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八十七章 自己也想他

肖瀧緊握著手機看了兩眼，眼眶有點酸……

不知什麼時候，家裡的電話忽然鈴聲大作，他一個激靈，掙紮著撲騰過去——「喂？！」

「瀧瀧，你弟找到了……」媽媽的聲音有點嘶啞，但能聽出從中透著些欣慰。

「還好麼？你們在哪兒？」外頭天已經微亮，肖瀧眨眨乾澀的眼睛，望向時鐘：凌晨5點15分。

肖媽媽：「嗯，還在E市。」

「什麼時候回來？」肖瀧擔心父母的身體狀況，倆人一夜都沒睡，又是開車又是找人，應該已經很累了。

肖媽媽：「等天亮了要去這邊的派出所，電話裡不多說了，你別擔心，好好睡一覺就回學校上課吧。」

肖瀧急道：「沒事，我等你們回來。」

掛了電話，肖瀧呼出一口氣，心中一塊巨大的石頭落下，眼皮越來越重，沒一會兒就徹底沉入黑甜夢境。

一覺醒來，肖瀧伸伸痠痛的胳膊，轉移到弟弟房間繼續睡，又過了不知多少時間，天已經大亮了，他才揉著眼睛起來。乾等了兩三個小時，快到兩點了家門口才傳來鑰匙的轉動聲，他趕緊衝過去把門

開了。

爸爸，媽媽，肖濛，三個人一個不少！肖濛背著書包，臉頰腫得老大，肖爸爸臉色鐵青，折騰了這麼久，眼睛充滿血絲，看上去有些恐怖，肖媽媽頭髮散亂，黑眼圈深重，格外憔悴。

誰都沒有說話，安靜地脫鞋，挨個兒進門。

肖瀧關了門，小聲問媽媽：「路上休息過了麼？」

肖媽媽搖搖頭，肖濛率先往自己房間走去，但聽肖爸爸一聲怒喝：「去哪裡！」

肖濛頓住腳步，尷尬地站在原地。

肖爸爸把外套一脫摔在沙發上，開始在沙發附近踱步，肖瀧的心狂跳：這是老爸發怒前的徵兆！

「翅膀硬了哈！」男人吼了聲。

「會離家出走了啊？！」聲音拔高一度，與此同時，男人的腳還踹在了茶几上，幾腳與地板之間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

肖濛負手站著，明明應該很狼狽的姿態，卻生出一股子倔強，讓肖瀧默默為他捏汗：豬頭，趕快服軟啊！

「算了，先讓孩子……」肖媽媽欲給肖濛求情，卻不料丈夫被點燃了一般朝著兒子狂吼道：「說話啊！！！」

肖濛頂嘴：「你讓我說什麼！」

強壯的男人隨手抓起手邊的報紙籮筐用力朝肖濛丟過去，積累了幾個月的報紙又多又重，肖濛本能地抬起手臂來擋，報紙灑開來散落在地上。

肖瀧驚呼一聲，抖著腳衝過去，企圖拉住暴怒得失去理智的父親。肖爸爸氣得直喘氣，魁梧的身體在微微顫抖，暴躁地甩開肖瀧的手。肖瀧被甩得差點兒跌倒，還不忘討饒地喊：「爸……」

算了，既然找回來了，就算了！

肖濛狗咬呂洞賓地朝著肖瀧說了一句：「不要你管！」

肖爸爸跳起來上前抽了肖濛一巴掌，肖瀧倒抽一口氣，聽弟弟不怕死地朝爸爸大嚷：「你再打啊！」

肖媽媽厲聲尖叫著阻止任性的小兒子：「濛濛！怎麼說話的！」

肖濛：「我怎麼說話啊？！我說什麼你們聽嗎！」

肖爸爸又給了他一巴掌，肖濛倒退一步，擦了一把臉，眼淚湧了出來，道：「我恨你們！恨你們！」

肖瀧：「……」

肖爸爸黑著臉，抽出皮帶開始往肖濛身上招呼：「你這個畜生！老子生你養你！養大了你反倒來恨你老子娘！好……老子今天就打死你！！！」

肖濛只是流淚，咬牙切齒的模樣彷彿真的與自己親人有什麼深仇大恨。肖瀧看的心寒，卻又不由得心疼，到底有什麼矛盾讓弟弟這麼討厭自己，討厭這個家？

他不顧一切地衝上去拉住爸爸，抱住爸爸的腰，用力把男人往回拖：「爸，別打了，別打了……」

肖爸爸狂吼著，完全喪失了理智。

肖濛瞥了一眼肖瀧，嚷道：「我被打死了你們所有人都高興！每天『你哥長、你哥短』，我死了你們就只有聽話孝順的哥哥，他成績好有上進心什麼都好！你打死我好了！我就是個不孝子！」

被這番火上澆油，肖爸爸簡直就要爆炸了！

「好，好……」他沉聲道了兩句，一把扯開纏在自己身上的肖瀧，全身彷彿被傾注了巨大的力氣，抓起身邊的一切東西開始往肖濛身上招呼。

水杯，水果籃，電話遙控，玻璃托盤……有些砸中了肖濛，有些沒有，但最終全部掉在了地板上，「辟裡啪啦」的聲音讓人驚心。

肖媽媽一邊哭一邊去拉肖爸爸，肖瀧被嚇哭了，他衝到肖濛和爸爸之間，幫弟弟擋著，一邊語無倫次地求饒：「爸爸，別打了，弟弟氣頭上亂說的，他現在神智不正常呢，爸……」

肖濛還上前一步推開肖瀧，叫道：「哈，我甚至不正常？就讓我被打死好了！」

這一舉動把肖爸爸徹底引炸，男人怒吼一聲，扛起玻璃茶几就扔了過來，被弟弟推開的肖瀧遵循本能地衝了回去……

有那麼一瞬間，肖瀧覺得自己死定了。

耳邊是肖濛的呼聲和媽媽的尖叫聲，還有茶几落在地上厚重的聲音……彷彿要把地板都砸穿，之後他才感覺到了背部一陣劇痛……

然後眼前一黑，就暈了。

事後回想起這件事，肖瀧總覺得不可置信：自己明明那麼懦弱那麼害怕，竟然還會跑過去挨那一下砸，實在是矛盾。

也許是因為親情吧。自己的家庭本是那麼完美、那麼和睦的，為什麼會有這些讓人無法理解的矛盾產生？

如果這一切能快點過去，就好了……

睜開眼睛，肖瀧腦袋一片空白，鼻間是消毒水的味道，眼前是潔白的枕頭。醫院麼？

趴著的肖瀧掙紮著想起身，卻只覺得背部一陣刺骨般的疼痛，他呻吟了一下，手忽然被抓住了。

「哥……」入眼是肖濛還沒有消腫的臉。

肖瀧應了一聲，扭著脖子道：「我到底怎麼了？」殘廢了？

肖濛沉默了一瞬，道，「你脊骨，受傷了……」

肖瀧：「……」

肖濛有些心虛地問：「疼麼？」

你被砸砸看就知道啦！真是一鍋亂粥！

肖瀧咬著牙，說：「還好。」

抓著哥哥地手，肖濛說了一句：「對不起……」

肖瀧：「……」要我說沒關係麼？草！你這混蛋，早點跟老爸認錯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嗷……他媽的，痛死了！

肖濛悶聲道：「你不用擋的。」

肖瀧氣得想罵他，忽覺手上一燙……驚悚地發現落在上面的是肖濛的眼淚。

「哥……」肖濛輕輕喚了一聲，帶著哭音，彷彿在懺悔。

肖瀧嘆了口氣，說：「沒事啦，我又不是殘廢了！」

肖濛哭著搖搖頭，肖瀧心下一驚，不是吧？「難不成我真的要癱瘓了？」

「……不是。」

「那是什麼？」

肖濛垂著眼，道：「醫生說，可能對以後有影響的，是一輩子的……有些運動也不能做……」少年的聲音忽然哽嚥了，嗚嗚地說不下去了。

肖瀧鬱悶地趴著，心想，有這麼嚴重麼？

「脊背，是一個人的支柱……」肖濛哭得一塌糊塗，毫無形象可言，「哥，我……」

暈倒前這死小子還在家裡說恨他們，嚷嚷著打死他算了……靠，這反差也太大了！

肖瀧想不出什麼能安慰他的，只東一句西一句地開扯：「那啥，我以前不知聽誰說，一對兄妹，妹妹比較愛玩，在外面跟男生玩不小心被搞大了肚子，不敢告訴父母，嚇得要自殺，後來他哥哥知道了

，主動背了黑鍋，擔了罪，在父母面前說妹妹肚子裡的孩子是他的，結果他爸爸一氣之下，把他生生打斷了一條腿……」

肖濛：「……」

「我以前覺得那哥哥真傻啊，怎麼能說是自己的呢！幫也不是這麼個幫法啊！」 肖瀧自嘲地笑了笑，繼續道道，「現在我知道了，這是做哥哥們的本能，哎……」

肖濛：「……」

肖瀧：「所以你也別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留著……給你未來的弟媳婦兒吧。」

肖濛：「……」

話說得很好聽，可是真他媽疼啊！肖瀧咬著牙逞英雄，轉移注意力問：「爸媽呢？」

肖濛輕聲道：「爸睡著，媽去開藥了。」

肖瀧趴在床上，安靜地聽弟弟對自己坦白所有事情，從喜歡的女生說起——

一個十七歲，一個十四歲。女孩高考考的是美院，只要一考上就能學畫畫。男孩卻要浪費整整三年的時間去念高中。他也想學畫畫，也想去考美院，無奈每次提起這個念頭，母親都會搬出「哥哥」作

為榜樣，指責他缺乏耐心，指責他不務正業……

三年高中，對他來說，完全是在浪費時間。讀完以後還要去上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大學，念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專業。一個人如果要這樣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呢？他等不起，耗不起，他怕女孩會先他一步

展翅高飛……他和她的距離會越來越遠。所以他選擇了放棄中考，孤注一擲地存錢去念一個沒有名氣甚至很有可能只是騙錢的專業高中。

輾轉折騰到了目的地，一切都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那樣：校舍建在偏僻荒蕪的小鎮裡，原先是一片被廢棄的小學，寥寥無幾的老師和看上去混混一般的學生。校長收了錢只告訴他宿舍在哪裡，光線微弱

八人間，帶著霉味的上下鋪，木板床上攤著一張油布一樣的遍是被子……

沒有課表，也沒有人告訴他什麼時候上課，上什麼課。這裡真的是學校麼？也許這就是走向夢想的道路吧，這一條路終究是艱苦的。他已破釜沉舟，他沒參加第二天中考，他什麼後路都沒有給自己留

……

好不容易說服自己面對現實的少年，無論如何也拉不下面子來再回去。

可就在這時，父母尋到了這裡，是驚慌還是感動肖濛忘了。只是那一點點的幸福被父親迎面而來的掌摑打得一乾二淨。

未經世事的十四歲少年，自尊心對他來說總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被這樣血淋淋地打碎，那一刻他只覺得絕望。回去又怎麼樣呢？丟臉，丟人，如果哥哥知道了，還要被哥哥看不起……跟那個母親

口中「全優」的哥哥比起來，自己還真是一無是處啊！

父母去找學校的老師退學費，卻遭到了拒絕，於是等著天亮去派出所請公安出面協調，最終退了兩千，連日趕回C城……

肖瀧聽完，皺著眉說：「我一直都覺得自己不如你的，你什麼都會，那麼優秀，你怎麼反而羨慕我呢？」

肖濛沉默著沒說話。

就在這時，肖爸爸肖媽媽進來了。肖媽媽拎著藥，手上握著病歷，見兒子醒了，趕緊迎上來問：「怎麼樣？疼不疼？」

肖瀧說：「不疼。」才怪……

肖媽媽心疼地皺著眉，坐在床邊輕摸兒子的肩膀，眼角又濕了。

肖爸爸杵在床尾，一夜之間彷彿老了十歲。他什麼也沒說，氣過了，怒過了，明知道衝動是不對的，可那個時候卻怎麼也忍不住，讓一個完全無罪的孩子為這一場鬧劇付出了最大的代價。

肖瀧側著頭看到爸爸，害怕他爸又發怒，於是連道：「爸，你別生氣了，肖濛他知道錯了。」

肖爸爸眼角下垂，不知是要哭還是要笑。哎，兩個兒子，一個是來討債的，一個是來還債的。

肖媽媽揉了揉眼睛，哽嚥著說：「瀧瀧別說話了，好好趴會兒，一會兒媽給你老師打電話……請假。」

說著，肖媽媽又把一隻手機遞給肖瀧，說：「這是王珉的手機吧，響了好幾次了，你看看。」

肖瀧迫不及待地接過來，8條短信！

6：21，「小小，我醒了，家裡還好麼？」

8：34，「起床了麼？收到給我回覆。」

12：21，「中午和顧淳他們一起吃飯，沒有你在一起吃，胃口不好，想你。」

14：02，「哥想你了，看到短信回我。」

17：20，「小小，家裡發生什麼事了麼？我很擔心你。」

……

肖瀧暗自心驚，還好媽媽沒看短信內容……否則王珉連發那麼多條「想你」，誰看了都要肉麻死！

看看時間都快晚上7點了，肖瀧給王珉回電話，響了一聲就被接起來。

簡單的說了一下自己這邊的情況，父母弟弟都在場有些話也不能講，倒是誠實坦白了自己意外受傷了在醫院，王珉不顧肖瀧口頭阻止，嚴肅地問了醫院具體地址，打算當晚趕過來。

掛了電話，肖瀧心裡甜絲絲的。來就來吧，自己也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