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柳筠按照門口守衛所言,心急如焚地朝著東面找去,沒想到卻在五里之外找到了一輛空著的馬車,裡面半個人影都沒有。
現下正是月末,夜空裡的月牙細成了淡白色的絲,以他的目力雖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可畢竟夜色昏暗,即便燃了火把也只能照到方寸之地,放眼四顧只能看到朦朦朧朧的灌木與樹林。
馬車所停的地方十分普通,連岔路口都不算,點了火折子在馬車周圍轉了一圈,什麼腳印都沒找到。
柳筠知道再這樣毫無頭緒地亂找下去,只會浪費時間,可是耐不住心裡的焦急,最終還是憂心忡忡地將四周的樹林子摸了個遍,這才陰沉著臉趕回連家堡。
對方既然將唐塘捉了過去,必定不會讓他輕易找到,這馬車說不定是故意引開他的視線,好在一開始就讓雲三朝另一個方向找去,卻不知他那邊究竟如何了。再說,抓了唐塘最終還是為了對付自己,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拿他怎樣。
雖然這樣安慰自己,可心口卻是被狠狠揪著,前所未有的心痛感覺蔓延全身,比唐塘中蠱時更甚數倍,當時畢竟人在自己眼前躺著,此時此刻卻是完全不知去向。
柳筠心頭慌亂,所有的沉著和冷靜全部不翼而飛,情緒也越來越暴躁。
連家堡的守衛看見他重新出現在門口時差點沒認出人來,雖然沒有聞到任何血腥之氣,可潛意識裡總有一股殺意四起的感覺,一下子就覺得流雲公子整個人完全變了。
門口站著剛剛回來也是一臉焦急之色的雲三,看到師父一身戾氣地出現時愣了一下,雖然以前也見過師父發怒的樣子,可這樣讓人老遠就不寒而慄的氣息卻從來沒有見過。
雲三隻是稍微怔愣了一瞬又迅速恢復,走過去焦急道:「師父,你也沒找到四弟?」
「馬車內是空的。」柳筠眼中的血腥氣再次潮湧,「可曾聽聞江湖上有什麼易容高手?」
雲三沉吟思索了一番,搖頭道:「不曾,或許是隱姓埋名之輩。」
柳筠點了點頭,沉默地朝裡走去。
才走了幾步,迎面趕來一大撥人,火把將周圍的一切找得透亮。
雲大、雲二、連慕楓都在,看到柳筠的眼神時齊齊一愣。
雲大定了定心神,上前幾步耳語道:「師父,君沐城方才似是被尋人的動靜驚醒,出來詢問過情況又進屋去了,尚未發現可疑之處。」
「與他一同前來的幾人都在麼?」
「都在。」
柳筠眉頭微蹙,原本懷疑此事與君沐城有關,可這會兒又看著不像了。
但事情到目前為止矛頭所指一直都是君子山莊,如果不是另有其人,那便是君沐城身邊有高手,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連家堡。
連慕楓道:「流雲公子,我已暗中查過所有來客,並未發現有人少了。」
柳筠朝他微微點頭:「多謝!」
「無須客氣!」連慕楓平易近人的氣息全部斂去,只餘一身的怒氣,「竟然有人敢在連家堡耍花招,此事我們必定不會袖手旁觀!」
柳筠也知道對方的所作所為算是觸了連家堡的逆鱗,聞言也不再多做言語,點點頭便沉著臉繼續朝裡走去,邊走邊道:「鵲山,去將馬牽來,待與老堡主辭過行,我們便連夜趕回去。」
雲大領命而去。
不多時,雲大將馬牽了來,馬車單獨留下。
當時來的時候還跟著兩名小廝,身手都很不錯,雲大讓他二人留下了,吩咐道:「連家堡這邊一有動靜,馬上來報。」
「是!」二人齊聲領命。
與連老堡主等人辭行過後,柳筠師徒臨走前又去看了一下仍處於昏迷中的謝蘭止,見他並無大礙也就暫時放下了心,掛心唐塘便未再多作停留,四人五馬披星戴月火速離開了連家堡。
看著小黑單獨一匹馬孤零零地跟在銀霜旁邊,柳筠眼眶紅得煞人,一身的戾氣將小黑嚇得往旁邊閃開了幾分。
連老堡主因為此事氣憤得一夜未睡,第二日的狩獵大會直接宣佈取消。
原本是恨不得將所有人都關起來,直到事情查清了才放人離開,可是這樣做又完全找不到合理的說辭,畢竟這裡門派眾多,很不好辦。
再說,連家堡內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無從查起,將這麼多人留下毫無用處,反倒添亂。
想著一旦事情水落石出,即便對方逃到天涯海角都能夠找回來,因此也並未多做糾結,直接大手一揮讓人打開了大門。
眾人不明就裡,只知道連家堡失了貴重物品,老堡主氣得身子不舒服臥床靜養了,因此也並未多想,表達了關切之心後紛紛離開。
柳筠師徒離開連家堡後快馬加鞭地趕了五天的路就已經走了近一半的路程,停下來讓馬匹吃草飲水稍作休息便準備再次出發。
剛剛躍上馬背,就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嘹亮悠長的鳴叫,幾人心裡同時一驚。
如果沒聽錯,這應該是養在醫谷後林的老鷹,若不是十萬火急之事,必定不會用它來傳信。
老鷹在上空盤旋了一會兒,隨即俯衝而下,準確地落到柳筠的肩上。
柳筠蹙著眉頭將它腳上的信管拆下來,將信展開,迅速掃了一眼,周圍的氣壓頓時降低。
另外三人同時投來詢問的目光。
柳筠將手中的信紙捏得粉碎,狠聲道:「君沐城突然出現在了允豐縣的那處莊子!」
雲大眉心一跳:「竟然真是君沐城!但是他不可能這麼快趕過去,除非連家堡的那個是假的!」
柳筠將信管重新綁到老鷹的腳上,在它展翅離開後沉默半晌,閉了閉眼才將心中的憂慮強行壓下,淡淡開口:「君子山莊有幾處別院?」
雲大想了想,道:「兩處,阜安城一座,金林縣一座。」
柳筠聞言未再說話,眼神晦暗至極,週身突然散發出的殺戮之氣讓三個徒弟略略心驚,身下的銀霜也跟著不安地動了動馬蹄。
雲大暗自定了定心神,問道:「師父有何吩咐?」
柳筠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沉默了半天終究沒能控制住心中的恨意,冷聲道:「你們三人分頭行事,一處主院、兩處別院,將君子山莊上下所有人,全部斬殺。」
三人倒吸一口冷氣,同時愣住。
他們都自認並非心慈手軟之人,手上沾的鮮血也不少,但是像這樣滅人滿門之事卻從未做過,此時聽來不由有些心驚。
不過殺一個和殺十個也沒有本質區別,君沐城又對他們暗中使陰招,不殺難解心頭之恨,滅門一事初聽有些驚訝,倒也不會不願去做。
雲大見雲二和雲三正要點頭答應,連忙攔住他們,對柳筠道:「師父,四弟還在他們手上,這樣恐怕不妥。」
柳筠因為他一句話迅速恢復冷靜,垂眸掩住痛苦之色,淡淡道,「將他們全部制住,等救回四兒再殺。」
「是!」三人同時應下。
幾人調轉馬頭,正準備各自行動,突然天空再次傳來嘹亮的鳴叫聲,又一隻老鷹俯衝而下。
柳筠側頭朝肩上看了看,發現這隻老鷹腳上綁著的,不是塞小紙條的信管,而是稍大一些的竹筒。
柳筠迅速將竹筒打開,取出裡面的信,見信封上寫著「流雲公子親啟」一列小字,心頭一跳,來不及細想迅速將信封裡的信紙抽了出來。
雲大見他臉色難看之極,心裡更加擔憂,問道:「是否為君沐城?」
柳筠掃了他們一眼:「沒錯,是君沐城。他讓我拿腰間這把劍去換四兒的命,並且不能聲張此事。」
三人看了看他的劍,同時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
柳筠將信紙遞給雲大,目光瞥向遠處的山脈。
雲大看完信,臉上的震驚之色一閃而逝,隨即迅速恢復鎮定,又將信紙傳給了雲二。
雲二和雲三先後將信看完,內心的震驚與雲大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幾人面面相覷,再次將目光投向柳筠腰間的佩劍。
柳筠沒有轉頭看他們,望著遠處山脈的起伏,腦中突然冒出了唐塘摟住他脖子衝他傻笑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沉默了一會兒,緩聲道:「是走是留,隨你們。」
三人一愣,同時翻身下馬,撩開衣擺跪在了地上,面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雲大朗聲道:「師父對我們有養育施教之恩,不論師父是什麼人,一日為師終生為師!我們一定合力將四弟救出,一家團聚!」
柳筠一愣,低頭看著他們,過了好久才再次將視線撇開移到遠處,眼中漸起的溫和之色與天地融於一處,低聲道:「好了,快起來吧。交代的事你們趕緊去辦。」
三人從未聽過師父用這麼溫和的口氣對自己說話,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頓時面露喜色,連忙應了句「好」,迅速從地上站起來翻身上馬。
柳筠轉頭看向他們:「我去允豐縣。你們事情辦完後若我還沒回來,就到允豐縣與我會合。」
「是!」三人異口同聲應下,又道了句「師父自己小心!」,調轉方向各自策馬遠去。
柳筠看了看他們遠去的身影,一手拉著銀霜與小黑的韁繩,另一手甩下馬鞭,迅速朝著允豐縣的方向飛奔而去。
允豐縣的莊子一直有流雲醫谷的人在暗中監視,可惜君沐城雖然在那裡出現過,卻並未將唐塘帶到那裡,不然早就被人發現並想方設法救下了。
唐塘迷迷糊糊中清醒過來的時候,感覺自己似乎是躺著的,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手腳也無法動彈,等神志徹底恢復清明的時候艱難地睜開眼,看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屋頂愣了會兒神,腦中一個激靈,猛地想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他被謝蘭止喊過去說話,謝蘭止古怪地笑了一下就朝他揮扇子,接著他暈了,醒來後到了現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所以說,他是被下了迷藥擄過來了?那下藥的肯定不是謝蘭止!
完了!師父還在等著他呢,發現他不見了肯定要擔心死了!
想到這兒,唐塘頓時焦急起來,連忙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一動才發現,自己的手腳竟然都被鐵鏈綁住了,環顧四周,這似乎就是一個普通的木屋,估計也沒什麼能用的工具,就算有,自己也夠不著,徒勞掙扎了半天,心裡更加著急。
「雲四公子,你醒了?」一道略顯耳熟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唐塘一愣,費力地扭頭看去,等看清來人時,頓時怒火中燒,暗暗磨了磨牙將憤怒的情緒壓制下來,扭頭瞪著屋頂道:「君莊主,你這綁架人質綁架得也太不厚道了。」
君沐城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繞有興趣地問道:「哦?此話怎講?」
唐塘歎了口氣:「你不用撒尿不用拉屎的麼?」
君沐城眉頭微微皺起,一副被噁心到的神色。
唐塘瞟到他的表情,頓時覺得有戲,挑了挑眉繼續瞪著房頂:「不好意思啊,粗魯慣了,應該說出恭是吧?但是我出不去啊,不能出哪能恭呢?」
君沐城笑了笑:「雲四公子果然伶牙俐齒,你到底想說什麼?」
唐塘長歎一口氣,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拔高音量朝他吼道:「大爺我要出恭我要拉屎撒尿啊!你是不是很希望我糊你一床啊?!到時又是尿味兒又是屎味兒,黃不拉幾的粘在身上,你還要帶著我這個人質出去要挾我師父,會不會直接把你給熏倒啊?!」
君沐城再次皺眉,雖然明知他是故意而為之,可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噁心到了,哼了一聲道:「這麼不老實,不怕我將你殺了麼?」
唐塘嘿嘿一笑:「你敢麼?跟縮頭烏龜似的一直躲在暗處,不就是怕我師父麼?我要是死了,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真是恬不知恥!」君沐城輕蔑地笑起來,「委身於男人,竟然還如此的引以為榮。」
唐塘一臉的無所謂:「你懂個屁!」
君沐城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唐塘一臉的莫名其妙,好不容易止住笑,才道:「真是天助我也!原本還在猶豫,將你這位流雲公子的愛徒抓來,究竟有沒有用。這下可好,連家堡的老頭子一提親,我這心裡著實是高興壞了!可算是抓著他的軟肋了!我這步棋走得太對了!哈哈哈哈!」
唐塘心頭一跳,皺了皺眉,隨即又迅速恢復一臉的輕鬆模樣,笑嘻嘻道:「君莊主,你到底讓不讓我拉屎啊?」
君沐城哼了一聲:「你怎麼不問問我抓你來做什麼?」
就不問!憋死你!唐塘暗中唾棄了他一下,苦著臉道:「不行了!快拉身上了!好想放屁……」
君沐城深吸口氣,拍了拍掌,隨即便有兩個人走了進來,恭恭敬敬地垂首站在君沐城面前:「莊主有何吩咐?」
君沐城狠狠看了唐塘一眼,慢聲道:「給他鬆綁,押著他去出恭。」
「是。」兩人轉身便朝唐塘走來,一人負責手,一人負責腳,很快將綁住他的鐵鏈解開。
唐塘被他們押著走出了這間屋子的大門,偷偷朝四周看了一下,不由大吃一驚。
他現在竟然是在半山腰上,剛才關著他的是個很普通但絕對夠隱蔽的小木屋,雖然現在還沒開春,沒有繁茂的樹蔭庇護,但這個位置處於略凹進去的地方,外面雜草枯樹叢生,與木屋的顏色極為相似,就如同穿上了一件隱身衣,很難被發現。
唐塘便走邊偷偷摸摸地看,看到這周圍一片荒涼,一顆心頓時往下沉了幾分。
「別走了!就這兒!」押著他的其中一人阻止住他往前的趨勢,伸手朝旁邊一指。
唐塘回頭吼他:「怎麼沒有茅房啊?這麼冷的天把屁股露在外面會凍死人的啊!」
「少廢話!」另一個人不耐煩將他朝前推了一把。
唐塘一個誇張的踉蹌,隨即就悶著頭朝下一翻,心裡暗暗念著「死就死吧死就死吧」,奔著下坡的趨勢就開始往下翻跟頭,才翻了一個半就讓一個樹樁給磕到了腰,暗罵真是出師不利,緊接著後脖子一緊,人就被拎了回去。
你妹的!這衣領子只有我師父能拎!看我出去後不回來砍了你的爪子!
唐塘跟頭沒翻成,也沒什麼失落不滿焦躁的情緒。
他其實就是試探一下,壓根就沒指望能這樣翻出君沐城的五指山,要那麼輕易逃脫,那君沐城也太傻帽了。
唐塘臉上擺出一副苦哈哈的神情,扶著腰哼哼唧唧道:「哎呦,腰都要撞壞了!嚇死我了,你們再不出手我就要滾下去摔個稀巴爛了!」
靠!功夫比我強太多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