓他不得不生了疑心。

  難道說當初宇泓墨不止是為了拿他的把柄,好讓他不能向父皇求娶裴元歌,同時還將袁初袖這顆暗棋安插到了他的身邊?難道說之前他總是被宇泓墨算計,就是因為這個袁初袖在通風報信?

  這個袁初袖,其實根本就是宇泓墨的人?

  或者說,她是裴元歌,乃至裴諸城的人?畢竟,她到底是裴府的女兒!

  宇泓燁越想越覺得可能,何況,袁初袖對他來說不過是個玩物,根本無關緊要,因此也不在乎有沒有冤枉她,只是冷笑道:「罷了,你不肯說就算了,我也不逼你。」

  他聲音柔和,言辭又似乎放了她一碼,但不知道為什麼袁初袖忽然覺得全身發冷。

  「不過,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吃這種虧,袁初袖,不,裴元舞,你很好,非常好!」宇泓墨點頭道,伸手摸了摸袁初袖顫抖的臉,笑道,「怎麼?害怕了?你放心,我不會殺了你!你讓我栽了這麼大的跟頭,我若是就這樣輕易殺了你,豈不是太便宜你了?我在靖州,也學了不少炮製人的手段,正好用在你身上試試,好讓你知道,算計我,會有什麼後果!」

  宇泓燁一字一字地說著,忽然揚聲喝道:「來人!」

  立刻有護衛進來,伏地待命。

  「將袁初袖拖下去,關入德昭宮的私牢!」宇泓燁吩咐道,嘴角露出一抹殘酷的笑意,「記得,要好好招待招待她,可別輕易弄死了!」

  聽出他話語中的殘酷和冷冽,袁初袖只覺得心頭一片冰寒,如墜冰窟。

  等到護衛將袁初袖拖下去後,宇泓燁仍然餘怒未消,好,好個宇泓墨!這樣算計了他,還讓他有苦難言!就算知道是袁初袖在搗鬼,也不能夠張揚出去,畢竟科舉舞弊案,他只是蒙上了嫌疑,最後並沒有因此定他得罪。但是如果他現在說,是袁初袖派人去給萬關曉撐腰,那卻是坐實了他和科舉舞弊案有關。

  畢竟,袁初袖是他的「愛妾」,眾所周知。

  因此,眼下他只能私底下處理袁初袖,還不能夠讓眾人知道是為什麼處理的……宇泓燁想著,憋屈得幾乎吐血。

  ★☆★

  只要將那件事透漏給宇泓燁知道,袁初袖必死,這點宇泓墨很確定。因此,他便沒有再關注袁初袖的事情,而是將心神都用在了他接下來要做的正事上。將所知道的資料又整理了一遍,再將自己的盤算再三思量,確定沒有問題後,宇泓墨終於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如果宇泓燁以為,他不來招惹他,事情就會結束,那他就大錯特錯了。

  接下來,該輪到他算計宇泓燁了。

  而這次,他要宇泓燁和柳貴妃萬劫不復,再也沒有翻身的希望!

  宇泓墨想著,來到了宇泓瀚的昭華宮。

  隱秘的書房內,聽宇泓墨說完話,宇泓瀚驚訝得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眼睛睜得大大的,難以置信地道:「九皇弟,你說的是真的?」

  「我查過了顏昭白說的話,確定他說的是真的,而且他身上也的確有著那枚胎記,再加上我之前的懷疑,我有六成把握,現在的宇泓燁根本就只是李明昊,不是什麼七殿下!」

  宇泓墨緩緩地道,「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那顏昭白才是真正的宇泓燁。」

  宇泓瀚從不懷疑宇泓墨的推論,沉思了片刻,問道:「那我們要不要將顏昭白……」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意思很清楚。

  「不必,這個顏昭白對政事沒有絲毫的興趣,一心只管經商,就算他是真正的宇泓燁,應該也沒有心思插手皇宮裡的事情。何況,他被柳貴妃和宇泓燁這樣逼迫,心中已經恨極了他們,就算將來得知自己的身世,也不會有所改觀,更加不可能跟柳貴妃聯手。」宇泓墨篤定地道。

  顏昭白把顏明月當成心頭寶,結果柳貴妃卻要顏明月給宇泓燁做妾,而且步步緊逼,顏昭白怎麼可能原諒她?

  「既然九皇弟這麼說,那我自然是相信的。」宇泓瀚點點頭,並沒有再追究下去,而是沉思著道,「只是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二十年,當年的人證和物證早就已經湮滅,想要找到確實的證據,幾乎是不可能的。因此,要怎麼拆穿李樹傑和宇泓燁,還是要好好思量的。剛才九皇弟說,這件事宇泓燁並不知情?」

  宇泓墨點點頭,並沒有先說出自己的盤算。

  如果宇泓瀚真的成為太子,將來繼位為帝,那麼就必須能夠撐起一片天,自己有決斷,有計謀,而不能事事都靠他,因此,他一直在給宇泓瀚機會,讓他慢慢鍛煉,只有這樣,皇帝才有可能真正看上宇泓瀚,悉心栽培。

  「一方面我們要派人到靖州去找證據,不過這個希望很渺茫;想要揭發這件事,還是要在當事人李樹傑和宇泓燁身上下功夫。相比起來,李樹傑行事更為老辣狠毒,城府又深,膽子又大,又能沉得住氣,只怕好下手。相比較而言,我傾向於撇開李樹傑,從宇泓燁入手。」宇泓瀚分析著情況。

  宇泓墨點點頭:「我也這樣想。」

  「至於要如何撇開李樹傑,眼下我們正有現成的把柄!」宇泓瀚微微笑了起來,「當初查出真相後,我本想直接揭發,但九皇弟卻攔住了我,說等到日後,或許有更合適的契機。眼下看來,還是九皇弟深謀遠慮,眼下可不就是最恰當的時機嗎?」

  宇泓墨猜到了他的想法,點點頭,笑道:「那就有勞六皇兄了。」

  「……九皇弟,你的心思,你對我的好,這輩子我都不會忘記。」宇泓瀚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將功勞都推到他的身上,沉默了會兒,才緩緩地,認真地道,「將來無論如何,我絕不負你!」

  ★☆★

  早朝,金鑾殿。

  早朝上,群臣難免會有爭執矛盾,有的是死仇,有的是政見上的不同。而這時候,正是驗證一個朝臣在朝堂,在皇帝跟前的寵信的時候,越是風頭強勁,越是在皇帝跟前有體面,在早朝時越容易被眾人附和,也越容易贏得勝利。

  最近這段時間,李樹傑可謂春風得意。

  時疫的事情,李樹傑立下大功,當時感染時疫的人很多,尤其以朝臣和富貴人家居多,李樹傑認出了時疫,又知道救治辦法,更最先開始提供救命的藥引,這才救了這許多人的性命。京城人家的關係本就錯綜複雜,李樹傑這番恩德,承情的人極多,因此但凡李樹傑提出的政見,只要不是太離譜,都會得到群臣的附和。

  何況,他所說的事情也都有充足的理由,因此基本沒有遇到麻煩。

  然而這次,他卻似乎碰到了鐵板。

  「李侍郎,我再說一遍,這樁案子刑部已經有了決斷,證據確鑿,那麼多人在旁邊看著,是王傑昌騎馬橫衝直撞,差點撞死人。你別跟我說什麼王傑昌騎術很好,如果不是驚了馬不會撞到人,只是意外之類的鬼話。要麼你找到證據,證明這是意外,要麼你就給我閉嘴!」裴諸城不客氣地道。

  他也是武將,那個王昌傑騎術怎麼樣他看一眼就知道,剛學騎馬就敢在大街上縱馬狂奔,如果不依律嚴懲,給了狠狠的教訓,往後還不知道要怎麼翻天呢!

  這個李樹傑,不過是因為王昌傑的背景,想要糊弄過去罷了。

  李樹傑早知道這個裴諸城難纏,卻沒想到會這麼難纏,皺了皺眉頭道:「裴尚書,王公子才十五歲,年紀小不懂事,何況原也不是他的錯,是因為馬驚了,裴尚書何必咄咄逼人呢?」

  「正因為年紀小,所以更不能輕縱,若是以為連這樣當街縱馬,差點傷人的事情都能夠輕輕揭過,往後要更加無法無天了!」裴諸城絲毫不讓,神情堅決。

  朝臣頓時又分為兩派,一派支持裴諸城,認為應當嚴懲;另一派則認為不該嚴懲,不過這些人裡一小部分也是想要拉攏王昌傑背後的關係,但更多的,卻是感念李樹傑時疫的恩德,又覺得他是心思厚道,礙於人情而支持的。

  宇泓墨在上面看著,忽然給宇泓瀚遞了個眼色。

  果然是個疼老婆的,連岳父也不能看著受委屈!宇泓瀚有些無奈地想著,卻又覺得有幾分好笑,從前沒發現九皇弟原來也這樣護短。不過,眼下著時機倒也不錯!

  「人人都說李侍郎宅心仁厚,難怪能在時疫中立下大功,不過,李侍郎到底是真的仁厚,還是假的仁厚,本殿下倒是很感興趣。」宇泓瀚突如其來的話在眾人的爭執聲中顯得頗為突兀,說著出列,對著上面的皇帝躬身道,「父皇,關於之前的時疫,兒臣有事要稟奏。」

  皇帝微微皺眉,看了看宇泓瀚,再看看旁邊不做聲的宇泓墨,又看了看殿內群臣,點頭道:「說。」

  「之前的時疫,有著諸多蹊蹺之處,只是當時兒臣只覺得蹊蹺,卻不知道蹊蹺的緣故,因此多加追查了些。誰知道,竟讓兒臣發現,上次的時疫並非天災,而是人禍,竟是有人為了一己私欲,害得京城七萬餘人染病,一千餘人過世。」宇泓瀚沉痛地道,「父皇,如此喪心病狂的惡徒,應該千刀萬剮,絕不能寬恕!」

  李樹傑心頭一震,勉強道:「雖然說那馮香華的確遭遇堪憐,但是她為了一己私憤,害得這許多人遭罪,的確罪孽太大。不過,她已經過世,死者為大,也就不必再追究了吧?」

  「本殿下所說的罪魁禍首,可不是那位被人害死的馮香華!」宇泓瀚意味深長地道,轉向門外道,「帶進來吧!」

  不知為何,宇泓燁心頭湧起了一股不安,下意識地看向李樹傑。

  而李樹傑在片刻的驚慌後,很快就鎮靜了下來,唯一可能讓他暴露的凶嫌,早就已經斬立決了,除了他,不可能再有任何人將事情牽扯到他的身上。他得鎮靜,不能中了這個六殿下的詭計,又或者,六殿下所說的人並不是指他,而是另有其人。

  然而,李樹傑的鎮靜只維持了片刻,轉眼間就變得滿臉驚慌。

  只因為那個被護衛帶進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應該已經處斬了的凶嫌,也就是馮香華丈夫的同行錢大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錢大華不是已經處斬了嗎?為什麼現在會出現在金鑾殿?

  「李侍郎似乎很驚慌啊!」宇泓瀚淡淡笑道,「怎麼了?被嚇著了嗎?」

  李樹傑稍微定了定神,知道自己方才的驚慌很明顯,遮掩不過去,便道:「的確是有點,按理說,這凶嫌錢大華不是應該已經處斬了嗎?原本應該已經處斬的人又突然青天白日的出現,我還以為見鬼了,也難怪會覺得驚訝了。想必不止是我,其餘眾位大人應該都——」

  說著,向四周看去,卻微微一怔。

  只見在場眾臣都顯得很平靜,似乎這錢大華出現在金鑾殿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就算有人臉上有驚訝,也是看到他的神態變化才會覺得驚訝。李樹傑不覺有些恍惚,難道說明明就已經死掉的人,卻又重新出現在眼前,難道這還不值得驚訝震撼一下嗎?

  他正迷惑不解,宇泓瀚卻微微地笑了:「這倒是奇怪了。」

  因為不解,李樹傑顯得有些焦躁:「有什麼奇怪的?」

  「當初投井案是由大理寺主審的,和李大人並沒有關係。而錢大華受審,被斬的時候,李大人還因為失血過多而養在病床上。但現在,李大人居然能夠一眼認出錢大華,這難道不奇怪嗎?還是說,早在時疫發生前,李大人就見過錢大華不成?」宇泓瀚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同驚雷。

  李樹傑這才察覺到自己出了差錯,忙掩飾道:「這錢大華害得那麼多人身死,我實在覺得氣憤,所以,他斬首的時候,我雖然身體不好,卻還是去看了,因此認得。」

  「李大人果然對這時疫案的元兇關切得很,明明身體那麼虛弱,居然還強撐著去看斬首,非要親眼看到錢大華死了才放心。」宇泓瀚話中有話地道,隨即不再理他,而是轉向錢大華,道,「你不是總說你冤枉嗎?這會兒本殿下給了你喊冤的機會,還不將事情的經過從頭到尾說清楚。」

  「是!」錢大華對著殿上深深地磕了個頭,這才開始講述事情的經過。

  關於馮香華丈夫的死,正如同大理寺卿所認定的事實,的確是他謀財害命,沒有什麼好辯解的。但是,馮香華找上京後,他之所以興起將馮香華丈夫之死的嫌疑轉向春上居二掌櫃,卻並非是他的想念,而是別人教唆他的。

  當時他擔心馮香華會發現事情真相,再加上家裡有具屍體,憂心忡忡,因此到酒館買醉,遇到一個陌生人,酒酣耳熱時,那人給他講了個故事,說是有個人謀財害命,但因為將罪名轉嫁到了其他人身上,因而得以逃脫,同時還將應該傢伙給誰,怎麼嫁禍的過程說得極為詳細。錢大華聽了這話,回來後自個兒琢磨著,這才有了嫁禍春上居二掌櫃的事情。

  最開始事發的時候,錢大華只道自己倒黴,偏巧那馮香華就這麼烈性,又正好瘴氣中毒,結果害得整個京城染了時疫。然而,他越琢磨,便越覺得事情不對,總覺得自己是被人教唆著算計了。

  聽了錢大華的話,李樹傑冷笑道:「這話好沒道理,就算真有人給錢大華講了這個故事,那也只是個故事,錢大華自個兒生了歪念,又能怪誰?」

  當時編有許多人附和他,但也有些精明的人隱隱約約生出了疑心。

  「罪民的確謀害了馮香華的丈夫,這點我不敢辯解,但是……」錢大華鼓起勇氣喊道,」可是時疫的事情沒那麼簡單。剛開始過堂的時候我因為心慌,沒有想起來,但是過後,我卻想起來了,我當時矇騙那個馮香華時,曾經看到她的手腕上有著幾點褐紅色的斑點,形似桃花,那是瘴氣中毒後又痊癒的標記。但凡染過瘴氣的人,就不會再次染上,馮香華手腕上明明就有那種桃花斑,她投井時怎麼可能身上帶著瘴氣呢?」

  這話一出,眾臣皆驚。

  當初的時疫,已經查明是因為水源被污染,才會傳染開來。而水源之所以為會被污染,就是因為馮香華本身瘴氣中毒,又投井自盡。井水浸染了她身上的瘴氣,慢慢擴散開來,才會引發大規模的時疫。但如果說馮香華投井時根本沒有染上瘴氣,那水源又為什麼會被污染?

  宇泓燁已經察覺到不妙,想想事情的前因後果,心頭隱隱約約已經猜到了真相。

  「既然錢大華你當時已經察覺到不對,為什麼不向大理寺申訴?反而要等到現在才開口?」宇泓燁站出來,雙眸直直地盯著錢大華,「當時馮香華的屍體尚在,手腕上到底有沒有桃花斑,一看便知。但現在,她的屍體已經焚毀,這桃花斑到底有還是沒有,可就無從論斷了。」

  眼下之意,暗指錢大華是事後攀誣,想要逃脫自己的罪責。

  宇泓瀚淡淡道:「七皇弟這話沒錯,如今馮香華的屍身已經焚毀,到底有沒有桃花斑已經不可考了。不過,馮香華是不是曾經瘴氣中毒又痊癒,這點卻並不難查,只要派人到靖州走一趟,總能得到消息。」說著,轉身向皇帝道,「父皇,兒臣已經派人去靖州查過,馮香華娘家周圍的人說過,馮香華年幼時淘氣,常常上山去玩,在七歲那年曾經染了瘴氣,但因為救治及時,所以痊癒了,人證兒臣已經帶來了,正在殿後,等候父皇通傳。」

  皇帝面色冷凝,道:「傳。」

  來人的證詞正如宇泓瀚所說,證明了馮香華的確曾經瘴氣中毒又痊癒過,所以,投井時馮香華絕不可能瘴氣中毒。

  這下滿朝文武的臉色都變了,眼下的情形很明顯,之前的時疫並非意外,而是人為。當時染上時疫的人很多,其中不乏朝臣本人,以及親戚怕朋友,如今都恨得咬牙切齒。

  無數懷疑的目光已經投向了李樹傑和宇泓燁二人。

  李樹傑因為時疫而重新獲寵,在朝堂上春風得意,宇泓燁在因為時疫解除禁足,又邀買人心,一掃之前的傾頹之勢,這兩人獲利最大。要說誰最有可能主使這場時疫的話,顯然這兩人嫌疑最大。

  李樹傑已經察覺到情形不妙,但眼下的情形,他如果貿然辯解,反而顯得做賊心虛,猶豫了下,開口道:「照六殿下所說,這次時疫分明是人為,只是不知道這幕後元兇究竟是誰?六殿下可有證據?」

  雖則竭力平靜,話語之中,終究帶出了三分心虛,否則也不會提到證據。

  「本殿下並不知道,不過,教唆錢大華的人顯然很可疑,只要能夠順藤摸瓜,終究能夠找到幕後元兇的。好在蒼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叫本殿下找到了那個人,如今也已經拿下,並且從他口中文出真相,現在在殿後等候傳召。」宇泓瀚既然開口,自然是已經將事情做得妥妥帖帖的。

  李樹傑聞言,面色大變。

  接下來被帶進金鑾殿的是個身富力強的中年人,只是如今精神萎靡,身上帶著些許血跡。落入宇泓墨和宇泓瀚手中,這些天他已經吃足了苦頭,被兩人折騰地服服帖帖,因此聽到皇帝詢問後,便立刻將自己受人指使,教唆錢大華栽贓春上居二掌櫃,以及假冒商行夥計接近馮香華,以及將馮香華母子溺死,隨即又將有瘴毒的藥粉撒入附近的水井等種種經過都供述了出來。

  皇帝和朝臣越聽越怒不可遏,卻也越聽越心驚。

  選定了靖州來尋夫的馮香華,教唆錢大華將矛頭指向春上居二掌櫃,又將馮香華溺斃,假裝是一起報復殺人事件,將時疫的真相徹底隱瞞起來。中間的所有細節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不露絲毫破綻,若不是六殿下機敏,若不是馮香華剛好曾經瘴氣中毒又痊癒過,只怕事情的真相永遠要石沉大海,誰也不會想到,這場時疫,居然是有心人故意安排出來的。

  此人心思縝密,手段之狠毒,設計之大膽,實在令人膽戰心驚。

  皇帝眉頭已經打結,死死地盯著底下的人,問道:「是誰指使你這樣做的?」

  事到如今,時疫的幕後真凶究竟是誰已經昭然若揭,但皇帝仍然詢問道,就是要親耳聽到那個名字。

  那人猶豫了些許,轉頭去看李樹傑,微微低下了頭。

  終究那是他的主人,餘威猶在,真正要出賣他的時候,還是有點猶豫。

  皇帝冷喝道:「到底是誰?」

  帝王威儀壓下來,再看看上面神色淡漠的九殿下,以及六殿下,那人終於不敢再隱瞞,低聲道:「回皇上,是吏部侍郎李樹傑李大人!」

  「砰——」

  皇帝怒極,一掌拍在龍椅的扶手上,怒不可遏。利用時疫來幫宇泓燁接觸禁足,幫他邀買人心……為了一己之私,不惜搭上上千人的性命,這樣狠毒殘忍的手段,和三十多年前那場時疫何其相似?這件事,無疑又勾起了皇帝心底最深沉的恨,他目光冷若鬼火:「李樹傑,你還要說什麼?」

  事到臨頭,李樹傑反而鎮靜了下來,拂衣下跪:「皇上,罪臣認罪。」

  「李侍郎,真的是你?」一聲尖銳的嘶喊聲從金鑾殿上方傳來,正是宇泓燁。之間他眼眸赤紅,死死的盯著李樹傑,緊緊咬著嘴唇,神情似狂似怒,寒光凜冽,卻又似乎如岩漿般熾熱滾燙,灼熱得幾乎能夠燒傷人心,「父皇待你不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一字一字地問道,每一個字都十分緩慢,每說一個字,就要停頓一下,緊緊咬住嘴唇,死死地控制著自己,免得說出不該說的話。

  隨著他的話語,一縷細細的鮮血從他嘴角低落,劃出了一道鮮紅的軌跡。

  在旁人看來,七殿下這分明是副不知情的模樣,而眼下正因為李樹傑這喪心病狂的表現而感到憤怒。

  宇泓墨看著他赤紅的眼睛,微微冷笑。

  「臣……臣對不起七殿下!」李樹傑跪倒在地,老淚縱橫,「罪臣初到京城,一心想要出人頭地,因此上下打點,花費甚巨,以至於無以為繼。因此,罪臣才打著七殿下的名號與科舉的主考官相勾結,將試題洩露,想要借此斂財。沒想到事情會被揭發,罪臣惶恐,害怕被七殿下得知此事,斷盡了十數年的情分,一時昏了頭,才會派人將主考官滅口。原本以為事情會就此了結,沒想到卻將罪名牽連到了七殿下頭上,讓七殿下蒙受不白之源,以至於被禁足德昭宮,不得外出。」

  宇泓燁神情一震,似是震驚,又似是釋然,啞聲道:「原來……是你!」

  話語之中,似乎早有所猜測。

  「七殿下只怕也已經有所察覺,畢竟罪臣借七殿下宮裡的小太監去給萬關曉撐腰,這件事七殿下只要細查,應該就有所猜測。」李樹傑聲音嘶啞,懊悔無地地道,「罪臣連累了七殿下,心中惶恐不安,一心想要將功贖罪,因此才會出此下策。想著,只要京城發生時疫,七殿下又能夠提供藥引,皇上必然會解除七殿下的禁足。而以七殿下的寬和仁愛,自然會竭盡所能地救治他人,這樣一來,朝臣必定感念七殿下的恩德,一掃科場舞弊案的陰霾……」

  說到這裡,李樹傑聲音哽咽,連連磕頭道:「是罪臣糊塗,連累了七殿下!」

  他是個務實的人,早在教唆之人被帶上來時,就知道這一劫他是躲不過去了,但宇泓燁是他唯一也是最大的希望,這件事絕對不能牽連到宇泓燁。因此,李樹傑便打定主意,要將所有的罪責兜攬下來,最大限度地保全宇泓燁。

  在眾人被教唆之人的證詞吸引了心神時,李樹傑便隱秘地朝著宇泓燁使眼色。

  兩人父子了十七年,對彼此都很熟悉,光憑眼神的交流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這才有了這番交流對答。李樹傑深知,宇泓燁如今最為人詬病的,就是科舉舞弊案,和這次的時疫事件,只要他將這兩件事兜攬起來,洗脫宇泓燁的嫌疑,而宇泓燁再裝作和他決裂,或許一時半會兒還是會受到牽連,但時間久了,還是有翻身的機會的。

  而他這番說辭也十分合情合理,科場舞弊案,宇泓燁之所以捲入其中,就是因為萬關曉的證詞,以及那個到侍衛所給萬關曉撐腰的小太監暴斃,而他是宇泓燁的養父,如果借個小太監狐假虎威,借宇泓燁的名頭行事再容易不過,這樣一來,也就難怪萬關曉會誤會。而正因為他連累了宇泓燁,所以才想要借時疫之事,為宇泓燁洗脫罪責,這也很合情合理。

  這樣一來,非但將宇泓燁從時疫的事情中摘清,還把科場舞弊案的罪責也攬了過來。

  而這番合理的說辭,也取信了許多朝臣,臉上頓時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來。

  聽著下面李樹傑的認罪,宇泓燁只覺得心在滴血。

  那是養了他十七年的父親,在最後一刻還在為他著想,為他擔下所有的罪責。而他卻還要指責他,這和其殘忍?但是,看著李樹傑那哀求的眼神,想著如果自己也搭了進去,那就真的全軍覆滅了!宇泓燁狠狠心,暗地咬碎了滿口的牙齒,怒道:「七萬多人染病,千餘人喪命,你怎會……如此喪心病狂?」

  說著,宇泓燁轉身,朝著皇帝跪下,哀泣道:「父皇,此事雖非兒臣所謂,但畢竟因兒臣而起,兒臣實在惶愧無地。何況,李侍郎與兒臣有十數年的父子之情,他做出這樣的事情,兒臣也難逃罪責。無論父皇如何懲處兒臣,兒臣都甘心接受。」

  這樣一來,卻是巧妙地將自己摘了出來。

  宇泓燁之前雖然狂傲,但是禁足出來後,的確也表現得無可指摘,而這番說辭更沒有絲毫推諉,坦然大方地承認了他和李樹傑的關係,非但沒有為李樹傑求情,反而自請處罰,顯得格外坦蕩磊落,大方得體,頓時引起了不少同情,何況按照李樹傑所說,七殿下毫不知情,只是被李樹傑連累了,而且還連累了兩次。

  而之前七殿下在時疫中為了救人,幾度昏厥,以至於身體反復更是眾所周知,不是作偽。

  因此便有許多人跳出來為他求情。

  皇帝冷冷地看著他,嘴角彎起了一抹凜冽的弧度:「這麼說,這件事你是毫不知情了?」

  「如果兒臣知道,又怎麼可能不攔阻李侍郎這樣做?科舉舞弊之事,兒臣雖然被禁足,但兒臣也的確有行為不當的地方,何況,兒臣相信,既然兒臣是冤枉的,真相終究還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時候兒臣的嫌疑自解。兒臣縱然再不才,也不會喪心病狂到犧牲那麼多無辜性命,藉此接觸禁足啊,父皇!」宇泓燁大放悲聲,聲音淒切哀憫,令人不忍猝聞。

  皇帝正要說話,旁邊卻又傳來一道聲音。

  「父皇,兒臣認為,這件事應該與七皇弟無關。」宇泓瀚開口道,「科舉舞弊案後,七皇弟就一直在德昭宮禁足,守護德昭宮的正是父皇派去的護衛,應該知道沒有什麼人進出過德昭宮。所以,兒臣認為,這件事七皇弟全不知情,該是李侍郎一人所為。」

  誰也沒有想到,六殿下宇泓瀚竟然會在這時候為宇泓燁求情。

  朝堂上,六殿下和九殿下就好,與七殿下疏遠,這也不是什麼秘密,而這次時疫的真相,又是六殿下揭發的,按道理說,六殿下應該趁著這個機將七殿下拉下水,好不能夠再與他相抗衡才對,居然會為七殿下求情,當真令人覺得驚訝。

  尤其想到,上次科舉舞弊案時,也是六殿下因為證據不足,為七殿下求情。而如今李樹傑招認了一切,雖則七殿下難免受到牽連,但終究是冤枉的,若非六殿下當時明斷,只怕就要冤枉七殿下了。

  由此可見,六殿下是個一心為公,堅守原則,不存私怨的。

  這樣一來,宇泓瀚在朝臣心中的形象便又高大了幾分。

  宇泓瀚只是微微淺笑,時疫的事情,宇泓燁八成是真的不知情,畢竟,德昭宮的守門護衛是父皇派過去的,到時候只要將護衛喚來一問便知道。既然如此,索性讓他來開這個口,在群臣心中留下公正無私的印象,反而更划算。何況……只有現在讓群臣相信,他對宇泓燁並無私怨,那往後他將那件事揭發出來,才更能夠取信於人。

  皇帝微微皺起眉頭,看了看神情淡然的宇泓瀚,又轉眼看了看沒事人一樣的宇泓墨,微微皺起了眉頭。

  時疫的事情,若說宇泓墨沒有參與,他是不相信的。但這件事事關重大,如果揭發,那就是大功一件,宇泓墨又不是怕事的人,為何要推了宇泓瀚出來,自己連頭都不露?難道說他之前的猜測竟是真的?泓墨這個孩子……對皇位並沒有居心,而是想要推宇泓瀚上位?

  「連續兩起答案,雖則與你無關,但終究因你而起,泓燁你暫時將差事交卸,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吧!」皇帝思索著,口中卻已經說出了對宇泓燁的處置,奪了差事,責令反省,卻是比之前的禁足要輕了許多。畢竟,李樹傑是他的養父,事情又與他相關,這樣處置不算過分。

  宇泓燁忍住心頭的憤鬱,伏地道:「兒臣遵命。」

  「至於李樹傑,洩露屍體——」皇帝正要宣佈對李樹傑的處置,卻又被人打斷。

  「父皇,兒臣有話要說。」宇泓瀚再次站出來,神色誠懇,「雖然說有錢大華等人為證,李樹傑本人也承認了罪責,但俗話說得好,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凡事都必須依照規矩行事。此案事關重大,卻並沒有經過刑部或者大理寺的審查,而兒臣本是掌管禮部事物,插手案件本就是越界,有所不妥。因此,兒臣認為,應該先將李樹傑交由大理寺審理此案,走正式的司法程序,依法而行,才不會授人以柄。」

  此言一出,眾人更覺得六殿下凡事堅守原則,遵守規矩,而且不搶功勞,著實難得。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著宇泓瀚,片刻後道:「那就依你所言吧!」

  「謝父皇!不過,兒臣還有一事要向父皇請罪,」宇泓瀚又道,「先前大理寺審錢大華的案子時,已然察覺到異樣,但兒臣認為,設計時疫之人狡猾多端,如果大張旗鼓地搜查,說不定會打草驚蛇,因此與大理寺卿議定,假裝將錢大華斬首,讓兇險認為此案已經瞭解,放鬆警惕,這才能夠一舉擒獲,其中欺瞞之處,還請父皇恕罪。」

  大理寺卿聞言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心中暗暗感激。

  錢大華的案子,是交由大理寺審理的,他沒能夠察覺到其中的蹊蹺,認定錢大華是兇手,差點縱放了真正的黑手李樹傑,說起來,這是他大大的失職。但現在六殿下卻為他遮掩,反而變成了是為了引誘凶嫌而設下的圈套,非但將他的過失抹平,還白白將原本獨屬六殿下的功勞分了給他。

  六殿下這樣的人,才是真正宅心仁厚,以後若有機會,需得報答他這份恩德。

  而這種手買人心的效果,正是宇泓瀚想要的。他聲勢弱,想要崛起,就需要更廣闊的人脈,能夠有機會示好他們,他自然不會放過。

  皇帝靜靜地看著宇泓瀚,神情若有所思。

  這個宇泓瀚的行事和宇泓墨以及宇泓燁完全不同,無論做什麼事,他都占足了道理,凡事都站在公正公平的立場上,凡事不輕易開口,但一開口卻都能夠落定塵埃。而相對於宇泓墨的恣意,宇泓瀚的驕傲,他這樣的做派倒是更容易贏得朝臣的擁戴和附和……這也不是等閒之輩!

  「無礙,事急從權,你能揭發此事,有功無過,既然泓燁交付了差事,那他的差事就暫時交給你吧!」皇帝淡淡地道。

  宇泓瀚一怔,隨即心中暗喜,神情卻依然平靜地道:「謝父皇!」

  他原本只是掌管禮部事務,不算冷清卻也不怎麼熱門,與宇泓墨所掌管的京禁衛,以及從前宇泓燁掌管的京城駐軍不能同日而語。但現在父皇突然交付他新的差事,固然是因為這次他揭發了李樹傑,但或許也是因為,父皇真正開始看重他了……

  就像泓墨說的,如果他真的想要奪嫡,不能單憑泓墨讓,總還要靠自己贏得父皇的認可才行。

  上次的時疫,有七萬餘人感染,上千人死亡,京城很多人都飽受驚嚇和悲痛,因此,當時疫的真相傳出來後,李樹傑頓時成為了萬夫所指的對象,就連看似受牽連的宇泓燁也沒有逃脫悠悠之口,被罵得狗血淋頭。

  好容易,柳貴妃和宇泓燁的處境上了軌道,又突然來了這麼一齣,柳貴妃惱怒之極,這個李樹傑,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時時處處都連累著燁兒。偏這時候宇泓燁還想要來給李樹傑求情,柳貴妃更是大怒,縱然素來疼愛宇泓燁,卻也忍不住指著鼻子將他大罵了一通。

  末了,又嚴詞警告他,不許再去動李樹傑的腦筋。

  等到宇泓燁垂頭喪氣地離開,柳貴妃恨得將手邊的茶盅砸了出去,摔個粉碎!

  李樹傑鬧出這樣的亂子,已經讓她很火大了,而宇泓燁明明就被李樹傑牽連到這個地步,居然還向著李樹傑說話,還口口聲聲說李樹傑對他情深意重。這種態度,比什麼都更能刺痛柳貴妃的心,她的親耳孩兒,她懷胎十月,防備了無數明槍暗箭生下來的孩子,她苦苦尋找了十七年,思念了十七年的孩子,現在居然對一個外人比對她這個血脈相連的母親更深,這叫她如何能夠忍受?

  該死的李樹傑,該死的李夫人!

  如果不是他們,她又怎麼會和燁兒分離十七年,以至於母子之情淡薄?

  看來,有必要要讓大理寺的人好好招呼李樹傑!柳貴妃咬牙切齒地想著,眼神怨毒。

  ★☆★

  李樹傑被關入大理寺大牢,他本人又被奪了差事,宇泓燁如今的處境又開始岌岌可危,在這時候,顏昭白的龐大財產,對他來說就更要重要。將來想要翻身,這些財富要發揮很大的作用,好在有顏明月對他十分鍾情,而顏昭白也的確很疼愛這個妹妹,並沒有因為他的失勢而怠慢,這才讓宇泓燁稍微放心。

  和顏昭白告別後,宇泓燁踏出酒樓,望著藍天,心頭充滿了鬱結和彷徨。

  雖然父親讓他不要輕舉妄動,免得捲進來,但那畢竟是養育了他十七年,如同生父般的李樹傑,要他眼睜睜的地看著李樹傑去死,他實在做不到。好在柳貴妃素來疼愛他,如珠似寶,或許他再央求央求,還有可能救父親出來?哪怕丟官棄爵,只要能夠保住性命就好……

  「這位公子,你是不是姓李?」忽然有一道不太確定的聲音傳來。

  宇泓燁下意識地轉頭望去,只見一個穿著尋常棉布衣裳的中年人站在旁邊,目光竟似在看他。宇泓燁原本以為他認錯人了,正要離開,忽然心中一動,李樹傑可不就是姓李嗎?難道說這人是父親的舊識?想著,看向那中年人的目光邊帶著打量之意。

  見狀,那中年人臉上忙堆起了笑意:「小人展忠,原本是在京城開客棧的。」

  開客棧的?父親怎麼會認識這樣的人?宇泓燁皺皺眉頭,開始覺得對方一定是認錯人。

  展忠忽然恍悟,忙給了自己一嘴巴子,陪笑道:「瞧我這沒腦子的,我當時見李公子時,你才剛出生,怎麼可能知道我呢?」

  忙自我介紹道,「二十年前,李老爺來京城,就住在小的的客棧裡。別的不說,公子出生,還是小的去請的產婆呢!當時公子白白胖胖的,真是討人喜歡,沒想到一轉眼就長得這麼大了,跟李老爺年輕的時候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所以小的一眼就認出來了,猜著你肯定是李老爺的公子,果然不錯!說起來也真是有緣,當年李老爺離開京城沒多久,小的也跟著離開了京城,這還是二十年來第一次回京城,沒想到剛到京城,就先遇到了故人。李老爺可好?」

  宇泓燁這才恍悟,這個展忠想必是將他當做父親夭折的那個孩兒了。

  原來是父親借住過的客棧老闆,宇泓燁便沒了搭話的心思,正要推拒離開,忽然心中猛地一震,頓住道:「你說,我出生時,是你找的產婆?當時我還白白胖胖的?」

  父親不是說,他的孩子剛出生就夭折了,所以撿到當時被遺棄在路邊的他時欣喜若狂,認為是老天爺賜給他的孩子,所以帶回去當做親生孩兒養著嗎?怎麼這客棧老闆說的卻不是這麼回事?

  「是啊,當時李夫人是第一胎,原本這女人生第一胎都會吃些苦頭,可是公子不一樣,出生得順順當當的,一點都沒折騰李夫人。大家都說,這是公子孝順,不忍心李夫人受苦呢!當時李老爺高興得跟什麼似的,當即就打賞了小的三十兩銀子。小的記得清清楚楚,送李老爺離京時,還一直求老天爺保佑李老爺官運亨通呢!」展忠熱情地道。

  宇泓燁心砰砰亂跳,試探著問道:「這麼說,父親當時一直住在你的客棧裡?我聽說我父親當年,曾經撿到一個嬰兒,是真的還是假的?」

  「沒聽說有這事兒啊!當時李老爺心疼公子還心疼不過來,怎麼會撿個嬰兒回來?再說,那時候正是寧王叛亂,誰知道街上的嬰兒是不是叛逆之後?誰敢輕易撿回來養著啊!」展忠不以為然地道,「說這話的人指不定什麼居心,說不定是想要挑撥公子和李老爺的感情,您可千萬別信!」

  宇泓燁忽然覺得一陣眩暈,好容易站穩了,正要說話。

  忽然旁邊傳來一聲清脆的呼喊聲:「爹!」

  展忠忙轉過頭,朝著那邊一個年輕少婦揮了揮手,轉頭笑道:「小的這次回京,是住在閨女女婿家的,就在藤春胡同最裡面那家。若是李老爺想起當年的事情,想要找小的聊聊天什麼的,只管派人來叫小的就是。」說著,便朝著那年輕少婦所在的方向跑了過去。

  宇泓燁渾渾噩噩地站在原地,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

  好一會兒,他像是突然從夢中驚醒一樣,猛地翻身上馬,朝著李府狂奔而去。

  要分辨父親和這展忠誰說的是真的,確定他到底是誰的孩子,只能去問當年的當事人,也就是他的養母利夫人了。

  李明芯早就已經癱瘓了,李樹傑如今又被關入大理寺大牢,而以李樹傑所犯的罪行,說不定還要牽連妻兒老小,只不知道什麼時候天就要塌下來了。因此,李夫人這些日子惶惶不可終日,聽說宇泓燁來看他,像是終於找到了主心骨,差點流下淚來,忙忙迎了出去。

  然而,還沒等得及她訴苦,宇泓燁劈頭便問道:「母親,我到底是不是你和父親的親生孩兒?」

  李夫人沒想到他會問這種話,猛地一震,眼睛裡閃過一抹悽惶,隨即逝去,呵斥道:「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你是當今七殿下,是皇上和柳貴妃娘娘的親生孩兒!」卻又按捺不住心頭的驚慌,問道,「你怎麼突然這麼問?可是聽說了什麼閒言碎語?」

  見她這副模樣,宇泓燁心涼了大半,難以置信地道:「母親,難道說我真的是李明昊,而不是七殿下宇泓燁?」

  「你別胡說!」李夫人轉過身,神態慌亂。

  宇泓燁看她這樣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只覺得頭暈目眩,差點站立不穩,忙扶住旁邊的樹幹。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定定地問道:「母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眼見遮掩不過去,李夫人歎了口氣,拿出帕子擦著眼淚道:「我早說了不能這樣,你爹偏不聽,偏要拿你去謀劃更大的富貴,說什麼真正的七殿下這麼多年都沒有蹤影,多半是已經死了,你只要有那個胎記,只要安排得當,誰也不會察覺。到時候你就是七殿下,說不定還能是將來的新帝,咱們李家也能跟著飛黃騰達。誰知道,如今卻……」

  說著,便伏在一旁的樹上哭了起來。

  聽李夫人講述了當年的經過,宇泓燁中越徹徹底底地死了心,確定他不是真正的七皇子,而只是父親的親生孩子。一時間,他心頭說不清楚是種什麼滋味,忍不住怒道:「父親怎麼這樣糊塗?「這可是混淆皇室血脈的大事,一個不小心,就是誅九族的大罪啊!」

  李夫人何嘗不惶恐,哭哭啼啼地道:「你父親也是希望你能夠有更好的前程……」想到這裡,又忙道,「昊兒,如今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那可是你的親生父親,你就想想辦法救救他吧!哪怕是流放杖責也好,不管吃多大的哭,只要能保住他的命就好。」

  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只要李樹傑能夠保住性命,只要宇泓燁能夠出息,說不定將來李府又能夠鹹魚翻身,烈火烹油般的繁盛。

  宇泓燁又是焦慮又是驚慌。

  現在他是宇泓燁,李樹傑又包攬了所有的罪名,他才能夠暫時安然無恙。可是,如果他假冒七皇子的事情一曝光,到時候他和李樹傑都只有死路一條,誰也逃不掉!李樹傑這也太糊塗了,怎麼能做這樣的事情?可是……想到身為七皇子的榮寵和尊貴,想到做李明昊時,人人都不喜歡他的驕傲自負,可是一旦成了七皇子,立刻被人恭維說這才是皇子的氣度,滔天的權勢,就是能夠帶來如此截然不同的局面!

  何況,他是七皇子,尚且不能夠得到裴元歌,如果他變成了李明昊,豈不是更要被宇泓墨踩在腳底下了?

  想到到時候宇泓墨和裴元歌可能的眼神,以及神情,宇泓燁就覺得一陣怒火上湧。

  不!事到如今,他只能繼續做宇泓燁!

  「母親,這件事還有誰知道?」宇泓燁焦慮地問道,眼下最要緊的,就是必須要死死地守住這個秘密。

  李夫人搖搖頭:「這件事只有我和你父親知道,當年跟隨我們去京城的僕婢,都被你父親時候想辦法除掉滅口了。」

  「不,還有別人知道!」宇泓燁忽然想起之前跟他說話的展忠,一下子焦慮起來。現在看來,那個展忠的話句句屬實,想必是因為他很快就離開了京城,父親沒找到他,所以沒有在意,但如今他又回到了京城。而且,最近時疫案正沸沸揚揚,展忠很快就會知道父親的事情,也會知道他現在是宇泓燁,想必立刻就能夠察覺到其中的不對,如果他貪戀榮華富貴,抑或言語不慎被有心人得知,那他的身世秘密就保不住了。

  這個展忠,必須要除掉!

  「母親,我知道父親手底下有不少死士,我需要這些人幫我做些事情!」宇泓燁冷靜地道,這件事他不能動用德昭宮的人,甚至連一丁點風聲都不能透漏出去,否則的話,只怕最先要將他碎屍萬段的人就是柳貴妃。柳貴妃對七皇子的感情,宇泓燁知道得再清楚不過。

  被他眼眸中的寒光所震懾,李夫人怔了怔,這才點點頭,道:「好!」

  「還有,母親,這件事你千萬不要再和別人提起,否則所有人都要死,誰也活不成!」宇泓燁殷殷叮囑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道,「現在我是七殿下,或許還能想辦法救父親,如果我的身世被揭露的話,我也活不成,父親更是死路一條,母親你千萬要記住這點!」

  李夫人點點頭,神情急切地道:「昊兒,你千萬要想辦法救救你父親啊,李府不能沒有他!」

  「我知道了。」宇泓燁有些煩躁地道。

  原本他的確有心救李樹傑,但是眼下平白冒出來這出身世之謎,卻讓他有些猶豫了。現在李樹傑肯為他擔起所有罪責,應該不會洩露他的身世,但是……往後呢?嘗過權勢滋味的人,會越來越迷戀,越來越執著這種感覺,宇泓燁本人很清楚這點,如果以後他真的繼位為帝,父親會不會以此為挾制,逼迫他處處順從他的意思呢?

  但是……宇泓燁越想越覺得混亂,難以決斷。

  算了,還是先除掉展忠那麼大麻煩吧!

  是夜,有兩道黑影,一東一西,分別朝著李府和藤春胡同飛身而去,行動間,腰間的利刃閃閃發光。

  藤春胡同。

  早就知道這家人只是普通人,黑衣人自恃武功高強,壓根就沒放在心上,長驅直入,很快就進入了內室。屋內沒有燃燈,但能夠聽到角落裡的床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黑衣人悄悄遣了過去,揮起長劍,就要朝著床上刺過去,忽然察覺到不對,猛地一側身,卻見床上的人忽然飛身而起,一柄長劍如靈蛇般刺了過來,順著黑衣人的臉頰擦了過去。

  床上之人卻是寒麟,他舉著劍,指著黑衣人道:「等你很久了!」

  黑衣人立刻明白,自己只怕是上當了,甚至,這一切都是別人佈置下來的圈套,只怕連七殿下也上當了。正要急著閃身離開,回去報信,卻又被長劍擋住了去路。

  寒麟冷笑道:「這會兒想跑,太晚了吧?」

  眼見不收拾了寒麟是不可能脫身的,黑衣人突然冷笑道:「手下敗將,何足言勇?」

  「是你?」聽到這個聲音,寒麟面色一變,忽然變得悲憤而仇恨,他記得這個聲音,之前他奉宇泓墨之命,到靖州查探那副壽春圖的底細,結果回來的路上卻被一群黑衣人追殺,這聲音正是那個領頭人的。而且,經過那次交手,寒麟更確定了這人就是當年殺死寒鐵的人。

  黑衣人嘎嘎而笑:「不錯,就是我!三年前,在冷翠宮殺了那個沒用的窩囊廢暗衛的人就是我!」

  「不許你侮辱我寒鐵大哥!」寒麟吼道。

  黑衣人卻道:「如果他不是個沒用的窩囊廢,又怎麼會死在我的手裡?」

  寒麟這次不再說話,直接一劍刺了過來,黑衣人揮劍迎了上去,雙方乒乒乓乓地打作一團。

  經過之前的交手,黑衣人知道眼前這個暗衛雖然武功不如他,但也差不了多少,眼下他急於脫身,不想跟這人多糾纏,所以知道他和那個寒鐵暗衛感情深厚,便故意出言不遜,激怒他。果然,現在這個暗衛已經心浮氣躁了,本就武功不如他,心態又不穩,怎麼可能會是他的對手?

  沒多久,黑衣人就看出了一個破綻,當即揮劍而去。

  然而,就在他的劍鋒快要觸到寒麟的肩膀時,寒麟卻突然轉身,繞到了他的身側,一劍劃過他的右肩,帶起了一串鮮紅的血珠。

  望著黑衣人又驚又怒的眼神,寒麟冷笑道:「那次,我就說了,總有一天,我會為寒鐵大哥報仇的!之前你就故意拿寒鐵大哥來激怒我,這次又故技重施,我怎麼可能再上當?不過是騙你鬆懈了精神,我好趁機取勝罷了!我還是那句話,我一定會為寒鐵大哥報仇的,或許,就是在今天了!」

  黑衣人這才知道上當了,不由得惱怒異常。

  「看劍!」寒麟不多廢話,再度揮劍朝著黑衣人攻去。

  他和黑衣人的武功相差並不多,之前之所以那麼狼狽,多半還是因為黑衣人以多欺少,而他又驟然發現殺死寒鐵大哥的仇人,如瘋似狂地不肯罷休所致。而這段時間,他又勤練武功,加上九殿下的指點,已經不輸給黑衣人,又巧妙設計,先傷了黑衣人握劍的右肩,更是大展上風。

  因此,接下來的局勢,寒麟很輕易的占到了上風。

  「砰——」

  一柄長劍高高彈起,又墜落在地,插入了地面。寒麟手執長劍,指著受傷倒在地面的黑衣人。雖然他最後贏了,但是為了贏黑衣人,他幾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也是滿身血跡,但與黑衣人的萎靡不同,寒麟整個人似乎都煥發著異樣的光彩,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

  「我說過了,總有一天,我會為寒鐵大哥報仇的!」寒麟一字一字地道。

  想起寒鐵從小到大對他的照顧,想起兩人相依為命的種種,想起冷翠宮裡那具冰冷的屍體,寒麟手微微顫抖著,恨不得將眼前的仇人碎屍萬段。但是……這個人對九殿下是有用的,暫時還要留住他的性命。等到事情過後,他一定要挖出黑衣人的心肝來祭奠寒鐵大哥!

  得到寒麟以及另一邊暗衛傳來的消息,宇泓墨微微笑了。

  宇泓瀚在旁邊問道:「怎麼樣了?」

  「一切都正如計劃中的進行著,該是收網的時候了!」宇泓墨淡淡地笑著,眼眸中卻閃爍著寒冽的光芒。接下來,就該讓柳貴妃明白,什麼叫做真正的錐心之痛!從冷翠宮的血案開始,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原本以為還要再等好幾年,沒想到老天爺就這樣把機會丟給了他。

  想起當初被柳貴妃毒害的母妃,宇泓瀚唇角的弧度同樣寒冽。

  他等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

  ★☆★

  宇泓墨從來沒有過主動設宴,因此,這次居然接到宇泓墨的帖子,眾人都很驚訝。

  尤其是柳貴妃,她怎麼都想不通,宇泓墨為什麼要設宴,而且還特意給了她帖子?環視四周的人,皇帝,宇泓燁,宇泓瀚,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人,身為主人的宇泓墨卻並不在。皇帝淡漠,宇泓燁猜測,宇泓瀚安靜,柳貴妃看著,也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但不知道為什麼,心頭總是籠罩著一層不祥的陰霾。

  「這個九皇弟是怎麼回事?把我們都請來了,自個兒卻躲起來不見人?」宇泓燁忍不住道。

  宇泓瀚微微一笑:「七皇弟不必心急,想必九皇弟就快了。」

  正說著,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著簾子一掀,一身紅衣,如烈焰般颯遝的宇泓墨便走進殿內,妖魅的容顏使得殿內似乎都為之明亮起來。

  跟在他身後的,是一身青衣,神情淡然的顏昭白,看到屋內有人,尤其看到柳貴妃,他神色為之一變,原本以為九殿下是有事要找他,沒想到居然還有別人?而且還是柳貴妃和宇泓燁?這是怎麼回事?顏昭白迷茫地看著宇泓墨,但無論如何,有一點他很確定。

  九殿下這樣做想必有他的用意,而且並沒有對他不利。

  看到顏昭白,柳貴妃和宇泓燁都微微變色。

  聽著宇泓墨行禮,顏昭白才知道殿內這幾個人,竟然是大夏王朝最尊貴的人,正要跪下行禮,卻被宇泓墨扶住,淡淡笑道:「顏公子先別急著行禮,待會兒等我將事情說完,你再行禮也不遲?」幽黑的眼眸中,似乎燃燒著一股異樣的火焰,不住地跳躍著。

  他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因此殿內眾人都聽到了。

  皇帝微微皺眉:「泓墨,你下帖子請我們,卻把我們都晾在這裡,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父皇見諒,兒臣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要為各位引見一個人,就是他!」宇泓墨一指顏昭白,神情自若地笑道,「母妃和七皇兄或許知道他是誰,不過我還是來介紹下吧?他現在叫做顏昭白,原本是京城人士,可惜身世淒慘,出生沒多久就淪落了到了乞丐窩,被乞丐收養。在四歲那年,因為乞丐之間發生衝突,他被迫離京,顛沛流離,最後到了惠州,被當地富商顏越收養,因此姓顏,叫做顏昭白!」

  除了宇泓瀚,在場眾人都面面相覷,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鄭重其事地介紹起顏昭白來。

  包括顏昭白自己。

  柳貴妃微微蹙眉,溫聲道:「墨兒你這樣大張旗鼓地設宴,難道就是為了告訴我們這個人的身世嗎?」難不成宇泓墨想要揭開顏昭白背後的財富,好讓皇帝知道,燁兒迎娶顏明月的真正原因?或者說,另有所圖?而且,看顏昭白的模樣,似乎和宇泓墨很熟悉。

  想著,柳貴妃的眉頭皺得越發緊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雖然宇泓墨是面向著皇帝答話,但是她總覺得,宇泓墨是再看她,而且眼神中充滿了嘲弄和譏諷之意。

  「母妃別急,我還沒有說完,等到我說完了,母妃有的是時間慢慢著急。」宇泓墨笑著道,轉頭去看柳貴妃,這次卻毫不掩飾眼眸中的嘲弄和譏諷,「這個顏昭白,有個妹妹叫做顏明月,說起來也巧,正好元歌認得顏明月,所以我才認識了顏昭白。這一認識不打緊,竟然讓我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母妃,你想不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情這麼有趣?」

  柳貴妃眉頭幾乎打結,心頭有著一股很不祥的預感:「什麼事情?」

  「我無意中發現,這個顏昭白背部靠近肩膀的地方,有著一個胎記,這真是讓我覺得很有趣。」宇泓墨意味深長地道,轉頭向顏昭白道,「顏公子,得罪了,還請你將背上的胎記給我的父皇和母后看一看。」

  顏昭白雖然不解,卻沒有絲毫猶豫,利落地轉過身去,解下外衫,露出了肩膀上的胎記。

  裴四小姐和九殿下三次救了明月,就等於救了他的性命三次,這樣的恩德,他這輩子是不可能還清得了。因此,無論宇泓墨要他做什麼,他都不會猶豫,更不會推辭。

  褐紅色的胎記,中間微凹,有點像是梨子的形狀。

  皇帝的目光猛地凝定,驚疑不定地看了看顏昭白,再看看宇泓燁,敏銳的察覺到宇泓燁臉上似乎閃過一抹驚慌。

  而柳貴妃則在看到那枚胎記時,整個人都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胎記,她時時刻刻都牢記在心上,幾回夢牽魂縈,絕對不會看錯。雖然說她記憶中的胎記是在嬰兒身上,比顏昭白身上的胎記小了許多,但是她不會認錯!這是怎麼回事?

  宇泓燁的手猛地顫抖起來,愕然起身,看著顏昭白,喃喃道:「這怎麼可能?」

  他才剛知道自己身世不久,而轉眼間,真正的宇泓燁就出現在面前,而且是被宇泓墨找到的,而且竟然就是顏昭白,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要知道……要知道,這個顏昭白,還是他自己找出來的,他千辛萬苦,用盡了一切關係找到的,以為可以操控一生的棋子,居然是真正的宇泓燁?

  天底下還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嗎?

  柳貴妃驚愕地看著顏昭白,忽然猛地起身,衝到宇泓燁身邊,將他的外衫扯了下來,象牙色的背部,在和顏昭白的胎記完全相同的的地方,赫然也有著一枚褐紅色的胎記,就連形狀也和顏昭白背部的幾乎一模一樣,只有細微處有著些許差別,但不放在一起對比,根本就看不出來。

  柳貴妃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許久,才發出聲了一聲尖銳的嘶喊:「這是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形狀,同樣的色澤,這不可能是巧合!

  宇泓墨笑著看著宇泓燁:「七皇兄,或者說,李明昊李公子,請你來解釋下吧!」

  顏昭白微微一震,從這句話裡聽出了異樣的含意,驚訝地看了看宇泓墨,再看看自己,然後抬起頭,盯著宇泓燁。難道說之前九殿下那樣追問他的身世,就是因為這個?難道說他才是七殿下宇泓燁?這怎麼可能?

  被宇泓墨這麼一點名,宇泓燁反而冷靜下來,搖搖頭道:「九皇弟,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為什麼這個顏昭白的身上會有和我一模一樣的胎記?九皇弟又為什麼要帶著他來見父皇和母妃?難道說,九皇弟懷疑他才是真正的宇泓燁,而我是假冒的?隨便找個人,弄個不知道怎麼弄上去的胎記,就說他是七皇子,說我是假冒的,這未免太荒謬了吧?」

  「的確,隨便找個人,弄個不知道怎麼弄上去的胎記,就說他是七皇子,這實在是太荒謬了。」宇泓墨重複著他的話,但話語中的意思卻是截然不同。

  宇泓燁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這會兒功夫,他已經徹底冷靜下來了。雖然說他是假冒的,但是事情已經過去了二十年,所有的人證物證都已經被湮滅了,那個店老闆也已經被他滅口。現在,唯二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就是父親和母親,而他們是不可能出賣他的。這樣一來,就算顏昭白真是七皇子又如何?沒有證據,但憑著一個胎記就想扳倒他,未免太異想天開了吧?

  好歹他還有著當年奶娘留下的玉佩為證。

  「九皇弟你越來越愛胡鬧了,但這件事關係到皇室血脈,可不能讓你這樣玩笑。」宇泓燁冷靜地笑著,搖了搖頭,似乎這件事只是宇泓墨的一個惡作劇,根本就沒被他放在心上。

  皇帝卻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顏昭白,再看看宇泓燁,凝眉深思。

  宇泓瀚微笑著開口:「九皇弟既然這樣說,想必是找到了什麼線索,別賣關子了!」

  「還是六皇兄知道我。」宇泓墨微微一笑,道,「接下來的事情,就不必我來說了,想必讓其他人來說,能夠說得更加清楚。」說著,拍了拍手,高聲道,「來人,帶進來吧!」

  只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戰戰兢兢地進來,跪倒在地。

  宇泓燁對這個小姑娘隱約有些印象,似乎是李府的丫鬟,但是並不受重用,應該不可能知道這麼機密的事情?但她來這裡做什麼?

  「把你之前向本殿下說的話再說一遍吧!」宇泓墨淡淡地道,自己隨意尋了個位置坐下,同時對顏昭白點點頭,示意他隨便坐。

  「奴婢名叫小綠,是李府的灑掃丫鬟,負責庭院的灑掃。」小綠顯然沒有經過這種陣勢,渾身不住地發抖,連聲音都帶著顫音,「前些日子,奴婢灑掃有些累了,因此躲在假山中偷懶。結果在這時候,七殿下忽然來到李府,和夫人在庭院裡遇到。奴婢……奴婢聽到七殿下氣衝衝地問夫人,問他到底是不是老爺的親生孩子?夫人剛開始說不是,但是經不起七殿下的一再詢問,最後終於承認了,說他不是皇上和貴妃娘娘的孩子,而是……而是老爺和夫人的。老爺說,七殿下這麼久都沒有找到,只怕早就死了,就算七殿下冒充七殿下,也不會有人發現,反正有胎記和玉佩為證。」

  她話說得顛三倒四,條理不清,但是話裡的意思卻十分清楚。

  柳貴妃面色劇變,猛地看向宇泓燁。

  宇泓燁也很震驚懊悔,當時他看過周遭沒有別人,這才出口詢問,卻沒有想到假山裡會藏著一個小丫鬟。實在是他聽了展忠的話,心頭太過震驚,一心想要尋找答案,就沒有向平常那樣謹慎,沒想到這一次疏忽,竟然鑄成大錯。

  然而,看到柳貴妃那個懷疑的眼神,宇泓燁立刻鎮靜下來,忙道:「母妃,絕無此事!兒臣的確到過李府,那是因為李侍郎入了大牢,兒臣擔心李夫人,所以前去探視,但並沒有說這樣的話。母妃想想,如果這小丫鬟說的是真的,兒臣怎麼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說起這種話題?應該找個很隱秘的地方才對?又怎麼可能會被一個小丫鬟聽到?」

  他騎馬去了李府,一路並未遮掩,只怕看到的人不少,這件事不能撒謊,否則被拆穿,情形就對他更加不利了。

  「奴婢沒有撒謊,奴婢說的是真的!」小綠急切地道,「奴婢真的聽到七殿下和夫人這樣說的!」

  宇泓燁言辭懇切地道:「父皇,母妃,絕無此事!九皇弟找個莫名其妙的人來,再隨便找個李府的小丫鬟,就想要污蔑兒臣的身份,這實在太過分了!還請父皇和母妃明斷,嚴懲九皇弟,還兒臣一個清白。」

  皇帝依然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並不答話。

  而柳貴妃則看看顏昭白,再看看宇泓燁,目光中已經帶了幾分疑慮之色。儘管她明知道宇泓燁對她心懷報復,他帶過來的人不能夠相信,一定是在騙她,想要離間她們母子間的感情,但是——顏昭白身上那個胎記,卻如同一根刺,深深地刺入了她的心中。

  「如果說這個小丫鬟不能證明什麼,那麼,李夫人的證詞應該會很可靠吧?」宇泓墨淡淡地道,「李公子,不如請李夫人來和這位小丫鬟對質,你覺得如何?」

  宇泓燁心頭暗喜,忙道:「好!」

  如果母親過來,肯定會站在他這邊,絕對不會幫宇泓墨來算計他的。

  宇泓墨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又拍了拍手,道:「請李夫人進來吧!」

  然後簾子一掀,李夫人便慢慢地走了進來。她穿著一身蓮青色綢布衣裳,頭髮梳得整整齊齊,周身的裝束無可挑剔,但是眼睛裡卻帶著幾許血絲,神情悲哀裡帶著一絲絕望。

  她原本安安靜靜地走了進來,然而抬頭看到宇泓燁,卻突然變了神色,猛地撲了上來,情緒激動的撕咬著宇泓燁,便哭著喊道:「我只是造了什麼孽?怎麼會生了你這麼個忘恩負義的畜生?你父親為了幫你,把什麼都攬在了自己身上,你不圖回報也就算了,居然還想要下毒手?想要安安穩穩地做你的七殿下,你做夢,我就算死也不會讓你如願!」

  宇泓燁莫名其妙,正要說話,卻被宇泓墨打斷。

  「李夫人,你的賬稍候再算,如今先將二十年前的事情經過弄清楚吧!」宇泓墨提高了聲音道。

  李夫人像是失去了渾身的力氣,癱坐在地上,猛地又捧臉大哭起來,悲哀地道:「事到如今,我的女兒,我的丈夫都搭進去了,我這輩也沒什麼指望,反正已經是這樣了,不如索性將事情說得清清楚楚。不過,眼前這個人,根本就是七殿下宇泓燁,他是我的獨生子李明昊,是二十年前我在京城有間客棧生下來的孩子!」

  「我的孩子根本就沒有夭折,我丈夫也沒有從外撿回來嬰兒,只是我們快要回靖州的時候,看到了張貼的皇榜,要找尋七殿下,我丈夫當時就有些若有所思的樣子。回來後,他一直都在打聽七殿下的情況,突然有一天,他跟我說,能夠讓我們的孩子頂替七殿下的位置,於是將當初跟到京城的僕婢全部滅口,對人話語中,也漸漸流露出昊兒不是我們夫妻親生,而是撿回來的模樣。再然後,昊兒就來了京城……」

  李夫人說著,失聲痛哭了起來。

  宇泓燁目瞪口呆,完全沒想到李夫人居然會在背後捅他一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說他是李明昊,是你的孩子,那為什麼他的背上會有那樣的胎記,又為什麼還有奶娘的玉佩?」皇帝沉思著問道,雖然神情還算平靜,但話語中隱約透漏出了些許怒火。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的話,那麼所有人都被李樹傑欺騙了!

  甚至,他還曾經起過要立宇泓燁為太子的心思,如果真的被李樹傑得逞,豈不是連這天下都要讓給李家了嗎?這真是太放肆了!

  李夫人捂著臉哭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都,我的昊兒生下來是沒有胎記的,不知道我丈夫怎麼弄上去的,我也不知道那枚玉佩是怎麼來的,我丈夫沒有跟我說。」

  皇帝沉著臉道:「來人,帶李樹傑過來!」

  不多一會兒,李樹傑帶到。身穿囚衣,步履維艱的他已進入殿內,便覺得氛圍不對,艱難地跪下,向眾人行了禮,還沒來記得說話,李夫人便哭著道:「都怪你!都怪你!如果不是你起了貪心,要拿我的孩子卻頂替七殿下,事情也不會到現在這個地步?你把什麼都替他擔了,他非但不感激你,不想辦法救你這個父親,居然還想要殺我們滅口,好安安穩穩地做他的七殿下!這樣忘恩負義的畜生,就算有一天真的登了大寶,你以為他會顧念我們這對親生父母嗎?你打錯如意算盤了!」

  說著,痛哭不止。

  聽到李夫人的話,李樹傑勃然變色,厲聲喝道:「住口,你在胡說什麼?」

  「母親,你在說什麼?什麼殺人滅口?什麼忘恩負義?我沒有啊!」宇泓燁終於察覺到問題出在哪裡,急忙辯解道。

  而這聲「母親」聽在柳貴妃耳朵裡,只覺得如同三把匕首,狠狠地刺入了她的心臟。原本只有三分懷疑,如今已經變成了五分!

  「李侍郎這時候想要喝止也來不及了,方才李夫人已經將事情的經過都說清楚了,她已經承認,李明昊根本就不是我七皇兄,而是你和李夫人的親生孩兒!」宇泓墨淡淡笑道,反正李夫人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就算現在穿幫,也沒有任何大礙了。

  聽到李夫人和宇泓燁的話,李樹傑就知道,這兩人肯定是被暗算了。

  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無論如何,他都要保下昊兒!李樹傑心念電轉,跪地道:「啟稟皇上,貴妃娘娘,拙荊所說的也算是實情,卻也不是實情。當年,拙荊生下孩兒後,因為元氣耗損過巨,因而昏迷了過去。而孩兒沒多久也就夭折了,罪臣心中悲痛,出去四下走動,機緣巧合撿到了七殿下。為了不讓拙荊傷心,罪臣便瞞下了孩兒夭折之事,只說七殿下就是拙荊所生的孩兒,因此拙荊並不知道實情,還請皇上和貴妃娘娘明鑒!」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說辭究竟能不能夠挽救一切,但只要柳貴妃有一點懷疑,以她對七殿下的看重,再加上昊兒和她三年的母子情分,事情就還有轉機。

  「李侍郎真是巧舌如簧,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能夠狡辯,我不得不佩服!」宇泓墨淡淡笑道,「不過好在本殿下準備得夠充分,否則說不定還真要被你這樣蒙混過去。來人,帶展忠上來!」

  等到展忠被帶進來,宇泓墨笑著問道:「李侍郎,你認不認得他呢?」

  李樹傑有些疑惑地轉頭望去,仔細地打量著展忠,忽然間想起了什麼,面色劇變。

  柳貴妃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得全然不似平日的嬌媚婉轉:「你叫展忠?你認識李樹傑?」

  「回娘娘的話,草民正是叫展忠,二十年前,小人在京城開了間有間客棧,當時這位李老爺帶著夫人,從靖州來到京城,就是宿在草民的客棧裡。他的夫人生產,還是草民幫忙找的產婆!」

  展忠急忙答道,「事後草民因為有些事情要處理,結束了京城的生意,回到老家。直到三年前送女出嫁,才又來到了京城。這次是因為女兒生個了兒子,所以來探視,正巧遇到了這位李公子。因為兩人生得像,因此草民就上前打招呼,說起了二十年前李公子出生時的情形。沒想到當晚就有人潛到草民的住處,想要殺草民滅口,好在這位九殿下及時趕到,草民才得以倖免!」

  這樣一來,事情再清楚不過了。

  如果不是李明昊的身世真的有問題,為何展忠不過是說了些出生時的事情,便引來了殺人之禍?

  李樹傑聽著,暗罵李明昊和夫人沉不住氣,貿然動手,授人以柄。

  宇泓墨看了眼李樹傑,問道:「那麼展忠,本殿下問你,當年李老爺住在你的客棧裡,他的孩兒是否夭折了?又是否曾經撿了個嬰兒回來?」

  展忠很肯定地道:「絕無此事!當年這位李老爺從頭到尾都是住在草民的店裡的,他的親生孩兒很好,他更加沒有撿到嬰兒回來!當時草民的妻子也在客棧裡,她也可以作證。」

  李樹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當初他也曾經擔心事情會被揭穿,因此不敢立刻冒充,而是選擇在十七年後,想著事情已經過了那麼久,就算遇到當初客棧裡的人,也未必能夠記得他的事情。而後來入京,更發現那個客棧早就關門大吉,改作他用,老闆回了老家。當時他還覺得是老天爺再幫他。沒想到……兜兜轉轉,最後竟然還是撞上了。

  而且這老闆偏偏就記得他,也記得當初孩子的事情。

  在加上之前夫人的證詞,還有那個小丫鬟小綠的證詞,這件事已經回天無力了。或許,這是天要亡他!

  「不必再問了,罪臣招認就是了!」李樹傑突然間像是蒼老了十幾歲,連背都佝僂了起來,再也無法直起來。

  二十年前的事情啊……

  當年他還只是一個小小的七品官,偶然的機會,帶著懷孕的妻子來到京城,住在了一家名叫有間客棧的地方。妻子給他生個兒子,他很欣喜,但是看著滿京城的高官貴族,他心中充滿了嚮往,無奈一無錢財,二無靠山,想要往上爬簡直難比登天。想到這裡,他又覺得心情很鬱結。

  那一天,他正在外面散步,突然間就發生了寧王之亂。

  他躲在一處乾草堆裡,看著無數帶刀帶劍的士兵來來往往,看著街道血流成河,心頭砰砰亂跳,唯恐自己會就此喪命。他一動不動地躲在乾草堆裡,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似乎平靜了,他悄悄地走出來,想要回客棧去。然而,才走到一半,就看到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抱著個繈褓。

  那女人已經奄奄一息,眼看是活不成了,看到他時,眼眸中倏然綻放出光彩,將懷中的繈褓交給他,又取出身上的玉佩放在他手裡,艱難地想要跟他說些什麼,但還沒有來得及說就過世了。

  李樹傑抱著那個孩子,有些為難,雖然寧王之亂,寧王暫時占了上風,但是他的情形並不好,又被一個叫做裴諸城的將軍殺退,而那時候,正是雙方廝殺之時。

  那個死掉的女人衣著裝飾不俗,那塊玉佩更是珍貴,只怕這個嬰兒來歷不凡。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哪邊的,如果是叛亂這邊的,卻被發現被他抱走,時候備案上一個勾結叛匪的罪名,那可就太不划算了;就算是朝廷的,如今叛匪還沒有徹底剿滅,說不定正在找這個嬰兒,他抱著,如果撞到了叛匪,一樣死路一條。

  他才剛剛得了兒子,不想就這樣喪命。

  因此,考慮了會兒,李樹傑還是將那個嬰兒丟棄了。不過,他當時留了個心眼,留下了那枚玉佩,畢竟這玉佩不像那個嬰兒,很好隱藏。也就是這個時候,他無意中看到,那個嬰兒背部靠近肩膀的地方,有個褐紅色類似梨形的胎記。

  隨後他和妻子一道躲在客棧裡,直到叛亂被徹底平定,皇帝回宮。

  然後,京城遍貼皇榜,尋找七殿下,李樹傑這才懷疑,自己當初接手的那個嬰兒,很有可能就是七殿下,不由得懊惱異常。如果他當時膽子大點,將這個孩子抱走藏起來,這時候就立下了大功,可以直接和皇室攀上關係,還愁沒有前程嗎?可惜,他再次來到當初丟棄孩子的地方,卻怎麼都沒找到孩子的蹤跡。

  帶著這樣的遺憾,他回到了靖州。

  或許是有意,或許是無意,他仍然關注著那位七殿下的情況,得知七殿下一直都沒有找到,很可能已經遇害後,越發唏噓不已,為當初錯失良機而懊悔。直到某天晚上,他忽然靈光閃念,七殿下到現在都沒有找到,說不定已經遇害了,但一直沒有找到屍體。既然這樣,他為什麼不能造出一個假的七殿下來?當初他曾經看到七殿下背上的胎記,又有那個女人留下來的玉佩,想要冒充七殿下並不難。

  於是,他想辦法在當時的李明昊身上隱秘地弄了個同樣的胎記,然後將弄胎記的人殺死滅口,緊接著,又將隨同他們入京,知道李明昊誕生經過的僕婢全部滅口。但當時葉氏當權,五殿下宇泓哲風頭正盛,李樹傑不敢直接將李明昊推出去,何況,既然是假冒,自然是時間越久越不好查證真偽,還是再等等,等到合適的契機時再將昊兒送入京城,想辦法接近柳氏,揭露他的身世。

  而為了接近柳氏,他打聽過柳老夫人最喜歡閔朝安大家的字畫,便千方百計搜羅到壽春圖,為將來做準備。

  這一等,就等到了李明昊十七歲的時候。

  當時九殿下和宇泓哲分庭抗禮,雖然還有些危險,但李樹傑認為,這是送昊兒入京最好的時機,否則,等到塵埃落定的時候,昊兒就算成為七皇子,也不會有太大作為。

  而接下來的事情,眾人就都知道了。

  這一番話語,將在座眾人都驚得目瞪口呆。這個李樹傑,苦心積慮了十七年,讓自己的親生孩兒假冒七殿下,性情之隱忍,謀劃之精密,膽子之大,簡直叫人匪夷所思,也難怪他能夠成功得蒙混過關,讓李明昊佔據七殿下的位置達三年之久,卻沒有任何人懷疑。如果不是九殿下機敏,又正巧遇到小丫鬟告密,碰巧救了展忠,只怕所有人都要被蒙在鼓裡一輩子了!

  聽完這一切,宇泓燁,不,應該說是李明昊,有些癱軟地坐在了地上。

  一切都完了!連父親都已經承認這一切,他再也沒有翻身的餘地了。但是,突然間他又覺得很不甘心,朝著柳貴妃爬過去,哭著道:「母妃,這件事兒臣也不知道啊,兒臣也是被蒙在鼓裡的,兒臣真以為自己是您的孩子,兒臣無意冒認七殿下啊,母妃!我們好歹有三年的母子情分,母妃為我說句話吧!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李明昊說著,滿臉是累,大放悲聲。

  宇泓墨靜靜地看著,心中暗自冷笑,即使母子相待三年,李明昊也一點都不瞭解柳貴妃呢!

  柳貴妃對李明昊的好,全然是因為把他當做自己失散依舊的孩子,這才會掏心掏肺地疼他,現在知道李明昊根本就是她的孩子,甚至李明昊的父親李樹傑還曾經拋棄了真正的七皇子,害得七皇子行蹤不明,只怕心裡對李明昊早就充滿了恨意,又怎麼可能為他求情?

  更蠢的是,李明昊居然還提這三年的情意。

  以柳貴妃的性子,只怕他越提這個,柳貴妃會越惱怒,因為那在提醒她,過去三年,她將害死她孩子的兇手的孩子當做親生孩兒來疼愛,為他傾盡了一切。這樣諷刺的事情,柳貴妃怎麼可能接受呢?李明昊越提起這個,柳貴妃只會越惱怒而已。

  柳貴妃的慈愛,從來只是因為「宇泓燁」這三個字而發,當李明昊是宇泓燁時,柳貴妃可以變成天底下最寵愛他的慈母。但是,一旦李明昊不再是宇泓燁,所有的母子之情,所有的疼愛,就全部到此為止,兩人立刻就變成了陌生人,甚至,仇人。

  這一點,宇泓墨早在三年前就徹底領教了!

  果然,柳貴妃根本不為之所動,反而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宇泓燁的臉上,怒聲喝道:「你居然還有臉叫本宮母妃?這三年來,本宮居然被你們這對父子玩弄於鼓掌之間,把殺子的仇人當做親生孩兒疼愛,本宮真是瞎了眼了!」說著,便心如刀絞地哭了起來。

  但很快的,她就想起了顏昭白,猛地撲過去,道:「你也有胎記,你才是我的燁兒,是不是?」

  神情一派慈愛,眼眸中充滿了希望,和當初在白衣庵逼迫顏昭白的柳貴妃相比,完全是兩張臉。

  看著這樣的柳貴妃,顏昭白突然很想笑。

  當李明昊是宇泓燁時,她能夠為了李明昊,毫不猶豫地逼迫他,幾乎將他和明月逼向絕路,如果不是九殿下相救,只怕如今兩人都不在世上了。而現在,發現她有可能是宇泓燁後,柳貴妃卻又擺出了這樣的嘴臉,似乎他們之間的不愉快從來都沒有存在過,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只是一對失散了二十年的母子,如今又重逢了一樣!

  宇泓燁這三個字,就像一枚魔戒,戴在誰的手上,柳貴妃就會向誰流露出慈母之情。

  這樣的母親,這樣的慈愛,他實在消受不起。

  何況……在他離開京城,挨餓受凍,顛沛流離的時候;在他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拋下,孤零零地四處流浪的時候,在他橫臥在街邊,被白茫茫的大雪包圍,幾乎凍死的時候……他早已經磨滅了所有對於父母親人的想像,只剩下一片冷清,直到被明月救起。

  那輛載著明月的馬車,是他一生的救贖。

  而明月那笑起來不染塵埃的笑容,是他這一生最大的夢想。

  而眼前這個人,卻曾經逼迫明月去做她所謂的「兒子」的妾室,還想要通過明月來挾制他。這樣的人,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她!

  於是,顏昭白冷靜地抽回了他的手,平靜地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柳貴妃一怔。

  「從前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宇泓燁。貴妃娘娘最好還是別錯人了,免得到時候又說我冒認您尊貴的七殿下,我承受不起!」顏昭白淡淡地道。而在這時候,他也徹底明白了那次,宇泓墨告訴他說,他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就是認識了裴四小姐,就是明月是裴四小姐的朋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原本,九殿下是想要他死的吧?被柳貴妃逼迫而死。

  九殿下和柳貴妃的恩怨,他也有所瞭解,柳貴妃讓九殿下失去了最愛的生母,那麼九殿下大概也想讓柳貴妃嘗嘗失子的痛楚吧?尤其,是無意中親手逼迫死自己兒子的痛楚。而九殿下的謀算,原本是能夠成功的,他甚至什麼都不必做,只要看著柳貴妃步步緊逼就好,到最後,無路可走的他,只能和明月一起死。

  但是,九殿下最後還是心軟了,因為明月是裴四小姐的朋友。

  因為九殿下那樣的愛著裴四小姐,不願意裴元歌因為明月而傷心,所以他才會出手。

  而現在,九殿下特意帶他來,特意將他的胎記展露給柳貴妃看,無非是想要報復,想要讓柳貴妃看到他恨她的模樣。既然如此,他索性成全了九殿下。反正,他本來就深恨著柳貴妃,不可能原諒她,而且,是不是宇泓燁,對他來說也完全不重要,因為現在明月已經有了新的身份,不再是他的妹妹,他們之間完全沒有任何阻隔。

  所以,顏昭白完全按照宇泓墨的心意行事。

  柳貴妃微微一怔,是啊,只有胎記,也未必就能夠證明他是燁兒,她已經錯認了一次,不能再錯認第二次。可是……可是……得而復失,明明在眼前,卻又似是而非,這種煎熬,將柳貴妃逼迫得幾乎發瘋。忽然間,她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轉身拉住宇泓墨,急切地道:「墨兒,你知道的,對不對?你一定有證據能夠證明他是燁兒,所以你才帶他過來,對不對?」

  「不,我沒有證據!」宇泓墨淡淡的看著她,目光中帶著些微的冷意。

  柳貴妃被他的答案逼得幾乎發瘋:「你怎麼會沒有證據?如果不是有了確實的證據,你怎麼會把他帶過來?」

  「我早說了,我帶顏公子來,只是因為我發現他背上有著同樣的胎記,覺得很有趣而已。至於他到底是不是七皇兄,我也不知道,原本和顏公子一起生活的乞丐也早就找不到了,根本無法查證他們是在哪裡撿到他的。至於他背上的胎記,或許他是七皇兄,也或許不是,這只是個巧合!」宇泓墨雙手一攤,嘴角帶著一抹弧度,「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久,我也沒有辦法。」

  「你怎麼會沒有辦法?你怎麼會查不到?」柳貴妃完全無法接受這個答案。

  明明就近在咫尺,可是,這一步之遙,卻似乎永遠都無法到達。宇泓燁原本就是柳貴妃內心深處最深的執念,好不容易找到了李明昊,疼愛了三年,現在卻發現他根本就是宇泓燁,而真正的宇泓燁似乎是顏昭白,又似乎不是……任柳貴妃有多精明能幹,也無法接受這樣的打擊。

  宇泓墨依然在笑:「真奇怪,我為什麼要查到?因為你殺了我的生母,所以我要替你找到你的兒子?柳貴妃,你不會這麼天真吧?不過,就算顏公子真是宇泓燁,你也不會得到你的兒子,因為他恨透了你,因為你逼迫他心愛的妹妹為人做妾,生生將他推入了絕境,他……永遠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

  柳貴妃一怔,倒退了兩三步,拼命的搖頭:「不會的,我那麼愛我的燁兒,他怎麼會不原諒我?他怎麼恨透了我?我不信!你騙我的,宇泓墨,你故意騙我的,他根本就不是我的燁兒,不是!」

  「當然,也有可能他不是,所以,你慢慢地找去吧!或許有一天,你會找到一個人背上也有著同樣的胎記,說不定還能夠對你敬愛有加!」宇泓墨嘲弄地道,「到底是,還是不是,你自己慢慢想,慢慢選擇吧!」

  是,還是不是?

  如果是,她的燁兒恨透了她,永遠都不會原諒她!

  如果不是,那麼她的燁兒又在哪裡?她要怎麼去找?她能不能夠找到?她的燁兒,是不是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無論是哪種可能,對柳貴妃來說,都是折磨。

  兩種念頭反覆地在心頭交錯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終於,柳貴妃再也忍耐不住,雙手抱頭,猛地發出了一聲慘叫:「啊——」

  宇泓墨漠然地看著,忽然轉身,不再理會在場的任何人,就這麼逕自離開。

  宇泓瀚擔心皇帝會因此發怒,忙起身解釋道:「父皇,九皇弟只是想起了喪母之痛,一時間有些失態,他不是存心要怠慢父皇的,還請父皇不要見怪。」他知道宇泓墨今天設宴,是要了結這件事,但是沒有想到他會這樣恣意張揚,連得罪皇帝都不在乎,心中不由得暗暗為他擔心。

  皇帝揮揮手,道:「不必說了,朕明白。」說著,也跟著起身離開。

  宇泓墨的心思,或許皇帝還是能夠瞭解一點的,他眼下的作為,固然是因為王美人之仇得報,但或許也是一種表態,表明他意不在此,或許是故意激怒他,好讓他對宇泓墨印象不好,給宇泓瀚爭取更寬廣的空間……但無論是哪種,皇帝都沒有覺得惱怒,更沒有覺得生氣。

  離開剛才的殿閣,走了沒多久,皇帝就看到了抬頭望天的宇泓墨。

  紅牆黃瓦間,他的神情似冷漠,又似寥落。

  或許,就像是他將葉氏徹底根除後的心情一樣吧?在報仇之前,一心只想著報仇,為此不惜一切。可是,真正報了仇之後,就算有快意,也是片刻的,更多的是惆悵和落寞。就算他講太后打入冷宮,就算他將葉氏誅九族。可是,阿芫和永和還是死了,永德王府也依然不在,他仍然是個孤家寡人的皇帝,仍然要坐在這個位置上,一直孤單地走下去……

  「你真的有李明昊身世的鐵證嗎?」皇帝漫不經心地問道。

  宇泓墨轉過頭,看了看他,搖搖頭:「沒有,我完全沒有證據,只有猜想而已。」

  展忠的確是有間客棧的老闆,三年前真假李樹傑事件時,他曾經千方百計的找到他,想要拆穿假李樹傑的詭計,但被元歌搶先一步,沒有派上用場。但是,展忠所記得的,不過是李樹傑這個人而已,至於二十年前,李樹傑的兒子有沒有夭折,有沒有另外抱孩子回來,展忠根本就記不清楚了。就算勉強要他指證,也很容易就被拆穿。

  所以,想要讓李樹傑夫婦招供,他就得走險招,另闢蹊徑。

  李樹傑,李夫人,李明昊,三個人中李樹傑最難纏,心思縝密,手段狠辣,膽子大,卻又能夠穩住,想要從他那裡詐到真相,幾乎是不可能,甚至,他還會阻攔真相的揭開。於是,宇泓墨讓宇泓瀚揭開了時疫事件的真相,將李樹傑投入大牢,卻又不能讓他死,否則後面的戲就沒法唱了。

  接下來,宇泓墨示意展忠去接觸李明昊,故意詐他,欺的就是李明昊不知情,所以就算展忠胡編亂造些事情,只要合情合理,李明昊就不會懷疑,反而會心生疑心,懷疑起自己的身世來。

  既然有了懷疑,就要求證,李樹傑在大牢,剩下唯一的知情人就是李夫人。

  所以,早在此之前,宇泓墨就授意那個叫小綠的灑掃丫鬟注意著李府的動靜,想辦法跟在李明昊身旁,偷聽他和李夫人的對話。李樹傑治府也算有一手,很難收買到受重用的奴僕,但是一個小小的灑掃丫鬟,想要收買她還不是不難的。

  果然,如他所料,宇泓燁找李夫人詢問真相。

  而小綠則偷聽了他們的對話,徹底確定了當年的事情,然後再將經過告訴了展忠。所以在事後,展忠就復述了從李夫人那裡得到的真相。因為是真實的,所以李樹傑並沒有想到,展忠根本就不記得從前的事情,以為他真的將當年的事情記得清清楚楚,記得他沒有抱嬰兒回來,只能頹然認罪。

  至於李夫人,設計她就更簡單了。

  當晚,宇泓墨派人到李府刺殺李夫人,又故意讓李夫人認為,這是李明昊為了遮掩他的身世而滅口。李夫人畢竟是女人,容易感情用事,原本就是在最無助的時候,卻又認為心愛的孩子為了保住身份而來殺她滅口,情緒難免有些波動,再讓人從中挑撥兩句,果然激起了李夫人的憤怒,答應指證李明昊。

  她的證詞也很重要,但就算沒有也無所謂,她最大的用處,就是從她嘴裡知道當年事情的真相,然後展忠再通過這些真相去詐李樹傑,讓李樹傑認為已經無力回天了。

  所以,宇泓墨原本根本沒有能偶證明李明昊不是宇泓燁的證據,只是靠著猜想,然後敲山震虎,打草驚蛇,拿展忠去詐李明昊,再利用李明昊去詐李夫人,從而得到真相,再讓展忠憑藉這些真相去詐李樹傑,進而使他認罪。環環相扣,雖然有些冒險,但一切正如他所預料的,順利進行了。

  「朕猜著也是,如果有鐵證的話,何必這麼兜兜轉轉的麻煩,直接讓那個展忠指證李樹傑就夠了!」皇帝淡淡地道,卻沒有再說這件事,沉默了會兒,才道:「你真的想好了嗎?」

  這話沒頭沒尾的,宇泓墨卻幾乎是在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點頭。

  「你確定?」皇帝再次詢問道,心頭還是覺得有些可惜,在他心中,還是覺得宇泓墨手段百出,機敏過人,如果能夠收斂性情,應該能夠成為很好的明君,挑起大夏的江山。

  宇泓墨點點頭,道:「那不是我想要的,六皇兄是個很聰明的人,他比我更合適。」

  皇帝沉默了會兒,歎了口氣,沒有再說話。其實……他在皇帝這個位置上也坐了這麼多年,比任何人更明白,做皇帝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如果泓墨真的坐上了這個位置,辛苦勞累不說,只怕元歌也要受許多委屈,皇宮裡的女人,沒有一個是能夠幸福的。想到這裡,皇帝又覺得釋然了,或許這樣也好。

  「你就不怕他鳥盡弓藏嗎?」皇帝最後還是問道。

  宇泓墨淡淡一笑:「吃飯有可能被噎死,喝水可能被嗆死,走路可能會摔死……這天底下,沒有什麼是絕對的。不過,也不能因為這種種可能性,就不吃飯,不喝水,不走路……那樣的話,人還怎麼活?」他更相信,車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尤其,他還有元歌,為了元歌,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放任情況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的。

  皇帝又沉默了片刻,輕聲道:「當初你和元歌敬茶的時候,朕曾經給了她一份見面禮,元歌那丫頭應該還沒有看吧?回去之後看看吧!」說著,背起手,緩緩地離開了。

  宇泓墨微微一怔,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不過,他也的確想見元歌了!

  他知道,從李明昊身份被拆穿那一刻起,他的報復就已經達到了,無論顏昭白是不是宇泓燁,對柳貴妃來說都是絕路,而且,有了李明昊的前車之鑒,單憑著胎記,只怕很難為顏昭白明證身份,而沒有了子嗣,柳貴妃和柳氏就沒有依仗,無論他們怎麼折騰,都只是白費力氣,完全沒有前途的。

  這樣痛苦的活著,或許比一刀殺死柳貴妃更能夠解他的心頭之恨。

  只是……之前他雖然平靜,卻是一心想要報復柳貴妃的,如今報復已經達到了,可是,心頭卻並不如想像中的暢快。就算柳貴妃將來再痛苦又如何?娘親死了,就不可能再活過來,他終於還是永遠失去了娘親,永遠都不能夠再孝敬她了。失去的人和事,無論在怎麼報復,都不可能再回來了。

  想著,宇泓墨已經走到了正殿的門口,看到裴元歌站在門簷下,正在給花朵澆水。

  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宇泓墨的心又突然溫柔了起來,原本的空曠和寂寥漸漸被柔情所取代。他悄悄地走過去,從背後抱住了裴元歌,將頭擱在了她的肩膀上。

  好在,他還有元歌。

  察覺到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裴元歌沒有說話,而是任由他就這樣靠著她,寂靜在一片溫柔脈脈之中。

  好一會兒,宇泓墨才放開手,想起皇帝說的見面禮,一時也有些好奇,便和裴元歌回到了房中,找出之前皇帝給的見面禮。因為給見面禮時不興打開看,而回春陽宮後,宇泓墨又拉著裴元歌胡鬧,一時間倒都忘了,如果不是皇帝突然提起,只怕他們也想不起來。

  裴元歌邊找著東西邊道:「剛才寒麟來找我,說想要求娶紫苑!這個呆木頭,居然到現在才來跟我說!」

  「他不是呆木頭,他是一心想要為寒鐵報仇,在此之前,他不敢輕易給紫苑許諾,否則,萬一他在報仇前死掉的話,豈不是耽誤了紫苑?這次他正好撞到殺死寒鐵的兇手,親自為寒鐵報了仇,了了這個心願,自然就沒有顧忌了。」宇泓墨笑著道,「他可不是呆木頭,他是個有心人。紫苑嫁給他,不會吃虧的。」

  「你的暗衛你當然說好,我可沒那麼容易就把紫苑交給她!」裴元歌道,正好找出兩個盒子,「找到了。」

  這兩個盒子,一個是皇帝給的見面禮,一個是皇帝代元后景芫給的見面禮。

  後者裡面是一隻羊脂玉手鐲,靠裡的地方刻著一個淺淺的「芫」,應該是元后景芫留下來的遺物。而前者打開後,裡面的東西卻讓宇泓墨沉默了。裴元歌有些好奇地看著那個奇怪的東西,問道:「這是什麼?」

  「丹書鐵券。」宇泓墨簡略地道,「擁有這個東西的人,無論犯了什麼樣的過錯,都可以免罪,就連謀逆之罪也不例外,可以說是一塊免死金牌!」

  裴元歌有些驚訝:「父皇為什麼把這個東西給我?」

  「或許……他從前給你,是擔心如果我做了太子,或者新帝,你會受委屈,所以給你傍身。」宇泓墨沉思著道,「而現在他提醒我,就是準備把這東西給我們做護身符,以免將來六皇兄即位後,會做出鳥盡弓藏的事情。說起來,父皇對你真的挺好的,只怕比我們幾個弟兄還要好。」

  「嗯,所以以後,我也會好好孝敬父皇的。」裴元歌點點頭,又欣喜起來,「不管怎麼說,有了這塊丹書鐵券,以你的本事,我想將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能夠順利解決的。這樣一來,我們倒是免了後顧之憂。父皇為我們想得很周到。」

  宇泓墨點點頭,將裴元歌湧入懷中:「放心,我一定會護著你的!」

  「嗯。」裴元歌輕聲道,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又猛地坐起身來,欣喜地道,「對了,泓墨,差了忘了告訴你。之前我不是老是覺得睏乏,渾身無力嗎?今天紫苑又幫我診脈,終於確定我是有喜了。剛才也已經召太醫看過了,確定是有喜了沒錯!我好開心,我終於有了我們的孩子。」

  裴元歌原本以為宇泓墨會跟她一樣開心,畢竟這是他們共同的孩子。

  然而,宇泓墨臉上的笑容卻慢慢僵硬了,忽然間暴跳如雷:「有沒有搞錯?成親才一年,你生病病了半個月,好不容易我才剛開葷,還沒怎麼著,現在居然居然有了孩子?這麼一來,我豈不是要整整一年都不能跟你親熱了?該死,誰把這小子放進去的?」

  裴元歌先是奇怪,然後是臉紅,最後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除了你,還有誰能把孩子放進去?」

  「我怎麼不記得有這回事?我原本打算著,最好一兩年內都不要有孩子的,我們兩個人更親密些,而且到時候你年紀也大些,會更加安全。沒想到,這臭小子居然敢半路插隊!」宇泓墨恨恨地盯著裴元歌的肚子,指著道,「臭小子,你給我出來!出來!」

  「他要出來,要等到九個月後呢!」

  「我不管,他現在就給我出來!」宇泓墨暴躁地道,「這臭小子,居然敢跟我搶老婆,活的不耐煩了是不是?我數一二三,你最好乖乖的給我出來,不然,我就揍你!」

  「泓墨,別鬧小孩子脾氣了,這時候他又聽不到你說話。」

  「我不管,我就要他出來,不許他現在跟我搶老婆。出來出來出來出來出來……」

  該死的,不識趣的臭小子!

  宇泓墨又想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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