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袁宇靠在曾如初的床頭,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又是一整宿沒睡。
早晨五點多鐘,天才剛剛亮,袁鴻升的車就停在了下面。
也沒回去的孟祥天在院長單獨給他撥出來的一件病房的單獨衛生間裡洗了把臉,想著自己親自下樓給袁宇買點兒早餐的他,正好撞見從車上下來的袁鴻升。
「袁叔?」孟祥天驚訝的叫道。
袁鴻升明顯比他淡定多了,瞥他一眼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兒?」
袁鴻升十九歲那年就跟何子珊成婚,隔年兩夫婦大功告成完成任務生下繼承人袁宇,便一拍屁股走人,各處吃喝玩樂去了。
袁鴻升清俊儒雅的外表一點兒也沒繼承給袁宇,袁宇長得粗獷狠厲,更像是袁家殺伐決斷的老爺子袁東迎。而袁鴻升這些年吃喝玩樂,無憂無慮,保養得簡直像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跟袁宇和孟祥天這樣的大糙老爺們兒站在一塊兒,都讓人分不清誰是哥哥,誰是弟弟的感覺。
然而此刻,妖孽一般的袁鴻升剛剛死了父親,還讓袁宇擺了一道,昨天晚上替袁宇出席發佈會公開講話,然後一直被急著圍堵,被公司的董事追著問袁宇的消息,折磨得他一晚上的時間,至少憔悴了五六歲。
孟祥天也不知道怎麼開口,知道袁鴻升一向不管家裡的企業,是圈子裡老一輩拿出來教育小輩的典型紈褲子弟範例。但是,孟祥天也摸不準他對袁宇跟曾如初之間的態度,畢竟,袁家這麼大的家族,袁宇又是所有人寄予厚望的下一代掌權人。他真怕給袁宇說壞了,袁宇滅了他。
「行了,怎麼還跟小時候似的,說個話都吞吞吐吐的,跟個小丫頭似的。」
袁鴻升不爽的嘀咕道,跟在他右後方的孟祥天聽了差點兒沒跌個跟頭,氣得牙癢癢的,也只能附和著嘿嘿傻笑。
袁鴻升帶著自己的助理,還有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孟祥天直接敲門進屋,就看到袁宇拉滿血絲的眼睛狠厲的掃過來,看到他們的時候瞳孔一縮。二話不說站了起來。
袁鴻升往前走了幾步,想要看清楚到底是誰生病了,讓他這個心高氣傲的兒子連什麼記者發佈會都缺席,聽說還把手機摔了,來親自伺候。
袁宇從裡面繞過來,高大的身影立在曾如初的床前,等袁鴻升看了半晌還是很迷惑的時候,冷冷的低聲道:「還記得他嗎?」
「這人是?」袁鴻升就是覺得眼熟,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袁宇冷冷的哼一聲,一邊往外走一邊壓低了聲音說道:「都出來說。」
袁鴻升剛一出來,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道推到牆上,驚訝的看著居然是袁宇。
「阿袁,有話好好說,你放開叔。」孟祥天心裡一驚,很怕袁宇衝動之下跟他親爹動了手。
一旁的助理的臉色都嚇白了,上來想要把袁宇抓著自己老闆的手拉開,卻被袁宇猛地一推,罵道:「滾一邊兒去!」
「你想幹什麼?」袁鴻升壓著怒氣問道。
他跟袁宇的關係雖然不怎麼聯繫,他自認為也不是個稱職的父親,但是兩人的關係要比袁宇跟他親媽的好多了,至少,袁宇一直對他這個親爹算是客氣的。
袁宇揪著他的領子,語氣陰沉的問:「當年的事兒,有沒有你?」
「什麼事兒?」
袁宇眼珠子都紅了,瞪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像是有人用刀割著他肉一樣咬牙說道:「找人糟蹋我的人,逼他替我頂罪坐牢,買通醫院和政府,還害死了他父親?」
袁鴻升臉色一下子變了,想起當年那個袁宇上學時候非常喜歡的一個小男孩兒,就是剛剛在病房裡的那個人。
「有你對不對?」袁宇看到他的表情,猩紅的眼中透出一股殺氣。
「不是,跟我沒有關係,我保證!」袁鴻升從小就知道自己生的這個兒子是頭狼,是會吃人的,所以他從來不會像那個傻女人一樣,總是觸犯袁宇的逆鱗。所以在這時候,他非常識時務的說道:「小宇,我發誓你說的這些跟我沒關係,當年我就是見到過這個孩子,從……你媽那兒聽說一些事兒……」
袁鴻升想也沒想,很沒義氣很沒節操的,就把何子珊往前一推。
「我媽?」袁宇突然笑了,卻笑得袁鴻升心裡打怵。
「她還配當我媽?」袁宇笑著鬆開他,臉色一變,陰沉沉戾的眸子盯著袁鴻升道:「爸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這件事兒,所有參與的人,我都不能讓他善了……」
曾如初醒來的時候,看見逆光站在窗戶邊上的袁宇正背對著他打電話。好似怕吵到誰一樣故意壓低了聲音,嗓音中仍然掩飾不住森冷:「你給我查,當年這件事兒所有知情的人,包括姓袁的,還有姓何的,只要有一點兒關係,你都幫我記得清清楚楚,我一筆賬一筆賬好好跟他們算清。」
袁宇放下電話,站在窗前望著窗外好幾分鐘,才緩緩回過頭,臉上那來不及遮掩的所有沉鬱陰暗的情緒都來不及收起來。
「你,醒了?」袁宇對上曾如初澄澈平靜的眸子,突然就緊張的手心冒汗,剛才所有的狠厲和威風都不見了。
袁宇不知所措的盯著曾如初看,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喝水嗎?」
曾如初比他平靜多了,雖然臉上還帶著疲憊的病態,可是看著已經好了不少,至少那雙剔透的黑眼睛,已經恢復了波瀾不驚的平靜。
「謝謝。」
曾如初坐起來,袁宇飛快的上前給他後背塞上一個抱枕,然後遞上一杯水。
「我餵你喝吧。」袁宇語氣柔軟的說道。
「不用了。」曾如初語調淡淡的拒絕,伸手接過水杯,慢慢的喝著。
可能是從生病到現在都沒有吃過東西,袁宇看到曾如初拿著水杯的手雖然竭力鎮定,還是有點兒輕微的顫抖。他很樂意幫曾如初拿著水杯餵他喝水,卻怎麼也沒敢再開口說。直到曾如初喝完了,隨手把杯子放到旁邊的櫃子上。
「你餓了吧,想吃點兒什麼?」
「隨便。」
「那就喝點兒粥吧,你剛醒來,胃裡可能一時消化不了,等下午再吃點兒好的……」
「行。」
曾如初面色平靜的打斷有點兒喋喋不休的袁宇,一個字乾淨利落的成功讓袁宇閉了嘴。
袁宇給手下打電話,讓他去A市一家有名的養生粥鋪打包,手下卻是今天那家粥鋪可能停業了,畢竟今天是新年。
袁宇剛想讓他去另一家,就聽到曾如初說道:「在醫院買點兒就行,我餓了。」
袁宇立馬放下電話,按鈴讓護士上來。其實他知道,曾如初一向不喜歡麻煩別人,更不喜歡興師動眾。雖然他想給曾如初最好的,可是,現在他更不想他有一點兒的不開心。
漂亮的護士小姐進來給曾如初量了體溫,在曾如初跟他說謝謝的時候,慌亂的連連擺手。有點兒驚恐的瞄著站在一旁不怒自威的男人。
護士出去後,曾如初望著窗外,臉上平靜得看不出一絲表情。
袁宇望著他,臉上的表情極其複雜。
「今天是過年?」曾如初突然開口,輕輕的問道。
「是啊!」袁宇愣了一下,有點兒緊張的規規矩矩的回道:「今天過年,農曆三十。」
袁宇說完,在心裡鄙夷自己緊張的語氣,心裡更加彆扭了。
然而,曾如初好像對他的這些都不感興趣似的,望著十八樓窗外蔚藍的天空,過了好半晌,在袁宇都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緩緩開口問道:「你真的沒讓人給我打海洛因嗎?」
袁宇的心臟狠狠一痛。
「沒有,你放心吧。那是……手下的人不懂事兒,跟你開玩笑的。」
曾如初平靜的點點頭,依然望著窗外。
「如初……」
袁宇剛要開口,曾如初突然打斷他說:「袁宇……」
袁宇把想要說的話都嚥回去,沉聲說道:「你先說。」
曾如初沒有轉頭,看著像是被水沖刷過一樣蔚藍蔚藍的美麗天空,緩緩說道:「我之前說過的話,你忘了吧。就當我沒有說過,你也沒有聽到。」
袁宇攥緊的拳頭上青筋突起,他忍著心裡的一抽一抽的疼,嘲諷的笑著問曾如初:「我怎麼忘了?你讓我怎麼忘了?」
袁宇低低的笑著,那聲音卻彷彿在哭:「有個人,你覺得他欠你的情、欠你的債永遠也換不清,然後在你不甘心的一味報復索取之後,你被告知,其實你欠他的,才是永遠也還不清的……如初,你知道那種感覺嗎?」
「如初,你相信嗎?如果讓我選,我寧願替你受這些十倍百倍的罪,也不願意你受一點兒委屈,尤其是為我受的!」袁宇癡迷的看著曾如初瘦削沒有表情的側臉,心裡疼得在滴血……
曾如初望著窗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彷彿袁宇的這些話,對他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就在袁宇都以為他不會回應自己的時候,曾如初才緩緩的開口。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中帶著一絲沙啞。
「袁宇,到了今天,說這些已經一點兒意思都沒有了。誰欠誰的?這個是我最不願意談論的話題……」
「……如果說以前,你一直用我欠你,來威脅我。那麼,現在,我是不是可以告訴你,你以為你欠我的,我們一筆勾銷……」
「……從今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我只想過好我自己的日子,不想再跟你糾纏了。也不想在看到你……」
曾如初轉過頭,看著袁宇,一字一句溫和而殘忍的問道:「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