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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晉陽》第34章
上部 第 34 章

  窗外艷陽高照,樹陰重重,蟬聲滿耳,靜無人語。蕭墨存擎著薄胎青瓷高足茶盞,瞧著庭院內一株婀娜多姿的薔薇花,低頭,慢慢飲了一口茶。

  入口為澀,他皺皺眉,放下茶盞。自錦芳入宮後,他身邊一應服侍瑣事,並這後院大小事務,都交由錦芳統籌安排。連這小小一杯茶,也多有錦芳親力親為,什麼時辰喝怎樣的茶,怎樣的茶葉配什麼樣的茶具,要怎樣的火候,都甚有講究。像今這樣,將清香幽遠的“青松霧”泡出苦味,是以前絕沒有過的事情。

  可見,這回連她也著急了。

  九五至尊,雷霆之怒,到底不是兒戲。如果說之前幾次僥倖無事,是仰仗著皇帝日益明顯的古怪恩寵,以及蕭墨存那些許急智和運氣外,那麼這一次皇帝震怒,卻是動了真格了。

  因為,蕭墨存清楚,自己這一回,踩到了皇帝的底線。

  帝王心術本就深不可測,這位皇帝將之更是運用得出神入化,但蕭墨存總結了一下,此人諸種政治手腕,其實極講究恩威並施。比如在自己身上,默許“尚書處”的建設,卻不給予相應的編製;給自己一應榮寵,卻不讓自己參與朝堂,甚至連封號,都懶得讓禮部登記造冊。這一切的一切,無不在向自己傳達一個信息,那就是你晉陽公子所有的一切,都是朕給予的,想玩可以,但必須在朕給你畫好的小圈圈裡玩,想要越雷池一步,朕就不客氣了。

  怪不得他總是口口聲聲稱自己為“小東西”,晉陽公子蕭墨存,在皇帝陛下眼裡,可不就是一個閒暇時可以逗逗玩玩的小東西麼?

  蕭墨存苦笑了一下,只怕連皇帝也沒有想到,這個“小東西”,此次卻殺他個措手不及。先是擬定“抗旱十三則”經由劉丞相上報朝廷,傳閱六部,在兩天內迅速地名動朝野;然後是聯合帝師劉昌敏給皇帝施加壓力,奏請將“尚書處”設在六部以外,百官之中。又加之墨存年紀已快成年,皇帝就算再想將“尚書處”藏在宮中,此番看來,也不大可能。

  但作為一個帝王,又如何能忍受自己後宮出現這等控制不到的事情?

  蕭墨存頭抵著窗欞,默默想著,一直以來,他總想要以一種堂堂正正的方式離開宮廷,可任何光明正大的理由背後,總隱藏著難以預測的風險和吉凶。在蕭宏鋮對自己說的那些真假攙半的甜言蜜語中,有一點其實他並沒有撒謊。朝堂之事暗流涌動,瞬息萬變,的確不是他這樣閒散慣了的現代人能夠應付得過來的。前世因為身體的緣故並沒有直接參與家族產業,也因此避開家族兄弟的競爭。他自覺是因禍得福,從小享受諸多親情,因為沒有威脅,親戚們也難得對他多了點親情和憐憫。成年後,他在父母愛護和照顧下,開了自己喜歡的古董行,成立了展示自己收藏的民間博物館,除去情感上波折不順外,其實過得比那些叔伯兄弟要輕鬆自在得多。

  可自從穿越以來,他每走一步,都需付出相應的代價。蕭墨存知道,他有多麼想要掌握自己的命運,就會遇到多大的阻撓和危機。

  這麼一想,當初還真不如跟著沈慕銳浪跡天涯,漂泊江湖算了。蕭墨存嘆了口氣,想起沈慕銳,不知怎的,心裡會有一種暖暖的感覺,猶如觸及平日清淡面孔下不為人知的感性部分。他不自覺地微微一笑,確實,如果此刻跟著沈慕銳,也許還真能體會到那種“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名”的快意恩仇。

  但人不是想痛快就能痛快的,人生在世,總有你無法避免的責任和義務,當然,還有你無法忽略的理想和願望。蕭墨存臉上的微笑逐漸加深,轉為某種自嘲。是啊,如果真走了,那“尚書處”這一大攤子事怎麼辦?公子府裡那一大堆人怎麼辦?還有,自己心底,那些隱隱約約的抱負,那些想要在這個時空成為一個有作為有擔當的男人的念想怎麼辦?

  想到這裡,蕭墨存揉了揉太陽穴。這些天可能太辛苦,內耗過多,原本消失的眩暈癥狀又慢慢回來,只是不如以前發作時那麼強烈罷了。他忽然間覺得疲憊得緊,坐回椅子上,閉上眼睛,想著天大的事,也先休息一下吧,現在憑誰衝進來,要殺要剮,也悉聽尊便算了。

  門外一陣腳步急促,蕭墨存募的睜開眼,正瞧見錦芳從外間撞了進來,跑得鬢松釵弛,頰染紅暈,氣喘吁吁地道:“哥,那個人,張毅夫,來了,外頭候著。”

  蕭墨存站了起來,道:“快快請進來吧。”

  錦芳點點頭,轉身出去,不多時,帶進來一個身穿侍衛服飾,腰纏藍綢的三等侍衛。蕭墨存一見那張臉,心裡頓時像被重重打了一錘,他身不由己站了起來,欲伸出手去,一聲“慕銳”差點叫出聲來。

  這個張毅夫的臉,赫然就是沈慕銳假扮侍衛時所用的那張毫無特色的大眾臉,此時瞧在蕭墨存眼裡,卻比天仙美人更令他百感交集。但他只激動一會,隨即接觸到那人的眼睛,那眼神雖然也精明強乾,卻遠遠不及沈慕銳那種犀利晶亮。蕭墨存略後退了一步,輕咳一聲,道:“張侍衛有禮了。”

  “不敢,晉陽公子手持‘墨玉令’,張某見令即如見鄙上,宮闈之內,是非之地,請公子恕張某不行禮了。”張毅夫垂首而立,拱手作答。

  “墨存今天請張侍衛來,實是有件難為的事情要請閣下幫忙,墨存身無長物,又孤身入宮,這等事,也只能勞煩張侍衛。”

  “鄙上吩咐過,持‘墨玉令’者,張某須得傾力相助,即便為此丟了性命也在所不惜。公子無需客氣,直接吩咐便是。”

  蕭墨存微微一笑,道:“那好,墨存就開門見山了。張侍衛看起來武藝不凡,不知於掌上功夫如何?”

  張毅夫答道:“鄙人五歲練武,最擅長的武藝皆在一雙肉掌。公子若問兵刃上的功夫,張某不敢造次,但若問掌力,鄙人雖遠遠不及主上,但卻勉強也稱得上收放自如。”

  蕭墨存微眯了眼,問:“我聽說,你們江湖上有位姓白的神醫,掌上功夫也甚為了得。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掌?”

  “知道。白析皓白神醫,使的是其師傅獨創的飛雨落霞掌。”

  “那樣的掌法,如果打在人身上,會造成什麼特徵。”

  “掌印赤紅,隨後浮現紫色斑,中的地方必定是身體經脈集結之處,其掌力會由血液流至奇經八脈,令人輕則軟倒,重則癱瘓,比之傷及五臟六腑更為厲害。”

  蕭墨存好奇地眨眨眼,問道:“那你能不能在一個人身上打出一種掌印,讓那個人不至於受重傷,瞧著卻很像這位白神醫的手筆?”

  張毅夫奇怪地抬起頭,想了想道:“掌印可以像個七八分,但內行一人切脈,必定穿幫。”

  “掌印像就可以了。”蕭墨存溫和地道:“我還真是找對人,我想讓你,幫我,打這麼一掌在某人身上。”

  “誰?”

  “我自己。”蕭墨存輕聲道。

  “不行,公子,鄙上要是知道了,小的性命不保,求公子收回……”張毅夫嚇了一跳,忙擺手拒絕。

  蕭墨存搖搖頭,微笑了起來。這個笑容驟然綻放在他略顯蒼白的臉色上,猶如冰川雪蓮,上面仿佛顫動著最動人的光點,讓張毅夫一時之間惚了神,多年以後,都不曾忘記這個男子淺淡而又暖入人心的微笑。片刻之後,張毅夫才意識到自己失禮,忙斂神垂首,道:“公子,這等逾矩之事,張某恕難從命。”

  “你並不是我尚書處的人,沒有逾矩一說,”蕭墨存淡淡地開了口:“我才是手持墨玉令的人,你剛剛也說了,要傾全力相助與我,你難道要反悔抗命?”

  “當然不是,”張毅夫想了想,直接道:“張某只是怕公子素有弱症,這一掌下去,再怎麼小心,也難保不出岔子,若是因此真讓公子受傷,張某豈不罪過大了?”

  “說來說去,你是對自己的掌法沒有信心?”蕭墨存緊盯著他問道。

  張毅夫臉上掠過一絲惱怒,挺直了胸膛道:“這點小事,憑我的掌力,怎會做不到。”

  “那就對了。”蕭墨存轉過身,從博古架上取下一個檀木盒,打開後取出一隻小巧玲瓏的玉瓶,扒開塞子,倒出一粒碧綠晶瑩的藥丸,道:“你看這是什麼?”

  “這,這難道是百越國有名的療傷聖藥‘金風玉露丸?’”張毅夫狐疑地問。

  “正是。有了這個聖藥,即便你手上勁道大了,至多我服下一丸便是,又能出什麼岔子。”蕭墨存微微一笑,道:“如此一來,張侍衛可以放心動手了吧?”

  “有此聖藥,別說受我這虛晃一掌,便是真中了白析皓的飛雨落霞掌,也無大礙了。”張毅夫笑了笑,拱手道:“如此,請公子恕罪了。”

  蕭墨存點點頭,正想說什麼,卻聽見門簾一聲嘩啦作響,錦芳從外奔了進來,跑到跟前壓低嗓門道:“不好了,皇帝還沒來,倒先遣派上回那個黑臉一等侍衛來。”

  蕭墨存臉色一沉,對張毅夫道:“那人武功高強,怕是頃刻即到,張侍衛,趕緊動手,然後速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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