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朕會保護你。】
陽光正好的午時,年輕的法老王對當時尚算陌生的王弟許下如此承諾,他的目光直視前方,銳利而明亮。
一言九鼎。
【朕說過,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明亮到極致的華美壯麗的神殿之中,年輕的法老王的雙臂勒緊了懷中沉默無言的王弟,荷魯斯之眼的黃金頭飾太過刺眼的光芒讓人看不清他的眼。
一劍穿心。
【別離開朕。】
陰涼微弱的火光將堆積如山的屍骨照成白森森的色調,年輕的法老王伸出的手碰觸著他的王弟柔軟溫熱的頰,金色髮絲掠過微涼的淺褐色指尖。
一句足矣。
一切始於什麼。
一切終於什麼。
當折射著晨曦冰冷光芒的裝飾華麗精緻的短劍在空中打著旋兒跌落在遊戲的身前時,最初的誓言已被顛覆。
少年王站在高高的祭台之上,地平線平射而來的光芒照亮了他臉。
彷彿被晨曦微光點亮的艷紅寶石般的瞳孔注視前方,他看見他的王弟伸出手,將意味著戰鬥的短劍拿在手中。
——從此以後,你自己保護自己——
掠過他眼前的額發讓他瞳孔的顏色暗了一暗,不等它們再次亮起來的一瞬,亞圖姆已轉過身,從身後吹來的風讓金色髮絲飛揚在他那因為逆光而籠罩上陰影的淺褐色的頰邊。
他遠遠地眺望著他的父王的陵墓,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鮮紅色的披風彷彿雄鷹的羽翼向前飛舞起來,尤不滿足地奮力向天空張狂地扯去,窸窸作響。
或許在這嘶吼不休的狂風之中,在背對著眾人的陰影中,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眸的深處才終是隱藏不住透出一絲疼痛的痕跡。
然後,那一抹疼痛的痕跡盡數轉化為冰冷而艷麗之極的色調。
而這一抹驀然轉化的色調充盈了整個瞳孔,竟是在一瞬間點綴出緋紅寶石最為極致的美麗。
天空一聲急促而響亮的鷹鳴。
眾人抬頭,只見因清晨的微光而逐漸呈現蔚藍色的天空中一隻雪白的雄鷹振翼在一片淺藍中劃過一道白色弧度的痕跡。
隨後,它再一次發出了急促的鳴叫。
突然一道閃耀著詭異的黑紅色調的光束從地面向上疾射,正正穿透了白鷹拍動的左翼。
白鷹一聲悲鳴,失去平衡的身子一個踉蹌,斜斜地旋著在空中掠過難堪的弧度向著懸崖的另一邊一頭栽倒墜下,眼看是活不成了。
被這突然在眼前發生的一幕驚醒,亞圖姆猛地轉頭向那道黑紅色的光束的發源地看去。
剛一側頭,只見那黑紅色的詭異光束竟是一道接一道出現在他的眼前。
從半截懸崖峭壁的裂縫之中,從巨大的崖壁的岩石之中,一道接一道射出來。
一道,十道,百道,千道。
到了最後,密密麻麻的連整個懸崖峭壁都似乎照耀出這種詭異的黑紅色光線,只見無數碎石從崖壁上轟隆而滾下,巨石前赴後繼地砸落地面,竟是震得整個山體像是要被砸碎了一般顫抖了起來。
已分不清是巨石砸地而震,還是在那之前眾人的腿已經感覺到了大地的震動,或許是同步而起。
不斷有人狼狽摔倒,跌入腳下大地裂開的裂縫之中,或是被崩塌的懸崖上滾下的落石砸得粉身碎骨。
一道裂紋從祭台緣邊裂開,然後迅速迸裂開來。
瞬間一道近數米深的裂縫轟隆一聲沿著少年王的腳邊幾乎將整個圓形的祭台撕裂成了兩半。
年輕的法老王站著,一動不動。
迸裂的裂縫劈啪著從他腳下一穿而過,迸濺出的碎石重重地打在他的身上。
他站在那裡,神色沒有絲毫動容,只是皺著眉緊緊地盯著射出萬丈黑紅色詭異光束的懸崖。
一聲天崩地裂似的巨響。
法老王眼前的懸崖峭壁整個崩裂開來,那股巨大到不可思議的氣流旋開,碎石四射,甚至讓那些足有數人之大的巨石也騰空飛躍而起,向著四面八方遠遠地射開。
登時那守在四周的士兵們裡就有運氣不好的被這四射的巨石砸中,再也爬不起來。
沒有人注意到這些人的悲鳴,所有人的目光都彷彿被強迫一般集中到了那一段碎裂的峭壁的方向。
他們目瞪口呆。
墨黑色的霧氣一點點地散開,光線終於照亮了那個逐漸從墨黑霧氣中顯現的身影。
足足有溪流粗大的蛇尾矗立在大地之上,蜿蜒擺動,烏黑發亮的鱗片在陽光之下閃閃發光。
近乎有另一個峭壁上雕刻的巨大的奧西裡斯石像那般大小的可怖魔物的身影隨著散去的霧氣顯露在眾人驚懼惶恐的目光之中。
蜿蜒烏黑蛇腹之上,是稍淺的深褐色的人類肌膚的色調。
十指張開,指尖利刃如是四面八方不約而同高舉兵刃的士兵們手中閃著寒光的長矛。
指刃邊緣呈現烏色,滴落墨色腐蝕水滴的同時,鋒芒盡露。
那彷彿是從地獄深處爬出來的魔物發出一聲嚎叫,尖銳得幾乎能撕裂所有人的耳膜。
迪亞邦多小溪般粗壯的蛇尾重重地掀起,一掃而過。
被飛掃而過的華美莊嚴的巨大祭台在這重重一擊下登時粉碎,碎石四濺。
及時後躍開來的少年王的身影隱匿在四射而出的無數碎石之中,一腳踩在一邊的崖壁上借力,矯健身姿一個後翻,屈膝穩穩落地。
「王——」
以近乎瘋狂的姿態一擁而上的法老王的近衛軍們在這一瞬已是衝上去,數百人將亞圖姆牢牢地護在其中。
同樣被簇擁在其中的女神官的黃金發飾已在剛才的混亂之中跌落,一頭烏黑的髮絲散落在她纖細的肩膀之上,透顯出幾分柔弱。
她睜大了眼仰望著前方那巨大的魔物,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為什麼?明明帝王谷有封印的結界在——」
為什麼在無法使用魔力也無法召喚魔物的帝王谷會出現如此強大的魔物!
帝王谷的結界已經被破壞了嗎?
愛西斯想著,心裡頓時就一緊,她看了一眼身邊的法老王,突然上前一步。
纖細的手指按在她頸上的黃金首飾之上,指尖忽然一陣金光掠過,黃金首飾晃了一晃,似乎要浮起來,突然又跌落下去,再也沒了動靜。
已經做好了承受魔力反噬的痛苦的女神官睜開眼,眼底透出一絲驚慌的神色。
她並未承受魔力的反噬,卻依然無法呼喚她的魔物。
封印的效力已被破了大半,卻餘威猶存。
它的威嚴讓它不會輕易容許魔物在它守護的帝王谷之中出現。
在一瞬間的驚慌失措之後,女神官立刻冷靜了下來,她腦子閃電般地一轉,頓時眼底一亮,側頭就向站在法老王另一邊的賽特看去。
沒等她看過去,年輕的大神官已經一步上前跨出,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黃金權杖。
黃金權杖在它的主人手中猛然爆發出絢麗如地平線那一端的朝陽般耀眼的金色光芒,一束光芒從黃金權杖上直衝雲霄。
在尼羅河的對岸的王宮深處彷彿是與之相呼應般一道白光跟著直衝雲霄,然後在半空彎成一個極大的弧度跨越半個王城而來。
和直衝雲霄的金色光芒融合在一起而越發耀眼的白色光芒散盡之後,宛如在光華之中誕生的聖潔的白龍展翼,身姿優美地盤旋於帝王谷的上空,發出一聲清亮的長鳴。
它那和它的主人相似的湛青色的漂亮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下方與它相較而言越發顯得漆黑而醜陋的魔物,目光中漸漸呈現出怒意。
那是和它光的本質完全逆反的黑暗的存在,讓它倍感厭惡的黑暗的魔物。
一振巨大得陰影幾乎能覆蓋整座山的雙翼,青眼白龍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俯衝而下,狂風從它週身擦過,因為過於疾速而發出尖銳的呼嘯聲。
人身蛇尾的黑暗魔物抬起頭,已呈現出灰敗的慘白色的凌亂狂野的髮絲中,一雙有著詭異的黑紅色調的充盈著野獸戾氣的眼死死地盯著向自己俯衝而來的白龍。
在白龍呼嘯而來即將帶給他巨大衝擊的一瞬,他抬起已是利爪的雙手。
光芒和黑暗在這一瞬發生了驚天動地的碰撞,撕裂了空間,連帶著整個大地都震了一震。
發出怒吼的迪亞邦多抬起的雙手硬生生地將俯衝而下的白龍抵擋在半空之中。
黑白分明的界限的邊緣的光波整個迸射開來,衝突掀起的氣流向四面八方刮去,甚至將地面都掀起了一大片。
站立不穩被氣流刮走的士兵們驚恐的尖叫聲在擁有完全凌駕於人類之上的力量的魔物的對撞之前是如此的微弱。
只有東南方的那一片懸崖之下,法老王最為精銳的近衛軍們牢牢地站在那裡,簇擁在法老王的四周,狂風像是刀子般刮過他們的臉,他們的身影如矗立的青松絲毫不倒。
唯獨站在一邊的女神官看著側前方被塞西扶住的腳步有些踉蹌的賽特,她看著賽特蒼白的頰,又看向空中正在和蛇怪激烈對撞的青眼白龍,顯得憂心忡忡。
就在她這一回頭的瞬間,一簇微弱得讓人察覺不到的火焰狀冰凌在黑暗之中一閃,本是和青眼白龍勢均力敵的迪亞邦多突然一聲怒嚎,本就巨大的身軀忽然又憑空高大了幾丈,聚攏在他週身的黑色霧氣又濃郁了幾分。
這一異動,迪亞邦多竟是猛地將頭頂的青眼白龍那龐大的身軀整個兒撞飛了出去,並在白龍撞塌一座山峰的同時張口就噴出一團黑色的火焰直襲而去。
青眼白龍驀然發出一聲慘烈的嚎叫,整個身體在一瞬間被黑色火焰燒燬殆盡——
而另一邊的賽特同時不聲不響地在塞西驚慌失措的目光中一頭栽倒在地,被他緊緊抓在手中的黃金權杖敲打在石頭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他緊閉著眼,蒼白的臉上露出極為痛苦的神色,唇角已有血跡滲了出來。
***
青眼白龍一出現之際,它那巨大的懸浮在空中的身姿也讓在帝王谷另一側的人們看得清清楚楚。
奉命護送王弟離開王都前往下埃及的馬哈特大神官錯愕地看著天空中遙遠的青眼白龍,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帝王谷中無法召喚魔物,這是歷代法老王和諸位神官們都眾所周知的事情。
就算暫且不管這個——
到底有什麼事情逼的賽特竟是不管不顧地違反禁令在帝王谷將自己最強大的魔物給召喚出來?
從心底湧上來的不好的預感讓他在恐慌之中已經顧不得其他,幾乎是立刻就要轉身向來的道路回奔回去。
「馬哈特!」
身後一聲大喝讓尚未來得及抬腳的馬哈特駐足原地。
拄著長長的權杖被一群精銳的士兵們簇擁而來的老祭司呼吸有些急促,顯然也是在剛才察覺到不對勁而匆匆趕來。
站在他身邊的一名侍從懷中還抱著左翅有些扭曲的白鷹,雖然受傷了,那只白鷹還是奮力拍打著右翼,似乎想要從侍從的懷中掙脫開來。
西蒙那滿是皺紋的一貫平和的臉上此刻也露出了焦慮的神色,他看了看天空已經向下俯衝而去的青眼白龍。
「帝王谷的封印被人破壞了。」
西蒙大祭司快速地說,「但是卻又破壞得並不完全,它仍舊能夠鎮壓住大多數的魔物。」
看著馬哈特胸口黃金之輪一亮,又黯淡下去,西蒙搖了搖頭。
「現在的帝王谷,只會容許最高階的魔物存在。」他說,「恐怕就只有賽特的青眼白龍可以召喚……還有王所擁有的……」
馬哈特和愛西斯他們所擁有的最強大的魔物都不行,而身為大祭司早已在許久之前就將黃金神器交出去的自己已經不能召喚魔物了。
西蒙皺著眉想著,目光落在站在一旁的王弟身上,卻恰恰和王弟的目光交匯。
彼此目光一擦而過,不等西蒙再開口,遊戲已是轉身徑直向來的路上直奔而去,跑動時那略有礙事的雪白的披風被他一把拽下來甩在地上。
馬哈特一怔,向對他昂首示意的西蒙一點頭後,立刻就拔腿追了上去。
當遊戲趕到已經被徹底摧毀的祭台旁的時候,石地上那橫七豎八的粗大的裂縫還有巨大的碎石坍柱阻住了他前進的步伐,那是普通人難以跨越的障礙。
前方突然一聲熟悉的張狂大笑聲,遊戲猛地抬頭。
紫羅蘭色的瞳孔狠狠地縮了一縮,前方那巨大的人身蛇尾的魔物倒映在他眼底深處,如果說剛誕生的迪亞邦多身上大多還有著人類的影子的話,那麼現在迪亞邦多已經成了徹頭徹尾的怪物。
那上半身此刻已經不過是類似人形的模樣,一張臉越發可怖猙獰,怪異犄角嶙峋,再也看不見當初熟悉的容貌。
驀然間,遊戲的心臟激烈地跳動了起來。
他看見了。
那個只有小指細小的此刻正鑲嵌在迪亞邦多深褐色的額頭上的如同火焰燃燒狀的冰凌正在他眼中閃耀著異樣的光芒。
血紅色的眼眸帶著洶湧的煞氣直迫而來,彷彿是察覺到了他的存在。
遊戲抬頭。
站在身軀龐大的迪亞邦多的右肩之上的灰白色發的盜賊王一股殺氣猛烈襲來,即使是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那一股凶煞氣魄也壓得遊戲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見他如此,巴庫拉血紅色的眼底露出了輕蔑不屑的神色。
下一秒,盜賊王已捨棄了遊戲轉過頭看向另一邊。
遊戲順著巴庫拉視線的方向看過去,頓時胸口猛地一抽——
烏黑粗大的蛇尾肆無忌憚地甩動,試圖毀滅掉眼前的一切。
而那重重地一抽,已是對準了那一群站在崖壁之下的沒有絲毫遮蔽的對他而言無比弱小的人類。
一尾巴砸下去,碎石四濺。
少數人憑借矯健的身手一躍躲過,更多的人卻被這一尾砸得血肉模糊,陷入地下。
即使是在那一瞬躲過,下一秒又慘嚎著在忽然噴來的黑色火焰中融化成了黑色的墨汁。
身為法老王近衛軍的他們都是被精挑細選上來的無數人之中最為強大的存在。
可是,所謂最強大的人類在魔物的力量面前竟是如此的卑微和無能。
【只有魔物才能對抗魔物。】
遊戲怔怔地看著前方肆虐的迪亞邦多,還有在巴庫拉張狂的大笑聲之中每每在最後關鍵一秒險險躲過迪亞邦多一次又一次致命攻擊的亞圖姆。
他的手一點點地攥緊,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之中。
他的目光向上,再一次落在迪亞額頭上那一片彷彿一簇燃燒火焰般的冰凌之上。
遊戲抿緊下唇,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被晨曦的光芒點亮的紫羅蘭色的瞳孔露出了毅然的神色。
被從華麗精緻的劍鞘中拔出的短劍的劍鋒閃過冰冷的寒光。
遊戲右手握緊了劍柄,手腕抖了一抖,指尖顫了一顫,眼底也隱約閃出一分害怕的神色。
一閉眼,一咬牙。
鋒芒盡露的銳利劍刃向著那套著烏黑金屬腳環的白色膚色的腿上直劈而下——
【很久以前,西蒙曾經說過。】
【新生的沉默劍士和沉默魔法師,是階位不輸給青眼白龍的高階魔物。】
作者有話要說:其他的大神官們苦逼的表示高階魔物真的很難找很難降伏不是人人都有的。
PS:
手銬解不開,怎麼辦?
把手砍了!(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