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九十九章 隨遇而安

肖瀧被沈老師帶回了家，原來沈老師就住在學校附近的小區裡，十分鐘的步行距離。

「進來吧，家裡有點小。」沈老師讓肖瀧在沙發上坐下，對隨後跟進來的袁老師說：「去燒點水。」

袁老師應了聲，換了拖鞋去廚房。

肖瀧心想，兩個老師關係真好，袁老師很隨意就進來了，在這兒就像在自己家一樣自然。（……）

他眼睛哭得紅紅的，像一隻兔子一樣左顧右盼。

臥室門虛掩著，邊上是磨砂玻璃門的洗手間，客廳大約二十個平方，和開敞式的廚房連在一起，的確有點小，總面積估計只是自己家的一半。

倒是格局很不錯，裝修雅緻，收拾整潔，所以並不顯得凌亂。

背對著沙發是一張小型木質餐桌，上面有兩個水杯，還有兩個果盤，幾樣沒吃完的水果。

沈老師隨著肖瀧的視線，把其中一個果盤端過來放到茶几上，道，「吃個香蕉，」接著又緩聲解釋，「這兒原本是華海的教師宿舍，五年前C市加強教育建設，投資市裡幾所重點高中，學校就請設計

院把附近這塊區域重新規劃了，舊宿舍拆了建新公寓樓，有資質的老師各分一套。」

肖瀧問：「老師和師娘一起住嗎？」

沈老師佯裝咳了一聲，道：「我和袁老師一起住。」

「啊，」肖瀧好奇道，「袁老師沒分配房子麼？」

沈老師慢慢地說：「他任職年限不夠，沒趕上分房，原本學校給他安排住學校裡的年輕教師宿舍，條件也不錯的，呵呵，他不去，說要和我住。」

「哦。」原來沈老師和袁老師住在一起啊……

肖瀧瞟了一眼臥室，裡頭雖沒開燈，卻還是能隱約辨別出只有一張床。他好奇兩個老師是怎麼睡的，睡在同一張床上嗎？

廚房裡傳來水燒開時水壺發出的哨聲，袁老師探出頭來問：「喝什麼，茶麼？」

沈老師說：「小孩子不喝茶，給他泡杯熱可可吧。」

袁老師問：「你平時喝的那種？」

沈老師：「嗯，加點雀巢奶粉。」

袁老師：「哦。」

肖瀧：「……」

袁宸睿不止泡了一杯，他還替沈子恆也泡了一杯晚安奶粉。

調羹攪拌時碰撞玻璃杯壁，發出清脆的叮叮聲，伴隨著甜甜熱熱的香味散發出來。

沈子恆小抿了一口，上唇沾上了白色，兀自舔去，蹙了蹙眉，把杯子遞還給袁宸睿，說：「不夠甜。」

袁宸睿起身去加糖，邊說：「再給你加一勺，不能多了。」

「嗯。」沈子恆應著，視線若有似無地飄向廚房那個背影。

肖瀧：「……」這兩人奇怪的氣氛到底是怎麼回事？

「來，和老師隨便聊聊，想說什麼都可以說。」沈老師擺了個自然舒服的姿勢，說回到原來的話題。

肖瀧手握熱可可杯，柔軟的沙發，溫馨的環境，沖淡了不少原本的陰鬱。他鬆懈下來，開始絮絮傾訴。

從自己這一次考試的不在狀態，到以往的成績；再從想考的學校，說到了自己和王珉的關係——當然不是情侶關係，而是說，王珉高一時如何認自己做了弟弟，而他又是如何帶著自己好好學習的，如

果考不好，不但考不上心儀的大學，還對不起王珉，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了，便覺得很難過。

沈老師若有似無地應著聲，聽肖瀧雖無邏輯卻不難理解的表達，十七八歲少年對未來的迷茫，對現實的無奈，對細微變化的掙扎，與對初始情愫的執著，在肖瀧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這些話如果換個人來聽，或覺幼稚天真，回些「你還小，未來的路還長著」，「壓力不要太大，沒啥大不了」云云，然此刻坐在肖瀧對面的，是同樣經歷過高考之苦與相思之難的沈子恆和袁宸睿。

「呵，傻孩子……」沈老師聽罷，忽的輕輕笑出來。

肖瀧疑惑地抬眼，眼睛還是紅的。這樣的表情還真是要配這樣的人，才能透出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可憐勁兒。

袁老師眼裡也噙著笑意，不知道在想什麼。由於他一隻手臂伸開了放在沈老師身後的沙發背上，看著就像是沈老師偎在袁老師懷裡一樣。

沈子恆想起袁宸睿高三那年似乎也有類似的經歷。

與肖瀧不同，這孩子從高一開始就一直在年級前十，倍受各科老師喜愛。

他最喜歡物理考滿分後來自己地方邀賞，有一次竟然還提要求說，如果考到年級第一就讓自己答應他一個要求……呵呵。

就在高三那年，驕傲的小孩兒也在一次模擬考時失了撇，從前十跌到了五十外，這對一向驕傲的他來說應該是挺大的打擊。

自己得知排名的第一時間就急著找他開導他，卻怎麼找都不見……

晚上筋疲力盡地回教工宿舍，卻發現那孩子蜷縮成一團蹲在自己宿舍門口，可憐得不得了。

那時，自己是怎麼安慰他來著？

考不上最好的，老師也不會失望……

老師眼裡的袁宸睿，一直是最棒的……

如果考不好，就在省裡念大學……

有時間，還能回來看看老師……

老師只希望你開開心心的……

只顧著安慰他，覺得他小，直到躺到同一張床上，才發現那孩子似乎比自己還要高。

一米二寬的教工宿舍床，兩人擠著睡了一晚，印象中，自己被壓得喘不過氣……

沈老師臉微紅了一下，很快調整好表情，開導肖瀧說：「肖瀧啊，老師們都是這樣過來的喔。」

袁老師一本正經地補充了一句：「高三就是這樣的。」

後者的安慰語氣太過嚴肅，被沈老師一眼擋了回去。

「考得不好心理落差很大，是麼？」沈老師笑瞇瞇地問肖瀧。

肖瀧連連點頭：「就覺得，明明上學期期末還考得這麼好的，很自信的，可是……」

沈老師拿手掌輕俺在自己的左胸口，說：「這裡。」

肖瀧：「？」

沈老師笑說：「心。問問你自己的心，高考，在你人生中，算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呢？比生命還重要嗎？」

肖瀧頓了頓，想起金乙芓的事，搖頭說：「活著最重要。」

沈老師正想說話，肖瀧哭喪著臉，又道：「可是，我不想痛苦地活著，我想考科大，我要和王珉在一起，我才快樂。」

沈老師：「……」

袁老師：「……」

兩人共同在心裡感嘆，好執著的孩子。

沈老師道：「說的不錯，可是你現在是不是已經把高考當成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了？」

肖瀧：「……」

「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只有你的心放開了，才是真的看開了。」沈老師溫和道，「很多人都說，高考只是人生中很小的一部分，老師也這麼認為，也許在你的年紀並不這麼想，因為你

尚沒有經歷之後的人生，在你既有的眼界範圍內，高考就是你人生的終極目標。你身在局中，所有的感官都會被無限放大，在老師們或者來者眼裡很普通的變化，在你眼裡如山崩地裂，天都要塌下來

了……一點點的波動，就讓自己亂了陣腳，以為所做的一切都白費了，是不是啊？」

肖瀧不住點頭。

沈老師又道：「你想一想，等你高考完，會上大學，要工作，你會有一個貫穿你人生的職業，有屬於你的社會責任與人生使命……以後你可能會去很多地方，去青海看母親河源，去海南看海角天涯，

從西安出發走一走絲綢之路，去非洲看看荒漠戈壁，去歐洲看看史前文明……如果有愛人陪著那很好，若是沒有，你也能把自己的心情用言語和照片傳遞，告訴他，讓他與你一同享受活著的美好……

世界很大很大，而你只是一個小小的城市的小小高三生，你甘心讓幾本教科書、幾張試卷決定自己所有的喜怒哀樂嗎？」

被沈老師開導著，肖瀧覺得自己似乎真的站在了一個很高的位置，俯視世界，相比之下，自己變得好渺小。

「古有科舉，今有高考，高考不過是1949年才開始的，中間不計文-革，1971年恢復高考至今，也許還不到你父母的年紀。如果把高考放在歷史上來看，不過是當權者在這個時代所設立的一個遊戲規

則，讓這個環境所在的民眾產生一個共同的價值觀——考大學，考好大學。但是並非說不考上大學、或者說不考上最好的大學，人生就殘缺了，對不對？

「嗯……」

「你們語文課應該學過《赤壁賦》，『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高考是有盡的，隨著時代的更迭，它總有可能會消失或被其

他形式的規則所取代，在全局中它只是一瞬的事罷了，可你的十七八歲是不可被複製、不可以重來的，只要你盡了力，全身心地投入過、體會過，就不需要去為之悲傷與遺憾。因為這份經歷是獨屬於

你的，它會使你成長、成熟，帶著新的眼光去看這個美好的世界。」

肖瀧傻傻地看著沈老師，沒想到一個物理老師竟然也能像語文老師那樣口若懸河，哲理詩文信手拈來。

他坐在那裡，明明是普通的長相，普通的穿著，卻因為這些話，綻放出一種獨特氣質與人格魅力。

而說著這些話同時的沈老師，還被一雙帶著愛慕與欣賞的眼睛注視著，那人眼角眉梢，極盡溫柔……

「回過頭來說你這一次的考試，」沈老師一哂，道，「肖瀧啊，不管你第幾，名次的變化不會決定你在老師心目中的能力高低，我想，在王珉眼裡，也是一樣的。」

「……是嗎？」肖瀧不安地問。

「當然。我們看到的，是你的認真，你的態度，」沈老師鼓勵道，「何況你本來就聰明，模擬考考得不好有什麼好擔心害怕的呢？又不是高考，你們思政課講過量變產生質變，只要一直延續這種態度

前進，你的前途不可估量……所以，不要讓狹隘的心態限制你的發展，如果你能看開，無論考到哪裡，你都會很快樂，隨遇而安。」

隨遇而安。

王珉也說過一樣的話，難道王珉早就已經看開了嗎？

也對，王珉從來都沒有說過一定要考科大，只不過是自己認定了他成績好，上科大是必然的。

但是，但是，如果真的考砸了，不是要跟王珉分開了嗎？

……

畢竟還是個小孩子，要徹底想開還是需要時間。

肖瀧正整理自己仍有些混亂的思緒，一直沉默的袁老師開口了：「你這麼晚不回宿舍，那個王珉不擔心？」

「啊！」肖瀧驚叫一聲，都晚上九點了！從考試考完遊蕩，到被沈老師撿回家，都沒告訴王珉，他哥找他該找瘋了吧……

「我要回去了！」肖瀧立即站起來。

「好。」沈老師放下手中的杯子，也跟著起來，送他下樓。

在樓梯口遇到一個人：「沈老師好啊，晚飯吃過了嘛？咦，這不是肖瀧嘛？」

肖瀧一看，竟是自己的數學任課老師！昨天考的卷子好多題都做得稀里糊塗，最後一大題還因為時間不夠空著，肖瀧覺得簡直沒臉見老師，緊張地直往後躲。

「呵呵，嚴老師好，」沈老師著攬過肖瀧的肩膀拍了拍，說：「小傢伙模擬考發揮不好，心情不好呢。」

數學老師大笑起來，說：「緊張什麼，你的實力老師知道。說起來，我往屆的學生啊，凡是最後一次模擬考考砸的，高考考得都很不錯呢！哈哈哈……」

肖瀧：「……」這什麼邏輯……

數學老師走上來用力拍了一下肖瀧的背，鼓勵道：「最後幾天了，繼續努力，不要鬆懈，高考一定能衝上去！」

肖瀧忽然間心情好多了……

分別時，沈老師說：「以後有什麼心事就找人說，和王珉說，和老師說，都可以，不要自己憋在心裡，知道麼？」

「嗯，嗯，知道，謝謝沈老師。」肖瀧說了再見，小跑著往宿舍趕。

晚上除了一杯熱可可都沒吃飯，現在肚子好餓……

哎呀這個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王珉現在怎麼樣了，都沒能給他打個電話……

還未到宿舍大樓下，就聽一聲沙啞的叫聲穿空而來：「肖瀧——！」

肖瀧一個急剎車停住腳步，朝聲音的來源望去，只見王珉站在十米遠處的灌木叢邊，在微弱的路燈燈光下，一張稜角分明的臉上，焦急神情，泛紅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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