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窩窩包子】
徐辭年進門的時候,一眼就看到坐在鏡子跟前化妝的羅小茂。
不算大的化妝台上瓶瓶罐罐擺了一層,什麽抹的、噴的、敷的,粉底口紅……應有盡有,梳妝台旁邊的小架子上放着一頂亞麻色的波浪卷假發,自家兒子這會兒正趴在床上,伸着肉乎乎的小手拽假發上的毛,一張包子臉上挂着傻笑,也不知道在高興什麽。
羅小茂聽見門響,回過頭發現是徐辭年,當即把口紅往桌子上一拍,抱起孩子往他懷裏一塞,“哎喲你可算回來了,趕緊把你兒子看好,再折騰下去我都得氣出皺紋了我告訴你,你看看他把我假發扒拉的,都快散架了!”
徐辭年噗嗤笑了一聲,放下手裏的東西,捏了捏兒子圓滾滾的臉蛋,“窩窩,今天怎麽這麽聰明,知道動手拆你羅叔叔的假發了?”
小名面窩窩,現年一歲多的小家夥咯咯一笑,把胖嘟嘟的臉蛋貼上去,黏糊在爸爸懷裏張牙舞爪的,笑的隻剩下嘴裏三顆小乳牙,還邀功似的得意的腆起了肉乎乎的小肚皮。
徐辭年被逗笑了,點着他的鼻尖說,“下次再接再厲,争取把你羅叔叔的花裙子也拆了,省得他出門再被當成妖孽給逮住。”
“嗚啊嗚啊~”窩窩還沒法流利的表達自己的意思,但是已經能夠聽懂爸爸的話,這時候高興地臉蛋都紅撲撲的,湊上去親了親徐辭年的臉,高興地又拍手又拍腳。
“嘿,徐辭年你丫忒不是個東西!我幫你白看一天兒子,你就這麽報答我?你兒子還真随你,都他媽蔫兒壞!”
羅小茂甩了個白眼,大喇喇的敞開雙腿,露出兩截修長光滑的小腿,配着身上粉紅色的裙子,乍一看還真挺窈窕淑女,可是一旦配上他還沒戴上假發的毛刺腦袋,和嘴角吊着的牙簽,就顯得格外喜感,要違和有多違和。
徐辭年對這些早就見怪不怪,兩年前他第一次見到羅小茂的時候,這家夥就一身女裝,如果不是他自己說出來,恐怕到現在他還以爲自己的房東是個女人。
那時候他剛出獄的時候,本來想找一份工作先熬過最艱難的時候,可是在徐新年眼裏自己已經是個“死人”,如果再頂着徐辭年的名字和身份肯定會招來殺身之禍,所以爲了躲避不必要的麻煩,他離開了從小生活的S市,去了鄰省的一個小縣城。
小縣城雖然規模不大,但是治安很好,徐辭年不敢用自己的身份證找工作,隻能在工地上找些苦力活維持生計,本以爲這樣總可以暫時安定下來,可是他的肚子卻一天天的大了起來……
作爲一個男人,根本沒法想象這種恐怖的感覺,盯着日漸隆起的腹部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一開始還能安慰自己沒準是發胖了,可是全身上下都沒什麽肉,單單一個肚子越鼓越大,實在讓他驚恐的頭皮發麻。
雖然父親曾經說過,他的身體構造裏有女性器官,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夠接受是另一回事。
他不知道這樣畸形的身體該怎麽告訴别人,也不知道該怎麽弄掉肚子裏這個經常亂動的小怪物,所以他不敢去醫院,也不知道找誰才能幫到他,隻能硬着頭皮拖着,期盼着一覺醒來這場噩夢就會結束。
他不是沒想過拿刀把肚子裏的東西挖出來,但是當刀子逼到跟前,小家夥就會激烈的晃動,似乎冥冥中感覺到了危機,那時候徐辭年突然就心軟了。
他自己就是個沒爹疼的怪物,難道還要在禍害一個無辜的孩子,讓他還沒出世就變成冤魂?那他跟自己那個冷血無情的父親又有什麽區别?
孤獨太久,他也想有個人陪着他,哪怕是隻小狗都好,想到未來或許有個白胖的小家夥要跟他見面,陪伴他走完一生,不離不棄,這種滋味太奢侈了,他根本沒辦法拒絕。
一念心軟,留下的就是大把的問題,他扔掉家裏所有的銳器,在肚子已經沒法再掩蓋的時候毅然辭去了工地的苦力活。
那時候他一直跟幾個農民工住路邊的簡易帳篷,現在辭職了連帳篷都沒得住,他舍不得讓肚子裏的小東西受罪,所以幹脆狠了狠心帶着攢了很久的幾千塊錢,找到了一間出租房,第一次見到了羅小茂。
羅小茂是個非常漂亮的男人,身材瘦高臉蛋出挑,穿上女裝比一些女明星還出色幾分,不過他一直在夜店工作,用旁人鄙夷的話說,就是不幹不淨出來賣的屁股的,所以自然沒幾個人看得起他,哪怕他出的房租再低,那些“正經人”也不屑于跟他合住。
不過徐辭年不在乎這些,他要的隻是一個舒服的房子,跟房東是好人還是壞人沒有關系,況且看着幹幹靜靜的人,誰知道肚子裏裝着一顆什麽顔色的心,如果是跟徐新年那種人比,羅小茂不知道要比他幹淨多少倍。
于是,一個整日裏穿女裝的純爺們,跟徐辭年這個大着肚子的畸形怪,兩個都是社會“異類”的人湊在一起,倒是有了幾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兩年來,他把以前當成興趣的烹饪變作了主業,在小縣城裏開了家很小的排檔,而羅小茂則繼續他的夜店跳舞生活,兩個人相依爲命,一起攢錢一起受苦,互相陪伴着走到了今天。
“喂,你想什麽呢?都快五點了怎麽還不出攤?”羅小茂一邊整理着腦袋上的假發,一邊回過頭問道。
徐辭年回過神來,發現懷裏的窩窩正含着他的手指頭咬着玩,“沒什麽,一時走神,我還得準備一下肉餡和面皮,一會兒再出攤。”
“我怎麽覺得在鬧市區開個小馄炖攤這麽不靠譜呢?”
羅小茂蹙起眉毛想了想,接着裝嗲似的歎了口氣,“唉……我可是爲了你這家夥連以前的工作都辭了,現在跟你大老遠跑到S市來,去了豪庭會所那個‘淫窩’,你要是報不了仇,我這苦哦……跟誰說去呀!”
看他這副德行,徐辭年忍不住笑了起來。
羅小茂是這世上唯一知道他全部秘密的人,也很清楚他背負了多少血海深仇,當初知道自己回S市就是爲了報仇的時候,他二話沒說,當天就把幹得風生水起的夜店領舞職位給辭了,毅然決然陪着他來S市從頭打拼。
這份義氣他從來不說出口,但是徐辭年心裏全明白,這家夥就是嘴硬心軟。
“放心吧,隻要你确定董鋒就住在市中心那附近,我就敢打包票一定能引起他的注意。”徐辭年拿着買好的面皮和自制肉餡,随手包了一個白胖的小馄炖放在案闆上。
羅小茂嗤笑一聲,“就憑你這小馄炖?你别忘了董鋒那賤人跟着你弟弟可是吃香喝辣了好幾年,還會看上這種路邊攤的東西?”
徐辭年拿着面團随手捏了隻小兔子塞進兒子,不答反問道,“還記得當初你教過我什麽嗎?”
羅小茂一挑眉,壞笑似的靠過去趴在徐辭年背上,指尖點着他的脖子說,“矮油,我教你的可多着呢,誰知道你說哪一樣嘛,難不成要像我這樣,色誘他?”
“要發騷滾去找别人,别在我這裏黏糊。”
徐辭年笑着回身踹他一腳,臉上的表情非常微妙,“原來我一直在想,我們四年的感情爲什麽比不過一個徐新年,後來我明白了,男人都是犯賤的動物,你越吊着他的胃口,讓他吃不到摸不着,他才會越黏你,你若是給他自由,他反而會把你看的一文不值。所以我就把馄炖攤擺在他眼前,讓他看得見吃不着,這不是很有趣嗎?”
羅小茂愣了一下,接着笑了起來,“嗯不錯,果然是出徒了,爲師甚感欣慰。”
嘴上雖然笑呵呵的沒個正經,但是他的心裏卻有些感慨。最初相見時,徐辭年這家夥冷淡的像塊石頭,雖然傲氣卻掩不住什麽心事,可是經過兩年的洗禮,他已經沉澱成如今喜怒不形于色的樣子,哪怕心裏恨得要命,他也笑得出來。
這種變化要經過多少痛苦,恐怕隻有他自己知道。
“我替你打聽過了,董鋒是豪庭會所的常客,跟我們那裏的幾個小MB關系都不錯,甚至有幾個還跟他回過家,所以住在市中心附近應該八九不離十。”
說着,羅小茂從手提袋裏拿出一張紙塞到徐辭年手裏,“這是我從别人嘴裏套出來的電話号碼和他家的具體地址,你留着備用。”
徐辭年盯着紙條,半響才說出一句話來,“羅小茂,我要是喜歡女的,肯定把你娶回家。”
“卧槽你二大爺!我是男的男的!”羅小茂氣的鼻子都歪了,就知道徐辭年已經不是當年根正苗紅的小白楊,而是直接黑化成兇殘的毒舌花了!
就在此時,坐在徐辭年膝蓋上的面窩窩,不知道什麽時候把肉呼呼的小受放在了羅小茂的假胸上,圓滾滾的大眼睛眨啊眨,一臉的驚奇,“軟……軟……乎乎……”
羅小茂氣絕:“……”
徐辭年控制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沾着面粉的手在兒子臉上捏了捏,“窩窩不許耍流氓,否則沒有小兔子玩。”
窩窩歪着腦袋,思索半天把手縮了回來,揣好手心裏爸爸捏的小面兔,使勁點了點頭,“表……叔叔,要……兔兔。”
“小兔崽子我白疼你了!”羅小茂咬了一口窩窩的小臉蛋,氣急敗壞的穿上高跟鞋就往外走。
走到門口,确認離徐辭年很遠之後,才回過頭來得瑟似的笑着說,“徐辭年你嘴巴這麽毒,小心明天就碰上監獄那個流氓頭子,看他草不死你!啦啦啦!”
徐辭年放下一枚包好的小混沌,擡起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羅小茂最怕他這個表情,一座冰山突然對你笑是非常恐怖的事情,他“媽呀”一聲踩着高跟鞋跑出了門,走在半路還差點崴了腳。
徐辭年忍俊不禁,盯着窩窩一雙圓眼睛微微出神,小家夥的眼睛很漂亮,但是卻一點也不像他。
他是典型的長眼睛,眼角還微微上挑,而兩年前在監獄裏遇到的那個無賴,貌似是雙圓眼睛……
兩年前的糟心事了,現在還想着幹什麽?
他嗤笑一聲,趕走腦海裏關于那個人的記憶,放下手裏包好的最後一枚小餛飩,數了數個數,把爐子和小推車備好,一轉身褲腳被拽住了。
一低頭,窩窩正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兩條小腿晃啊晃,腆着臉看他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徐辭年被逗笑了,起身拿了一頂奶黃色的瓜皮帽扣在他腦袋上,又給兒子穿上淺藍色的小棉服和白色的小兔子手套,舉起穿的軟綿綿胖墩墩的窩窩說,“走吧,跟爸爸一起去賣小混沌。”
“吃混……蛋……\\( ̄▽ ̄)//”窩窩咯咯一笑,興奮地舉起四爪。
“是餛飩,不是混蛋,小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