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沼澤深霧,迷迦思念
橫遠沼連下數場大雨,如今這方原數百里的草灘儼然成了澤國。放眼而去,茫茫一片,泥潭亂陷無數。因川河變了流向,將這一帶繞成獨立有如羅列島嶼,水滲土浸,致使環境更加的惡劣。曾經的沼澤之景已經不復存在,如今這裡更是鮮有人跡。
這裡依舊是休葉盤距之地,廣和依舊是這裡的首領。但那場大戰之後,因川河以及其分支倚雲河的亂流,令橫遠沼環境更惡。而他的兩個引以為傲的女兒,長女迷迦潰了肉身,次女茵羅戰死虛空。所以七年過去,沼澤依舊一片迷離,復建艱難。戰事過後,羽光再度與華陽聯盟,天宗復立。但廣和因惡羽光,雖然他一向與華陽交好,但因此心結,令他據守沼澤不肯南去。
很多劫後餘生的沼澤之妖都因這裡環境的惡劣而漸漸離開,只有少量還留在這裡。巨林仍在,不語不動,唯有它們最是忠誠。
沼離,沼渡,沼思三座大城皆已經敗壞。廣和亦不願意再大動妖法復建三城,這裡,有如休葉初興之時之景。大家皆天生地養,遁土而生,借木而活。
沼離原址,此時一片汪澤。巨大澤木,有些半陷泥潭,有些橫傾澤上。這裡的居民,懸樹而存,妖霧重重之下,可見一個個繭狀小居。
七年的時光,改變了很多人,也改變了很多事。天地的浩劫,卻讓休葉一族明白,一心嚮往人間的繁華或者天界地逍遙其實是一種負擔。將妖力浪費於唯持巨大恢宏的城池,吸引人類給他們帶來繁盛之景,卻受此羈絆無法真正達到強力。早些年,一直為了沼澤而戰。為沼離地繁榮而操心勞力,力量越強,所求所多。而漸漸的, 已經違背當初煉化人身之時所懷之心。疲憊滿心,真正開懷的時候卻不多。倒真是不如這幾年,真身潰壞,力法大退,但卻反倒自由自在起來。再不用牽掛什麼大城小城的繁榮安定,這裡再無人約管,大家自給自足,也算安樂。借沼澤木土之力休養生息,慢慢恢復曾經之力。雖然是一個極為漫長的光景,但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重活一次,以新的視角,去看待這個世界。
只除了一樣,這兩年,開始有些想念風臨止。像人類一樣動了愁腸懷思,無法控制他的樣子湧進腦海,在心裡上上下下盤恆不去,揮之即來,如影隨形。的確,他是不會被她束縛的,以她現在的力量,根本不可能限制他的行動。當年風臨止將她送回沼離之後,他們一起在地底避開了那場天地巨大的震盪。後來,震盪引起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地底也不再安全。如果沒有他,也許迷迦活不到今天。如今想來,最愉快的光陰,竟是在陰暗潮濕,不見天日的環境裡渡過的。
眼底那飛舞的蝴蝶,黑色的卻帶出幽幽地蒼藍之光,盤旋交織成華美的風景,給了她最安全妥當的保護。獄蝶羅煞,她曾經險些死在這詭異的陣法之內。但同樣的,也一次又一次的成了她的保護傘。她是蟄伏在地底的幼獸,敏感而又脆弱。而他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就是這樣,在煎熬和掙扎裡渡過,卻快樂而滿足。
但是,他還是走了。當這裡漸漸平靜安定的時候,在某一個薄曦微冷的清晨,他不告而別。她開始以為止去了北方,因為當時適逢魔界大門首次向人間展開。風臨止當年是七君之一,為魔宗最終得成魔界也立下功勞,魔界必要召喚他前往。於是迷迦也隨之前往北方,卻沒能找到他。
她早知道他要離開,沼澤並不是他所嚮往的地方。他對人的評判一向以血而斷,血質的優劣從而決定此人在他心中的價值。而當血不再是唯一標準的時候,她還能用什麼來留他?惡劣的環境?還是自己孱弱的身體?她只是有些淒然,他至少該向她道別!真是怕她糾纏到死嗎?
一別,便是四年!日子依舊週而復始,迷迦卻再沒有風臨止的消息。他真有風般就此消逝,似乎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她所住的樹居上下三層,枝盤葉繞而成幾間屋舍,如今留在沼澤不去的,都是一些沼澤原住之民。他們千百年都在這裡,不管這裡是富饒還是貧瘠。他們依舊尊稱迷迦城主,無論她還能否保護他們的安全,帶他們走向繁盛。
她穿著白底蔥綠小花的寬袖衫,下配一條綠色的裙子。這些布料都來自南方,天宗的恢復明顯好於這裡,有時也會接濟他們一些東西,以改善他們的生活。但沼澤的妖怪不需要憐憫,這裡豐盛的藥草足以用來交換他們需要的東西。
迷迦獨自坐在樹冠頂的小居所裡。前幾天父親來找她,想讓她與他同住,用他的妖法助她早日恢復真身。但她拒絕了,父親登天在望,無需再給她這個無底洞消耗法力。妖怪一樣有情,千百年的父女之情,不比人類來地淡薄。也正是因此,她不能再拖累父親。
她垂眼看著自己的手掌。孩子的手,稚嫩而嬌柔。她坐在凳上,腿就只能晃蕩著,足無法觸到地板。她微微晃了兩下,像個真正的孩子一樣,不需要再擺那威嚴莊重。她再不是那調兵遣將,震攝全城的迷迦了。
她的膚色泛著微微地青白,但髮是烏黑的。烏黑的髮,完全像一個人類的小孩,連體溫都成了與人類一般無二。當地沼龍力法漸深,其血漸寒,體溫會低,到時就算是風臨止口中的「良血」,也是良在妖力上。而現在,她的真力耗損,地沼龍的特徵都無法體現。也正是如此,她才能給自己和風臨止更多的溫暖。
多少個夜晚,她伏在他的懷裡,小小的身體蜷縮成團。她很小,小到可以隨意的在他的懷裡鑽來鑽去,直到找到最舒服的地方。她熱血的溫度,讓他微低的體溫亦變得與她一樣溫熱,讓他不會滯血,讓他行氣流暢。讓他的呼吸,在她聽來,像是一曲催眠曲。
她更像是他所寵愛的孩子。他會牽著她的手,會托著她舉到肩上。但縱是這樣,他是一聲不出的走掉了。或者他對這種相依相偎的遊戲已經厭倦,又或者,漸漸瞭解情感的風臨止,不能再單一以血來評判別人價值的風臨止,想去找尋他真正想依偎的物件!比如,花洛奇。
要說情因誰生,是花洛奇吧?那孩子才是真正教會他情感的人!當他將獄蝶羅煞封入錦帕,內心深處,已經對她的生命產生牽掛。在沼離城,他懸於鬼木,命在旦夕,不也是洛奇的血,救了他的命嗎?或者從那時起,他已經漸漸明白。有時,人所依靠的情感,比血液的優劣更加的重。與他大戰之際,他會臨危而去助她!會救她,會幫她,也會照顧她。他是在學習,學習如何與人相處。如何點滴關懷,如何成為一個「人」!
學會之後,當然要離開,將他的成果,展示給他最希望見到的人看。
迷迦攥緊了拳頭,每每想到這個的時候,她總是抑制不住的要生氣!說不上來的滋味,堵得滿心都是,憋悶的卻不知該如何才能發作。
她正胡思亂想,忽然「嗡」的一聲輕鳴,餘音卻綿震不絕。迷迦隱隱覺出整個樹居都在微微顫抖,似是從極遠的地方發生打鬥,引延至此而產生的微波。
如今各地鮮少發生這種隨意動法之事,畢竟天地大創才過數年,大家都忙於復建家國,誰還無事紛爭?她腦中動時,身體已經掠起。就算沼澤現在貧窮,沼離也無當初大城之景。但也不能隨便讓人欺到頭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