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日落西山,半個明日沉浮在水天一色的浮雲和尼羅河水相交之處,遠遠的像是浮雲和尼羅河水簇擁在一處燃燒成了火紅的色調。
然後,那簇泛紅了半個天際的火焰一點點在地平線上熄滅,直至黯淡。
而那白瓷色的頰被照上一層淺淺的火光的少年直至照在臉上的夕陽的光芒消失這段漫長的時間裡都不曾挪動位置。
年少的王弟蜷縮在足以坐上三人的寬大座椅上,對比之下越發顯得小小的。
偶爾,他抱著雙膝,歪著頭下巴擱在膝蓋上,目光注視著窗外那被夕陽的餘暉籠罩的尼羅河畔秀麗的風光。
看了一會兒,看膩了,便收回目光,低著頭似乎有些無趣地撥弄著右腳上烏黑的腳銬。伸手握住烏黑發亮的鎖鏈拽一拽,手心的感觸是冰涼的,卻很光滑,顯然是經過精心的雕琢打磨。
鎖鏈隨著他的擺動發出小小的嘩啦嘩啦的聲音,偶爾彼此之間撞上便撞出鐵器清脆的鳴聲。
當賽特大神官推開門走進房間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幅場景。
年少的王弟蜷縮在寬大座椅的一角低著頭拽著腳上的鎖鏈,簡直就像是一隻脖子被拴上鏈子後掙脫不開只得可憐巴巴地使勁撥弄繫著自己的鏈子的小貓咪一般。
看慣了那只因為血統高貴所以四處撒歡慣了的小貓飛揚灑脫的自在神態,乍一看到這副小可憐的模樣,讓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又還隱隱有些不忍心。
賽特看見,當自己推門走進來的時候,本是無精打采地撥弄著鎖鏈的王弟立刻抬起頭來,眼睛發亮。
可是當看見了他以後,那雙發亮的眼便微微暗淡了幾分,那張稚嫩的面容又浮現出氣餒的神色。
賽特走過去,彎腰俯下身,手握上了□的右腳上的烏黑腳銬。
一道光閃過,腳銬上複雜的符文亮了亮,又暗淡下來。
這一切發生得並不快,可是蜷縮著坐在椅上的王弟卻沒有絲毫阻止掙扎的動作,就連右腳下意識想要向後縮一縮的動作都忍住了。
賽特直起身來,眼角的餘光瞥了遊戲一眼,轉身走到了不遠處的石柱邊,抬手點燃了掛在石柱上的一盞燈。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夜空零星而微弱的星光已經不足以照亮埃及大地的黑暗。
「既然知道會變成現在這樣,當初又為什麼要做出那種事情。」
天青色瞳孔的大神官說,他背對著王弟,燈光在他俊秀的頰上跳躍不休。
並非指責,並非質問,也並非諷刺,他說話的語氣或者該說……更像是大神官不耐煩的抱怨。
「賽特還不是一樣。」
年少的王弟拿起掛在座椅扶手上的一件寬大柔軟的白色披風,將自己的身體裹住。
夜色降臨時埃及的風已經帶上了幾分涼意。
「明明知道那些事會惹王兄生氣,為什麼還非要去做?」
有些事,哪怕知道會造成怎樣的後果,也不得不去做。
他不後悔。
他只是有些難受……
已經過了三日。
那一天之後,亞圖姆就再也沒有踏進這個房間一步,顯然是不願意再見他。
習慣了年輕的法老王常日裡不著痕跡的呵護和溺愛,所以習慣之後的此刻遭受到的不聞不問的待遇才更讓人難受。
賽特沒有回答,側過頭,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著遊戲。
「王不來,你就這樣一直等下去?」
他問。
「王兄……不會扔下我不管。」
遊戲低聲回答,輕輕搖了搖頭。
金色的髮絲隨著他的頭擺動起來,在火光下折射出一道微光,落進他的瞳孔深處。
賽特沒有再說什麼,他向門口走去,在離去之前,隨手再點燃了一盞靠近窗口的燈。只是,在把手放在門上的一瞬,他突然又開了口。
「你也該成熟點了,王弟,王不可能照顧你一輩子。」
他沒有回頭,「下埃及大祭司的孫女已在三日前被送到宮中……」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王的年紀也不小了,差不多該迎娶王妃了。」
埃及的王弟錯愕地抬起頭,看向站在門口的大神官的背影。
「你是說,王兄這幾日都是在準備婚禮?所以才沒有來……」
他的話說到一半又突然頓住,只是按在座椅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
賽特沒有回答他的話,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打開門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這裡。
大門再一次關上,遊戲跪坐在寬大的座椅上有些發怔。他的頭微微歪著向上仰著,視線的方向似乎是注視著前方石柱上跳躍的燈火。
落到他瞳孔裡的光線也跟著火光跳動著,讓他的眼底看起來像是有什麼在閃動。
他的手攥得更緊,一種不知何時從心底深處滋生出來的恐慌感突然蔓延開席捲了他的整個身體。
亞圖姆為了別人而忽視了他,這種事以前從來不曾發生過。
或者該說,他從來沒想過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亞圖姆……王兄真的已經厭倦他這種事情……
賽特曾經在很久之前說他有恃無恐,他那時只是覺得可笑。可是現在想來,或許賽特說的很對。
【驕傲的那個人是誰?】
一直以來,他都知道自己是對亞圖姆最特殊的人。
他心底深處的確是一直驕傲著這一點,才會一次又一次地做出為埃及所不能容忍的事情去挑釁法老王的底線。
他依仗著自己在亞圖姆心底裡的特殊的地位,有恃無恐。
【王的容忍也是有底線的。】
遊戲並不是後悔做出那些事,就算重來一次,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他只是在發現亞圖姆對他的感情或許可能在這一次又一次的事情裡消磨殆盡的話……他無法控制住席捲全身的恐慌。
遊戲不願意再想下去,那跳動著的火光不知不覺地就帶動著他的視線跟著晃動模糊了起來。
從身體和四肢深處泛出的一種疲倦感讓他在晃動的火光中閉上了眼。
***
夜深人靜,一輪圓月高掛夜空,皎潔月光灑遍大地。
咯吱一聲,門靜靜地打開,從天窗透進來的一縷月光在來人的額頭上荷魯斯之眼的頭飾上折射出純金色的光芒,照亮了那張淺褐色的俊美的面容。
在黑暗中也彷彿放出光來的艷紅色的瞳孔環視了房間一周,落在窗前那個寬大的座椅上。
年少的王弟半躺在其上,頭歪著靠在扶手上,似乎正在沉睡。
一件大概是曾經用來取暖的白色披風從王弟身上滑了下去,軟軟地堆在座椅腳下,將黑亮的鎖鏈掩了大半。
年輕的法老王注視了他的王弟好一會兒,終於走上前去。
他微微彎腰,伸出的淺褐色的手指撫過那白嫩的額頭,指尖感覺到白色肌膚上的涼意,便略有些遲疑地停在鬢角上。
或許是在朦朧感覺到鬢角透過來的那一點暖意,沉睡中的王弟將頭向那邊側了側,肌膚溫暖的感觸讓遊戲下意識輕輕用頰蹭了蹭,大概是想讓冰涼的頰從中汲取更多的溫度。
那只溫暖的手摸了摸遊戲的臉,一開始似乎是想將其喚醒。
可是在手即將再一次碰觸那被夜風吹得冰涼的臉頰時,年輕的法老王的動作頓了一頓,似乎帶上了一點遲疑的神色。
然後,他俯下身,雙手分別從半躺在座椅上的王弟的腋下和雙膝下穿過,將他的王弟抱了起來。
拖動的鎖鏈隨著他的動作發出輕微的嘩啦的聲響,緋紅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地面晃動的鎖鏈,透出一絲意味不明的複雜神色。
即使是在睡夢中,左半身貼上的溫暖而舒服的感覺還是讓王弟主動將身子向亞圖姆懷中縮了縮,頭也向其歪了歪。
亞圖姆本來就將其抱得很緊,這一動,王弟的額頭便輕輕從他的頰上蹭過,柔軟的金色髮絲輕輕一揚,從他的下巴上滑過,帶來一點癢癢的感觸。
緋紅色的瞳孔沉默地注視著那張和他相似的稚嫩而熟悉的面容,酣睡中的王弟發出細小的呼吸聲,微暖的吐息從他頸上的肌膚一掠而過。
他輕輕地呼出一口氣,閉上眼,頰貼著那溫軟的額頭,感覺到那額上被微風撩動的髮絲一次又一次滑過他的下巴或者頸,髮絲是柔軟的,帶著絲絲涼意。
被他抱在懷中的溫軟的身軀似乎已經很久不曾碰觸過,竟有了一種懷念的感覺。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少年王突然又覺得有些可笑。
懷中的這個人,是他幾乎是捧在手心中寵愛的王弟……當那柄匕首的利刃對準了他的喉嚨一剎那,他的腦中竟是一片空白。
……
那並不是第一次。
每一次,都是拜懷中的這個人所賜。
那或許是他一生中最為狼狽不堪的時刻。
那簡直就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摔在他的腳下任人踐踏的無法言語的屈辱。
………………
當緋紅色的瞳孔再一次睜開的時候,眼底深處的那一點恍惚的神色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重新射出銳利而冰冷的目光。年輕的法老王轉過身,抱著他的王弟走到床前。
他彎下腰,將懷中的人放在床上。
然後,他直起身子,乾淨利落地轉身想要離開,沒有絲毫猶豫。
在他轉身的一剎,鮮紅色的披風在他身後飛揚而起。
年輕的法老王並沒有注意到,被他抱上床的王弟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正睏倦地揉著眼睛。
當飛揚的鮮紅色披風掀起的風吹過來的時候,王弟睜大了那雙淺紫色的眼睛,從床上直起身子,猛地伸手一把拽住了那飛揚的披風——
沒有注意到後方王弟的動作,本就處於剛邁開了腳步一腳剛落地一腳即將抬起的不平穩狀態的少年王頓時就被身後這股突如其來的力道拽得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啪。
亞圖姆整個人都向後仰去一下子猛地摔倒在床上。
反射性地向後彎曲以便撐住失去平衡的身體的手肘重重地砸在床上,即使有著柔軟的墊子,那種衝擊感頓時也讓亞圖姆的手筋一麻,刺痛了起來。
「王兄!你、你沒事吧,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整個人躺在床上看著那坐在自己身邊一臉慌張失措神色的王弟,亞圖姆突然覺得有些頭疼。
總覺得這種場面似曾相識。
剛見到他的王弟不久的那一次也是……
年輕的法老王冷淡地推開跪坐在他身邊擔心地看著他的王弟,撐起上半身想要坐起來。
一旁的王弟伸出手想要扶他,卻被他不耐煩地揮開了手。
「王兄,我有話想要……」
「朕沒時間聽。」
再一次冷漠地打斷遊戲的話,亞圖姆已經撐起上半身在床上坐了起來,活動了一下右手,手肘雖然還有些隱隱作痛但是似乎並沒有大礙。
他起身,打算離去。
可是就在他即將起身的那一瞬,突然一雙手伸過來抓住他的雙肩。
按住他的肩的雙手猛地發力將他已經坐起的上半身推得再一次向後仰倒在床上。
略有些愕然的少年王還沒有反應過來,眼前影子一晃,他的王弟整個人都跨上來坐在他身上,雙手死死地按住他的雙肩,似乎是就想要憑借這樣將他壓在床上。
年輕的法老王皺起眉盯著他的王弟。
雖然只要認真起來,他可以毫不費勁地甩掉此刻坐在他身上想要壓制住他的遊戲。
他沒有動,只是冷冷地看著對方,無聲的目光帶著一絲不耐煩詢問對方到底想要做什麼。
看到他那冰冷的目光,紫羅蘭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輕縮了一下,露出難過的神色。
坐在他身上的王弟緊緊地抿著唇,那張稚嫩的臉皺著,看起來似乎是強忍著馬上要哭出來一般。
「連和我說話都是浪費時間?……」
抿緊的唇在月光下顯得有些泛白。
按在亞圖姆肩上的雙手即使努力想要忍住也無法控制指尖細微的顫抖。
「對王兄來說,那個即將迎娶的王妃已經比我更重要了嗎?!」
「我只是想告訴王兄我——」
即使明白這種事情是理所當然,可是那幾乎會將他吞噬的失落感像是怪物一般在他心底盤旋,讓他憋得難受。
以前就算亞圖姆要娶麗貝卡也沒關係,因為亞圖姆最重視的那個人還是他。
可是現在卻已經——
突然胸口的衣物被緊緊揪住,然後被那隻手一把向下扯去。
遊戲無法抵抗這股強勁的力道一下子就向前傾斜,倒下,頓時整個人都趴在了亞圖姆的身上。
他在受驚之餘尚未來得及回過神來時,茫然間就看到近在眼前幾乎和他鼻尖貼著鼻尖的法老王那張放大到極限的俊美的臉。
低沉卻銳利得彷彿利刃的聲音穿透了他的頭顱。
「朕已經聽膩你的謊言了!」
毫不掩飾的怒意像是火焰燃燒般熾熱的艷紅瞳孔惡狠狠地盯著他,少年王盯著他的目光像極了想要將眼前獵物生吞活剝的野獸。
「一次又一次,你總是在說謊!」
在極具穿透力的聲音的穿刺和鎮壓之下,遊戲驚慌之下只能下意識做出最無力的反駁。
「我沒有……」
「你總是說朕是最重要的,可每一次,你總會為了別人而放棄朕——即使是低賤的侍從在你眼裡也更加重要!」
少年王壓抑蓄積已久的怒火終於在這一刻徹底噴發開來。
他揪著遊戲胸口衣物的手指是如此的用力,幾乎會將那結實的布料整個撕裂開來。
「你是被迫留在埃及,你一直都想回去。是的,朕知道!可是那又如何?」
「朕不准,你哪裡都去不了!」
明亮的圓月的月光從天窗照進來,越過年少王弟的肩,落進那像是烈焰在燃燒的緋紅色瞳孔之中。
它們在黑暗之中發著微紅的光輝,幾乎將額頭荷魯斯之眼的黃金飾物也熔化在艷紅之中。
鮮紅的披風在床上散落開來,像是在少年王身後猛烈燃燒開來的赤焰,艷得刺目。
「你想說什麼?想要離開埃及?想要回家?——你想說的不過就是這些!」
「王兄我……」
「閉嘴!朕不想聽!」
試圖辯解的話語再一次被打斷,已經陷入盛怒狀況之中的法老王右手微微一動,似乎想要就這樣揪著衣服將王弟從他面前甩開。
可是下一秒,他攥緊對方衣服的手在一瞬間僵住。
那因為他的強迫而被迫貼近彼此的臉的王弟突然低下頭,主動將自己的唇覆蓋在他的線條銳利緊繃的唇上。
那突然貼過來的唇帶著一點涼意,浸透過來。
這一點涼意滲透進去,在一瞬澆滅了腦中焦躁不已的情緒。
難得在臉上露出明顯的錯愕神色的法老王像是被魔法定住一般僵住了身體。
即使不用語言,也有辦法可以將自己的想法傳遞過去。
他不想和王兄之間產生隔閡,哪怕一點也不可以。
遊戲睜開了眼,那僅僅是一條極細的縫隙,細長的睫毛似乎是因為驚慌和緊張而微微抖動著,在月光下一根一根顯得異常清晰。
然後,那本就睜開得極細的眼再一次閉上。
王弟因為緊張而繃得有些僵硬的唇再一次落在法老王因為驚詫而微張的唇上。
兩唇相交,卻彷彿是時間靜止了一般一動不動。
唯一的變化或許只有年輕的法老王雖然越發複雜卻一點點軟化的目光,眼底深處燃燒的火焰似乎也逐漸化作了明亮的光線。
他睜著眼睛看著他的王弟,看著近在眼前的一根根極細的眼睫毛緊張的抖動在黑暗中劃開的痕跡。
對不起,王兄。
我喜歡你。
我沒有說謊。
僵硬而笨拙的唇代替語言很努力地一點點地將那些無法說出口的話傳遞了過去。
它輕輕發著抖,似乎已經緊張到了極限。
感覺到對方沒有反應,醞釀半晌之後終於下定決心更進一步,粉紅的小舌頭從僵硬的唇中伸出來,小心翼翼地向對方微張的唇中探去。
那簡直像是在試探一樣緩緩向前,在觸到對方齒的一瞬間又受驚般縮了回來。
遊戲睜開眼,對上的是微微揚眉的亞圖姆略顯詫異的目光,他的頰上頓時在一剎那浮現出一層淺淺的紅暈,在明亮的月光下顯得異常明顯。
想要繼續努力嘗試的想法在那詫異注視他的目光下一下子轟然粉碎,他終於再也忍不住縮了一縮,將自己滾燙的臉縮進了亞圖姆的頸中,深深地埋進去。
即使如此,他的雙手還是緊緊地攀住了亞圖姆的肩不肯鬆手,似乎是還在擔心對方再次離去。
那粉紅的色調逐漸從他的頰上蔓延開來,染紅了耳廓,連後頸也染上一點淺淺的微紅。
一隻淺褐色的大手摟住他的頸,遮住了後頸上那一抹微不可見的粉紅。
散著銀子般細碎光芒的圓月高掛夜空,灑下一片清輝落在法老王淺褐色的頰上。
黃金的耳飾閃了一閃,反光從艷紅的瞳孔裡掠過。
埃及的少年王抱著此刻像是縮頭烏龜一般蜷縮在他懷中努力把自己越縮越小最好能夠憑空消失的王弟,鮮紅色的披風在床上散落著,另外半邊將懷中的王弟裹住。
亞圖姆看了看夜空中圓圓的月亮,一個不合時宜的疑問突然在腦中冒了出來。
迎娶什麼王妃?
他怎麼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要娶妃了?
作者有話要說:中秋月兒圓啊~~~
月餅圓兒圓啊~~~
為什麼一到節日就容易爆數字啊魂淡!
PS:不要指望AIBO這是開竅。
這只是已經進化成兄控的AIBO覺得王兄被別人搶走的反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