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落日山河 第六十三章 怒意
當月看到官員領進的兩個人,頓時明白報信之人所說的話了。放在雷雲的東西,原來是她!他早把這個人給忘記的一乾二凈。就算之前在鬼殺處看了一眼,也沒把這段幫助他回憶起來。這個人不是跟岳輕弦走了嗎?怎麼現在又跟著羽光的人在一起?
迎舞瞪著一雙眸子,眼神撲閃不定又帶了新奇的探究。自從刺靡把她救出來之後,她們在距魔宗南境不遠的峽谷裡養了一段日子。因為她的身體實在太弱,心悸病又發作過一次。如果沒有那顆花種,也許她早在很久之前就發病而死了。雖然在峽谷裡,但是一直呆在那個巨大的花萼裡,風雨不侵,溫暖而又柔軟。而且每日所飲食,皆是花朵之露,花蕊之蜜。刺靡揮法之處,薔薇遍地,花枝搖曳,美不勝收。唯一的不便之處,就是迎舞沒有衣服可以換,幾天下來,像個臭蛋一樣。直到她身體好些,刺靡這才起行前往邊境。入了官館,這才可以真正的洗換一下。
魔宗與她想像的不同,除了氣候差異之外,繁華昌榮之景,根本不輸華陽。只是人人皆有印跡,除了魔宗弟子之外,每個人的頸部或者額頭,都有一個印。有的深濃似剛剛刻印,有的極淺似是已經融入肌理。這些日子於她,雖然險象環生,波瀾不斷。但對她而言,卻是新鮮又刺激。她是關在城中的大小姐,雖然身處亂世,但事實上她的生活極其乏味。她之所以選擇逃家,一是不想成婚,二是,她對這個世界的好奇。
每個人一出生就注定死亡的最終結局,只不過,未知的死亡尚且遙遠,生命在彌足珍貴之間,更煥發出斑斕的色彩和無窮的希望。但她不一樣,她早知道自己死亡的日期,與死神比肩的每一天,都蒼白了許多。當她越來越大,存活的日期已經屈指可數的時候。她無法再忍受這種籠中的日子,她想趁著還活著,多看一眼這個世界,多接觸一些她從未接觸過的人或者事。生命也算曾經閃耀過,她也算沒有白活。
所以,當她認識洛奇,然後離開家。開始像他一樣流浪,漫無目的,卻充滿新鮮和快意。從未有過的快意,讓她的心總是滿噹噹。甚至讓她也有了夢想和希望!羽光的日子,讓她學會思念,開始希望生命延長,以等到洛奇與她相見的一日。那時雖然平靜,她卻過得焦灼,這種陌生的焦灼感,讓她覺得自己才活生生。再往後的顛沛,和與死神無限接近的恐懼,讓她對生命產生的新的認識。活著真的很好~!
她沒有擁有良好的身體條件,這點讓她比別人更少機會走得更遠。但是現在,她可以來到距離華陽不下萬里之遙的魔宗。實在讓她萬分激動!當她想到馬上可以與洛奇相見,那激動之中又帶了無限的雀躍和竊喜,竊喜之餘,又實在很緊張。那日匆匆一顧,根本沒機會說話。不知道此時,他可否如她一樣,又急慌,又害怕!
高大的堂室建在高階之上,重檐灰瓦,兩側有飛樓如翅。室內立八根大柱,頂高足有數丈,正中設大座,上面鋪著雪白的貂皮,兩邊各設一溜高椅,皆是雪色軟墊。地上鋪著絞花的厚毯,踩在上面軟綿綿。裡面坐了三個人,為首正中的是太康城的城主,魔宗的寂隱月。這個人正是洛奇口中的債主。他身後站了一個高大的男子,一身碧衣,面色微慘。身形偏瘦,削臉廣額。一雙大眼,鷹鉤鼻,嘴唇卻是緊抿。帶出微微的兇意。頭髮已經微微灰白,但面容極是年輕。邊上還有兩個,右邊首座上是一個少年,至多十七八歲,眉目如畫,帶出妖冶的色彩。在他下首還有一個男子,看起來二十上下,與寂隱月相若。一身藍色錦衣格外華麗,五官也是清秀,只是神情比他們更多了一次冷意。
「於斷崖口和霏平嶺,你們兩次凌空,甩下監管車馬。當這裡是羽光嗎?」站在月身後的魏青山慢慢踱下來,看著面前的女子。
「斷崖口那裡有道峽谷,繞行就又要過三個鎮,實在是麻煩。」刺靡抖抖衣袖上的流蘇,微拂了一下長髮:「到這裡,連杯茶也不招呼。月君,當初您大駕光臨的時候,我們可是巴巴的船馬相迎,好生伺候了呢!」
「尊駕大駕光臨,我們也禮尚往來。只不過,尊駕不屑我們相迎。既然如此,茶也可以免了。」月微微歪了身體,半支著肘看著她:「如果你是特地來送人,現在你可以走了。」他輕揚了下巴:「把人一起帶走,她與魔宗無關。」
刺靡微微瞇眼,這個人言語讓人實在討厭。偏又長了一副讓人恨不起來的臉,還是那般毫無芥蒂的淡淡表情。不對,該說根本沒表情。從他臉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喜怒,連不耐煩也沒有。口氣裡也沒有,但這番話,分明就是不耐煩。
「她與魔宗無關?當初可是月君托羽光照顧此人,月君忘記了?」刺靡說著,伸手一扯,迎舞就一路趔趄著往前撲了幾步,險些一頭栽倒在地上。這下她頓時居於眾人的面前,窘得她滿臉通紅,手都沒地方擺。她沒敢抬眼,卻瞄著眼往側廊門那看,巴望著從那能看到熟悉的身影:「月君托羽光的事,羽光一直記在心上。但月君不僅忘記所承諾的事,甚至還翻臉如翻書,轉頭就把羽光的人,殺得七零八落!」
她這麼一說,月這才想起之前的因由。說實在的,這個女人的來歷雖然他不算清楚,但並不是無跡可查。他與洛奇是在華陽府之境再度碰到的,當時她身邊已經跟了這個女人。病病歪歪的,根本不可能跟著她跑遠路。只能說她們是在那一代認識的!況且這個女人認識岳輕弦,好像跟他關係還挺密切的。如果羽光中途又出手,把人從岳輕弦手裡弄回來。必然會好奇她的身份,這麼個人非要往他手裡塞,是指望這個女人來引岳輕弦自投羅網嗎?
「岳輕弦的事,現在不歸我管。你可以上太康山去見宗主,我不會阻攔。」他看著她的神情:「我什麼時候動你羽光的人了?不要說我走路踩了花花草草,也是動你的門下了?」
他依舊是一臉淡然,聲音平靜如故,根本不像是諷刺或者挖苦。但用詞明明就是,擺明了不認賬,不僅不認賬,還在挖苦她花熙一族。從她遞上信物,已經報上自己的名號開,他知道她是哪個族部的,所以現在故意拿花花草草來說。偏是說了,還是一臉淡寡的神情,讓刺靡的指尖,不由自主的微微曲結。
「巴梁山的黑犀一族,好像沒有得罪尊駕。又和魔宗離了十萬八千里,四周又無大城大鎮,不知道月君哪裡不痛快,非要跑到那裡去殺人!」刺靡眼眸微微泛紅,頸上淡浮花印,帶出一股幽然的輕香。
「他們臉上又沒寫羽光兩個字,我哪裡認得他們是誰家的狗?」月微微瞇了眼眸,經她的提醒,他總算知道說的是什麼事了,但是這個提醒讓他不爽。因為每每想到,總會連帶著想到某人差點成了豬食:「不對,我該說,我哪裡認得,他們是誰家的豬?」他是在糾正自己言語上的疏漏,但是在刺靡聽來,根本就是極盡挖苦之能事。其實他今天的確有些失控,平時他並不樂於在口角上與人爭短長。
他從頭到尾講話都是一個腔調,不起不落,不怒不威。淡的像是清水,卻攪得她隱隱發怒。她壓根也沒打算替那些豬出頭,但是他的話實在太過拱火。若不是她此時站在魔宗,不時告誡自己要收斂,真是要發作了。但是還沒等她壓下火頭,這邊月又開口:「你這番跑來,拎個病秧子向我示威嗎?表示羽光以德報怨?還是要找我償命?你替他們出頭,和他們是親戚嗎?」
他最後一句一出,刺靡簡直怒不可遏,翻手掌中已經現出花形。但更快的是,立在下面的魏青山已經手掌一伸,生生扼住她的腕脈:「月君問你話,為什麼不回答?」
他的話讓刺靡無言以對,突然覺得,跟魔宗的人生氣根本就是自取內傷。這個人也是一樣,她在這裡動法,的確有失周全。但好像他更關注的,是他家主子的問話。似乎根本不在意她在這裡起幹戈,但出手之快,分明已經做足十成防備。出於本能?魔宗的人都在想什麼?還是說,他們根本什麼也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