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六十四章 不要不理我

一晚上，肖瀧噩夢連連。

他夢到整個華海空無一人，恐怖的陰風穿堂而過，漆黑的校園裡只有高二1班教室的窗戶裡透出微弱的燈光。

然後場景被放大，拉近。一個瘦瘦的長頭髮女生趴在一張桌子上，握著筆寫啊寫，她的頭髮散下來了，遮住了臉。

肖瀧站在她背後，對方察覺到了他的存在，抬起頭慢慢地向後轉過來。

肖瀧覺得害怕，想在看見她的臉之前把那個女孩叫住，可惜怎麼用力都發不出聲音。

他眼睜睜地盯著她，驚見對方的頭轉過頭來後，仍然是一堆頭髮，沒有臉……

她的臉呢？她的臉呢！？……她不是陳妤琳，她是鬼——！！！

肖瀧大聲尖叫，無聲的場景把夢境的恐怖度提到最高，幾乎讓他崩潰！

這時，肖瀧似乎看到王珉站在教室外面，於是他聲嘶力竭地向王珉求助，可是無論怎麼喊整個場景都寂靜無聲。王珉沒有聽到他的呼救，甚至沒有看到他。

……

肖瀧是被自己嚇醒的，他渾身是汗。

回想起剛才的夢境，肖瀧如釋重負般地大口喘息：還好只是夢，王珉還在，他沒有不理自己……

神經緊繃地醒了一小時，肖瀧終於忍不住疲憊又睡著了。

下半夜，他一會兒夢到陳妤琳披頭散髮地嚇他，一會兒又夢到自己期中考試考得很差很差，王珉說你這麼笨我不要你這個弟弟了……隨後他還夢到王珉和廖思菁走了，自己站在他們身後，怎麼叫都發

不出聲音……

凌晨五點的時候，王珉被肖瀧的夢囈聲吵醒。他坐起來看向臨床，見肖瀧縮在被子裡不住顫抖。

王珉驚了一跳，下床過去推他，肖瀧緊緊地拽著被子，腦袋埋在裡面。

「小小，小小……」王珉輕喚著他，把被子扯開。

肖瀧凝眉皺臉，昏暗中王珉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摸了摸他的睫毛，指尖有些微濕。

……這傢伙做惡夢了吧？

肖瀧聞到了王珉身上的味道，靠了上來，嘴裡咿咿嗚嗚的不知道在說什麼。王珉順勢躺在他邊上，讓肖瀧依偎著自己，另一手輕輕撫摸他的背脊。

肖瀧漸漸安靜下來，緊蹙的眉頭也展開了。

王珉抱了他一會兒，心疼地抹去他的眼淚。

肖瀧輕哼了一聲，把額頭抵在王珉的下巴上，像一隻撒嬌的小狗。

等他睡穩後，王珉卻睡不著了。他閉著眼睛躺了會兒，看時間已經六點一刻了，便翻身起床，離開前還幫肖瀧掖了掖被角。

六點四十五，肖瀧頭重腳輕地去洗漱。

噩夢消耗了他太多的精神力，使他看起來有些萎靡不振。

在洗漱室遇到趙於敬和方旭他們，方旭一邊刷牙一邊問：「怎麼了你這是？」

肖瀧看看鏡子裡的自己：眼角下垂，眼神呆滯，臉色蒼白，嘴唇乾癟……一副大病初癒的頹喪感。

趙於敬伸出手在肖瀧面前晃了晃：「自-慰過頭啦？」

肖瀧：「……」

身邊在洗臉的一個男生開玩笑道：「小龍人，要不晚上換套裙子，來咱宿舍？哥哥們滿足你！」

肖瀧：「……滾！」原本以為中氣十足的聲音，聽起來卻有點虛弱無力，甚至還有些沙啞，男生們又哈哈大笑起來。

其中一個男生打趣道：「這玩笑開得太惡劣了，小心王珉知道了，一把火燒了咱！」

一聽到王珉的名字，眾人果然噤聲了……

肖瀧躲開這群猥瑣的同學，回宿舍後，王珉在等他：「洗完了？」

肖瀧：「嗯，走吧。」

「等下。」王珉忽然抓住肖瀧的手腕，把他拽向自己。

肖瀧只覺額頭上傳來微涼的觸感，眼前是王珉放大的表情和一臉的關心……

兩人的額頭相貼，王珉說：「你有些發燒。」

這麼近的距離，對方的聲音又如此溫柔，肖瀧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何止腦袋，全身都在發燒！

王珉鬆開他，皺眉道：「要不要請假。」

肖瀧搖搖頭：「沒事，我感覺還好，嗓子也沒疼，應該沒感冒……」

既然肖瀧這麼說，王珉也不再堅持。的確，十七八歲的少年，動一動出身汗就好了，沒必要大驚小怪。

兩人去食堂吃早飯，肖瀧邊吃邊看王珉，覺得有他在好安心。

王珉隨口道：「昨晚沒睡好？」

肖瀧道：「嗯，做惡夢了。」

王珉笑問：「夢到什麼了？把你折磨成這樣。」

肖瀧想到昨晚背著他哥去教室上自習的事情，本欲傾訴的話又嚥回肚子裡去，他搖搖頭說：「忘記了。」

王珉見肖瀧眼神閃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裡也悶著一團氣。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小小在對自己撒謊……

考前幾天是最繁忙的，每個老師都恨不得在一節課內說清所有考點。學生們連下課休息時間都被鋪天蓋地的講義和複習卷淹沒了。

肖瀧挺在意昨晚把自己嚇得半死的陳妤琳，於是時不時看向她的位置，對方穿著校服，一直很認真地聽課，寫作業，看上去很正常，一點都沒有昨晚的靈異和恐怖……

明明曾經（？）那麼可怕的，難道是白天人多她不敢變鬼？（=_=）

一整天，王珉悶著不說話，肖瀧也沒話說。

下午，肖瀧昏昏欲睡，所有習題都成了催眠訣，一點都看不進去，王珉卻一如往常，心無旁騖地複習。

肖瀧覺得心裡好煩躁，眼看期中考試越來越近，卻一點狀態都沒有。

哎，為什麼會那麼混亂，為什麼會想去談戀愛，為什麼之前要答應張雯婷去圖書館！……

如果一切都沒發生就好了，自己就不會和王珉的關係搞得那麼生疏了！男生為什麼一定要和女生談戀愛呢！談戀愛的心情不是甜蜜的麼？可是為什麼現在覺得好難過，好鬱悶……！

肖瀧抱著胳膊趴在桌上，皺著眉頭睡著了。

王珉摸出褲袋裡的手機，左上角手機的情景模式顯示的是靜音，屏幕上顯示有一條未讀的新短信——

「今天晚上六點半吧，我們在圖書館二樓最左邊靠牆壁，倒數第一張桌子等你！」——張雯婷

王珉回覆道：「嗯，我會赴約的。」

昨晚和張雯婷的短信記錄還留在手機裡，王珉點開來逐一刪掉。

張雯婷：『喂，你現在有空嗎？』

王珉：『抱歉，我是王珉，肖瀧去洗澡了，你有什麼事麼？方便說的話，我替你轉告。』

張雯婷：『王學長啊~好久不見！最近好嗎？』

王珉：『嗯，謝謝關心。我想問一下，肖瀧剛才和你在圖書館的時候，有沒有一個人去什麼地方？』

張雯婷：『誒？剛才我們沒在一起啊。』

王珉：『對不起，我還以為你們在一起。』

張雯婷：『沒有呢，晚上我和我的同學在一起複習。』

王珉：『哦，知道了。你找肖瀧什麼事嗎？他今天似乎身體有點不大舒服。』

張雯婷：『是嗎？我不知道耶，如果不舒服就算啦，本來想叫他來下圖書館，我們遇到一些數學上的問題不會做，王學長能不能幫一下忙啊！拜託了！』

王珉：『很抱歉，現在我和女朋友在一起複習，呵呵，改天好麼？』

張雯婷：『改天？真的可以嗎！太感謝啦！那我再跟你約時間啊！^_^』

……

晚上吃飯，王珉對肖瀧說：「一會兒你先回宿舍吧，好好休息。」

肖瀧一怔，問：「你要出去？」

王珉：「嗯。」

肖瀧：「去幹什麼？」

王珉：「有點事。」

肖瀧：「……」

王珉說話向來簡潔，肖瀧跟他相處慣了，一兩個字都知道他話裡表達的意思，這三個字的意思就是「我有私事你別過問」，肖瀧垂眼扒飯，心中覺得很難過。

他已經不記得王珉上一次說這樣生疏的話是什麼時候了，好像從對方認自己做弟弟開始，只要是他開口問，王珉都會解釋給自己聽。

肖瀧這一刻忽然明白了一句話的意思：人都是犯賤的，直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雖然有點矯情有點俗，現實也沒那麼誇張，但肖瀧卻覺得很恰當。

王珉對自己一直很好，好到肖瀧甚至忘了，他們只是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同學。他忘了兩人之間就算互認兄弟，有些生疏也是正常的。

人的想像力是可怕的。一點點失落，就會在想像力的引導下誇張成巨大的絕望。

肖瀧彷彿看到了王珉和自己之間隔著的那堵無形牆，這堵牆讓肖瀧感覺到自己被王珉拒絕在心門之外……

哥，你是不是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疼我了？

……

能呆在宿舍裡自然是比呆在教室裡或者其餘恐怖的地方要幸福多了，可是一個人呆在宿舍裡也是無比寂寞的。

肖瀧犯了惰性，不願意複習，一個人躺在床上胡思亂想。

王珉不在，他把手機也帶走了。張雯婷會不會在這段時間給自己發短信？如果被王珉看到了怎麼辦？他……會生氣麼？

原來，心裡還有一份煩躁是這個原因啊……

肖瀧皺著眉想：要不，和王珉道歉吧，也許坦白了心裡會好受一點。就說，自己不想談戀愛了，其實也沒有和張雯婷在一起。

可是，這麼說的話，總覺得會很沒有面子。

……

正想著，王珉回來了。

肖瀧從床上坐起來，張了張嘴，忽然不知道從何說起。

王珉看了他一眼，也沒說話，一瞬間宿舍裡的氣氛變得無比僵硬，頗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肖瀧心中鬱悶：他憑什麼不和我說話，連叫都不叫我？

王珉自己倒了杯水喝，然後坐下來翻書，這段過程中都沒有看肖瀧一眼。

肖瀧越看越氣：你有女朋友我為什麼不能有！憑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在這裡反省自己的錯，你卻還要這樣對我！憑什麼你讓我那麼難受！……

「你為什麼不說話！」肖瀧忽然語氣不善地朝王珉吼了一句，吼完後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王珉看向肖瀧，眼神有點冷漠。

「你說話啊！」肖瀧心慌地急速問著，他的語氣尖銳，有點虛張聲勢，「你說話！」

王珉停了好一會兒，才反問道：「你想讓我說什麼。」

不是這樣的……這不是我想要的反應……！

「你到底對我有什麼不爽！你說出來啊！」對比王珉的冷靜，肖瀧此刻簡直歇斯底里。

王珉皺眉道：「你發什麼神經……」

「我就是個神經病！」肖瀧心中恐慌，糾結，憤怒，委屈……可是該如何傳達自己的感情？如果連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感情，該如何讓他知道？

王珉看著他道，聲調毫無起伏地道：「肖瀧，你冷靜一點行不行？你想讓整幢樓的人都聽到你的聲音嗎！」

肖瀧跳下床來，指著王珉叫：「為什麼你可以冷靜，我不能、不能！」

他說「肖瀧」，不是「小小」，而是「肖瀧」……連名帶姓。

肖瀧覺得自己真的成神經病了，他快瘋了……

王珉：「你……」

肖瀧大聲打斷他道：「為什麼你要對我好，現在又對我不好！」

王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連續三句你知道，一個字比一個字的發音重，肖瀧不顧一切地喊，聲音沙啞：「你什麼都知道，你就是什麼都不說！為什麼！！……你說啊！」

王珉直直地看著他，終於說了：「是，我什麼都知道。我知道你和張雯婷沒有交往，你讓我誤以為你們在一起，我還知道你昨晚根本沒和她去圖書館。」

肖瀧被王珉的話震在原地，既委屈又羞憤。

王珉接著道：「我不知道你去了哪裡，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問你什麼你都不回答了，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你學會了對我撒謊……你現在質問我又是什麼道理？」

肖瀧：「……」

王珉見肖瀧不再說話，兀自站起來理了理衣服。他向後小退一步，然後優雅地轉身。

肖瀧慌道：「你去哪兒！」

王珉沒回答，再在這裡呆下去，他就快要失控了，他要下樓去吹吹風，靜一靜。（……）

肖瀧見王珉一步步朝宿舍門走去，張口結舌，像一個小丑，表情絕望又可憐。

他不要我了，因為我撒謊了……他不要我了……

王珉伸手去開宿舍門，忽覺身後一陣風，然後腰被一股大力緊緊地抱住了。

「不許走！」肖瀧顫著聲音求饒道，「別走……哥……」

最後那個字一出口，肖瀧再也忍不住，眼淚像泉水一樣從眼睛裡湧了出來。

「哥……」他死死地摟著王珉，一邊哭叫一邊把他往回拖：「哥……我錯了，你打我吧，你罵我吧，你不要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