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曾被譽為法老王最忠誠的大神官挺拔身軀站立於房間一側,被少年王手中銳利的匕首砍斷了大半的柔軟的薄簾在他身前飛揚不休,卻再也掩不住他的臉。
古銅色的俊俏面容,一如既往的是肅穆而森冷的色調。
只是那一雙青色的瞳孔,就像是被黃昏染色而逐漸失卻湛藍的清爽痕跡的天空。
年輕的大神官站在足以與少年王對峙的距離上,瞳孔深處像是有灰色的火焰在灼燒跳躍,讓眼底的色調顯得陰晦了許多。
他薄薄的唇嚴肅地抿起,看不見一點笑意。
「你在做什麼賽特!快住手!」
因賽特與法老王對峙而陷入錯愕到無法言語的地步的馬哈特大神官終於從震驚中醒了過來。
他一個箭步上前,伸手就向賽特手中的黑色短劍奪去。
「別妨礙我。」
銳利的劍刃在空中劃過一道冰冷的弧度。
馬哈特頰邊幾絲被破空的劍刃割掉的髮絲從主人身上脫離,飄飄蕩蕩地從空中落下來。
若不是馬哈特反應快見兵刃襲來下意識猛地向後仰起,只怕現在掉落的不是頭髮,而是他的頭顱。
馬哈特呆滯地看著眼底毫不掩飾地流露出煞氣的賽特,額頭一滴冷汗慢慢滑落。
賽特是真的。
他的殺意是真的。
如果自己剛才再走快一步,他真的會殺死了自己!
馬哈特大神官一點點咬緊了牙,他的臉色沉了下來。
他後退一步,伸出手,用身體將少年王擋在他的身後。
他抬起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很快的,黃金之輪的光芒開始閃動起來,只是,他的光芒看起來要比在王都底比斯弱上許多。
一旦離開被拉神庇護的黃金的王都,就無法再召喚魔物,同時,黃金神器的力量也會隨之衰弱。
所以,為了避免黃金神器被人奪走,未經過法老王的特許,大神官們離開王都時都是不能攜帶黃金神器的。
就像上一次一樣,賽特為了尋找昏迷中失蹤的少年王而離開王都前往下埃及時,就沒有將他所擁有的黃金令牌帶在身邊——而偏偏是因為這一點,沒有黃金神器庇護的他被當時已經在整個下埃及瀰漫的邪惡黑暗力量所侵蝕。
「退下,馬哈特。」
從身後傳來少年王冷靜得毫無感情一般的命令讓馬哈特怔了一怔,下意識回頭看向法老王。
少年王緋紅色的瞳孔是冰冷的,灼灼然像是在冰天雪地燃燒的紅色寶石。
他與回頭看向他的馬哈特對視一眼,銳利而極具魄力的目光,只一眼就讓馬哈特反射性地低下頭去,服從王的命令退到一旁。
斜躺在床沿的黃金積木發出金色的光芒懸浮起來,然後在空中劃過一道金色的弧度飛到伸出手的少年王的右手。
「沒用的傢伙。」
他說,滿是銳氣的緋紅瞳孔注視著與其對峙的賽特。
懸浮在他手心上的黃金積木緩慢地轉動著,閃耀著金色的光芒。
「身為大神官卻被黑暗力量控制。」
年輕的法老王說,聲音很冷。
他的頭微微抬起,目光銳利,以著他身為少年王慣用的居高臨下的極具魄力的姿態。
「朕不需要你這樣的廢物。」
因為考慮到控制哈德的那個幕後黑手的存在,亞圖姆才沒有在對哈德起疑的時候就直接命人將其押下,而是打算在讓哈德放鬆警惕後作為引出幕後使者的誘餌。
然而,昨晚哈德卻是輕而易舉就被收拾掉了。
亞圖姆還在思索著幕後使者為何不現身的時候,被邪惡黑暗力量侵蝕的賽特出現在他的面前。 原來,哈德不過是障眼法。
邪神真正選中的是賽特。
賽特也已被其控制。
他最為倚重的心腹大神官之一輸給了邪惡黑暗力量。
亞圖姆臉上有著毫不掩飾的對其失望的神色。
「讓我失望的是你,你根本不配作埃及的王。」
賽特反擊回去,眼帶煞氣,週身散出黑暗氣息,連帶手中的短劍也被濃郁的黑絲纏繞。
就在馬哈特胸口的黃金之輪發光的時候,他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凶狠起來,卻是一步上前,意欲用手中黑色短劍刺向對方。
然而,下一刻飛過來懸浮在少年王身前的黃金積木讓他的臉色變了一變。
他退後一步,臉色微微扭曲而顯出幾分猙獰之色,顯然並不是他想要退後,而是被那金色光芒迫得不得不後退一步避其鋒芒。
賽特抬手擋住此刻對他來說不僅僅只是刺目而是讓他感到週身疼痛不已的純金色光芒,再度退後一步,纏繞在他手中短劍上的黑色細絲有瀕臨崩潰的趨勢。
那金色的光芒讓他的視線有些模糊……
就在那一瞬間,一側的兩名侍衛飛快地越過來。
其中一名男子不避不擋地迎上去,硬生生地讓賽特大神官反射性揮下來的短劍刺在自己的肩胛骨上,然後趁短劍卡在肩上的那一刻伸出鐵鉗似的黝黑手掌將賽特握劍的手腕反手一扭!
另一個侍衛則趁機從後面一把將賽特制住,強硬地按住半跪下去。
「賽特,朕剝奪你大神官的職務。」
注視著臉色陰沉不屈伏地仰著頭冷冷盯著自己的賽特,年輕的法老王抬起手,五指張開乾淨利落地在身前一甩而過。
哪怕是大神官,襲擊王也是最無可恕,更何況是已經被剝奪了大神官職務的普通人。
亞圖姆微微昂首,示意那兩名侍衛將其帶出去處死。
站在一旁的馬哈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求情,可是嘴一閉一合之後終究還是指深深地歎了口氣,沉默了下去。
當賽特被邪神的黑暗力量控制的那一刻,就注定他心底深處所有的黑暗慾望就此解放,再也無法控制。
賽特將從此步上那個盜賊王巴庫拉的後塵,從此只為滿足自身慾望而活。
如果因為一時的不忍心而放過他,一定會給埃及帶來無法估量的災難。
更何況埃及正處於多事之秋,再也經不起絲毫震盪。
如果讓民眾得知大神官也反叛法老王而出,那將會在整個埃及引起巨大的震盪。
為今之計,只能給賽特按上一個被叛逆刺殺身亡的理由。
馬哈特用著以上理由反覆告誡著自己,可是垂在身側的手卻是握緊成拳,無法遏制地顫抖了起來。他身身地吸了口氣,側頭過去,痛苦地閉上眼,不願再看賽特一眼。
「這可不行。」
一聲極具誘惑力的低沉的女子的聲音突兀地在房間左側的陰影角落響起。
一頭棕色的卷髮披散著掩蓋住大半的身體,一名低著頭,整個臉都隱藏在陰影中看不清相貌的女子從房間的陰影裡浮現。
她手一抬,也不見她如何動作,那壓制著賽特的兩名侍衛就飛了出去重重地撞在牆壁上。
下一秒,女子向是瞬移一樣突然出現在賽特的身邊,伸手一把抓住賽特的手臂。
「我神看中的下一任法老王可不能死在這裡。」
被濃郁的棕色卷髮陰影掩蓋了大半的臉上,只能看見她帶著諷刺意味笑意的上揚的唇角。
她挑釁似地嗤嗤一笑,抓住賽特的手腕上那有著神秘符文的黑色手環邊緣突然黑色光華一閃。
在所有人都尚未來得及反應的瞬間,女子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了,連同被她抓著的賽特一起。…………
當賽特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身在一個他不認識的宮殿裡。
他按著疼痛欲烈的頭,冷靜地打量著四周。宮殿的光線很暗,沿路上圓柱上的小型火柱閃動著紅色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臉。
那名將他帶來此地的棕色長髮的女子站在他前方,抬手勾了勾,用動作示意他跟上來。 賽特的臉色在這一刻越發陰沉了幾分,他冷冷地看了女人一眼,沒有動。
「你不想見我神嗎?未來的法老王。」
女子微微俯下身,似乎變得恭敬了一些,以低沉而頗具誘惑力的口吻詢問他。
賽特沉默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在女子的帶領下向前走去。
空曠無邊的宮殿靜悄悄的,只能聽見兩人的腳步聲在空中迴盪。
越向前走,兩邊的火柱就越少。
相反的,四周殿堂卻越加明亮。
因為太陽的光芒從前方透了進來,照亮了黑暗的宮殿。
突然,前方引路的女人停下腳步,屈膝跪了下來。
埃及過去的大神官抬起頭。
他的前方,延伸出崖壁的黑石精雕細琢鑄就渾圓石柱支撐的華美天台高高地懸空在尼羅河的上空。
有著比夜色還要深的黑髮少年立於天台上。
明明迫於身高本該是仰視著他的少年,站在那裡,卻不知為何給他一種從機高之處俯視他的壓迫感。
細長的睫毛落下,因為半睜而略顯細長的點墨似的瞳孔向他看來。
僅僅只是漫不經心的一眼──
賽特卻有那一瞬有一種被壓迫到了極致而幾乎無法呼吸的恐懼感。
有著和王弟完全一樣外貌卻因為氣魄的改變而讓人完全無法將其和王弟看作一人的邪神安靜地站著,目光從賽特身上一掠而過。
他似乎對賽特並不是很感興趣。
對他來說,賽特不過是一個隨手可以丟棄甚至替換的工具。
因此,他只是淡淡地瞥了賽特一眼,就轉開了目光。
黑髮的少年側身,仍舊安靜地站在天台的圍欄邊,一手扶在其上,目光遠遠地眺望著遠方,那是埃及王都底比斯的方向。
將賽特帶來此地的女子靜靜地伏地跪在一旁,頭深深地低下去。
她跪在那裡,一動不動,若不是因為呼吸身體在輕微的起伏,幾乎讓人覺得那只是一座放置在此地裝飾用的石雕。
賽特看她一眼,然後抬起頭來。
他再一次看向站在不遠處側身而力的黑髮少年。
在陽光下近乎透明的白色的頰,少年的側頰是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面容。
只是此時此刻,卻又陌生得彷彿第一次看見。
將腦中突然浮現出的一點過去的記憶丟棄,在剛才一瞬間眼底忽然有了一點恍惚和迷茫感的賽特眼底的灰暗之色再一次深深地沉澱了下來。
在把手中的刺刃刺向他曾經宣誓忠誠一生的法老王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徹底捨棄了身為埃及大神官的自己。
賽特微微昂起頭,邁開大步筆直向著前方邪神的方向走去。
他即將成為僅次於眼前的邪神的甚至一切的尊貴的存在──
埃及的法老王。
至高無上的王座,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賽特走到黑髮少年的身側不遠處,停下腳步,安靜地站著。
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邪神。
黑髮少年仍就側身以一種歧異而寧靜的目光注視著遙遠的底比斯所在的方向,並未再多看他一眼。
而就這樣時間近乎停止流逝一般的情景持續半晌之後,黑髮少年終於有了動靜。
「人類。」
邪神開口,再輕描淡寫不過的毫不在意的姿態和語氣。
「吾允諾你成為下一任法老王。」
過去的埃及大神官注視著黑髮少年的側頰,深深地,瞳孔深處彷彿有黑色的火焰在灼燒。
有什麼壓抑不住從心底的最陰暗之處掙脫人性的束縛一躍而出的野獸在心底嘶吼。
天上鋪天蓋地灑下來的陽光落在賽特俊俏的臉上,卻不知為何襯出他那一身隱隱從週身滲出來的讓人恐懼的戾氣。
許久之後,賽特閉上眼。
他的頭低下來,身體俯下去,左膝跪落在冷硬的石地之上。
他屈膝半跪在少年的腳下,伸出的雙手,輕輕地捧住黑髮少年垂在身側的右手,那是一隻沒有活人溫度的冰冷的手。
雙手向上抬起,高於他低下去的頭。
以最虔誠而奉於自身之上的姿態。
「在此,我賽特將於下的生命全部的忠誠奉獻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