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吃麵條吃出的感悟。
天越來越冷了,吳所畏家裡是自供暖,遠不如樓房暖和。長時間吹空調不舒服,電暖氣又怕老太太觸電,所以只能一進家門就拖鞋上炕,早點兒鑽進被窩睡覺,熬過這漫長又寒冷的冬夜。
這天晚上,吳所畏翻來覆去睡不著。
被窩是暖和的,後背上也浮起一層虛汗,可手腳卻是涼的,怎麼捂都捂不熱。
他把手伸進吳媽的被窩,發現老太太的手是熱乎的,於是讓老娘給自個捂手,過了一會兒又把腳伸了進去,最後整個人都鑽進吳媽的被窩。
吳媽握著吳所畏的手,含糊不清地喊了聲。
「大池。」
吳所畏身形一僵,定定地看著吳媽。
「媽,您醒了麼?」
吳媽沒說話。
吳所畏又抱著吳媽睡了一會兒,突然感覺吳媽的身體不光是熱,還有些燙。吳所畏把手伸到吳媽的額頭上,頓時驚愣住。
「媽,媽………」
叫了好幾聲,吳媽都沒醒。
吳所畏迅速穿衣下床,把吳媽抱上車,開車直奔醫院。
在搶救室外面等著的一個多鐘頭,吳所畏把什麼都想了,心裡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想哭哭不出來。他只穿了一件襯衫,一條西褲就出來了,拿著打火機的手抑制不住的抖動,好一會兒才把煙點上。
醫生出來,朝吳所畏說:「老太太沒有生命危險了,只是得住院觀察幾天。」
吳所畏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了下來。
第二天,吳媽被轉到住院部,雖然沒有在家待著自由,但畢竟不用受凍了,而且吳媽身邊有醫生看護,吳所畏去公司的時候也沒那麼擔心了。
中午,吳所畏餵吳媽吃燕窩粥。
吳媽剛吃了兩口,又開口叫了一聲。
「大池。」
吳所畏心尖微顫,問吳媽:「您還知道誰是大池麼?」
吳媽指指粥,又搖搖頭。
她腦子裡已經沒有池騁這個人的確切印象了,因為池騁將近一個月沒來看過她了,但她還還記得池騁送過的燕窩,記著自己不喜歡這個味兒。
晚上,吳所畏的大姐和姐夫來了,還把已經讀大學的女兒帶來了。
「三兒,今兒我們三口子看著媽,你回去歇一宿吧。」
吳所畏說:「沒事,我來守夜吧,你們明天不是還要上班麼?」
「明兒是禮拜六,我和你姐夫都歇班,大閨女也放假。」
吳所畏一看病房裡就兩張床,便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公司的房間太多,臥室太大,吳所畏不想回那住,又回了診所。
已經十一點多了,寒風刺骨,對面籃球場上空無一人,就剩幾盞路燈散發著幽冷的光。吳所畏拿起一個籃球,獨自去籃球場上奔跑跳躍,一個輕盈漂亮的扣籃,兩隻手狠狠抓住籃球框。
「1、2、3、4……」
一直數到0,吳所畏依舊孤零零地掛在上面,再也沒有一個寬闊的肩膀可以接住他了,也沒有一條脖子可以任他騎了。
「哎——這裡看,我這胳膊怎麼這麼粗?怎麼這麼帶勁?哎——這是吃了祖傳的大力丸。哎——您看這大力丸,一包一串一銅錢,您天天吃,月月吃,年年吃,您就和我一樣………後面一句我忘了。」
「我知道。」
「你知道?你也聽過?後面那句是什麼?」
「長兩個沉甸甸的大肉蛋。」
「想我爸了。」
「沒事,有乾爹呢。」
「靠,你管誰叫兒子呢?」
「小醋包是我兒子,你是小醋包他哥,你不是我兒子誰是我兒子?」
「信不信我拿這玩意兒在你脖子上捅個窟窿眼兒?」
「用不著,用你那倆大蛋砸,一砸一個坑。」
吳所畏撿起籃球,拖著落寞的步伐,一步一步往診所走,就在他剛走到門口的時候,腳上突然一沉,低頭一看,瞬間呆愣住。
小醋包盤在他的腳腕上,眼睛微微眯著,一副疲憊不堪的小樣兒。
池騁說那句「老死不相往來」的時候,吳所畏都強忍著沒哭,可當他把小醋包抱到懷裡,發現他一身的冰碴兒,突然就落淚了。
「你從哪爬來的?」吳所畏問。
小醋包不會說話,只會往吳所畏的褲管裡鑽。
平時小醋包的身上就冷冰冰的,現在更是涼得蝕骨,冰得吳所畏的腿一抖一抖的。趕忙把它從衣服裡揪出來,找個毯子給它裹在裡面。
蛇是要冬眠的,吳所畏思忖著是先給他搭個窩,還是先把它送回去。
沒一會兒,刹車聲響起,吳所畏視線一轉,汪朕出現在視野裡。
「小醋包是不是爬到你這了?」
吳所畏點頭,「剛爬過來的,你要把它接回去麼?」
汪朕搖頭,「放在家也是個心魔,你把它眯起來,讓它在你這冬眠吧。」
「是你故意把它放過來的麼?」吳所畏問。
汪朕說:「不是,我也是發現它不在,才出來找的。」
吳所畏納悶,「它不是天天和汪碩膩歪在一起麼?」
「蛇也是通人性的,它把你們視作親人,對於汪碩,就像其他的蛇一樣,只是夥伴而已。它和汪碩膩歪在一塊,不過是圖個新鮮,幾天還可以,時間久了就待不住了。它已經在家蔫了好長時間了,每天到處藏著,我猜它就該偷偷溜出來了。」
吳所畏發現,他每次聽汪朕說話,心裡都會特舒服。
「有禮物不?」又朝汪朕伸手。
汪朕剛才還是空手進來的,不知從哪就變出來一根特長的拐棍糖。
吳所畏又驚又喜,「哎呀,現在還有賣這種糖的呀?我還是小時候吃的呢。」
說著接過來,愛不釋手地瞧了好一陣。
然後嘎嘣一口,贊道:「呵!還挺甜!」
這麼長的糖,一個人吃不好意思,吳所畏就從中間劈開,把長的那截遞給汪朕。
汪朕說:「我不吃,你吃吧。」
吳所畏美不滋的,「就等你這句話呢。」
汪朕靜靜地看著吳所畏。
你果然比汪碩聰明。
走之前,汪朕又從車上搬出一箱的拐棍糖,塞到吳所畏懷裡。
「把這糖給你媽拿去,你媽一定很稀罕。」
說完,開車離開了。
第二天,吳所畏把拐棍糖拿到醫院,果然不出汪朕所料,吳媽看到這東西超級高興,比見到任何東西都讓她興奮。
現在在吳媽的腦子裡,存留的影像幾乎都是過去幾十年的,她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個小孩,再也不去操心吳所畏是否娶媳婦,是否存錢買房,她只知道拿著一根拐棍糖傻笑,無論誰來都拿出來顯擺。
吳所畏也是心情大好,主動請汪朕吃飯。
兩個人在醫院外面的老北京炸醬麵館吃面。
兩個人邊吃邊聊,吳所畏大贊特贊汪朕的心智。
「我覺得你特神,你說我扮成我爸我媽會高興,她就真會高興;你說我媽稀罕拐棍糖,她就真的特別稀罕。」
汪朕只是點了點頭,沒有過多表情。
吳所畏試探性的問:「你這麼厲害,沒有女朋友?」
「沒人願意交我這樣的男朋友。」
「為什麼?」吳所畏不解。
汪朕說:「我的工作秘密性太強,行蹤不定,沒人願意找一個無法深入瞭解的男人做戀人。」
吳所畏對那些人的想法嗤之以鼻。
「有點兒神秘感,生活才有激情,感情才不會乏味。你看你滿身是絕招,時不時就變個魔術,而且相當聰明,什麼事都能想到點子上………」
靜靜地聽吳所畏說完,汪朕再次開口。
「我心裡已經有人了。」
吳所畏眼睛一瞪,「誰啊?」
「我要說是你,你信麼?」
儘管吳所畏不信,可他的小心臟還是砰砰亂跳好一陣。
汪朕沒再多說,吳所畏也沒再問,倆人顧自吃著碗裡的麵條,不知不覺,吳所畏這邊已經兩碗麵條下肚。
「服務員,再來一碗。」吳所畏說。
汪朕看著他,問:「這麼能吃?」
吳所畏說:「我平時能吃三大碗。」
汪朕沒說什麼。
麵條上來之後,吳所畏吸溜吸溜吃得特歡,不知是想到吳媽那張笑臉了,還是想到汪朕剛才那句玩笑一樣的表白,總之很有胃口。
可吃到半碗的時候,吳所畏突然停下來了。
汪朕朝他看了一眼,問:「怎麼停下了?」
突然一股難受的滋味湧上喉嚨,吳所畏再也咽不下去了。
「是不是吃到不乾淨的東西了?」汪朕又問。
吳所畏搖搖頭。
汪朕沒再繼續問,顧自吃著碗裡的面。
吳所畏猛然發現,汪朕的話句句都是真理。
此時此刻,無論多少根棒棒糖都無法抵消他心中的苦澀,無論多少個獨門絕活都不能再讓他歡呼雀躍,無論多少個驚喜對他而言都是寡然無味的………
有些人,只適合拿來做偶像,只有在你精神富足的時候,他才會出現在你的夢裡,讓你幸福得冒個泡泡兒。當你的心被挖掉一大塊,甚至全部的時候,那些所謂的驚喜和心動是無法填補這一殘缺的。
因為不完美,才可以被你捏住一個棱角,牢牢攥在手心。
精明不如瞭解。
他需要的,不過是當他留下半碗麵條時,有人問的那兩個字。
「有事?」
吳所畏埋頭,將剩下的半碗麵條塞了進去。
吃過飯,汪朕朝吳所畏說:「過些日子我可能要走了,會把汪碩一起帶走。」
吳所畏心裡莫名的失落。
「你以後還會回國來看我麼?」
「會的。」
啟動車子前,汪朕通過車窗掃了吳所畏一眼。
「你比汪碩堅強,你的安全感池騁就能給,而汪碩想要的安全感,只有我能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