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
近幾天來法老王的心腹大神官們實在是忙得焦頭爛額,且不說法老王長時間的沉睡不醒已經讓他們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光是應付其他官員和神官們的試探和質疑就足夠他們頭疼不已。
一邊憂心法老王的狀況,一邊要盡力保持埃及朝政的運轉,同時還要應付來自方方面面的追問,壓制住很大一部分官員的不滿……此時此刻,只能用四面楚歌來形容他們的處境。
法老王沉睡後的前幾日尚好,憑借他們以往的威望還可以將部分人的質疑強制地壓下去,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察覺到不對勁的人們紛紛將懷疑、困惑的目光投向了他們。
自即位以來就極為勤政的法老王居然連續多日沒有出現在眾人面前……神官們囚禁了法老王、法老王身患重病將不久於人世、王弟勾結宰相欲奪取王位等等謠言在王都中傳得沸沸揚揚,對此感到惶恐不安或是心懷不軌的人們有意無意的將矛頭指向了意圖掩蓋真相的大神官們。
埃及大殿上日日爭吵不休,來自埃及各地的政務停滯堆積,年輕的法老王一手把持埃及朝政獨斷專行的弊端完全顯現了出來。
已經習慣於聽從命令的大臣們在失去法老王之後無所適從——並不是說埃及的大臣們均是無用之輩,而是因為所有權利均被法老王一人掌控使得他們無法擅自下達命令,因此,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埃及朝政一團糟卻有心無力。
甚至於,埃及各地也出現了不穩的跡象。
「讓王弟代為理政。」
出乎意料的,第一個提出這種事的卻是曾經最為反對王弟接觸權利的賽特大神官。
「王若是不測,立刻讓王弟繼位。」
「賽特,你——」
或許是被那句話中『不測』的詞語刺激到敏感的神經,馬哈特一臉怒容瞪著賽特。
「馬哈特,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我也不希望王出事,但是很多事情並不是我們希望就不會發生。」
有著堅韌的天青色瞳孔的青年大神官不近人情地訓斥著因憂心法老王的安危以及連日疲憊而憔悴了許多的馬哈特大神官。
「我們現在必須考慮到最壞的可能性,並做好萬全的準備。」
賽特的目光移到身邊沉默不語的愛西斯身上,「你認為如何?愛西斯。」
女神官神色比馬哈特要好上許多,在法老王倒下的這段日子裡,她看起來冷靜一如以往。那張年輕美麗的臉上總是帶著平靜的笑容,輕言細語地從容應付著那些來找麻煩的人們。
只有她的心腹貼身女官,才能在每晚服侍著女神官沉沉入睡時,察覺到她掩蓋住的一絲疲憊和憂慮。
「你說的沒錯。」愛西斯回答,極為罕見的,卻是深深地歎了口氣,「可是,賽特,沒有用的,王弟不會站出來。」
「這是他身為埃及王弟的責任。」賽特回答。
「這麼認為的人僅僅只有我們而已……」愛西斯回答,「不過不讓你嘗試一次你大概不會死心,所以你要去就去吧。」
因為大概猜得到賽特和王弟之間會進行怎樣的對話,女神官提前警告了他一聲,「賽特,無論王弟說了什麼,你也不可失禮。」
賽特大神官來到了法老王的住所。
自法老王昏迷以來,年少的王弟一直陪伴在法老王的身邊。
賽特自信滿滿,他不認為愛西斯說得對——身為埃及的王弟,除法老王以外唯一的王室之人,王弟代法老王理政是理所當然,又怎會拒絕他身為王室應盡的責任。
「……不去。」
王弟輕描淡寫的回答讓賽特怔了一怔。
然後,一股莫名的怒火從心頭冒了起來。
「你是埃及的王弟!」
「如果王兄不在的話,我又何必再做這個王弟?……埃及的責任,我負不起,也不想負。」
「這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而是你必須去做!」
賽特上前一步,迫人目光帶著極強的壓迫感盯著對方。
面對賽特咄咄逼人的話鋒,此刻的年少王弟似乎提不起勁來和他對話。
「你走吧,賽特,我現在沒心情和你討論那些和我沒關係的事情。」
賽特沉默了下來。
但是,這並不是妥協,而是被燃燒的怒火在一瞬堵塞了喉嚨。
充斥著整個胸口甚至於讓胸口都疼痛起來的怒氣讓他在那一瞬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沒關係?」
年輕的大神官終於從他的喉嚨中迸發出一點微弱的聲音。
賽特天空色的瞳孔燃燒起從未有過的憤怒的火焰,他冰冷的語調越發顯得危險起來。
他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了起來,蜷成拳頭,它似乎有些痙攣,似乎在竭盡全力壓抑著不揮出去揍人。
然後,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失禮。」
他說,上前一步。
在眾人愕然的目光中,賽特突然伸手一把將埃及的王弟抱起來直接抗在肩上,轉身大步向門口走去,完全不顧他的舉動會讓其他人產生怎樣驚恐的情緒。
「王弟殿下!」
「賽特大人——」
守在門口的兩名侍衛愕然看著他們各自的主人以完全不同的姿勢從房間裡出來。
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突然出現在眼前這種逆反到極致從而挑戰人心理極限的場景讓他們呆若木雞。
他們睜大眼睛怔怔地看著埃及的大神官扛著埃及的王弟大步從他們身邊走過。
直到賽特大神官幾乎快要走出他們視線的時候,他們被嚇得比平常遲鈍了數倍以上的反射神經才讓他們明白了自己看到了什麼。
反應過來的克雅第一時間飛快地跟著跑過去追上賽特的腳步。
「賽特大人!請不要對王弟殿下失禮!」
他大聲喊著,眼見前面的大神官對自己的喊聲沒有反應,他皺了皺眉,毫不猶豫地拔出了腰間的長劍。
鏗——
金屬清脆的撞擊聲在空中響起。
「克雅,住手!」
緊跟上來的塞西一把舉起手中的長劍,連同劍鞘一起格擋住克雅的劍。
「冷靜點,克雅,賽特大人不可能會傷害王弟!」
「賽特大人太放肆了——」
這邊是亂糟糟的一片,埃及王宮大殿之上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
眾人的苛責都已經集中在馬哈特和愛西斯兩人的身上,對於他們隱瞞法老王當前情形的事情,眾人極為不滿。
或許該說,是極度不安。
三年前,埃及王都那血腥的一夜似乎還近在眼前,若是如今法老王有了不測,當年那血流成河的一幕只怕會再一次重現。
更重要的是,現在的法老王太過年輕而尚未留下子嗣,更未曾指定繼位者。
一旦以法老王為中心的權利體系崩潰,且不說王都之內將亂成何種模樣,只怕整個埃及立刻就會分崩離析。
埃及王宮大殿,掌控埃及至高權利的威嚴之地,若是常日,年輕的法老王位於王座之上,定是極靜的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的肅靜之地。
現在,這裡卻如熙熙囔囔的市集,身居高位的神官或大臣們大聲吵鬧著,甚至於不顧身份彼此對罵,也有靜默原地一言不發的人,每個人都是一臉憂心忡忡的神色。
愛西斯深吸一口氣,壓抑住心頭隱約的怒意。
畢竟被人指著鼻子罵自己背叛法老王這種事,即使是涵養甚好的愛西斯也不禁面帶慍色,更何況是已經面色鐵青的馬哈特。
憑借她和馬哈特昔日的威望,將眾人的不滿和不安強壓了數日。
今日,只怕已經是極限了。
若是不見到法老王,神官和大臣們都不會罷休,可是現在的王卻——
啪!
一聲突如其來的巨響,讓沸騰大殿的吵鬧聲靜止了一秒,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識看向聲響的來源。
從大殿側面的房間進入這裡的賽特神官面帶寒霜地站著,冰冷目光慢慢掃過所有人。
他的腳下儘是陶瓷的碎片,巨大有一人高的精緻陶瓷花瓶歪在他的腳下,已經被砸碎了半截,勉力殘存原來風貌的那一部分也佈滿了裂縫,顯得尤其淒慘。
很顯然,這是賽特踹倒的。
一旁的幾位侍女雖然因為賽特大神官的舉動而受到了驚嚇,卻還是紛紛奔過去,跪在地上迅速清理著花瓶的碎片。
輕哼一聲,賽特迅速向大殿之中的王座的方向走去。
他這一動,大家這才發現他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賽特緊緊地抓著那個人的手,彷彿是在強迫那個人跟著自己身後。
金色的發,熟悉的面容。
法老王?
不……
不對!
本是驚訝萬分的眾人立刻看出了不對勁。
雖然和年輕的法老王很相似,但是被賽特強硬拽著向前走的少年那張稚嫩的面容就足以讓人清晰地認識到他和法老王的不同。
那麼,答案呼之欲出。
即使未曾見過本人僅僅只是聽過傳聞的那些人,也立刻明白了這個少年的身份。
那個突然出現在埃及王宮之中明明疑點頗多卻不知為何很是受法老王寵愛的埃及王弟——
本來被賽特的舉動以及賽特拽著的那個少年驚到而安靜下來的大殿在這一瞬再一次沸騰起來。
賽特大神官一路走來在所有人驚愕地注視下將埃及的王弟抗到這裡,隨後他雖然將王弟放了下來,卻還是強硬地抓著王弟的手將其拽到王宮大殿的王座之下。
「無論什麼都不能成為你拋棄埃及萬千子民的理由。」
他指著那高高在上的王座,目光肅然。
「王弟,你該懂得此刻你所肩負的到底是什麼。」
左手被賽特強行抓著的年少王弟並沒有看向賽特,他低著頭,多日來質量極差的睡眠讓他臉上有著明顯的倦意。
「不懂的那個人是你……賽特,我永遠都不可能代替王兄。」
他說,抬起頭來,淺紫色的瞳孔慢慢掃過大殿之上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人們。
「放手,賽特。」
他說,聲調很輕很平靜。
他甩開了賽特抓著他的手。
「王弟——」
心重重一沉。
本以為王弟甩開自己的手是要不管不顧地離開,賽特下意識向王弟的背影伸出手來。
只是,那手探出了一半,就停在了空中,然後慢慢收了回來。
賽特安靜地站著,看著年少王弟的背影,一言不發。
背對著眾人的年少王弟一步步向至高的王座走去。
或是驚愕或是懷疑或是擔憂或是不滿的目光紛紛集中在他的身上,刺得人生疼。
女神官那雙美麗如綠洲的瞳孔凝視著埃及王弟的背影——在這威嚴大殿之上,在眾目睽睽之中,這位完全以異國平民自居的王弟到底能做到怎樣的地步?
她覺得這樣太冒險。
或許一開始她就不該讓賽特去找這位讓她無法信任的王弟。
遊戲能感覺到匯聚在他身上的那無數炙熱的目光。
這似曾相識——
他閉上眼。
「我比不過海馬,為什麼要選我?」
他曾經如此說著,要求伊西斯說出讓自己和另一個他在冥界之門前決鬥的理由。
伊西斯如他所願給了他一個讓他無法拒絕的理由。
「遊戲,你不是勝不過海馬,你只是不曾嘗試著去做。」
但是,伊西斯也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他不知道她說得對不對。
他只是習慣性地依賴著另一個他。
無論遭遇了怎樣的危險,另一個他總是毫不猶豫地將他護在身後。
——你不是做不到,只是有『他』的存在,讓你可以不用去做——
或許只有在另一個他離去之後,他才能夠明白,那個無論發生什麼事總是輕描淡寫地先一步站在他身前的少年法老王為他擋住了多少的風雨。
他想,他永遠比不過另一個他。
另一個他離去的一年後,他在天空決鬥場的最終決賽中戰勝了海馬。
偌大的賽場之中,成千上萬的人們歡呼著、嘶吼著他的名字。
武籐遊戲,當之無愧的遊戲王。
「就算另一個遊戲不在,你也可以做到。」
那個時候,蕾貝卡站在他身邊笑著這麼對他說。
而他卻突然意興闌珊……那一刻,他永遠失去了他生命中某種很重要的東西。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是他知道,那個東西,他再也找不回來。
那一年,遊戲王武籐遊戲在眾人的惋惜聲中淡出了決鬥界。
埃及年少的王弟轉身。
他的手,扶在王座之上。
他僅僅是站在王座的一側,俯視著下方大殿的眾人。
大殿之上,王座之下,無數炙熱的目光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還有王弟。
很多人的臉上的錯愕已經轉化為彷彿是鬆了一口氣的喜悅。
埃及的王家,還有王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