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年少的王弟此刻很頭疼。
剛才他昏迷的時候被米坦尼的二王子帶到了這個靠近捨易斯城牆的幾棟廢棄房屋的後面,他也不知道這裡是哪兒,瓦特更不可能會告訴他。
好在他醒來之後就感覺到了栗子球,它再一次向他所在的方向飛來,賽特他們應該跟在栗子球後面,所以他只要在這裡安靜地等待著就可以了。
不過,在那之前,他首先要說服瓦特,免得再一次重蹈覆轍。
年少的王弟還在想著,一直安靜地坐在他身邊的瓦特突然猛地站起來,他皺著眉向西方看去,臉色變得很難看。
遊戲下意識也跟著看過去,可是在視力所及範圍內,他只能看到黑暗。
米坦尼的二王子彷彿是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那重新套在臂上的黑鐵臂環,他的臉色有點蒼白。
他一把將還坐著的埃及王弟拽起來,推進後面那個倒塌了一半的廢棄房子裡斜倚著的門板後。這裡,亂七八糟的廢棄物胡亂堆放著,除非是仔細尋找,否則黑暗中很難發現這堆東西中還藏著人。
「躲在這裡別動,別發出聲音。」他說,「裡維王兄已經找到這裡來了,他的目標是我,你躲好就不會有事。」
他似乎是在笑,卻笑得很勉強。
「埃及的王弟,聽我的話,在這裡躲一晚上,不要相信那些來找你的士兵。你只要等到明日天明,找個人多的地方再自曝身份,你就安全了。」
他說,輕輕拍了拍遊戲的頭,看著那雙安靜地注視著他的紫羅蘭色的眼睛,他的目光中帶上一點暖意。
「你是個奇怪的傢伙,固執,又很天真,一點都不像王室人……如果你是我的王弟的話就好了,是你的話,大概就不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了吧?」
曾經有這麼一對兄弟。
哥哥說,他要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王,讓周圍所有的國家向米坦尼臣服。
弟弟說,他要做世界上最強大的將軍,幫王兄征服所有的國家。
那一年,哥哥七歲,弟弟五歲。
童言無忌。
鏗鏘——
那是鐵器交擊發出的清脆撞擊聲。
他的劍尖在他的右肩點開了紅色的血花。
而他強忍著肩上的劇痛,一劍在他的腰間割開一道猙獰的傷口。
他猛然轉身,劍尖對準他的心臟刺過來。
他將劍猛地橫在胸口,抵住他刺過來的劍尖。
鏗——
鐵劍撞擊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一柄長劍被挑飛,它在空中打了幾個旋兒,噗嗤一聲深深插、入一座棄屋的牆壁上。
有著美麗的棕色長髮的青年握緊手中染血的長劍,一步步向前走去。
天上落下來的星光在他手中長劍的劍刃上折射出的冷清光輝,罩在那個狼狽地跌坐在地上痛苦喘息著再也無法動彈分毫的黑髮青年臉上。
他的臉上,有著和他一模一樣的湖水般碧綠色的清澈瞳孔。
【你死我活,這就是王室的兄弟。】
埃及年少的王弟躲在廢墟之中,他紫羅蘭色調的瞳孔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在夜色中對決的兩人。
他的手抓著擋在他身前的門板,抓得很緊,連指關節都勒得泛白。
或許在小說故事動畫電影中看到的這句話,只會讓人一笑而過。
或許必須親身體會,才能理解這句話中所蘊含的慘烈。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少在我面前大放厥詞——
他曾經如此對瓦特怒吼。
但是,或許什麼都不知道的那個人是他自己。
從一開始,他就將身為法老王的亞圖姆給予他的溫柔視為理所當然。
「王兄……」
「我一直很崇拜你……從以前就是這樣,王兄又美麗,又強大,又聰明,在小時候的我的眼中,就像是傳說中密特拉神的化身。」
裡維走到瓦特的面前,面無表情。
「王兄,你還記不記得,我十歲的那一年,我們一起被一個叛徒劫持過。那個時候你安慰嚇得直哭的我,說無論怎樣都會保護我,我才能安心睡著。」
裡維碧綠色的瞳孔微微一動,然後,他舉起手中的長劍。
「可是,王兄,就算你那麼說了,我還是很怕,可是我不想讓你擔心。」
他頓了一頓,說,「所以那時,我假裝睡著了。」
所以他假裝睡著的時候,他聽見了……
他的王兄命令那個劫持他們的男人殺死他。
那個時候,他握緊了手,指甲刺入手心。
他死死地閉著眼,一聲不吭。
最終,他的母妃派來的侍衛及時救了他。
而他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是漸漸和他的王兄疏遠。
如果他是真的睡著了就好了。
如果那一晚他什麼都沒有聽到就好了。
王兄還是那個疼愛他的王兄。
他仍舊是那個崇拜著王兄的懵懂無知的小孩。
他知道,那只是如果。
他和他的王兄,總要長大。
長大了,就是你死我活。
淺棕色的發下,湖水般碧綠色的瞳孔清晰地倒映出他的王弟的臉。
或許在那一刻,裡維眼底的神色有那麼一瞬的顫抖。
可是,他手中的劍卻是毫不遲疑地對準他的王弟的頭砍了下去。
「噗哩!」
黑暗中一團毛絨絨的突然猛地撞過來。
裡維手中的劍被撞飛,在空中打了個旋兒,猛地插在了屋頂之上。
這是只有埃及大神官才能召喚的魔物!
看清這個突然撞過來的東西之後,裡維的瞳孔猛然一縮,露出又驚又怒的神色。
他看了一看離他不算近的屋頂的長劍,皺了皺眉。
一咬牙,裡維果斷地轉身退入黑暗之中。
栗子球飛快地向走出廢屋的年少王弟飛過去,歡快地叫著。
遊戲跑到瓦特的身邊,跪坐下去,擔心地看著他。
瓦特的左手捂緊了胸口,剛才打鬥時劇烈的動作再一次撕裂了他的傷口,從繃帶中滲出來的血液已經染紅了他的外衣。
他痛苦地喘了幾口氣,睜開眼,右手使勁將王弟向外推了推。
「埃及的那群人似乎找過來了,你快走。」他說話都已經有點艱難,又喘了口氣,繼續說,「找個地方躲過這一晚上,咳……我只要表露身份就不會有事……快走啊!」
「放心,沒事的。」
年少的埃及王弟回答,栗子球趴在他的肩上,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著的瓦特。
「你這個蠢材怎麼就聽不懂!這麼偏僻的地方,那個神官帶的肯定都是他的人,你——」
米坦尼的二王子忍不住大聲喝斥,一時激動岔了氣,他痛苦地咳起來。
這一折騰又牽動了胸口的傷勢,疼痛讓他的臉都扭曲了起來。
即使如此,他還是努力試圖想把王弟推走。
「走啊!!」
埃及王弟並沒有看著他。
他坐在地上,淺紫色的眼睛注視著那些從不遠處的黑暗中陸陸續續出現的人影。
瓦特心底一陣無力。
一切為時已晚。
漆黑如墨的駿馬的嘶鳴聲已經近在耳邊,急速的馬蹄的奔跑聲由遠及近。
突如其來一個急剎車,高大的駿馬在月光下高高揚起前蹄,再一次嘶鳴起來。
然後,它的前蹄重重地砸回地面。
它邁著細碎的步子,慢慢向前走來。
年輕的法老王金色的發在月光下折射出黃金般的光澤。
他緋紅色的瞳孔注視著向他看來的兩人,眼底是比黑夜更為冷寂的氣息。
墨色駿馬慢步向那兩人的方向走去,馬上,少年王的右手拔出腰間的長劍,森寒的劍刃在星光下閃爍著金屬特有的冰冷色調。
「埃及的法老王,我是米坦尼的王子瓦特。」
米坦尼的二王子喘息著,竭盡全力撐起上半身,伸出右手緊緊抱住坐在他身邊的埃及王弟的肩。
無論如何,埃及的王弟今晚救了他兩次。
他瓦特從來都是有恩必報,哪怕是使用米坦尼王子的身份,他也要把王弟保下來。
埃及不會殺害自己這個米坦尼的王子,而只要有自己在場,法老王很難對王弟下殺手。
按理說應該是這樣,但是看著年輕法老王那冰冷得毫無人類感情氣息的緋紅色瞳孔,他只覺得從身體內部發寒,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頓了一頓,他勉強自己繼續開口。
「我在此向您請求埃及的幫助……」
那是突如其來的一劍。
在他完全未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冰冷的劍尖已近在眼前——
那一瞬,他甚至覺得那劍已經刺穿了他的頭。
他覺得他馬上就要死去——
鏗!
鋒利的劍刃從瓦特的頸邊猛然擦過,一截劍尖深深插、入地面。
鮮紅的血從瓦特的頸上流下來,頸的左側被切開了一道不算淺卻也不致命的口子。
瓦特呆呆地看著那以居高臨下的角度俯視他的冰冷而極具魄力的緋紅色瞳孔,他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死死掐住一般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他隱藏在身下的黑暗中的手指在失控的發抖。
這或許是他在很多年以後,再一次體會到什麼叫恐懼。
只要站在這個人的面前,你只會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這就是……埃及的法老王。
緋紅色的瞳孔僅僅只是輕描淡寫地看了米坦尼的二王子一眼,然後,落在一直看著他的王弟的身上。
少年王俊美的容顏是平靜的,看不出任何情緒。
墨色駿馬再度向前悠閒地走了幾步,停下。
年少的王弟從地上站起來,向他的王兄走去。
年輕的法老王從馬上俯□。
年少的王弟向他伸出雙手。
年輕法老王伸出的左手摟住他的王弟的腰。
年少王弟伸出的雙手環上他的王兄俯下來的頸。
淺褐色的強勁的手臂微微使勁,年輕的法老王一把將他的王弟抱上馬來。
漆黑如墨色的駿馬發出低低的嘶鳴聲,少年王緋紅色的瞳孔在他的王弟的臉上停留了許久。
「王兄……」
年輕的法老王沒有回答。
他抬起手,淺褐色的指尖,輕柔擦去他的王弟稚嫩的頰上那一點污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