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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晉陽》第147章
下部 第 63 章

  白析皓言道天寒遷南方,並非只為躲開那看不見的麻煩,實在此地冬日極寒,又兼有凍雨冰雹,非北地鵝毛大雪凜冽寒風可比,卻濕冷入骨,更為難熬。才入十一月,幾場雨下了來,屋裡便必須整日燒著炭爐,絕不適宜林凜身子調養。可巧白家藥鋪,往南的生意做得比北邊大,從啟泰一路南下到百越之交,幾乎各大城鎮,均有一號“春暉堂”。白析皓才入了冬,便命鄔智雄往南邊尋一處安靜莊子,路途遙遠,全憑鋪子間藥材運送往來送信傳遞消息。一直到這幾日,鄔智雄方在阜陽鎮以南,桂湖鎮以北,一個叫庵溪城的地方,尋到一處莊園。

  庵溪城地處南邊,與啟泰等地隔了峽嶺重山,四季如春,物產豐富,當地也盛溫泉,實為一富庶之鄉。白家藥鋪南邊最大一間“春暉堂”,便設在此處,無論病人療養,過冬散心,均為上上之選。新買的園子交由當地白家的老管事黃柏森親自操辦,這人服侍了白家三代家主,為人最是老練狡詐,不然也不會將一家小小的春暉堂,開成南邊最大一家藥鋪。白析皓一聽是黃柏森辦事,不由未語先笑,摩挲著林凜的肩膀道:“這下可放心了,要到了少了一樣東西,我揪了黃老兒的鬍子。”

  此番上路,要帶的人比之前多了許多。林凜、白析皓不必說,其餘小寶兒、琴秋、鄔智雄並隨行夥計僕役侍衛車夫,十多二十人浩浩蕩蕩,用了四輛馬車,十多匹馬一同上路。為了掩人耳目,白析皓本欲將一行人扮成富商出遊,林凜笑道:“不若做回你的老本行,夥計小么們反倒自在,也不易出紕漏。”

  白析皓一聽有理,攜林凜上路,本就要同時備著許多藥材,這下索性裝了兩車,插上“庵溪—春暉堂”字樣,徐徐上路。天冷路滑,白析皓恐林凜累到,命底下人且行且停,一天倒有半天在領略風光,停車歇息,底下人紛紛念佛,均覺著與東家出門,從未如此悠閑。

  這一日,上得官道,竟然下起微雪。兩邊重山相掩,宛若屏風。林凜悄悄地掀開車窗簾子,卻見那一路景色奇妙,遠處山嶺岩頂有皚皚積雪,而路旁叢林卻石色綠潤。屏住呼吸,似乎還能聽得林間有流水淙淙。白析皓在身後瞧著他,見他看得高興,也不加阻攔,只挪過去,輕輕將他攬入懷中,將一隻小巧暖爐,放入他手中。

  林凜見狀帶笑道:“我在京師府裡,也有好些手爐,各種材質花樣,精巧得緊。錦芳將這些東西四下散放著,天冷了,我走到哪,都能抱上一隻,周到得很。”他的思緒飄渺起來,輕聲道:“她不知現下嫁了人,過得如何。失了我我的音訊,也不知著急成什麼樣。”

  白析皓當日曾隨他一道南巡,認得那聰慧美麗的女子,當下笑了安慰他道:“京師裡誰人不知這位華陽郡主精明強乾,尤勝男子,更兼八面玲瓏,處事圓滑,你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林凜黯然道:“這都是虛的,她一個女孩子家,到底了,還是夫妻恩愛,和睦幸福的好。我聽聞李梓麟寡母並不甚喜這個媳婦,只怕日後要攛掇著兒子討小納妾,我又不在,錦芳身旁,一個能為她做主的人都沒有。”

  白析皓笑道:“你若這麼不放心,我多命人打探她的消息告知你便是。要不,我去給李梓麟下個藥,命他立下不得納妾的字據,否則不為他解毒,任他腸傳肚爛,七孔流血而死?”

  林凜噗嗤一笑,脫口而出道:“有這等藥?你先將藥與解藥一併給我,我餵了你吃,先試試藥效……”他忽而意識到這話曖昧十足,禁不住臉上一熱,吶吶地道:“那,那個,說笑罷了,你莫要當真……”

  白析皓呵呵低笑,將他擁緊,像用力要將之揉入胸膛中一樣,在他耳邊親昵地道:“凜凜凜凜,你是在擔心麼?你放心,世上哪還有一味藥重過你?我早已泥足深陷,無藥可救了。”

  林凜推開他,橫了一眼,卻忍俊不禁,最終還是被他拖進懷中。他微閉上眼,靠著白析皓溫熱的胸膛,那以往空空盪蕩的心底,仿佛因著這些話語,浮上來一些酸楚和悸動。他側過身軀,伸手主動環住了一那人的腰肢。白析皓大喜,將他摟得更緊,嘴脣一路吻了下來。正滿心甜蜜間,忽然馬車停了下來,車外傳來鄔智雄的聲音道:“爺,天色已晚,趕不及路,前邊小么兒去打探了,有一處土地廟,尚還乾淨,不若今晚便在那打尖歇息,您看如何?”

  白析皓正親得起勁,被人如此一打擾,有些不耐,沉聲道:“你做主便好。只是夜間守防,需得小心。”

  “是。”

  一行人復又上路,不一會,便到達那處土地廟中。那廟宇簡陋得緊,只一處並不寬敞的屋舍,進得去,裡面光禿禿,當中兩尊泥塑神像,一男一女,均鶴發童顏,憨態可掬。一個大的香爐,內裡有不少香灰,看來香火還不錯,只是連個廟祝都沒有,想來不過周邊村落民眾湊份子建的。林凜裹著嚴嚴實實的斗篷,帽子遮住大半個臉,方與白析皓下了車,一同攜手進了去,裡頭早已燃起一堆溫暖的火,夥計僕役們忙著燒飯煮湯,小寶兒在一旁單獨支了個湯婆子熬藥,一邊忙著燒火,一邊絮叨叨地與身旁的琴秋說話。琴秋仍然一臉高傲,待理不理,見到林凜,眼睛一亮,站了起來,這邊小寶兒早已開心地喚了聲:“主子。”扔下藥罐跑了過來。

  林凜摸摸小孩的頭髮,微笑道:“今日乖不乖?”

  “乖啊,”小寶兒微微仰著頭,指了那堆火道:“我給主子熬藥了,過得半個時辰就能喝了。”

  林凜笑罵道:“旁的事怎不見你怎麼上心?功課做了不曾?方子背了多少?”

  小寶兒低頭囁嚅道:“背了……”

  “背給我聽聽,就從白爺給你那本《傷寒雜病論》開始吧。”林凜道。

  “啊?”小寶兒垮了臉,道:“主子……”

  白析皓笑了起來,擁著林凜的肩膀道:“得了,別難為這猴崽子,你明知他瞧那本書,倒有一多半字不認得。”

  “字倒認得大半的,”小寶兒小小聲地補充道:“可連起來,不曉得啥意思……”

  眾人聞言,俱是哈哈大笑。鄔智雄在一旁湊趣道:“公子爺,這也是沒法子的,小寶兒是認得字,可奈何字不認得他呀。”

  林凜笑著將小寶兒攬入懷中,見小孩羞愧得將臉埋起來,不由憐愛地摩挲他的發頂。好一會,等眾人不笑了,小寶兒方偷偷地抬起頭,抓了林凜的衣襟,怯生生跟著他走到火堆邊上。底下早有人備了一個舒適軟墊墊在地上,林凜盤膝坐了,略覺疲倦,小寶兒挨著他,不時看幾眼那火上的藥。琴秋表情頗有些氣悶,但見林凜疲態盡顯,也不好說什麼,便跟著坐下。白析皓命人將乾糧熱湯奉上,眾人分吃了,外頭山風甚烈,廟裡卻燒得暖融融,令人心頭備感溫暖。白析皓照顧林凜吃了些東西,過了好一會,方命小寶兒倒了藥,讓他靠在自己懷裡,一口了口地喝下藥。

  這邊有夥計掃出一片乾淨地方,鋪了稻草,將鋪蓋展開,請白析皓等過去安寢。白析皓抱了林凜過去,將他平放之上,蓋好被子,微笑道:“睡吧,將就一晚上,明兒個到了前邊鎮子,咱們再好好歇息。”

  林凜點點頭,拉著他的手,卻不言語。白析皓溫柔親親他的額頭,道:“莫怕,我在此守著。”

  他的嗓音低沉溫柔,這麼久以來,早已成為一劑有效的安神之藥。林凜眼皮漸重,慢慢地要陷入夢鄉。就在此時,忽而聽見廟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守在外頭的侍從大聲喝道:“誰?”

  來者卻不答話,隻立即傳來一陣兵刃相加的聲音,以及侍從們疾聲怒喝。林凜一驚,不由攥緊白析皓的手,白析皓安撫地拍拍他,笑了一笑,抬頭朝鄔智雄使了個眼色。鄔智雄會意,立即拔刀掠了出去,一旁的琴秋說了句:“我出去瞧瞧。”便也站起衝去。

  己方加入兩名好手,形勢驟然扭轉,不一會,便聽得一陣兵刃落地聲,隨即是傳來幾聲痛呼,鄔智雄啐罵道:“日你姥姥,兔崽子剛剛挺橫的呀,繼續橫啊。”

  “走狗!鷹犬!要不是爺爺先受了傷,哪裡輪到你這走狗狂吠!”

  那人未及罵完,便傳來一聲悶哼,想是鄔老大抬腳踢了他哪處,卻聽得琴秋冷冰冰地道:“一刀一個宰了乾淨,省得後面還來同夥。”

  那人大罵道:“以多欺少,老子死也不服!便是化成厲鬼,也放不過你們這幫走狗!”

  白析皓正聽得眉頭皺起,忽然發覺握著的手變得冰冷顫抖,他忙轉過頭去,卻見林凜掩在斗篷下的半張臉遍是雪白,牙齒狠狠咬在嘴脣上。他下了一跳,忙將林凜抱入懷中,拍著他的背道:“凜凜,凜凜,莫怕,有我在,莫怕。”

  林凜在他懷裡顫抖著,抬起臉,啞聲道:“外面,外面那個人的聲音,我,我聽過。”

  白析皓臉色一峻,道:“你認得是何人?”

  林凜閉上眼,又睜開,往昔的點點滴滴,驟然重現心頭。他點點頭,慘淡一笑,道:“他,他是凌天盟的人,原為歸遠堂副堂主,後來做了我的,我的侍衛長,再後來,又是他將我,從京師拜堂的新房內弄出來,此人姓趙,叫趙銘博。”

  他話音未落,卻聽得廟內吵吵嚷嚷涌進來一堆人。白析皓眉頭緊鎖,抱著林凜,將他護在自己臂彎之中。抬頭一看,只見鄔智雄領著一幫侍從,推推搡搡帶進來幾個人。白析皓眼神甚好,一眼就瞧見被抓的人中,有一個身形魁梧的漢字,雖然帶了傷,可無所畏懼。白析皓喝道:“將人帶進來作甚?”

  鄔智雄本欲請功,卻見白析皓抱著公子爺,一臉陰沉。再看那公子爺低伏在爺懷中,仿佛不堪驚擾,這才警醒,自己真是蠢。公子爺那般羸弱,哪裡能見這等場面,他忙躬身應是,回頭揮手命將那幾個人帶出。卻在此時,聽見“呀”的一聲輕喊,被抓的人中為首那個,忽而叫了起來:“小寶兒,你是小寶兒?你不是,不是上京了麼?怎會在此處?”

  小寶兒怯生生地道:“趙,趙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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