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聽了牆角
唐塘心跳快了半拍,突然不敢跟雲大對視,眼神飄向了別處。他一直相信自己的判斷,師父看起來冷漠,其實也有心腸軟的時候,只是沒想到師父對他的關心已經到了晝夜不捨的地步。如此,他已經很知足了。
「你……」雲大遲疑的開口。
「啊……我……」唐塘心不在焉地順嘴答了一句。
「耳朵紅了……」雲大看著他神思恍惚的樣子,突然有點想笑。
「啊……紅了……」唐塘又順嘴跟了溜出來一句。
雲大一愣,頓時止不住笑意,猛地摀住臉側過頭,將笑聲憋在了肚子裡,緩了好久深吸口氣整了整臉色,又回頭看著發呆的人語重心長道:「師父待你很好。」
「啊……嗯……」嘴角翹起,紅暈開始往臉上爬。
「噗……」雲大再沒能忍住,撐著床頭悶笑不已。
唐塘驚醒,不解地看著他:「你笑什麼?」
「哎呦……沒什麼……」雲大看他那一臉傻樣兒,一手捂著肚子笑得更沒形象,「肚子痛……」
「肚子痛有什麼好笑的?」唐塘看他那眼神兒像在看一個白癡。
「哎呦我的娘親……更痛了……」雲大站起來痛苦地揮了揮手,「我出去緩一會兒……」
唐塘莫名其奧妙的看著他走出去,片刻後又看著他一臉淡定的走進來,突然想起剛才聽到的一個詞:娘親!
我勒個去!我怎麼那麼笨啊!唐塘恨不得敲開自己的腦袋,看是不是睡了那麼久真的長漿糊了。剛才師父問話的時候,我只要說老媽就是娘親,那不就結了?誰還沒個娘啊,真是的!
完了完了,師父那種性格,不會是要懷疑我的過去了吧?說起來,我這的確算是來路不明人口,師父竟然從來沒有問過。現在好了,肯定起疑了,江湖那麼險惡,估計會以為我是哪個門派的臥底。那可真是要慘到家了!
雲大看著他驚疑不定變化萬千的臉色,湊過去好奇問道:「四兒,你在想什麼?」
「師父啊……」唐塘想也沒想順口答道。
雲大坐回凳子上,翹起腿撐著胳膊看他,瞇著眼一臉高深莫測的笑意。
第二天天還沒亮,醫谷的公雞賴在雞窩裡尚未打鳴,唐塘的小竹樓就開始熱鬧起來。一撥又一撥慰問人群挎著籃子端著盤子,陸陸續續來看他,這待遇堪比住在醫院高級病房的領導。
唐塘有些受寵若驚,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享受到這等福利,心中不免感動。但是經不住那兩張不甘寂寞的嘴皮子,開口就道:「來就來嘛,送東西多麻煩啊,直接揣點兒銀子多省事。」
一干人等紛紛石化。三個師兄也頗無語地看著他,心裡冒出來的想法前所未有的一致:要不是看他還躺在床上,早就群起而攻之了。
唐塘原本經過深思熟慮,想著去跟師父解釋一下老媽就是娘親這回事,以防被誤會成臥底。可惜磨不過醫谷裡人數眾多,還一個比一個熱情,從天不亮開始,一直到夕陽落山,院子裡就沒斷過人,門檻都快被踩爛了。
大家都是覺得他人好相處又好玩,喜歡跟他親近,有些人是上午來了下午還來,有些飯點兒上來的,就蹭在一邊跟他一塊兒吃飯。等到最後人全部散光,天都已經黑透了。
今天是沒機會跟師父解釋了……多拖一天,猜疑就多增加一分,我這小命就多危險一分啊!想到這個,唐塘疲憊不堪地哀歎:「天要亡我……唔……」
「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東來死死堵住他的嘴,「四公子你可別亂說話!」
唐塘彎起眼睛笑著點點頭。
東來瞪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地將手拿開。
「天——!」唐塘喊了一個字,眼看著東來的小爪子又要伸過來,趕緊住嘴,笑嘻嘻道,「哎呦東來還是個小迷信!」
東來委屈地瞪著他:「還笑!你知不知道你中的毒有多厲害?差點就死了!你還瞎說……你……我們都擔心死了……四公子你可千萬別再說這些話了……」說著說著眼眶裡濕成一片。
唐塘愧疚地看著他:「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說了!」
見東來放心的點點頭,接著道:「你跟我講講我暈著的時候是個什麼情況?」
東來點點頭,搬了一張小凳子往床邊一坐,大有一番暢所欲言的架勢。
唐塘哭笑不得:「撿關鍵的說。」
「啊?關鍵?」東來迷茫了一會兒,頹然的低下頭,「關鍵時候我都是在外面守著的,不清楚裡面的狀況。後來公子喊我進去,我正在給你擦身子,你就突然斷……呸呸……你就……那個,鼻子裡面沒有……嗯……那個……」
東來抓耳撓腮半天,不知道用什麼代替「斷氣」這個詞才好,最後心一橫決定跳過去:「之後,公子把你泡在木桶裡,心口上插了好多針,這才把你救回來。難怪人家都說公子是神醫,公子有本事讓人起死回生!」
話音剛落,東來突然意識到說漏了嘴,趕緊摀住自己嘴巴。
唐塘詫異道:「你是說,我斷過氣?」
東來又跳起來捂他的嘴:「呸呸呸!不許瞎說!」
唐塘眨眨眼,等他手鬆開,笑起來:「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反正我現在挺好的。」
東來撅著嘴點點頭。
兩人又隨便說了一會兒話,唐塘突然皺眉:「哎呦,東來,快幫把手,我要尿尿……」
東來趕緊吃力地把他扶起來,嘴裡不滿地發著牢騷:「四公子,你這個毛病怎麼老是改不了呢,幸好只有我聽得到。在外面可不能這麼粗魯,萬一讓公子知道你丟他的臉,肯定饒不了你!」
「完了完了,東來你成小老頭了。」
兩人說說道道的,唐塘很快就開始疲倦,不得不感歎一聲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最後只好乖乖讓東來服侍著躺下了。
一整天都沒見到師父,唐塘心裡空落落的,明明很累,卻死活睡不著,只好睜大一雙眼睛瞪著黑漆漆的屋頂。
想到出門在外每天跟師父朝夕相對的日子,唐塘心裡更加失落。那一個月,每天一睜眼就能看到人在眼前,晚上睡覺前再看一次,說錯話了會被瞪眼,賣個乖會被揉頭髮,冷了就被圈起來,泡澡睡著了就被抱到床上拿被子裹緊。原來,師父真的不是他外表看上去那麼冷漠……
唐塘躺在床上渾身難受,動作幅度稍微大一點就全身疼痛,真搞不懂,又不是外傷,怎麼弄得好像全身細胞都重組了似的,哪兒哪兒都不自在。要不是怕疼,他真想在床上滾上兩圈以發洩鬱悶。
能不鬱悶嗎?溫柔的師父再也沒有了,回到醫谷一人一個院子,哪有理由一直在人眼前晃啊。更重要的是,師父他生氣了啊!!!唐塘瞪著屋頂,唯一能做的就是鼓著腮幫子吹頭髮,拿腦門上長的有點長了的碎劉海撒氣。
不過要是這屋頂是透明的話,他估計能嚇得直接從床上蹦起來。他心心唸唸的師父此時正靜靜的站在他的屋頂上,不偏不倚,就在他目光所在的那條直線上。
流雲一天沒出自己的小院,這在以前原本也是很平常的事,每天呆在裡面寫寫字看看書練練劍,過的當真是心如止水。可現在情況完全突然有些不受控了,一整天都心緒不寧,他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會有睡不著覺跑到徒弟屋頂站崗的那一天。
心裡記掛著唐塘身上的疼痛,又對他那種遮遮掩掩的態度惱怒不已,這種坐立難安的感覺對他來說實在陌生,一時有些不知道如何應對。
正躊躇著要不要下去看看,突然聽到唐塘吼了一嗓子:「東來——」流雲心裡一緊,以為出了什麼事,趕緊地從屋頂跳下去,落在了院子中央。
「把我的劍拿過來——」
流雲半抬起的腳步頓住,挑了挑眉疑惑的看向昏黃的紙窗。
「四公子,你要這劍做什麼?」東來一臉嫌棄的半拖半抱著那把黑劍走進房間,「這劍可真難聞,還那麼重……」
「難聞?」唐塘愣了一下,「啊……沾著蛇血呢吧?沒給我擦一擦?」其實還沾著人血,他怕嚇著東來,省略掉了。
「沒呢,四公子你一回來就昏迷不醒,沒顧得上它。」
「哦,那你現在幫我擦擦,擦乾淨就沒那麼難聞了。」
東來聽話的拿著沾水的帕子擦起來,邊擦還邊翻著嘴皮子嘀咕:「四公子,你大半夜的不睡覺,要這把劍做什麼?又腥又臭的。」
「睡不著啊。臭什麼,你這不正擦著嗎?」
「睡不著也不用拿劍啊,你現在動不了,練不了劍。」東來擦了幾下把鼻子湊過去聞聞,噁心的皺起眉頭,擦得更用力了。
唐塘樂了:「誰說我要練劍了?我就抱著看看不行麼?」
東來噗一聲笑起來:「又冷又磕人,有什麼好抱的?」
唐塘彎著眼睛笑:「催眠。」
「劍怎麼還能催眠?」東來把帕子放水裡揉了揉,幹活很帶勁,「四公子,這把劍是這次在外面買的嗎?以前沒見過。」
「嗯。」唐塘嘴角翹起,聲音裡都透出一絲甜意,「師父送我的。」
「公子對你真好!」東來感歎道,這話說得可一點不含糊,完全發自肺腑。這幾天公子對四公子如何,大家都看在眼裡,心裡亮堂著呢。不少人都說公子跟變了個人似的。
唐塘心裡又是歡喜又是酸楚,想到醒來時看見師父憔悴的面容,忍不住問道:「師父這幾天……是怎麼過的?」
「守著你唄,差不多一步都沒離開過。」東來又湊到劍上聞了聞,繼續擦,「四公子,這把劍怎麼黑不溜秋的?一點都不好看。」
唐塘有些走神,心不在焉道:「好用。」
「嗯,我猜也是,公子挑的肯定是好的。」東來點頭。雖然他有點怕公子,每次看到那張冰川臉都膽戰心驚,但是這一點都不妨礙他對公子如滔滔江水般的景仰。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總是仰慕強者。
「東來,我睡了幾天?」
東來掰著指頭數了數:「八天。」
那麼久?!唐塘大吃一驚,一時沒想起來醫院的他都躺了好幾個月了,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師父連續八天沒好好休息了,現在我好不容易醒過來,應該暫時別打擾他,解釋不解釋的,晚兩天沒關係吧?
「東來,我走了這一個月,你有沒有好好唸書啊?」
「當然。」東來自豪地翹起了下巴,「只要是四公子給我標過音節的字,我全都認得了。」
「呦,那麼厲害?」唐塘打趣,「我這老師當得可真自豪!」
「四公子快別誇了,我都不好意思了。字是認得,就是寫得太醜。」東來略帶羞赧地撓撓頭,認真問道,「老師是不是就是師父的意思?」
「啊……算是吧……」唐塘想了想,又改口道,「不對,老師是先生,就是學堂裡的那種老夫子。」
東來咧著嘴笑起來:「四公子這麼年輕,才不是老夫子呢!」
「對了,東來。」唐塘突然臉色緊張,「我給你寫的那些字沒被人看見吧?」
「沒有,放心吧。」東來拍著胸口,「我都收好了的。」
唐塘一想到自己鬧出的大烏龍,竟然在師父面前喊老媽,頓時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連帶著對那些拼音啊字母啊,都有點緊張起來。他想了想覺得不太放心,又刻意壓低嗓音製造出一種緊張嚴肅的氣氛:「一定要收好了!千萬不能給別人看見,尤其是不能給師父看見!」
東來鄭重點頭,再一次拍胸脯保證。等到把劍擦得差不多了,站起來道:「我去換盆水,再擦一遍就好了。」
「嗯,去吧。」
東來端著水盆出門,拐彎時忽然眼角掃到什麼白色的東西一閃,他轉著頭四處看看,什麼都沒發現,估摸著大概是剛才盯著黑劍時間太久,眼花了,也沒多想,便把水往院腳的柳樹跟下一潑,又去打了盆乾淨水來。
等他把劍和劍鞘都拾掇好後再一聞,確實是好多了。不過畢竟是開過鋒的劍,氣味和原先總歸有些不太一樣,好在這些細微的差別他也聞不出來,自己覺得挺滿意的,便費力地抱起劍往唐塘身邊一擱。
唐塘心滿意足地摟在懷裡,寶貝似的蹭了蹭,很快便彎著嘴角沉睡過去。
東來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間,想起四公子再三叮囑的事情,翻開床上的褥子,把壓在底下的一疊紙拿出來翻了翻,又仔仔細細數了一遍,確定一張都沒少,這才放心的又把東西塞回原位壓壓好,躺下睡了。
沒多久,床前便立著一個白色人影。
流雲一邊暗暗罵東來缺根弦,決定以後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一定不能交代給他辦;一邊又很慶幸他缺了這根弦,將人點了睡穴往床裡面推了推,翻開被褥找到了那一摞紙。
就著燭火將寫滿字的紙一張一張翻開,流雲眉頭越皺越高,看不懂為什麼每個字上面都有一些奇形怪狀的鬼畫符一樣的記號,但看下面的漢字,除了難看一點,也沒別的特徵,拼湊到一起也就是一些簡單的詞語和句子,推敲了半天也看不出來有什麼藏頭藏尾的涵義。翻到最後面兩張,上面就全是鬼畫符了。
流雲盯著這些紙,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唐塘剛進醫谷時的樣子,稀奇古怪的髮式,稀奇古怪的衣裳,稀奇古怪的口頭禪,現在還有這些稀奇古怪的鬼畫符。他拿手指在那些慘不忍睹的漢字上面敲了敲,心裡想道:看來還少了一門功課,練字!
唐塘一夜好眠,第二天醒來時神清氣爽,腦子也活泛了許多,便開始理了理最近的事。他想不通為什麼在昏迷時會聽到老媽的聲音,究竟是幻覺,還是他回到過那邊的身體,這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東來說他曾經斷過氣,難道是那個時候回去的?
這樣一想,唐塘忍不住抖了一下:不會要在這邊掛掉才能回到那邊吧?那多淒慘?!自己還這麼年輕,難道要英年早逝?如果不英年早逝,難道等年紀大了鬍子花白了壽終正寢了再回去?那就太不孝了!
他很想再給老媽寫一封信,可惜現在不說自己身體不行回不去吧,單是這風尖浪口上,他就不敢有什麼動作。想想算了,還是過一段時間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