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雖然只有半天左右,但我曾經被關在那座廢墟裡,所以我的身體比想像中還要髒。
所以我大致聽羽川說完事發內容之後,決定立刻前去洗澡,至於妹妹們就暫時委由羽川照顧。雖然我這樣看起來或許過於悠哉,不過聽羽川說過之後,我就知道這件事焦急也沒有用。
而且坦白說,如果沒有給我一點時間平復情緒,我或許又會怒罵火憐與月火。
貝木泥舟。
居然會這樣。
不能和那種傢伙有所牽扯吧……!
偏偏就是如此!
這麼說來,在神原家門口遇見貝木的時候,他曾經說過——「我剛剛才聽過這個姓氏」之類的話。
原來那就是在說火憐。
仔細想想,阿良良木並不是常見的姓氏。
混賬——居然有這種巧合。
不,反而應該當成不幸中的大幸……畢竟只要向戰場原打聽詳情,就能得到貝木的詳細情報了。
不過到時候,應該會因為這件事起口角吧。
而且我也覺得她不會輕易告訴我。
順帶一提,剛才聽羽川大致說完之後,我順便向她提出詢問。當時多虧羽川,才令我逃離那場恐怖的綁架監禁事件,不過羽川在電話裡到底對戰場原說了什麼?
「啊啊,那件事嗎?月火妹妹說她傳郵件到你的手機,卻沒有立刻收到回覆,她說這種狀況怪怪的,所以我就打電話了。雖然這麼晚打電話令我有些猶豫,但月火妹妹一直催我打。即使嘴裡那麼說,不過那兩個孩子很信任『哥哥』。」
「沒啦,哎,我想應該就是這麼回事吧,但你是怎麼將戰場原……」
將那樣的戰場原……
「說服的?」
「我沒有說服啊?聽到戰場原同學的聲音之後,我就大致理解狀況了,所以只有簡短拜託她。」
「簡短拜託她?」
「『要是再不聽話,我就要對阿良良木表白喔!』這樣。」
「…………」
好可怕。
就某種意義來說,這是最強的王牌。
不過,我沒想到這張王牌會在貝木事件用來與戰場原談條件,所以一直以為只能率直求情——不過即使率直求情,應該也很難順心如意吧。
然後,我現在在洗澡。
仔細刷洗身體之後,泡入浴缸。
鏗、鏗。
我雙手手腕的手銬撞到浴缸邊緣——無從取下,成為粗糙手鐲的手銬,敲出清脆的聲音。
就像是配合這個聲音——無聲無息。
從浴室暖色燈光打在我身上形成的影子裡——忍野忍無聲無息出現了。
模仿著名RPG遊戲的系統訊息,就是「吸血鬼A出現了!」
吸血鬼A看向我。
「……那個……」
吸血鬼A——忍野忍,基本上一直躲在我的影子裡,所以反過來說,完全無法預測她會在什麼時候出現,不過也基於這個原因,她什麼時候出現也不會令我過於驚訝,但至今她從來沒在我洗澡時出現過。
大概是配合浴室這個地點,她一絲不掛。
光溜溜的金發美少女。
以場面來說,這可說是最嚴重又最惡劣的犯罪行為——不,忍目前的外表年齡大約八歲,所以和神原那時候不同,即使看到她水嫩雪白的裸體,我也不會有任何想法,只會覺得她看起來很有活力。
然而,忍咧嘴——向我露出笑容。
「既然像這樣被看見裸體,吾是否亦須下嫁給汝這位大爺?——吾之主啊。」
她如此說著。
以稚嫩的聲音高傲不羈地說著。
沒有比這更令我驚訝的事情。
我差點整個人沉入水裡。
說話了……
忍說話了!
「呃——忍……」
「哈哈——汝這位大爺,怎麼啦?露出一副驚弓之鳥的表情——不對,應該說像是吸血鬼看到銀製子彈的表情?吾講話如此稀奇?難道汝認定吾忘記如何以言語傳意?」
「…………」
不。
講話的能力當然存在。
我也沒有認為你忘記語言的用法。
即使外表是八歲少女——即使失去大部分的力量——忍依然毋庸置疑是五百歲的吸血鬼。
問題在於,她對我講話了。
她——願意對我講話了。
如此突然。
乾脆,而且毫無契機。
「忍——你……」
忍野忍。
吸血鬼——前吸血鬼。
如今是吸血鬼落魄的下場。
吸血鬼的殘渣。
比任何人都要美麗,冰冷如鐵,火熱如血——怪異中的怪異,怪異之王。
甚至被稱為怪異殺手。
她殺了我。
我殺了她。
所以……
忍——自從春假結束,她在那棟補習班廢墟和忍野同住,直到她像現在這樣封印於我的影子——
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
連一句話都沒說。
即使抗拒,即使難受,即使痛苦。
依然沉默至今。
然而如今,卻在這種時候——忽然開口。
「哼,吾膩了。」
忍——自己打開水龍頭,任憑熱水從頭頂往下衝。對於身為吸血鬼的忍來說,洗澡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然而即使如此,她依然像是很舒服地閉上雙眼。
「汝這位大爺應該也知道,吾原本很健談。真是的,吾哪有辦法一直沉默下去,吾之主,好歹亦該察覺一下吧?」
「…………」
唔哇……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不,並不是喜悅。
也不是可以開心的事情。
然而除了喜悅——我還能怎麼形容?
這種事,我怎麼可能不開心?
我思緒亂成一團,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所以我說道:
「……謝謝。」
「啊?謝什麼?」
忍關上水龍頭,任憑溫水從身上滴落並狠狠瞪我。外表幼小的她畢竟是吸血鬼,銳利的眼神依然不變。和之前默默瞪我的時候相比,她現在的視線憎恨並銳利許多。
「啊——沒有啦。那個,你看這個。」
我連忙伸出手腕的手銬給她看。
斷掉的鎖鏈。
「這條鎖鏈,是你截斷的吧?」
當時收到月火郵件的下一瞬間,我手銬的鎖鏈就鏗一聲斷掉了。
這當然不是我以蠻力扯斷的——無論事情再怎麼嚴重,我的腎上腺素也不會激發出此等蠻力,那是躲在我影子裡的忍幫忙截斷的。
「有這種事嗎哈哈,吾記不得了。不過這副手鐲實在夠丑了,來。」
忍將嬌小的手伸向我的雙手手腕,這次不只鎖鏈,而是連同手銬本身整個扯斷,
簡直當成柔軟的甜甜圈。
忍喜歡Mister Donut的程度眾所皆知。
還來不及心想怎麼可能,忍就把這副手銬扔進嘴裡大口吃掉了。
即使力量幾乎消失殆盡——這方面她依然是地道的吸血鬼,無須任何理由,當然也無須客氣。
看到這樣的忍,令我不禁——感到安心。
「用不著多禮,吾只是做自己想做之事——從古到今永遠都是如此。然後吾之主,這次只是湊巧,真的就只是湊巧和汝這位大爺之意向一致罷了。」
「……忍,那個……」
「頭髮!」
在我正要開口的時候,忍簡短打斷我的話。
然後——指著自己的金發。
「頭髮。」
「……頭、頭髮怎麼了?」
「幫吾洗頭髮。興致來了,吾想試試洗髮精這種玩意。在影子裡看汝這位大爺洗頭髮,吾一直覺得似乎挺有趣的。」
「我……可以碰嗎?」
「不碰怎麼洗?」
「……那麼,潤髮也一起來吧。」
我從浴缸起身。
我當然是一絲不掛,不過我對忍已經不會冒出任何難為情的念頭了——因為我曾經在忍面前,徹底展露所有不能見人的羞恥之處。
我把洗髮精擠在手心,讓手指輕觸忍的頭髮。
和以前撫摸的感覺一樣。
宛如清流——柔順又舒服。
「……好久沒看到你拿下那頂防風眼鏡安全帽的樣子了。」
「哈,那個吾不戴了。」
「不戴了?」
「土氣,有夠難看。」
「…………」
但我覺得挺適合的。
不過,只有那頂帽子是忍野的品味,或許她其實有所不滿吧。
我把忍小小的頭洗得滿是泡沫(對於吸血鬼而言,自己的外型是由自己想像而成,換句話說絕對不會髒,所以再怎麼洗頭髮都是干淨的泡泡),並且再度說道:
「那個……」
這句話再度——被忍打斷。
「住口。」
「…………」
「無須言語。吾不會原諒汝——汝應該也不會原諒吾。」
忍看著前方。
看著浴室裡的鏡子——看著沒有映在鏡子裡的,自己的身影。
她說道:
「這樣就行了。吾與汝互不原諒——這樣就行了。吾與汝無法將往事付諸流水,即使如此,也不構成吾等不能相依同行之理由。」
「…………」
「這就是吾在這三四個月靜心思索得出之結論——吾之主,汝做何感想?」
忍像是被流下來的泡沫惹得不耐煩似的閉上眼睛——並且如此說著。
「……沒想到你願意為我思考這種事,令我意外。」
「汝這位大爺也為吾思考很多事情吧——吾這陣子都在汝之影子裡,所以很清楚。」
「哈哈……」
我從忍的頭頂伸手打開水龍頭,以蓮蓬頭把忍的頭髮沖乾淨,接著幫她潤髮。忍的發量多得誇張,所以要用掉不少潤髮乳。
「畢竟亦不能總是賭氣下去,吾之器量可沒有那麼小……何況,看來吾必須親口好好說一遍給汝這位大爺明白才行。」
「嗯?」
「吾確實喜歡蜜糖波堤——不過最喜歡黃金巧克力甜甜圈。給吾牢記在心,買兩個時必須買這兩種。」
「……明白了。」
哎。
畢竟她是金色吸血鬼——我並不是無法理解。
我說聲「再來你自己來吧」然後回到浴缸泡澡。
「圍獵火蜂。」
此時,忍忽然說出這句話。
「是大胡蜂的怪異。」
「……啊?」
胡蜂?
膜翅目胡蜂科的一種昆蟲——?
「吾之國度沒有這種蜂,所以不太清楚,不過在蜂族……更正,在昆蟲……再更正——在生物之中似乎亦是最強大之種族。至少以集團戰鬥來說,沒有任何生物能與其匹敵。擁有群體概念卻相當兇猛,而且生性好戰。」
不過比不上吸血鬼就是了。
忍補充了這句話。
「你說的……難道是……」
這種語氣。
宛如那個傢伙的語氣,意味著——
「這就是汝這位大爺之巨大妹妹,現正罹患之怪異。」
「……她沒有高到需要以巨大形容就是了。」
你原本的外型還比她高。
記得你的成人版身高有一百八吧?
「話說在前面,這當然不是吾之知識——即使吾為怪異殺手,亦不表示知識足以網羅所有怪異。何況吾只負責吃,對食物之名毫無興趣——只對味道感興趣。」
「那麼……」
「對,這是那個小子的知識。」
基本上,吸血鬼不會區分人類個體,這樣的忍刻意區分出來稱為小子的人——就是忍野咩咩。
「汝這位大爺能理解吾之心情嗎?」
忍隨著苦笑抱怨說道:
「那個輕佻至極之小子,極為單方面灌輸吾毫無用處之怪異知識,整天嘴皮子動個不停喋喋不休——吾卻被迫非得保持沉默接受言語轟炸,汝能理解吾之心情嗎?」
「…………」
有夠討厭。
忍野咩咩與忍野忍,我曾經想過他們如何打發共處的時間——原來是用這種方式。
「這就是當時閒聊到的話題之一,圍獵火蜂。記得是……室町時代的怪異。總之簡單來說,似乎是不明原因的傳染病。」
傳染病。
這就是真相。
而且——這種真相,被世人解釋為怪異。
即使是誤會,被世人如此認定——才是重點。
怪異由此而生,源源不絕。
吸血鬼現象也一樣,追溯到最後,也是一種血液方面的疾病——
「這種傳染病,會令患者發高燒到難以動彈,並且在最後致命。事實上,當時也有數百人死亡——直到著名陰陽師平息疫情,花費了不少時間這似乎就是某份書卷的記載。據稱這種疾病,宛如遭受無形蜂螫——烈火焚身。」
「…………」
因為火憐是那種個性,所以她逞強裝出開朗的模樣,使得我一時疏忽完全沒有察覺——然而她的身體,似乎正承受著強烈的折磨。
全身高燒發燙——火熱得宛如熊熊燃燒。
宛如烈火焚身。
熾熱無比。
簡單來說——是疾病。
所以她才會坐在床上。
臉頰之所以泛紅——並不是因為心情不好,之所以沒有朝我撲過來,也是因為現在的她,根本沒辦法好好動彈。
直到我返家——她一直在睡覺。
或許應該說是臥病在床。
不過到頭來,如果事情沒有這麼嚴重,月火也不會傳郵件向我求救——羽川所說「我不認為火憐妹妹能夠回擊」的含意,如今我也明白了。
羽川早就知道——火憐的身體非常孱弱。
早就知道,火憐病得很重。
「真是的,難怪羽川會庇護她。但我還是覺得她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
「自找苦吃。不然就是自找苫吃。」
苦這種東西能吃嗎?
忍瞇細眼睛聳了聳肩。
「汝這位大爺對家人實在很嚴厲……吾一直旁觀至今,所以事到如今亦不會驚訝就是了。然而即使如此,雖然不是學那個前任班長講話,但吾確實感到意外。」
「前任班長……」
那個傢伙,至今依然是班長。
忍該不會以為「班長」是形容外型的稱號吧?
「我並不是故意對她們嚴厲……不過,雖然光聽羽川的說明還難以判斷——但我妹被那個叫做貝木的傢伙轉移怪異之毒……的樣子。」
如同疾病轉移。
將怪異轉移了。
「名為圍獵火蜂的怪異之毒∣轉移到她身上?這種事情真的有可能嗎?我不清楚。」
「可能。並非做不到。」
忍如此說著。
「不過,若那個傲嬌姑娘之說詞可以取信,那麼名為貝木之人,應該是一名虛假騙徒吧?」
「是沒錯。」
我應聲同意。
不過……她說傲嬌姑娘?
哎,畢竟她這段時間待在我的影子裡,所以和我經歷了相同的事件……所以才得出這種認知嗎?
不過如果把那樣當成一般傲嬌的定義,那就是對人類文化的華麗誤解了。
「當然,即使他是偽物,亦不表示他無法使用真物之技術——有時候正因為是偽物,所以比真物更加真實。」
「真是至理名言。」
我點了點頭。
我對這番話深有同感。
「確實,有時候即使在專業領域只算是泛泛之輩,也可以成為一流的騙徒。」
「泛泛之輩」所以是「犯人」。
好冷的雙關語。
「專業領域的泛泛之輩嗎——」
忍若有所思說道:
「不過既然如此,接下來或許比真正之專家更為棘手。學藝不精就嘗試使喚怪異,在吾眼中亦是超脫常軌,這種傢伙別說是泛泛之輩——到頭來根本算不上是人類。」
「…………」
「如果以存在本身來定義,可以說那個傢伙自己就是怪異。」
自己是怪異。
這是——什麼意思?
是基於何種定義?
「……總之,這方面我試著問戰場原吧,應該說也只能問她了。現在面臨的問題,就是那個傢伙——對你就不用刻意改稱呼隱瞞了,我說的是小憐。小憐的這種症狀要如何治療——這才是問題。」
羽川似乎有先帶火憐去醫院。
這是對於高燒患者極為正確的處置——然而似乎沒有解決任何間題。而且羽川也曾經遭受怪異纏身,即使曾經暫時失去這段記憶——也會對這種狀況敏感反應。
「以這個意義來說,小憐遭遇異狀時請羽川過來,這是正確的判斷。至少比向我求救的小月,是更為適當的人選。」
「哼。不過到頭來,若不是因為有那個前任班長,汝這位大爺之妹亦不會找上貝木吧?」
「是沒錯……」
要是使用這種說法,羽川這傢伙就真的擁有自導自演的特性了……即使面對任何問題都能做出正確處置,不過要是沒有羽川,到頭來根本就不會發生問題。
關於忍的事情,我打從心底感謝羽川的搭救,不過真要說的話,我之所以會遇見忍,有一部分的原因在於羽川。
真物。
堅強。
正確,而且強大。
「退燒藥完全無效,而且有一點很神奇,雖然高燒折磨著身體,卻只有意識異常清晰——我爸媽目前好像還認為只是夏季感冒。」
不知道該說她平常表現得好還是表現得不好。
不,表現得很不好。
但是很擅長掌握訣竅。
「忍,小憐的疾病——你吃得掉嗎?」
忍會吃怪異。
以吸血鬼的身份。
在羽川的障貓事件——她就曾經為我這麼做。
不對,「為我做」這種說法不正確——因為追根究底,忍野忍只是在進食。
「很遺憾。」
然而忍搖了搖頭。
「因為此處提到之疾病僅為結果——吾可以把蜜蜂視為美食吃掉,但無法吃掉蜜蜂螫人之結果;即使能吃蘋果,亦不能吃掉人們覺得蘋果很好吃之感想,就是如此。怪異已經離去,即使現在吃掉火蜂,亦無法治療已經出現之症狀。」
「對喔,說得也是。不然這樣好了,忍野有說過什麼對付圍獵火蜂的方法嗎?」
「這就不清楚了,感覺似乎說過,但那小子就只是口若懸河,想到什麼就講什麼。」
忍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已經把頭上的潤髮乳沖洗乾淨,並且一起泡進浴缸。一般民宅的普通浴缸無法同時容納兩個人,不過因為忍是幼童身體,所以勉強塞得下。
絕對不是因為我個頭小!
「仔細想想,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泡澡了……哈哈。」
「是嗎?」
「嗯,約四百年。」
「這種規模,我實在學不來。」
太離譜了。
不過,我在春假化為吸血鬼的時候,也完全不需要進行洗澡之類的事情——這種事再怎麼樣,也無法以人類的常識衡量。
唔~~不過……
無論再怎麼樣,這也是我第一次和忍一起洗澡,天啊,做夢都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令我百感交集。
到頭來,這也是我第一次以這種方式和忍面對面——因為春假的時候,我的精神隨時處於緊繃狀態。
我百感交集地看著忍。
「……看什麼看,居然對這種幼童裸體如此感興趣,汝這位大爺是貨真價實之變態?」
「不,我不是抱持那種心情在看你……」
「呵呵,汝這位大爺以如此火熱之眼神凝視,令吾稍微冒出些許有趣之想像。」
「啊?」
「別在意,僅為無聊小事。比如說,要是吾當場喊出足以響徹整間住屋之尖叫聲,到時候會是何種情景——只是此等程度之想像。」
「…………!」
忍一副笑咪咪的樣子。
這種想法非比尋常!
而且她應該知道這樣會害死我——混賬,肯定是忍野教她的!
有夠無謂的英才教育!
「若汝這位大爺願意準備大量甜甜圈做為遮口費,吾並不是不願意坐上談判桌,明白嗎?」
「……做得到就試試看吧。」
我不會屈服於這種卑鄙的威脅之下。
我故作從容,甚至挺起胸膛。
「我和你是命運共同體——既然你無法離開我的影子,你也會吃不完兜著走。至少你今後將會再也吃不到Mister Donut。」
「哈哈,原來如此,來這招。看來吾之主亦稍微有所成長——」
當我們在小小的浴缸如此拌嘴時。
「哥哥,你要洗多久?再來不是要聽我說嗎?」
玻璃拉門被拉開,月火探頭進來了。
似乎是不知何時從二樓下來,不知何時進入更衣間,並且不知何時打開了拉門。
「那個……」
好,說明狀況!
地點:自家浴室!
登場角色:我、忍、月火!
概要:我(高中三年級)和忍(外型是八歲金發幼女)一起洗澡的時候被月火(妹妹)發現!
唔哇,淺顯易懂!
用不著說明細節了!
「………………」
月火,靜靜地,關上拉門。
沉默不語,快步前往某處。
「……?」
她想做什麼?
不,她想做什麼都無妨,總之月火離開這裡是一種僥倖,必須趁機
然而,月火短短十秒就立刻回來了。
玻璃拉門被她猛然拉開。
「……咦?哥哥,剛才的女生呢?」
月火詫異地提出詢問。
浴室裡只有我一個人。
忍在千鈞一髮之際回到影子裡了。
「剛才的女生?什麼意思?在這種緊急時候,不要講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啦,笨妹妹。」
我回答的聲音之所以沒有顫抖也沒有走音,當然是因為月火右手拿著菜刀。
萬用菜刀。
看來她剛才去了廚房。
我當然會冷靜下來。
明明在泡澡,我卻冷到骨子裡。
「唔唔……是我看錯了嗎?」
「你看錯了。這裡並沒有金發耀眼肌膚白皙,講話風格復古又高傲,年紀大約八歲的飛機場女生。」
「這樣啊,唔~……」
月火詫異地雙手抱胸。
菜刀的刀尖很危險的。
順帶一提,她左手拿著鍋蓋。
防禦也無懈可擊。
「……算啦,就當作是這樣吧。不過哥哥,你洗好久了,到底要洗到什麼時候?」
「啊……」
因為剛才在幫忍洗頭髮,所以時間至少就加倍了。
「快洗好了,在客廳等吧。」
「好~。」
「話說,你好歹敲個門吧。」
「嗯?至今哥哥都沒有講過這種話吧?什麼嘛,裝大人。別因為最近莫名變得強壯就得意忘形啦!」
月火莫名其妙生氣之後離開更衣間了。由於她沒關玻璃拉門,我只好走出浴缸關門。
此時。
「哈哈!」
轉身一看,忍再度泡在浴缸裡。
這次只有她一個人泡,所以她把腳放在浴缸邊緣,看起來相當優雅。
「難免還是捏把冷汗了,好衝動之妹妹。」
「……吵死了。」
我也嚇了一跳。
一般哪有人會拿菜刀過來?
剛才忍連忙躲回影子裡才得以和平收場,但要是晚了一秒,浴室就會化為血腥戰場了。
因為是浴室,要清理現場也很簡單。
「話說回來,雖然那個小子沒提過——不過汝這位大爺,該不會刻意隱瞞那件事吧?」
我撥開忍的腳回到浴缸,在狹窄的浴缸裡和她面對面。
忍臉上浮現惡作劇的表情。
換個方式形容,就是邪惡,與淒厲——這就是她的笑容。
「汝這位大爺,究竟何時會死?」
「……什麼意思?」
我聽不懂這個問題的意思。
也不懂她問這個問題的意圖。
何時會死?
這種事,我當然不可能知道。
「哎,換句話說……雖然汝這位大爺幾乎是人類,同時也留下些許吸血鬼之殘渣吧?吾心想如此一來,不曉得壽命這方面是否會受到影響。」
「唔~……」
對喔。
我沒想過這一點。
應該說——避免去想。
雖然我經常會使用「一輩子」這三個字——不過所謂的「一輩子」到底是幾年?
「即使身體強度恢復為人類等級,或許壽命依然是吸血鬼之等級——至少治癒能力明顯殘留著,既然難以生病又難以受傷——至少汝不會早夭,或許汝確實將如同仙人——如同吾活個四五百年有餘。」
「…………」
「汝之戀人、朋友、後輩、妹妹——所有人陸續離世消失之後,只會剩下汝這位大爺與吾。汝這位大爺無論想與誰締結何種羈絆,時間亦會令羈絆出現裂痕。」
這番話,絕非譬喻。
更不是——玩笑話。
這是宛如陳述著既定未來的語氣。
宛如——述說著自己的經驗談。
忍在浴缸裡伸出腳——踹向我的下腹部。
光踹還不滿足。
用力抵住——反覆扭動
就這麼以腳跟——用力踩踏。
這種態度極其高壓。
「如何?如此想來,即使是汝這位大爺也感到厭煩吧?」
忍如此說著。
宛如——引誘著我,迷惑著我。
誘惑著我。
以極為高壓的語氣,繼續說道:
「因此汝這位大爺,吾有個提議。現在立刻殺害吾,於此時此刻恢復為不折不扣之人類。如何?」
「不准開玩笑。」
對於忍故意以輕鬆語氣說出的提議——我以果斷至極的語氣拒絕了。
「如同你剛才說的結論,我不會原諒你,你也不會原諒我。只是如此而已。這件事到此為止——沒有任何後續。我們會在人生的道路攜手同行,直到終點。」
這是,我對你表現的誠意。
我對你立下的決心。
我對你付出的——補償。
可以不用原諒我。
因為我——甚至不希望你原諒我。
「哼,那就如此定案吧。」
忍笑了。
和當時一樣——淒愴的笑容。
「吾之主,就祈禱哪天不會遭吾暗算吧。畢竟僅是餘生,僅為心血來潮,就暫時和汝這位大爺如影隨形,做為打發時間之手段吧——吾並無友好之意,汝若有任何疏失必死無疑。」
總之,就像這樣。
我和忍逐漸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