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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蓮華》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葉王妃,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人?

 善水到了這一刻,才對自己的婆婆仿佛有了一個全新的認知。原本,她覺得她柔弱、面對穆太后時,甚至柔弱到了逆來順受的地步,雖然也曾費解這對婆媳兼姨母外甥女關係的兩人是不是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但葉王妃給她的印象很簡單,這一點毋庸置疑。而現在,當初的這種印象完全崩塌了。甚至,本來她一直以為,葉王妃當初請旨時,應該不知道薛張兩家的關係,更遑論她與張若松之間的那個口頭婚約了,但現在,她也開始懷疑這一點了。而且,她更好奇的是,對於霍世鈞這個有點叛逆的兒子,她到底是怎樣一個寬容而且充滿了愛的母親,甚至為了他的兒子,可以毫不猶豫地去謀她認為值得的事?比如,她認為合適的兒媳婦。

 善水有了這感覺後,對她和霍世鈞之間的母子關係就更好奇了。到底是什麼原因,會讓霍世鈞對這樣一個明顯是很愛他的母親長期保持著冷淡而客氣的態度?

 這個疑問,除了這一對母子當事人,對如她這樣的旁人來說,說不定永遠都只會是個一個謎。哪怕已經是霍世鈞的妻,現在兩人處得也不錯,善水也從沒想過去向丈夫打聽這樣的事——其實是她沒有足夠的信心,認為霍世鈞願意與她分享他或許永遠也不想讓旁人知道的秘密。

 回了王府之後,善水很快就把自己調整到了投入做事的狀態——她甚至有些感謝王妃,要不是她替自己分派了繡大士像的任務,她真的想不出她能用什麼別的方式來打發這漫長又難熬的時光。

 確實,與那個男人一步一步相背地遠了,見不到他的日子一天一天地堆積了,她才意識到自己對他的不知不覺的依賴。那種半夜醒來伸手一摸,手邊空空蕩蕩,猝然睜開眼睛,才意識到他已經不在身邊的體驗,感覺不是很好。所以現在她卯了勁地繡這副像。等完工了,時間也就快三月底。然後到時候,她再尋件別的什麼可以吸引她注意力好打發光陰的事。否則,叫她什麼都不用幹,就這樣一天天空數著日子等戰場上男人的歸來,她覺得自己會受不了。

 三月入了,天氣漸暖,穆太后的六十甲子大壽也終於到來了。

 這個大元朝最尊貴的女人的六十大壽,註定無法過得與她身份所匹配的那樣輝煌而完美了。先是因了年初時突然爆發的那場北方戰爭。現在戰事正吃緊,國庫捉襟見肘。據說為了給前線湊軍餉,皇帝連自己的夜宵都禁了。上行下效,現在朝廷的朝會,原本鬥得你死我活的兩派人,表面上至少再次齊齊收了爪牙,不約而同為君分憂表忠,每天討論最多的,就是如何節流開源。甚至有人提議,六部及各司衙署的澡圊過道之處,原本放置澡豆供官員方便後淨手所用,現在皇上既然連夜宵都不吃了,那做臣子的方便後也不該浪費澡豆洗手,換成灰土便是。此建議無人反對,一致通過。大家都這麼體恤,所以輪到太后的大壽慶典,儘管皇帝下過令,命宗人府和內務府按照禮儀規制放手籌備,但太后自己卻說,國事為重,一切以簡為上——雖則這個“簡”,實際鋪排起來也要吃掉一座小銀山,但比起原來的預算,確實是寒磣了許多。

 除了這大壽的慶典規模縮小,另件預兆不詳的事,便是太后在壽日前的一夜,不慎竟染了恙,次日早起咳嗽。太醫張青奉召匆匆來看之後,松了口氣,道是小恙,吃了藥安養便可。太后雖覺精力不繼,只當日便是她的六十壽了,萬事俱備,皇帝百官以及京中命婦們全都等著替她大慶,自然是要撐起精神上場。

 ~~

 二十日的早,穆太后先是在皇宮接受王公大臣與命婦的朝賀,然後大排鑾駕,從皇宮的南門出,浩浩蕩蕩奔至皇家園林芳瓊苑,在德壽殿聽大戲,開大宴。從南門到芳瓊苑的幾十裡大道旁,沿途與大壽相及的景觀錯落點綴,搭建了經壇、戲臺、彩殿、牌樓,萬民夾道,齊聲拜夀,場面壯觀而宏大。

 善水與王妃霍熙玉齊至芳瓊苑,當日的一番瑣碎禮儀便略過不表,到了夜幕降臨時分,這一天的慶典才真正開始進入□。大宴開席之前,太後坐於鳳輿之上,皇后與李妃左右相隨,被身後一大群按著地位品級隨侍的貴婦們簇擁著,到了臨湖的仙台之上,觀看對岸煙花燃放。

 這些煙花,自然是能工巧匠為了這盛典精心所制。司禮官一聲令下,流火嗤嗤破空聲中,映了一湖的瀲灩水光,半個天幕開滿火樹銀花,璀璨奪目,歡聲笑語不絕於耳,真正是萱茂華堂、月殿霓裳,人間一個富貴不夜天。

 煙花仍在綻放,太后漸漸失了興致,擺駕要回德壽殿,那裡還有一場大宴,等著將今日的壽典推至□。

 起先過來的時候,葉王妃與長公主這些人在前,善水與霍熙玉一起,與另些年紀輩分小些的在後,大家散開了各自入座。現在遠遠看到太后鳳輿起駕,自然也紛紛離座,依次相隨了慢慢散去。

 今天臨出門前,王妃叮囑過善水,叫她留意著些霍熙玉,不要放她獨行,特意還讓紅英跟在邊上一道看著。因前些時候管得一直頗緊,連霍熙玉入宮也限制了,怕她趁今日的空私自溜出芳瓊苑。方才觀看焰火之時,霍熙玉沖著善水丟下一句“我去找長福”,人便往邊上一個亭子過去。善水看去時,見長福確實在那亭子裡朝霍熙玉在招帕子,便由了她去,只是讓紅英跟著。此刻要回主殿了,身邊的人漸漸散去,善水正要跟上,忽然見紅英急匆匆找了過來,喘息著問道:“公主可回來了?”見她身畔無人,面上浮出了慚色,道,“我方才多看了幾眼焰火,一轉頭,公主竟不見了。”

 善水急忙趕上前頭找到長福,她身邊果然不見霍熙玉了,問了一聲,長福說她方才稱要方便,去了便未見回。

 再無他想,霍熙玉必定是趁這當兒溜走了。

 王妃在前,此刻人早不見蹤影。問過附近值守著的太監,有個太監指著前頭一座角樓的方向,道:“就片刻前,仿似看到公主往那裡去了。”

 這角樓過去,是芳瓊苑的東南方向,有兩個門外通。芳瓊苑占地廣闊,從這裡到門禁,至少也要一刻鐘,霍熙玉既是剛走不久,趕得快些,說不定還能追上。善水與紅英簡單議了下,分頭往兩門方向趕去。

 善水被兩個太監引著路,急急忙忙往南向而去,行到玉瀾樓畔,鼻端忽然聞到一陣濃郁的花香,腳步一頓,人便緩了下來。

 善水聞到的,正是她避之不及的瑞香之氣。春夏是瑞香的花期,這種意寓富貴的祥花,芳瓊苑裡到處可見。

 領路的太監也跟著停下,不解地望了過來。

 善水停住腳步,“前頭種了瑞香?”

 太監道:“玉瀾樓這一帶,種得一片都是。”

 善水躊躇了下,“這附近還有沒有別的路?”

 太監不解道:“這是近路。”用手指著邊上另個方向,“那邊藻雲園,繞過去也行,只是路要遠些。”

 太監說話的當,一陣晚風拂過,陣陣濃郁的花香迎面撲打而來。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已經起了反應,善水只覺面上皮膚一陣瘙癢,慌忙對著倆太監道:“你們從這裡趕緊往南門去,看見公主的話只管死死攔住,要是放了出去,王妃怪罪的話,當心皮癢。我從邊上過!”

 太監一驚,應了聲是,轉頭跑著去了。

 善水急忙拿出帕子捂住臉,朝著那倆太監所指的路而去,上了座孔橋,見下麵有條甬道,兩邊花木扶疏,聞著似乎沒有瑞香的氣味,急急忙忙下橋,往前而去。

 這辰點,天早黑透了。芳瓊苑畢竟地方太大,不可能處處都有人值守,這藻雲園離主殿遠了,起先兩邊還有宮燈懸著,沿道再走片刻,便連燈也沒了。善水對這裡本就不熟,路又縱橫分岔,走了片刻,連回去的老路也摸不著了,更別提往南門去。心裡一陣發急,停下腳步,仔細辨聽德壽殿方向傳來的隱隱笙樂之聲,正要循了聲再找方向,無意回頭,猛然看到身後十幾步外的甬道之上,月光竟從樹叢後拖出一道長長的人影,頓時毛骨悚然,喝了一聲:“誰!”

 “是我,你別怕!”

 一個人立刻從樹叢後出來,站到了月光之下。

 善水看得清楚,居然霍世瑜。

 “德壽殿的大宴已開,我剛從那裡出來,路過孔橋時,正好見你下去,身邊也沒個人,這才跟了過來的。你要去哪?”

 霍世瑜朝她緩緩走了過來,停在對面五六步外的地方。

 善水定了下心神,含糊道:“沒去哪……我還有事,失陪了。”說罷,急匆匆從他來時的方向低頭過去。正擦肩時,忽然聽他說:“許久沒見了。你……一切可都好?”

 善水停住腳步,抬頭看他一眼,他正望向自己。月光照得他一張臉半明半暗,看不出什麼情緒。

 善水立刻道:“都挺好的。如今就只等著少衡回來。”

 霍世瑜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扭了下,扯出一絲仿佛自嘲的笑,像在自言自語:“他在北方打仗,我卻在這裡朝壽……”

 一陣急促而細碎的腳步聲,忽然從前方甬道的那頭傳了過來。霍世瑜立刻打住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隨之,一個女人的聲音也隨風飄了過來,帶著壓抑的強烈不滿。即使沒見到人,也能想像出說話人此刻的神態。

 善水怔了。

 這個聲音,居然是葉王妃的!只不過,她第一次聽到她用這樣的聲調說話而已。

 善水還沒回過神,又聽到了一個聲音。那是男人的聲音。他用一種柔緩的聲調,說:“明華,你就不能和我好好說話嗎?我只是想跟你說幾句話而已。”

 善水整個人如遭五雷轟頂,心驟然狂跳起來。

 這個男人是誰?她的婆婆葉王妃,現在不是應該在德壽殿嗎?怎麼會跟一個男人出現在這麼偏僻的一個地方?

 腳步聲繼續往這方向過來,善水勉強壓住跳得幾欲蹦出喉嚨的心臟,正要找個地方藏身,臂膀一緊,人已經被身側的霍世瑜拉扯著,拖入了路邊的一叢濃密矮櫟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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