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三集【1】回家與咳疾

　　作為一個處於思考人生的時期的騷年，尚小少爺有很多不想思考的事情，比如說他哥那天在文具店說的那些話，比如說他這樣恐懼跟人相處以後該怎麼辦，比如說尚都伏畢竟是他哥哥，會不會回來，跟他住到同一個屋簷下。

　　然後，不等他得出答案，在尚小少爺寒假的某天晚上，忽然，家門被一腳踹開，他的大哥尚都伏拖著旅行箱，長驅直入進來，面無表情道：“爸，媽——我決定回家來住了。”

　　回到事件發生的三天前——

　　“謝謝您！非常……感謝貴超市願意進我們公司的貨物！您快回去吧不……用送了！再見！”

　　尚小少爺欠完身，直起腰來，頭頂傍晚的天空，心中極其激動。

　　豪門家主調/教計畫如火如荼地進行著。今天是週五，推銷員尚小少爺開工第一星期的最後一個工作日，依舊是快樂而苦逼，備受社交恐懼和人類恐懼的折磨的同時，收穫著大大小小的成功。他定下心來要聽哥哥的話，跑銷售發展客戶，一周下來，已經跑了不下二十家的商店，直接成功了不下十次，另外十家答應先放在這裏賣得好再繼續進貨。剛才，他完成了這個星期最大的一筆訂單，周身全是粉紅色的泡泡，從大超市後門飄了出來，幸福地放著光芒。

　　兄長大人的怒吼直接讓他摔回地上！

　　“產品介紹！還是那麼乾巴巴的！又一次差點忘了客戶體驗！訂貨合同的簽訂中各種注意事項你全都忘了嗎？！還有貨架的安排，銷售人員的安排！在這種大超市，新上市的品牌應該怎麼做？專屬銷售人員你考慮了嗎？準備安排了嗎？！”

　　“我、我我我我我……我會改進的……！”

　　“嘶——”尚都伏皺著眉頭，“頭腦不好真是沒辦法。”

　　“……”需要這樣說麼。

　　西裝，男模般的身材，大理石雕塑般的面容，金玉般的外表下是比敗絮還要糟糕的內容，面癱，鬼畜，過分嚴厲，自作主張，雖然每次尚方出來跑銷售都會在旁邊跟著，多多少少地減少了他的抵觸心理，但再怎麼抵觸也不會比對這個老哥的抵觸還多。

　　畢竟十五歲的時候，自己是被他——全心信賴的哥哥——告白外加奪走初吻，從此人生崩潰，性格扭曲的。然後消失了三年之後，又忽然回來，被老媽安排做什麼調/教課老師，讓他把自己調/教成能夠繼承家業的正常大少爺，對以前的事情只是簡單說明了一下，似乎就以為能夠得到原諒，但其實還在毫不留情地欺壓可憐的弟弟。這樣的魔鬼性格，怎麼能跟神聖的教師一職扯在一起呢？！

　　而且……

　　尚方一閉上眼睛，前幾天的畫面就爭先恐後地湧進來。

　　被禁錮在狹小的角落裏，鋪天蓋地都是他落下的陰影，眼前是他黑色湖水般的雙眼，耳邊是他不斷震撼整個空間的話語。

　　——在我吻了你之後，離開你之後，你一個人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吧。

　　——你一個人想到了很多東西對吧。

　　——發現了自己的變化，變得讓自己越來越不認識，出現了許多的妄想，許多的陌生的感情，覺得那些都是妖魔鬼怪，就像打開了潘朵拉的魔盒，忽然全部被放了出來，所以極度恐懼極度抗拒了對嗎？覺得自己異于常人變成了怪物，所以無所適從了對嗎。

　　——你發現自己，喜歡上我了對吧。

　　尚方乾笑，扶額：“……”

　　嗯……還在幾天前，斷定了自己是喜歡他的。

　　啊……啊，真是頭疼啊。

　　我‧才‧不‧會‧喜‧歡‧上‧他——不！會！

　　-

　　車裏，一個專心開車，一個專心看風景，無比沉默。車子開往的不是家的方向，尚小少爺警惕性極高，緊張起來：“去、去去去去……去哪？”

　　說真的，經過這一周的鍛煉，他本來已經能緩慢地說出完整的句子，即使是口吃也並不會太明顯，可是！只要到了兄長大人面前，就一下子打回原形，之前的成果全部化為泡影，讓他無語凝咽恨不得把酒問蒼天。

　　“老媽在家做菜，缺了幾樣原料，讓我們去超市順便買一下。”

　　“剛、剛才那不就是……超市？”

　　“那家超市不入流，賣的東西不新鮮。”

　　尚小少爺如遭當頭一棒：不、不不不不入流……

　　“正規的大超市不會那麼容易就進貨的，他們的產品都會很飽和了，想要進新的就要把舊的貨架減少，其他公司怎麼可能願意。而且對於這種新產品，連試銷期都不設置一下，完全就是因為他們家沒什麼好貨可以賣，見到我們的東西立即就兩眼放光了，只不過店面稍微大一點而已，客流量其實很少。”

　　尚小少爺好想哭：“……好了，別說了。”

　　“嗯，不過你做的還是不錯的，畢竟也算是比較大的訂單了。”尚都伏分出一隻手摸了一下他的腦袋，“不錯，繼續加油。”

　　尚小少爺一怔，臉紅了一些，移開目光看著一邊：“別、別隨便碰。”

　　“啊，好，好。”

　　——要不要敷衍的這麼明顯！

　　“……”尚小少爺在後視鏡裏看著哥哥的樣子，摸著自己的被摸到的那片頭髮。

　　被摸一下頭就臉紅……自己真的是不正常了。

　　忽然，他百毒不侵的兄長大人咳嗽了一聲。尚方看過去，滿眼驚悚地寫著你腫木了？！

　　“沒事……有點著涼……”兄長大人微微皺眉，清了清嗓子，“不用擔心。”

　　-

　　晚餐後，一家人在門口送不在家住的大兒子。

　　尚媽擔憂：“都伏啊，週末又不上班，要不要就在家裏住下算了，反正我們家有的是房間嘛，尚方要讀什麼書要學什麼東西的，你也可以輔導一下，不然我們一家出去玩啊，何必回到你那個冷冷清清的小房子裏。”

　　尚方看著他出門的哥哥，爸媽和他都站在門內，只有大哥一個人在門外的冷空氣中，他自從回國來一直都沒有在家裏住過，就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個貌似除了床之外什麼都沒有的小公寓，尚方沒有去看過，但也知道一定不會舒服到哪去。

　　明明家就在這裏，還要一個人住出去，回到住所都沒有熱飯可以吃，一晚上也就是孤孤獨獨地面對著電腦螢幕，又或者乾脆連燈也不開看窗外冬季的城市。

　　好像有一點可憐。

　　其實他除了三年前吻過自己一次，就沒有再動手動腳了，回來也不會怎麼樣。這樣的話，能不能讓他回來住呢？

　　尚方心下茫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決定。

　　百葉窗嚴絲合縫地遮掩著陽光，尚都伏把腳吭地一聲踩在電腦主機上，臉被螢幕映得慘白，黑眼圈因為熬夜變得漆黑，臉龐本來就棱角分明，還戴了個大黑框眼鏡，頭髮亂，扣子扯開，一手拿文件拍打大腿，一手握著大馬克杯哐哐地敲著電腦桌，對尚方怒吼：“茶呢？我的紅茶呢？！兄長大人兼司大人我這麼忙！作為弟弟兼下屬你在做什麼？！說！！！！我的提神紅茶呢？！！！”

　　整個辦公室噤聲，尚方滿頭黑線地從辦公桌上抬頭：“你……你不是有秘書……還是助理的麼……？”

　　“沒告訴你助理去買早飯了嗎？！紅茶呢？！紅茶去哪里了？！我辛辛苦苦把你帶到大，現在又把你塞進公司來訓練，你就連一杯茶也不願意給我泡嗎？！嗎？！！！！！而且這也是對你的教育之一！作為厲害的人物，要能上能下能屈能伸，能被人服侍也能服務於人！你這點事情都做不了，以後怎麼繼承整個家族，怎麼承擔上一輩傳下來的重任？！”

　　反正就是怎麼都在教育我就對了……

　　“我知道了……”尚方邊腹誹邊站起身來，“馬……馬上來……！”

　　然後又是被奴役的一天。

　　下班。

　　“咳！咳咳……額……”

　　一天的大局觀教育之後，夕陽西下，公司門口，尚都伏撐著額頭，咳得面頰微紅。尚方不自在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該說什麼。結果到兩個人上車的時候，他還在咳，而且越來越厲害。

　　“哥……”尚方聽不下去了，“不、不然回家吧……老媽算是……半個醫生的……而且家裏……也能吃得比較好一點……”

　　“咳……咳咳！”尚都伏擺手，“……不回了。”

　　“額，沒、沒關係的。而且只是……吃一頓飯……”

　　“媽那個人，咳！就受不了小輩生病。原本……咳咳……一頭疼腦熱就連學都不讓去上，這樣回去的話，她肯定會要求留在家裏休息。”

　　尚方蹙了蹙眉，看向一邊：“那……那就休息啊……家裏房、房間多得很……”

　　“不了，”尚都伏再次擺手，“送你回去我就走了。”

　　“……”

　　然後，第二天。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哥……你、你的肺要咳出來了……”

　　“沒！咳！事！”

　　下班回家的時候。

　　“我、我跟媽說了……媽……媽讓你回家來給她看看……你、你就回來吧，真的……有房間的……”

　　“不了，咳，你別管，真的不了……”

　　於是，第三天。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尼瑪，這究竟是鬧哪樣啊啊啊啊啊！

　　於是——尚小少爺一時於心不忍，鬼迷心竅，大糞沖腦，對咳得眼角掛著水汽的兄長大人說：“哥，不然回來住吧。”

　　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