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親人（2）

　　小五趙嘉瑜是阿蕙的繼母姜氏所生。

　　阿蕙生母早逝，旁人口中的趙太太，一直都是阿蕙的繼母姜氏。她過門已經十五年，只誕下了小五阿瑜。

　　姜氏是北方人。她的家鄉喊哥哥叫阿哥，姐姐作阿姐。於是小五跟著姜氏學的，每每看到阿蕙，就甜甜喊著阿姐。

　　對於姜氏和小五趙嘉瑜，前世的阿蕙跟她三個哥哥一樣：戒備、防范和不喜歡。

　　姜氏更是清楚阿蕙兄妹對她的抵觸。她比阿蕙的大哥趙嘉越還小一歲，這叫趙家的孩子們怎麼不懷疑她動機不良？

　　以往每次小五膩著阿蕙，阿蕙就會像拍蒼蠅一樣，嫌棄將小五拍開。

　　只是小五根本沒記性，照樣哥哥姐姐喊著，跟在阿蕙和三哥趙嘉林屁股後面轉。

　　雖然總是被嫌棄，總是被欺負，她卻樂此不疲。後來三哥都說，欺負小五真沒有成就感。

　　她就是個傻子！

　　其實小五並不是傻子。

　　她只是不知道，哥哥姐姐對她的不喜歡，並不是姜氏口中安慰她的那些“三哥和四姐還小，不懂事，你們是親兄妹，三哥和四姐怎麼會不喜歡小五？”，而是他們同父異母。

　　阿蕙以為在姜氏的教養下，小五會一直不懂。

　　可她最後還是懂了。

　　後來，趙家被何禮折騰完了之後，阿蕙在南京見過小五。那時，她成了所謂的電影明星，實則不過是交際花。

　　她長得越來越美，阿蕙有次在副總統的宴會上見到過她，她驚艷全場。

　　看到跟在副總統身邊的阿蕙，她目光一頓，道：“你是哪裡人？”

　　阿蕙就把編造的那套說辭講給小五聽。

　　小五聽了，淡淡笑了笑：“原來如此。你長得像一個我認識的人……”

　　“是什麼人啊？”阿蕙笑著反問。

　　小五表情有些冷，勾了勾唇角道：“我認識的人……”

　　她不再甜甜說阿蕙是她的阿姐。她說“我認識的人”這幾個字時，眼底有水光浮動，瞬間又斂去。

　　她身上那股子無邪的天真再也看不見，眼底被脂粉浸潤，滿是風塵氣。

　　年少時對哥哥姐姐們對她的嫌棄，小五一直記得。雖然姜氏總是在安慰她，總是在替三哥和阿蕙開脫，希望他們兄妹和睦。可小五一直記得哥哥姐姐對她的那種厭惡。

　　倘若不是阿蕙，趙家不至於落魄成那樣，小五也許會一輩子都是姜氏身邊單純的娃娃，以為世間是繽紛的美好。

　　不管那時的小五是多麼落魄，當她提起阿蕙，語氣裡只是冷漠，沒有恨意。阿蕙毀了她的生活，她卻並不恨阿蕙。

　　小五哪怕再冷漠，都有一顆金子般的心。

　　當時阿蕙想過救她，讓她脫離苦海。可她不敢貿然行動，她怕被人認出是趙嘉蕙。等她准備謀定而後動時，小五突然失去了蹤跡。

　　後來，阿蕙一直在秘密找她，卻沒有半點消息。

　　沒有她的死訊，也沒有她的身影，好似蒸發，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想著這些，再看到如今才十三歲活潑善良的小五，阿蕙心緒被觸動，她伸手摸了摸小五的頭。

　　小五真的像家裡養的一只寵物狗，只要主人給她一點溫暖，她就會樂得屁顛屁顛的。

　　而前世時，因為對繼母的陳舊看法，阿蕙連一點單薄的溫情都不願意施捨給小五。

　　阿蕙對小五的親暱，小五能感覺到。她明亮似黑色瑪瑙般的眸子瞬間璀璨，摟著阿蕙的胳膊搖晃著：“阿姐，咱們家要辦宴會呢。你跟三哥學了跳舞，教我好不好？”

　　阿蕙笑著說好，道：“好啊，吃了晚飯我再教你，我才回來，腳疼得很。”

　　小五連連點頭，好似生怕阿蕙反悔，反復問了兩遍：“阿姐，你說話算數吧？”

　　“當然。”阿蕙摸了摸她的青絲，那柔軟放佛沁入阿蕙的心田。她的心一時間也柔軟不已。

　　一旁的趙太太和大嫂徐氏看著，都目露驚詫。

　　趙家眾人裡，阿蕙和老三趙嘉林最是要好。兩人像是約好了，時常欺負比他們小很多的小五趙嘉瑜。

　　像這樣親暱答應小五的要求，還摸她的頭發，趙太太姜氏是頭一次見到。她不免心生警惕：難道是捉弄小五的新花招？

　　如果說小五笨拙，是不對的。她不管是學英文還是學鋼琴，一點就通，請來的老師都誇她極其聰明；可如果說她聰明，更是不對。阿蕙和老三趙嘉林捉弄她，不管把戲多麼老套，她都會毫無懸念的上當受騙。

　　趙太太姜氏對這個親生女兒很無奈。

　　阿蕙給小五一個笑臉，小五就跟撿了元寶似的，笑得合不攏嘴嘴。看著她傻傻的模樣，阿蕙也忍俊不禁。

　　回眸的瞬間，發現趙太太姜氏和大嫂徐氏目光落在自己和小五身上，阿蕙斂了情緒。

　　“這麼早回來？”趙太太姜氏親切問阿蕙，“阿禮呢，他到家裡來沒有？”

　　自從何禮從日本回來，在孟督軍府上做參謀後，他就自己租了公寓住，從趙家搬了出去。

　　阿蕙搖頭：“沒有。他遇到了曲**，和曲**看電影去了。”

　　茂城姓曲的人很少，能和何禮去看電影的，趙太太姜氏和大太太徐氏頓時就想到了軍法處處長的愛女曲愛雯。

　　兩人看阿蕙的神色，就多了份澀然。

　　阿蕙是挺美麗的，可曲愛雯不僅僅是美麗，她還有個權重的父親。

　　不管是在茂城還是其他地方，商戶人家雖然有錢，卻沒什麼地位。阿蕙和曲愛雯一比，參差頓現。

　　趙太太姜氏正要安慰阿蕙一句，就聽到阿蕙轉移話題問道：“咱們家要辦宴會，什麼時候啊？因為什麼？”

　　好似很不想談何禮和曲愛雯的事。

　　趙太太姜氏識趣，不再糾結這個話題，順著阿蕙的問題道：“這個月初十。我和你大嫂說，辦個同樂會，給茂城中學的圖書館募捐。”

　　上流社會的女子如今時興同樂會，用來交流感情，更多是用來募捐。

　　阿蕙笑道：“太太和大嫂怎麼突然對教育關心起來？”趙家的兄弟姊妹幾人，從來不喊趙太太姜氏為母親，而是一直跟家裡傭人一樣，喊她作太太。

　　這樣稱呼也不算失禮，所以父親默認了。

　　“我們才不關心呢。”阿蕙的大嫂徐氏笑起來，“是教育部次長的太太，她想建個圖書館。只是她先生是教育部次長，她出面的話，可能引來不好的猜疑，就委托我和太太辦這事。”

　　前世的時候，家裡也有個這樣一次宴會。

　　阿蕙沒什麼印象。

　　家裡的宴請太多，時常就弄混淆。年月太久，這些記憶早已一片朦朧。只是“教育部次長”這幾個字，頗為耳熟。

　　她不禁回想到底是哪裡聽過。

　　猛然，阿蕙抬眸問大太太徐氏：“教育部次長的太太，她是不是姓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