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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襲之好孕人生》第96章
番外2-2

之前他就一直想要挖出這個總是暗中偷窺的人到底是誰,但是礙于徐辭年總是說這人應該沒有惡意,他就沒再計較,可是今天不一樣,孔雀和他兩個孩子都在這裏,這個背後不知是敵是友的人突然出現,一定別有用心,他不能拿辭年和孩子的安全開一丁點玩笑。
  想到這裏,他轉過頭對著角落的位置做了一個完全引不起其他人關注的手勢,隱藏在暗處一直當保鏢的阿四此刻已經不需要他的指示,轉身快速消失在胡同裏。
  瞿城轉身追上已經走遠的徐辭年,臉上帶著笑容,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而阿四早就盯上了那股暗中偷窺的實現,只是沒有命令不能行動,如今一旦得令,便如豹子一樣迅速出手,快如閃電,沖著那人離開的方向快速追了上去,沒一會兒就抓到了行蹤。
  那人似乎感覺到自己被人盯上了,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可是阿四速度快的可怕,幾乎在他加速的時候就已經近在咫尺。
  他這時也不管不顧了,瘋了似的往前跑,可是他的雙腿似乎有點傷,速度並不快,哪怕已經用盡全力,仍然被阿四一點一點的追上來。
  阿四簡直像貓捉老鼠一樣根本沒費什麼力氣,但是盯著這人的瘦削的背影,他心裏湧起疑惑。
  這是個個頭不高的男人,身影枯瘦,簡直是骨瘦如柴,破舊骯髒的衣服上好幾個洞,在咧咧的隆冬寒風中顯得異常單薄可憐,看著這人的背影,阿四心裏湧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雪後的胡同異常狹窄濕滑,男人氣喘吁吁的往前跑,出過車禍的腿有風濕,此時受了寒風劇痛無比,腳下一軟,竟然滑倒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此時阿四已經撲了上來,一個反手擒拿猛地反剪住他的胳膊。
  “呃!”那人悶哼一聲,聲音有些嘶啞,但是能聽得出來音質很清亮,應該是個年輕人。
  “說,誰派你來的!?”阿四手上沒有絲毫鬆懈,一下子擒住這人的領子,把他翻了過來。
  兩人四目相對,四周被白瑩瑩的雪襯得發亮,男人面色冷硬陰沉,看裝束是個不折不扣的乞丐,但是神情卻無比的堅定冷傲。
  阿四呼吸陡然一窒,手上的動作一下子松了幾分,“怎麼是你?”

  昏暗的巷子口處,一瘸一拐的走過來一個人影,聚集在這貧民窟裏的一群乞丐拉遠遠的看到他,忍不住嘲笑起來。
  “喲,咱們的‘交際花’回來了?今天為了吃上口飯,被幾個人摸了屁股啊?”
  一群粗鄙滿臉髒汙的男人蹲坐在地上,聽了這話哄堂大笑,其中一個不屑的看了那人一眼,“瞧瞧,老天爺還是開眼的,上次你為了搶我一口盒飯,硬生生捅我一刀子,現在換你遇到車禍,那開車的有錢人怎麼就沒把你這禍害一下子撞死?”
  “禍害遺千年,死不了成了現在這副半殘廢德行,也是你他媽自找的!”
  一群人哈哈大笑,把昏暗狹窄的巷子堵的嚴嚴實實,男人一聲沒坑,冷著一張臉找到最靠外,風雪最大的位置縮在地上,從口袋裏拿出一塊折疊整齊的格子手帕和一把生銹的刀子,仔細的開始雕琢著手裏一塊木頭。
  木雕已經頗具雛形,能夠看的出來是一把削鉛筆常用的小刀造型。
  “李平實,跟你說話呢!你他媽聾了!?”乞丐裏的一個小頭目站起來狠狠踹了他一下,“就他媽看不慣你這副死魚臉,以前你為了吃上口肉就能撅起屁股喊老子一聲‘爸爸’,現在出了一次車禍,住了一次高檔醫院就他媽性情大變,以為自己牛逼了是吧?”
  叫李平實的男人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一張臉陰森森的,嘴角繃緊,把一張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臉襯托的更加陰鬱。
  這群聚集在城市最底層最邊緣的乞丐,內部照樣等級森嚴,小頭目一看李平實不搭理他,破口大駡,猛地奪走他手裏的手帕和生銹小刀,伸手就要扇他一記耳光。
  這時候李平實倏地抬起頭來,一把攥住頭目的胳膊,搖晃著站起來,一使勁把他慣倒在地。
  “把東西還給我!”
  “草他媽的你還敢還手!?”頭目怒了,抄起傢伙,“兄弟們給我上!弄不死這癟犢子!”
  十幾個乞丐群起而攻之,李平實受傷的腿一用力,骨節就嘎吱作響,但是他並不在意,即便是身手不好,也玩命一樣跟他們廝打在一起。
  一根木棍狠狠地掄過來,李平實抬手一擋,胳膊上傳來一陣劇痛,接著他一口咬下那人一塊肉,搶過他手裏的小刀子,瘋了似的往這人身上紮。
  頭目慘叫一聲,周圍的乞丐全都撲上來,李平實身上被打傷了好幾處,受傷的腿流了一地血,可他仍然不停地攻擊,用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負隅頑抗,像個被圍困的小獸一樣,眼神兇狠潑辣卻死不認輸。
  周圍的乞丐被他狠辣的樣子嚇到了,誰都沒想到平時詭言巧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李平實,竟然會因為一場車禍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一群乞丐扔下他的東西,落荒而逃。
  一時間巷子裏只剩下李平實一個人,他看到最後一個人影消失在拐角,再也撐不住一下子摔倒在地。
  他緊緊的攥著生銹的小刀子,哪怕這只是一把小學生最常用的那種塑膠把的折疊小刀,現在的孩子都已經改換削筆刀,沒人會再用這麼陳舊的東西,他也毫不在意,仍然像珍寶似的把刀子細心收藏。
  它是這世上唯一完全屬於自己的東西了,當年這把刀子讓他得到了一個少年的信任,那少年身手了得,穿著一身名牌,一看就家世顯赫卻像個英雄一樣幫他趕走那些混混,帶著自信的笑容對他說,“下次遇到這種人就要像剛才那樣,他狠你比他還狠,這樣他們才會害怕的再也不敢來招惹你。”
  耳邊似乎還能憶起那少年說話時清亮乾淨的聲音,可是一轉眼卻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
  李平實,你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麼意思呢?男人在心裏這樣問自己一句,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忍不住苦笑一聲。
  原來他已經下意識把自己當成了李平實,卻忘了自己曾經還有一個名字,叫徐新年。
  那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下午,距離那個拔刀相助的少年出現已經過了將近兩個月。
  他獨自走在熟悉的放學路上,一切如常,沒人願意主動靠近他這個“私生子”,他也從來沒有享受過家人接送的滋味,母親一腔熱戀也沒換來正妻的位置,容貌憔悴,整日纏綿病榻,家裏一貧如洗,也不見那個狗娘養的有錢男人出現過一次,更不用說來接自己放學。
  心裏雖然不屑,但他仍然從口袋裏掏出自己好不容易攢下來的錢仔細的盤算著,五塊、一塊、五毛……零零碎碎湊在一起,看起來厚厚一遝,可是卻只有五十塊。
  五十塊夠買一隻雞和一點野山菌了,雖然山菌貴了點,但是對母親的病有好處,對了,還要買一點桔子,多吃維生素身體才會恢復得快。
  徐新年精打細算,把需要買的東西記在心裏,把錢仔細的卷起來,剛要塞進褲子口袋裏,身邊卻突然竄出來一個人影,一把搶走了他手裏所有錢。
  小乞丐搶了錢就跑,甚至搶到錢的一刹那,還惡劣的用刀子劃破了徐新年的手背。
  “你別跑!”
  徐新年急忙追上去,心裏又恨又急,這些錢是他一個星期全部的生活費了,如果丟了他跟母親就要一起餓肚子了!
  小乞丐見錢眼開,瘋了似的往前跑,徐新年窮追不捨,死咬著不放。
  周圍的人全都冷眼旁觀,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小乞丐看沒人攔他,更加囂張,回過頭沖著徐新年吐了一口唾沫。
  就在他回頭的一刹那,徐新年猛地撲上來,冷著一張臉死死地扯住小乞丐的衣服,“把錢還給我!”
  兩個人撕扯在一起,徐新年一腳踹在小乞丐肚子上,小乞丐悶哼一聲,整個人飛出去,卻仍然不忘死死的攥住徐新年那只攥著錢的胳膊。
  徐新年和小乞丐同時跌倒在地,滾了幾圈恰好摔在了馬路中間,而就在這個時候一輛卡車沖著他們飛馳而來……
  “砰”
  一聲巨響從耳邊傳來,徐辭年猛地閉上眼睛,回到了現實,可四周的寒風依然凜冽。
  他打了個寒戰,低下頭看著車禍之後留下來的廢腿和剛才打架時撕裂冒血的傷口,覺得這個冬天似乎再也沒有熬過去的一天。
  在醫院睜開眼睛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已經變了。
  他變成了那個髒兮兮的小乞丐,一身髒汙,臉上藏汙納垢,指甲縫裏還塞著黑漆漆的污泥,而他原本的身體裏如今卻裝了另外一個人。
  他看著傳說中那個有錢的徐姓父親終於出現,像喜獲至寶一樣,一把摟住“自己”說,“新年,跟爸爸回家,是爸爸來晚了,差一點就要失去你了。”
  等了這麼多年,他終於看到了親生父親,可是卻聽到別人喜極而泣地叫了一聲“爸爸”,看了一場感人至深的父子相認大戲。
  他是從來不哭的,可是那一天卻鼻腔酸澀的留下了眼淚,他很想告訴別人,他才是徐新年,可是他的嘴太笨,說了估計也沒人相信,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一切被人硬生生的奪走。
  母親說他是個掃把星,無論出現在哪裏都命裏帶衰,果然,自己一離開徐新年那副殼子,小乞丐就立刻飛上了枝頭,成了有錢人的少爺,而他此刻卻不得不面對沒錢出醫療費,被醫生趕出醫院的窘境。
  救死扶傷的醫院在某些程度上不亞於榨人精|血的冷漠地獄,只要你沒有錢,很抱歉,沒人會理會你的死活。
  他的腿傷的很厲害,從醫院走出去的時候還在流血,他拿著自己僅剩的一把小刀,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屋外的陽光正好,他蹲坐在醫院的花園裏面,疲憊的把頭埋在膝蓋裏,世界那麼大,可是卻沒有一個可以讓他容身的地方。
  “你還好嗎?你流了好多血……”
  一個少年的聲音響起,帶著暖洋洋的關懷,乾淨清亮的聲音,讓徐新年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慢慢的抬起頭,頭頂的太陽太烈,那人站在陽光裏,整個人就像會發光一樣,用那雙狹長的眼睛,認真的看著他。
  哦,又是那個多管閒事的男孩。
  徐新年在心裏忍不住笑了笑,一時間百轉千回,兜兜轉轉,換了一個身體,他竟然還能再遇到這個少年。
  他沒有說話,使勁搖了搖頭。
  少年盯著他受傷的腿,從口袋裏拿出一塊手帕遞過來,手帕是經典的巴寶莉格子花紋,上面有淡淡的沐浴露香氣,“你拿這個包紮一下吧,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受的傷,不過總是流血也不是個辦法。”
  他的動作自然瀟灑,並沒有因為小乞丐跟他懸殊的身份就有任何的嫌棄。
  徐新年遲疑了一下,接過了手帕,但仍然低著頭沒有說話。
  “你……是餓了嗎?”少年輕聲問他,似乎怕傷了他的自尊心一樣補充道,“我不是故意看你哭,只是在這裏躲一會兒碰巧遇上了你,你別介意。”
  “我這裏有麵包,你吃不吃?”
  他從包裏拿出一個麵包,不由分說的塞進徐新年手裏,徐新年愣了很久,盯著少年英俊的側臉和略帶傷感的視線,突然很想跟他說說話,“你,不高興?”
  少年愣了一下,接著自嘲的勾起嘴角,“很明顯?”
  徐新年點了點頭,少年望著遠處的停車場,半響才開口,“我爸從小就不喜歡我,現在有了我弟,估計以後就更討厭我了,不過我弟弟人應該不錯,我以前見過他的,雖然脾氣臭了一點,不過我還挺喜歡那小子,今天聽說他出了車禍就想偷偷來看看,可是我爸從來沒這麼對我笑過,我心裏……有點難受。”
  人總是喜歡跟陌生人分享秘密,因為完全不會有心理負擔,少年的話說的很混亂,似乎並不指望眼前的小乞丐能聽懂,只是需要一個人能聽他說說話。
  可是徐新年卻聽懂了,默不作聲的抬起頭,順著少年的視線看到了停車場裏被前簇後擁的“小乞丐”,還有一直抓著他手的徐建國。父子二人相攜離開,一排排豪華轎車緊隨其後,好大的排場,他這輩子都沒見過。
  他猛地抬起頭看來,不敢置信的看著少年,一張嘴聲音都沙啞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我以後,好把手帕洗乾淨還給你。”
  少年笑著搖了搖頭,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算了,手帕送給你,你要好好養傷,我住在xx路上的徐家老宅,你以後如果需要幫忙可以來找我,。”
  “今天謝謝你聽我說話,對了,我叫徐辭年。”
  他拿出口袋裏所有錢,好多好多錢,全都塞給了徐新年,自己笑著轉身走了。
  徐新年張了張嘴,想要把他叫回來,可是一張嘴眼淚都掉了下來。
  原來,在這世上還有一個對他好的人,無關自己是誰,也無關他的樣貌和私生子的身份,只是因為他,而這個人是他的哥哥,唯一的哥哥。
  巷口的風越來越急,夾雜著細小的冰淩往臉上砸,拍醒了他的回憶。
  徐新年眼眶有些發紅,把那條褪了色的巴寶莉手帕和小刀仔細的收好,卻聽到了不遠處兇神惡煞的腳步聲正在逼近。
  他踉蹌著站起來,受寒的腿隱隱作痛,順手抄起旁邊一根鋼管,死死地盯著遠處黑壓壓的人影。
  他知道,那群被他打跑的乞丐們肯定帶了更多幫手來報仇了。
  果然,片刻功夫,這些人已經抄著刀槍棍棒,氣勢洶洶的向他跑來。
  徐新年拖著一條殘腿,沒有絲毫退卻,奮力迎擊,像一隻視死如歸的猛獸,低吼一聲跟這群欺人太甚的乞丐再次廝打在一起。
  他根本就不怕死,有時候覺得死其實是一種解脫,他跟李平實互換了人生,承受一切不公平的命運,無依無靠,隨時隨地可能凍死餓死,他早就一無所有,還有什麼可以畏懼?
  一棍子狠狠地砸下來,徐新年感覺腦袋劇痛,鮮血順著額頭往下淌,他踉蹌一下,拿著搶來的鋼管沖著打自己的人腦袋上就扔了過去,那人被擊中吐了一口血,一下子就爬不起來了。
  一個人見紅,更多的人殺紅了眼睛,變成了一場瘋狂的大混戰,乞丐們早就看李平實這小子不順眼,原本不過是個耍心機不擇手段搶錢搶飯,為達目的磕頭跪地都在所不惜的小賤貨,有什麼資格跟他們橫?
  越來越多人前赴後繼的撲上來,徐新年滿身是血,全身上下沒一處好皮肉,力氣在迅速抽乾,他突然笑了笑,覺得自己終於快死了。
  這時,他口袋裏的手帕被人扯了出來,有人認出來這是幾年前巴寶莉的限量款,“操!你還有這麼值錢的玩意兒?這東西賣掉能換不少錢呢!”
  乞丐們一聽這個開始哄搶,徐新年撲上去咬住那人的胳膊,扯下一塊肉“給我!把它還給我!!”
  在金錢面前,所有的乞兒都是瘋子,小頭目一下子把徐新年甩出去,拿著手帕連人都不打了,哈哈大笑著往回走。
  癱倒在地,體力不支的徐新年一把抱住他的腿,張嘴狠狠地咬住他的肉,被打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卻說什麼也不讓這些人把徐辭年送給他的東西拿走。
  “草他媽的!”一群人破口大駡,為首的頭目使勁的扯了扯腿沒發動彈,抬起另一隻腳,沖著徐新年的腦袋就要狠狠地跺下來……
  “砰!”
  一聲巨響,地面都跟著猛烈的動作震了震。
  乞丐頭目被人一腳踹出去,一口血吐了出來,再要起身就一陣劇痛,恐怕肋骨都斷了幾根。
  徐新年緊緊地閉著眼睛,預想中的死亡並沒有來臨,他被一隻手扶了起來,藏在了身後。
  其他乞丐一見這架勢都怒了,抄著傢伙又一次撲了上來,那人動作迅猛淩厲,像一隻兇悍的狼一樣,招招致命,一擊即中,一個躍起,兩腿一剪,扔出去一個乞丐,撞翻後面一群人,所有乞丐都癱倒在地,連連哀叫,一時間整個巷子口只剩下了男人和徐新年兩個還站著。
  “我他媽最看不慣以多欺少,在青龍幫的地盤上你們也敢鬧事兒,是不是嫌自己死的太快了?”
  阿四眉目陰沉,一張五官硬朗陽光的臉,此刻卻帶著凜冽的霸氣,一身黑色西裝一絲褶皺也沒有,看起來是個非常斯文的人,但是下手卻極其狠辣,一看就是道上人才有的身手。
  一群乞丐誰不知道青龍幫的大名,一看這架勢早就不管不顧,扔下巴寶莉手帕,屁滾尿流的逃了。
  阿四回過頭來,看著滿身是血的徐新年問道,“你沒事兒吧?對付這種人,他狠你比他還狠,這樣他們才會害怕的再也不敢來招惹你。”
  一模一樣的話,跟當年的景象奇跡般重疊在一起。
  徐新年看著眼前的男人,張了張嘴沒有說出一句話,他不想說,剛才那個刹那,他真的以為天神降臨了。

  徐新年彎下腰撿起手帕,輕輕拍掉上面的灰塵,低聲說了一聲“謝謝”,接著一瘸一拐的轉身就走。
  “等一下。”阿四在身後叫住他,“你全身都是傷,要去醫院包紮一下。”
  這點傷算得了什麼呢?徐新年在心裏嗤笑一聲,不想多說什麼。
  實際上,像這樣的挨打他幾乎每天都要經歷一次,在等級森嚴的乞丐幫裏,仗勢欺人恃強淩弱的事情太平常了,他既沒有李平實那一張能說會道的巧嘴,又不肯乖乖屈服,受傷流血便成了家庭便飯。
  他冷著一張臉,沒有說一個字,低著頭繼續向前走。
  “傷的這麼重,要是不止血隨時會死,你不要命了?”
  阿四快步繞到他跟前,眉目冷硬,他其實並不是一個多管閒事的人,像今天這種打架鬥毆,要不是因為看這小乞丐一身骨氣錚錚,他也不會隨便出手,但現在人都已經救了,偏偏還一根筋到底,未免讓他有些不悅。
  徐新年抬頭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一抹很淡的笑容,“這世上怎麼有這麼多你這樣愛管閒事的人,是死是活是我一個人的事情,跟你有什麼關係?”
  更何況,他真的是巴不得早一點去見閻王,也好過在這萬丈紅塵中苦苦掙扎。
  阿四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臉色黑了半邊,他從沒見過這麼不知好歹的人,要是平時他肯定立刻甩袖走人,可當對上小乞丐那雙錚錚倔強的眼神,他二話沒說,直接大步上前一把攥住徐新年的胳膊,不由分說的把他往巷子外拉,“你必須跟我去醫院。”
  徐新年被這麼一扯,全身劇痛,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頓時兇狠的抬起頭,“你有病嗎!別以為剛才救了我,我就要聽你的,你以為自己是聖母救世主啊!”
  他奮力的掙扎,但是阿四的胳膊就像銅牆鐵壁一樣紋絲不動,冷哼一聲,“沒錯,剛才我要是不出手,你的腦漿早被人踹出來了,還有功夫跟我耍橫?我告訴你,小叫花子,你的命既然是我救的,就得聽我的去醫院,我他媽最恨拿生死當兒戲的人!”
  既然有機會好好活著,為什麼不能珍惜?
  只要人還活著就有希望,當年在他父母雙亡被債主追殺到走投無路的時候,瞿城救了他,告訴他這句話,他一直銘記在心,好好地活到現在,於是這輩子他最看不慣隨便要死要活的人。
  “你到底想幹什麼?!我說了我不去醫院!我沒有錢!”
  徐新年控制不住壓抑的情緒,沖著阿四吼了一句,心裏一片荒涼。
  阿四手指一頓,看著骨瘦如柴、全身破爛髒汙的徐新年,動作不由得放緩了幾分,“沒錢不是理由,就算你真的不想活了,也他媽像個人一樣堂堂正正死在醫院,別大冬天的死在路上,喂了那些餓死的野狗。”
  說著他不由分說架起負傷的徐新年,往巷子口外走去。
  他的話像一記悶棍一樣敲在徐新年腦袋上,他環顧四周,陡然間像是做了一場荒唐的夢。
  是啊,就算他的人生被人偷走,變成現在這樣不堪入目的樣子,也應該像個人一樣堂堂正正的活著,何必為了不相干的人要死要活,只要人活著,他不相信老天會對他這麼不公平。
  再也沒有掙扎,徐新年任憑阿四抓著他往前走,兩條腿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死死的咬緊牙關,不發出一聲痛呼,可一張臉已經慘白一片。
  這時候阿四突然停下腳步,在徐新年面前蹲了下來,揚了揚下巴說,“上來,我背你走。”
  徐新年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月光下,阿四回過頭看他,一張筆挺有型的臉上突然勾起一抹壞笑,“你不會是害羞了吧?放心,我不會把你拐賣了的,瞧瞧你這細胳膊細腿兒的,賣肉都沒有二兩沉。”
  “閉嘴。”徐新年硬著一張臉撇過頭,十分不習慣這人突然的痞態。
  這時一個大力突然把抓住他兩條胳膊,往上一馱,接著他整個人都被阿四一下子背起來。
  “放我下來!”
  徐新年瞬間驚慌,伸腿就要跳下去,阿四去一把抓住他的兩條大腿,快速往前走,聲音已經愉快了很多,“等你磨磨蹭蹭天都亮了,老子今天就當學雷鋒了,走著。”
  徐新年從小到大都沒有跟人這樣近距離接觸過,連媽媽在小時候都不抱他,可如今他竟然被這個突然出現多管閒事的怪人給整個背了起來。
  “我自己會走,鬆手!”
  他冷硬開口,結果最後一個尾音剛落地,阿四就往上一顛,接著兩隻手順勢托住他的屁股,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徐新年的臉當即就綠了。
  *****
  本來以為只是普通的意外傷,但是在趕往醫院的路上,徐新年就已經發起高燒,陷入昏迷。
  他對自己怎麼去的醫院,傷口如何包紮的事情一點印象也沒有,朦朧中身體一陣冷一陣熱,全身的骨頭像是被人打斷又拼起來一樣,硬生生的把他疼醒。
  睜開眼睛,入目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和一盞暖黃色的吊燈,空氣中有大米粥的味道。
  這裏絕對不會是醫院,也不可能是他蝸居的那個露天巷子口,到底是哪裏?
  “你醒了?”
  一個聲音響起,他回過頭看到一個眉目陽光舒展的男人。
  又是這個多管閒事的爛好人……
  “這裏……是哪裏?”他支起身子想要坐起來,結果扯到了身上的傷口,疼得“嘶”了一聲又跌回床上。
  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全身幾乎都被紗布纏滿了,右腿上裹著厚厚的石膏,吊在高出,顯得十分笨重。
  “你別動了,再動就真散架了。”阿四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起身倒了一杯水遞過去,“這裏是我家,最近這段時間你就住這裏吧。”
  徐新年愣了一下,接著強撐著就要下床,“多謝你,去醫院的錢我會慢慢還給你,我要回去了。”
  “回哪兒?又想回你那巷子口被人打?”阿四冷著一張臉把他按在床上,“你知不知道自己傷的多嚴重,說起來我他媽還挺佩服你,我打架都沒你狠,醫生說你要是再晚一點去醫院,估計小命都保不住了。”
  徐新年冷淡的拍掉他的手,抿著嘴唇,“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這點傷死不了人。”
  “死不了人?你右腿裏面有沒取出來的碎骨頭渣子,胳膊斷了一條,全身軟組織挫傷,特別是你這條腿,傷口化膿潰爛,再不好好養著輕則截肢重則喪命。”
  徐新年不為所動,低著頭不說話,似乎仍然不覺得傷成這樣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聽醫生說你以前出過車禍,因為沒有及時治療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為什麼要這麼對自己?”阿四看他不說話,端過一碗大米粥,吹去熱氣之後遞到徐新年手裏,硬朗的眉宇帶著關切。
  徐新年面色一冷,沒有去接那碗粥,“你不覺得自己管的太多了嗎?你到底叫什麼我都不知道,憑什麼問我的私事?難不成你就是爛好心,看到任何一個乞丐都要做到這樣,那你為什麼不乾脆去開福利院?”
  被戳到了最痛楚的回憶,他的口氣變得像佩刀一樣鋒利。
  阿四卻並沒有生氣,順手把桌子上的大米粥倒進垃圾箱裏,“既然不想吃就別吃了。你說了這麼多話無非就是想知道我叫什麼,直接開口問會死嗎?看不出你這小叫花子說話還真迂回。”
  他嘖嘖兩聲,臉上帶著那副油腔滑調的笑,“我叫阿四,你以後也可以叫我四哥,我不介意的。”
  徐新年見他牽驢下坡,完全顧左右而言他,一張臉陰沉下來,目光更加冷硬,掀開被子不顧阻攔翻身把一隻腳落在了地上。
  “我會記下這個位址,也會記得是我欠你的,錢和人情我這輩子一定會還,至於你叫什麼名字我沒興趣知道,你這房子太乾淨,我這個乞丐玷污不起。”
  說著他咬著牙就往門口走,阿四的臉一下子冷了下來,把碗“哐啷”一扔,堵住徐新年去路。
  他其實還真不是什麼慈悲為懷普度眾生的人,更不會隨便就把阿貓阿狗往家裏領,但是一遇上這個小叫花子,事情就有點脫離掌控。
  之前在醫院裏,看他枯瘦矮小的身體躺在病床上,哪怕昏迷也死死地攥著一塊格子手帕,心裏不知道怎麼就有些軟了。
  聽到醫生埋怨他沒有在小叫花子車禍後及時帶他來就醫,搞成現在的半殘廢,他一句話也沒有反駁,更沒有說其實兩個人在十幾個小時之前還是陌生人。
  包紮完傷口,小叫花子仍然昏迷,醫生的叮囑猶在耳畔,他沒法想像這傢伙要是再回到巷子裏,會不會直接被那群囂張的乞丐給活活弄死。
  一想到這樣一個人可能會因為自己的冷血而送命,鬼使神差的就把他接回了自己家,等到反應過來,他甚至已經幫這小乞丐連身體都清洗過了,當即心裏都驚出一身白毛汗。
  他一個黑社會愛心氾濫撿回一個小乞丐,還苦逼兮兮的送吃送喝,說出去有人信嗎?要是被城哥跟幫裏那幫兄弟知道,還不得被他們活活嘲笑死?
  阿四錘了錘自己的腦袋,長歎一口氣,罷了罷了,人都已經撿回家了,怎麼說也要先把他照顧好。
  徐新年看這男人神色不定,目光看著他的時候還帶著一絲憐憫,不由得讓他更加難堪,伸手把他推開就要去抓門把手。
  阿四一看他這副恨不得離自己八丈遠的樣子,心裏就窩火,一把扯住他,“你不能走,我就當日行一善了,你給我好好在這裏養著,什麼時候傷好了再說。”
  “日行一善”這個詞戳痛了徐新年,他不想被任何人看不起,也不願意被任何人可憐。
  一張臉冷若冰霜,他嘴笨說不過阿四,所以連一句廢話都沒有,乾脆動手打人,打定主意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走出這個大門,離這個多管閒事的男人遠一點。
  阿四的身手比他好太多,又人高馬大,反剪住徐新年的雙手,一下子按在門上。
  徐新年脾氣又臭又硬,不顧傷口撕裂的痛楚,跟他抗爭到底,阿四不得不用更大的力氣制服他,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胸膛壓著胸膛,把房門撞的砰砰作響。
  這時候門外傳來腳步聲,就聽有人說,“操,大白天的就幹上了,都進屋了就等不到上床,非得在門口來一發嗎?”
  另一個人悶聲笑,“你不知道這裏面住了個單身小夥兒麼,估計是找到對象一時忍不住就……哈哈,你懂的。”
  腳步聲漸遠,兩人的話一絲不漏的都傳進了屋內兩人的耳朵裏,阿四尷尬的不停咳嗽,徐新年氣的抬腿就往他襠裏踹。
  恰是這個時候,阿四的手機突然響了,他躲過一擊,一隻手連忙捂住徐新年的嘴巴,另一隻手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麼,他的身形一頓,“你說哪個徐經理?徐辭年,還是徐新年?”
  聽到熟悉的名字,徐新年猛地瞪大了眼睛,一刹那間連掙扎和反擊都忘了。
  “豪庭那邊先拖著,那個徐新年願意等就讓他等,別讓他來騷擾城哥。”
  “可不,人家可是徐家小少爺呢,手裏能沒錢麼?不過他上趕著勾搭城哥,也不看城哥心裏早就有了徐大哥,還能再多看他一眼。”
  “嗯,我一會兒就過去,你先按我說的做。對了,你把嘴巴封嚴實點,別讓徐大哥知道,否則不用城哥動手,我第一個先敲了你這傢伙的腿。”
  電話掛斷,阿四收起手機就看到站在跟前的小叫花子用震驚又複雜的目光看著他,一張很普通的臉配上這個表情竟然讓他覺得有幾分可愛,不由得笑了一聲,“怎麼這會兒這麼老實,不跟我鬧騰了?”
  徐新年這會兒連發疼的傷口都顧不上了,靠著門板垂著頭,很久都沒有說話。
  阿四有些奇怪,剛想問他怎麼了,就聽他突然低聲開口,“你……認識徐辭年和徐、徐新年?”
  親口說出自己的名字,徐新年覺得發音都有些艱難,索性阿四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奇怪,笑著挑了挑眉毛,“怎麼,你也認識他們?”
  徐新年趕緊搖頭,編了個藉口,“不不,是徐氏餐廳太有名,我……我經常去那裏撿剩飯吃,所以知道一點,沒想到你會認識這樣身份的人。”
  阿四見他主動跟自己攀談,不再是剛才茅坑石頭的死魚樣子,心裏有些高興,笑著說,“徐新年就不提了,那是個禍害,也就靠著徐家有錢坐吃山空,算不上什麼有身份的人。徐大哥,哦也就是你說的徐辭年,他跟我大哥在談戀愛啊,人好著呢,一點架子也沒有,你要是想認識他,我可以帶你去。”
  徐新年抿著嘴沒有說話,臉上面無表情,可是已經心動了。
  他沒想過會再跟徐家扯上關係,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有機會見到徐辭年,阿四剛才電話的話像魔咒一樣在耳邊一遍遍響起,他明知自己現在已經不是徐新年,本應該安分守己的活著,不要再胡思亂想。
  可是他控制不住想要知道李平實這個騙子,到底用他的身體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更想要親眼再看看徐辭年,哪怕只是偷偷地見一面,他也覺得很滿足。
  一旦有了渴望,心裏就禁不住蠢蠢欲動。
  沉默片刻,他繞開阿四兩條銅牆鐵“臂”,徑直爬到了床上,把自己埋進了被子裏,一聲不吭似乎是妥協了。
  阿四驚訝的挑眉,不知道為什麼心裏還有點高興,“你……這是不走了?”
  徐新年不說話,把自己更加埋進被子裏,心裏卻十分羞恥,不願意承認自己竟然為了打聽消息違背了本來的意願。
  阿四看他不說話,忍不住笑了,走到床邊說,“沒想到你還是徐大哥的小粉絲嘛,聽說能見到他就不走了。這樣才對,幹嘛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你乖乖養傷吧,我還有事兒得出去一趟。對了,廚房裏有米粥,你餓了沒有?餓了我給你盛一碗再走。”
  “不餓。”徐新年僵著一張臉,從嘴裏擠出兩個字。
  可是話音剛落,他的肚子就不受控制的咕咕叫了起來,瞬間徐新年的耳廓紅了,阿四控制不住悶笑起來。
  一碗粥端來,阿四把勺子遞過去,看著徐新年垂著眸子喝粥的樣子,他抓了抓頭發問,“小叫花子,你有名字嗎,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徐新年手裏的勺子一頓,看著粥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裏面是個完全陌生的人臉。
  半響之後,他低聲開口,“我叫李平實。”
  阿四笑了,“李平實啊,挺好聽的,平靜樸實,跟你很像。”
  徐新年扯了扯嘴角,不知道這個時候該不該笑。

  日子就這樣平靜安定的過著,徐新年為了私心最終留在了阿四的家裏。
  這是一間向陽的不到百平的小戶型,卻是他這輩子住的最好的房子,小時候跟著母親擠在陰冷潮濕的小平房裏,長大了又流落街頭,過著一頓饑一頓飽的日子,從來不知道有暖氣的房子會這麼溫暖。
  當然,令他溫暖的不僅僅是房子,還有阿四這個人。
  這個男人的確是個爛好人,雖然嘴上總是說自己在學雷鋒積陰德,可是照顧起人來卻絕不含糊,徐新年常在想,他對自己這麼好到底圖什麼,可想了半天仍然是無解,大概自己在這男人眼裏跟路邊的流浪貓狗一樣,只是恰好贏得了他的同情心,幸運的被撿了回來。
  但是不管是哪一種理由,他太貪圖一絲溫暖,哪怕明知道這個男人只是可憐他,面對細心的照料,他仍然十分感激。
  從住進來的一天起,徐新年就自動承擔了所有家務。
  每天早晨天不亮的時候,他就開始掃地拖地、擦桌椅板凳,阿四起床的時候太陽都快曬屁股了,這時候推開臥室門,就會聞到濃郁的食物香氣,看著小叫花子手忙腳亂的給他坐著早餐。
  徐新年的廚藝真心不敢恭維,大抵是沒吃過什麼好東西的緣故,只會做最簡單的米粥和煎蛋,就這樣還經常糊鍋,做出一些黑乎乎不忍下嚥的東西。
  不過阿四並不計較這些,好幾次站在小乞丐背後,看著他認真的為他準備飯菜的樣子,嘴角總是忍不住上翹,心裏隱隱有些高興,甚至還產生一種,老夫老妻相濡以沫的感覺。
  心裏跳出這個想法的時候,阿四嚇了一跳,這時候小叫花子恰好回過頭來,一對上他的視線,耳廓一下子就紅了,冷著臉問他,“你盯著我看什麼?”
  每到這個時候,阿四的心就會沒有任何徵兆的跳得飛快,心裏忍不住感歎,這小叫花子洗乾淨還是挺好看的嘛。
  記得小乞丐剛到他家的時候,全身那叫一個髒,扔進浴缸裏塗了兩次沐浴乳都不起泡,黑色的半長頭髮蓋著眼睛,烏漆漆的還打著綹,身上的衣服到處是破洞,單薄的隨手一碰仿佛就要爛成碎布,那時候他簡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徹底洗乾淨。
  而現在,小叫花子的頭髮剪短了,發質硬邦邦的像他這個人,露出一雙不算大但是非常有神的眼睛,身上穿著自己不合尺寸的大睡衣,簡直像個脫去堅硬外殼,露出內裏柔軟質地的小刺蝟。
  阿四越想越覺得可愛,湊過去偷吃徐新年手上託盤裏的煎蛋,被呵斥不許偷吃的時候只是哈哈的笑,就是不說話。
  這時候,對上徐新年明亮堅毅的眼睛,他一時都不捨得挪開視線,心裏不好意思承認,他最喜歡小乞丐這雙眼睛,仿佛會說話一樣,跳脫出他平凡的外殼,帶著奪目的光彩。
  徐新年也不是瞎子,自然知道阿四對他的好。
  他的身體負傷累累,需要每天上藥包紮,可是傷口時好時壞,有時候連他都自暴自棄了,阿四卻仍然不厭其煩的每天換藥,定時帶他去醫院檢查,甚至還變著花樣給他調理飲食,今天打包個冬瓜排骨湯,明天就外帶個竹筍老牙疼,十幾天都不帶不重樣的。
  身處冰窖太久太久,突然遇到一團熊熊燃燒的火,任誰也拒絕不了。
  徐新年發現自己越來越沒法拒絕阿四這個人,他總是嬉皮笑臉沒個正經,有時候狠辣兇惡的像個土匪頭子,有時候又傻乎乎的帶著大男孩兒似的孩子氣,但是無論是哪一個他,都會隨時隨地吸引著別人的目光,像個會發光的火球一樣,不厭其煩的在自己身邊轉來轉去,讓他捨不得推開,甚至開始貪戀上這份溫暖。
  這一天,窗外下著暴雨,重傷的腿有風濕,到了這樣的天氣就會劇痛難忍。
  徐新年縮在被子裏,緊緊地咬緊自己的拳頭,這時房門推開了,阿四拿著一瓶藥油走了進來。
  “我給你推拿。”阿四不由分說的坐到他的床邊。
  “不用,忍忍就過去了。”徐新年有點害怕跟他接觸,因為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會離開這裏,不能什麼時候都依靠這個男人。
  阿四似乎早就料到他會回絕,笑著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然後鋪了一塊毛巾放在自己腿上,不由分說的掀開他的被子,把徐新年那條蜷縮的右腿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徐新年下意識的把腿往外回收,可阿四卻順勢脫下了他的褲子,只給他剩下一條平角內褲,頓時讓他難堪的說不出話來。
  藥油打開,淡淡的藥草苦香飄散開來,阿四倒出一些在手掌裏搓熱之後覆蓋在徐新年的腿上。
  他的手掌很粗糙,紋路清晰雜亂,上面還覆蓋著一層薄繭,發燙的溫度熨燙著因為寒冷而微微顫抖的膝蓋,身體一陣疏鬆,酸楚頓時少了幾分。
  “以後你不舒服就要告訴我,別自己忍著,知道嗎?”
  阿四的手法很老練,動作嫺熟精准,每一個穴位都照顧到,疼痛慢慢減輕,剛才疼得恨不得砍掉腿的感覺散去了,只剩下舒適和難以克制的窘迫。
  兩腿之間最隱秘的位置因為這個動作一覽無餘,阿四的聲音很低,眉宇低垂,動作一絲不苟,溫柔又細心。
  徐新年聽見自己的心怦怦的跳,極力的想要並上雙腿,阿四卻一下按住他,抬頭問道,“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徐新年趕緊搖頭,黑漆漆的房間裏,只有窗外一點光照亮了阿四的臉,他不敢跟他對視,心裏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感覺。
  有點焦慮,又有些歡喜。
  過了很久,他慢慢的低聲開口,“阿四,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阿四動作一頓,餘光掃到了徐新年連黑夜都遮擋不住的大紅臉,心裏癢癢的,忍不住輕笑一聲,“你是我撿回來的,我當然要對你好。”
  神一樣的邏輯,聽起來很像逃避問題。
  徐新年抿著嘴把腦袋偏到一邊,沒有再多說話。
  時光過得很快,轉眼一年過去了,徐新年的傷已經養的差不多,他知道該是自己要離開的時候了,哪怕他心裏厚顏無恥的捨不得,無比眷戀著現在的日子,也找不到自己留下的理由。
  為此他特意學著做了幾道阿四喜歡吃的菜,等他吃的最開心的時候把這件事情攤開說了,結果阿四的臉陰沉的可怕,低吼道,“你再敢說一次要走,就別怪我把你鎖起來!”
  徐新年跟他劇烈的爭吵,覺得就算是流浪狗也該有自由,他的臉色壓抑,顫抖的說,“我不願意當個累贅,也不想厚著臉皮繼續賴著不走,這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寄生蟲!我走難道也錯了?”
  “我他媽從來沒嫌棄過你!沒我的允許,你哪兒也不能去!”阿四沖他吼。
  徐新年苦笑,“阿四,咱倆到底是什麼關係?你是我的誰啊,憑什麼對我說不準?”
  阿四語塞,直接掀翻了一桌子好菜,兩個人無言僵持了很久,阿四突然沒有任何徵兆的摟住徐新年,只說了一句話,“別跟我提這個,你走了,我受不了。”
  那夜,徐新年眼眶通紅,看起來快哭了,但從那晚以後,他再也沒有說過離開,阿四也絕口不提,兩個人迅速和好,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這件事情一樣。
  經過這次事情,兩個人變成了最親密的“同居人”,阿四對徐新年越來越好,甚至連他洗完澡都要親自給他吹頭髮,有時候徐新年的腿上頑疾復發,連下床都困難,阿四就連續請一個星期的假,連飯都要用勺子親自給他喂到嘴裏。
  徐新年最怕別人對他好,因為他怕別人對自己太好,他一輩子也還不清。
  所以阿四對他越好,他越愧疚,心裏的貪念也越來越大,他不想只是這個男人“同居人”,更不想當他撿來的阿貓阿狗,每次看到阿四溫柔的目光時,他心裏總是在想,這個爛好人,是不是有那麼一點喜歡他?
  那天,阿四外面有應酬,回來的時候滿身酒氣,看著徐新年在玩俄羅斯方塊,忍不住從冰箱裏搬出一箱啤酒,硬要跟徐新年一起打電動。
  兩個人玩的是飛車pk賽,誰輸了就要一下子喝半瓶,徐新年本來並不熱衷這些,但是畢竟是年輕人玩心重,幾回合下來就上了癮,非要跟阿四拼個你死我活。
  兩個人你來我往,一口接一口喝著酒,沒一會兒就臉色酡紅,阿四看著徐新年明顯比平時快樂許多的表情,一顆心砰砰的跳。
  這麼好的小叫花子是他撿來的,也是他一個人的,誰也不能搶。他捨不得放他走,不僅擔心他的身體,更害怕他無家可歸再次流落街頭,到那個時候自己又要去哪裏才能找到他?
  半箱酒下肚,徐新年已經醉了,阿四也有些迷糊,一場pk過後,徐新年的白色跑車一馬當先贏了阿四一千多分,畫面裏挑出個窈窕淑女湊上來使勁親了一下徐新年玩的角色,把旁邊阿四的角色氣的直捶牆。
  徐新年灌了一口酒,難得開心的大笑,“瞧見沒,美女是我的。”
  阿四切了一聲,“我又不喜歡這樣的。”
  徐新年半眯著眼睛,寬鬆的睡衣蓋住他的兩個膝蓋,露出一段細長的脖子,“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阿四的臉可疑的紅了,目光灼灼的看著徐新年好久,半響才慢慢開口,“不用太好看,只要順眼就可以,但是一定不能總想著離開我,心底要善良,人要乾乾淨淨的,不管是窮是富,看眼睛就知道是個好人家的孩子。”
  徐新年臉上的酡紅一點點褪去。
  不想著離開,善良乾淨,好人家的孩子……有哪一條是他能沾上邊的?
  喝空一瓶酒,他垂著頭問,“聽這意思,你已經有目標了?”
  阿四一瞬不瞬的盯著他,目光炙熱溫柔,近乎貪婪的盯著徐新年的側臉。
  “是,我很喜歡他,只是還不敢告訴他,怕他……怕他會拒絕我,畢竟他已經拒絕過我很多次了。”
  徐新年“哦”了一聲,踉蹌著站了起來,轉身就往臥室裏走,不想讓阿四看到他臉上的苦楚。
  是啊,這年頭誰不喜歡乾乾淨淨好人家的孩子,像他這樣已經頹廢糜爛到骨子裏,需要別人可憐才死裏逃生活下來的人,怎麼就異想天開的覺得別人會喜歡他。
  他只是別人同情心氾濫撿回家的一隻流浪狗,因為主人的寵愛期還沒過,所以不能隨便離開,說到底不過是阿四的佔有欲作祟,僅此而已。
  畢竟,這念頭再怎麼喜歡一條狗,也不會把他當成愛人,不是嗎?
  酒醉後的腳步虛浮,讓他差一點跌倒,阿四在後面緊張的叫他“李平實”,徐新年連頭都沒回,直接關上了房門。
  同居的日子就這樣在平和的溫暖和磨人的猜忌中一天天溜走,阿四沒有再提自己喜歡的那個物件,徐新年也不再過問他的私事,兩人相處久了,不用特意詢問,阿四也會在字裏行間透露一些徐家的事情。
  比如,徐新年車禍後故意整容成了徐大哥的樣子,比如,徐家倒臺被徐大哥重新收購。
  又比如,徐大哥有一個叫窩窩的寶貝兒子,長得特別可愛,再比如,徐大哥為了救城哥的舊情人,自己進了醫院……
  趕到醫院的那一天,徐辭年已經住了一個多星期的醫院。
  徐新年心裏著急,買了很多水果和鮮花,可是等到走進病房的時候才陡然反應過來,自己究竟用什麼立場去看他?
  他在別人眼裏是李平實,是個被人救了的小乞丐,不是徐新年,跟徐辭年這個高高在上的豪庭掌權人更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
  哪怕是借用那塊手帕的情誼,他又憑什麼保證,這麼多年以後,徐辭年還會記得自己這個毫不起眼的叫花子。
  鮮花和果籃最終沒有送出去,加護vip病房門口全是保鏢,他進不去,想要打聽徐辭年的病情,所有大夫又諱莫如深。
  他沮喪的走在花園裏,猛地被一個跑過來的小男孩撞了一下。
  小男孩長得非常漂亮,圓眼睛長睫毛,粉嫩圓嘟嘟的小臉掛著笑,仰起頭看他一眼,毫不懼生的開口,“叔叔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好胖的,有沒有撞疼你?”
  徐新年忍不住勾起嘴角,搖了搖頭。
  這時候就聽遠處有人喊,“窩窩,你跑哪兒去了?快點出來,欺負爸爸現在跑不動是吧?”
  順著清潤好聽的聲音看去,一個瘦高挺拔的男人走了過來。他穿著藍白條的病號服,肚子略微隆起,似乎有些發福但是氣色紅潤,手裏拿著一捧花,狹長的眼睛眉目飛揚,。
  徐新年呼吸一窒,緊張的瞬間低下腦袋。
  旁邊的小男孩看到男人,飛撲上去撅著嘴巴說,“爸爸,我在這裏呢,剛才不小心撞到了叔叔。”
  徐辭年這時候已經走到了跟前,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啊先生,我兒子太頑皮了,您沒事兒吧?窩窩,給叔叔道歉。”
  他拍小傢伙的屁股,徐新年看到這麼多年沒見的哥哥,手心裏全是汗,趕忙搖頭,“不、不用了,他已經跟我道過歉了。”
  徐辭年完全沒有認出眼前這個男人就是當年抱著膝蓋哭的小乞丐,看了一眼他手裏的鮮花和果籃,笑著問,“先生是來探病的嗎?”
  徐新年胡亂點了點頭,垂下頭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他很想問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現在生的什麼病,身體有沒有好一點……但是所有話都卡在喉嚨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短暫的沉默間隙,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了過來,窩窩高興地喊了一聲“城城”。
  徐新年馬上意識到了什麼,手忙腳亂的把鮮花和果籃塞給徐辭年,什麼話都沒說,慌張的跑了。
  徐辭年傻眼了,剛想把他叫回來,就被走過來的男人摟住肩膀,看著他手裏的花說,“剛才那個人是誰?”
  “我也不知道啊,他突然把這些東西塞給我就跑了。”徐辭年一頭霧水,說完這話突然打個噴嚏。
  瞿城馬上脫下外套披在他身上的,連剛才的問題都拋在了腦後,“都說了別到處亂跑,你怎麼又出來吹風?”
  徐辭年面色窘迫,“我又沒病,出來陪窩窩玩一會兒還不行?”
  “我就知道又是這小兔崽子跟你撒嬌,纏著要你陪他玩對吧?”
  說著他扛起窩窩放肩膀上,拍他的小屁股,窩窩咯咯一笑,摟住他的脖子撅起嘴巴,“才不是呢!”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聲音隨著腳步聲越來越遠,這時候徐新年從牆角裏走出來,看著三人離去的背影,心裏有些羡慕又情不自禁想到自己。
  愛情裏總要有一個人跨出第一步,或許他應該勇敢一點,告訴阿四自己的想法,或許會失敗,但他不能永遠當個膽小鬼,總要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爭取一次。

  徐新年推開房門的時候,屋裏一片漆黑,空蕩蕩的房間裏沒有一絲煙火氣息。
  原來阿四還沒有回來……
  特意去超市買的食物和紅酒突然感覺有些沉重,隨著他的胳膊垂了下來。
  本想回來給阿四一個驚喜,甚至還特意買了他喜歡吃的香酥雞排和醬牛肉,可惜阿四連招呼都沒有給他打一聲,就平白無故的夜不歸宿了。
  也罷,他是一個成年男人,跟你屁關係也沒有,憑什麼事事都要向你彙報,
  徐新年心裏苦笑一聲,拎著沉重的東西走進屋裏,玄關大門剛合上,他伸手去開燈,突然聽到有人開口。
  “你今天去哪兒了?”
  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隱而不發的怒意,徐新年嚇了一跳,手裏的東西都掉出來好幾件。
  盯著客廳黑暗處,有一個點橘色的煙頭在搖動,徐新年認出了這人熟悉的輪廓,“阿……阿四?你怎麼在這裏?”
  阿四嗤笑一聲,站起來,“這是我家,我不在這裏還能去哪兒?是不是以為這個時間碰不上我,所以才故意這麼晚回來?”
  “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徐新年後面的話還沒說出口,就陡然被阿四打斷,“李平實,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徐新年愣了一下,趕忙掏手機看時間,可還沒等掏出來就被阿四猛地拽住,一下子按在旁邊的牆上。
  他陰沉的臉近在咫尺,呼吸間帶著濃郁的酒氣,房間裏太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可是他的手卻死死地按在徐新年肩膀上,一字一句的說,“晚上十一點零三分,我已經找了你十五個小時。”
  徐新年從沒見過這麼可怕的阿四,嘴角緊緊地抿著,“抱……抱歉,你沒給我打電話,所以我以為你今天不回來了。”
  “沒給你打電話?”阿四嗤笑一聲,大手拍了拍他的臉,“李平實,我今天給你打了不下上百個電話,你竟然跟我裝糊塗?我以為你走了,為了找你,幾乎把整個s市都翻遍了!”
  徐新年愣住了,掙扎著拿出自己的手機,卻發現早就已經沒電自動關機了。
  他心中有愧,但是嘴巴太笨,不善言辭,只能垂下頭低聲說,“對不起……我今天有點事情,所以沒顧上看手機,抱……抱歉……”
  他這種無波無瀾的口氣激怒了阿四,他帶著濃重酒氣的嘴唇近在咫尺,帶著灼熱噴在徐新年臉上,嗤嗤的笑,“有事?好,那你給我一個理由,今天你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需要不辭而別,只要你說我就相信。”
  “我……”
  徐新年張開嘴,所有話都堵在喉嚨裏。他根本不敢告訴阿四自己瞞著他離開是為了去看哥哥。
  聽說徐辭年為了救情敵,負傷入院,他幾乎帶著跟瞿城拼個你死的念頭去了醫院,心裏想著,若是看到瞿城對大哥有一絲不好,他就算是拼上這一條命也要狠狠教訓瞿城一頓,這樣的話讓他怎麼跟阿四說得出口?
  “你什麼?李平實,你連去哪裏都要瞞著我,還讓我怎麼相信你不是想逃走?”阿四一把攫住徐新年的下巴,目光鋒利。
  徐新年討厭他逼迫的口氣,沒來由一陣暴躁,猛地推開他的手,“這是我的私事,沒必要跟別人交代。”
  說完這話,他轉身就走,看著灑落滿地的食物和紅酒,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精心籌備一切,不過是想跟阿四說明自己的心意,可是驚喜還沒有開始準備,就已經變成現在這場鬧劇,剩下的話還有什麼說下去的必要?
  他推開阿四就走,卻被身後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拖了回來,後被撞在牆上,讓他痛的悶哼一聲。
  “別人,我在你眼裏只是個‘別人’?我今天非要問問你,我到底是你的誰!”阿四的眸子裏刮起來滔天的颶風,濃重的酒氣讓他再也沒法冷靜,猛地箍住徐新年,力氣大的幾乎想把他活活掐死。
  “放……放手!阿四你他媽瘋了!放我走!”徐新年不停地咳嗽,奮力掙扎。
  阿四死死地按住他,完全不把他的反抗看在眼裏,攫住他的下巴,雙目赤紅低吼道,“為什麼你非要走!你就這麼討厭我,寧願回去當乞丐也不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徐新年在心裏吼,可是聲音被卡在喉嚨裏,阿四的手越手越緊,讓他快要沒法呼吸了,“你……咳……咳咳喝醉了!放……放開!”
  “我說了你要是敢走,我鎖也要把你鎖起來!你他媽休想再往外跑一步!”
  阿四怒火中燒,扛起徐新年走進臥室,拿出一根繩子就要往他身上捆,徐新年嚇到了,眼眶通紅的沖他吼,“你他媽是我的誰啊,既然你有喜歡的人,憑什麼要這麼對我!?”
  “我喜歡的人就是你!”
  阿四把他狠狠地按在床上,猛地就湊上來咬住他的嘴唇。
  “!”徐新年瞬間懵了,腦袋當場空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四撬開他的嘴唇,把粗糙的舌頭探進來,狠狠地在他的口腔裏攻城掠地,嘴上嘶啞的喃喃道,“小叫花子……你就這麼討厭我嗎?寧願逃回去當乞丐也不願意跟我在一起?你不能走……你走了我真的受不了……”
  醉酒的阿四嘴裏渾渾噩噩,顛三倒四一直重複著這一句話,一滴眼淚沒有任何徵兆的砸在徐新年臉上,帶著灼熱滾燙的溫度。
  徐新年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睛,心口不受控制的瘋狂的跳起來。
  他剛才說了什麼……他、他也喜歡我?!
  阿四炙熱的狂吻落下來,粗糙的大手胡亂的扯開他的衣服,在徐新年身上摸索,嘴裏一直不停的念著,“我喜歡你,別走”。
  徐新年全身戰慄,心裏湧出狂喜和震驚,這種感覺就像是被告知患了絕症,突然有一天卻告訴你搞錯了,你不僅沒有病甚至會長命百歲一樣,讓他的激動地手指尖都在顫抖。
  當阿四的手探到他的褲子裏的時候,徐新年下意識的推開他,但是對上阿四炙熱癡情的目光,他又妥協了,手指顫顫巍巍的解開腰帶,任憑阿四握住了自己前端的硬器……
  他想,自己總要為幸福努力一次,雖然這件事情太過荒唐,但是他很清楚,自己也同樣深深的愛著眼前的男人。
  被刺入的時候,他控制不住發出了悶哼,真的太疼了,身體像是被劈成了兩半,被火熱堅硬的楔子狠狠貫穿,很痛苦但是很滿足。
  他終於第一次抓住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沒有被別人搶走,真好。
  巨大的浪潮把他一次次拋棄再扔下,疼痛過後就是讓人羞恥的爽快,攀上巔峰的時候阿四狠狠地吻住了他,眼前白光劃過,徐新年全身是汗的迅速墜入夢鄉。
  迷迷糊糊之中,他似乎聽到電話不停地在想,阿四一次次的掛斷,可鈴聲仍然持續不斷,像是罪名一樣,帶著並不吉利的兆頭。
  睜開眼睛的時候,身邊人已經不在了,徐新年的兩腿有些發軟,循著聲音找到了躲在陽臺接電話的阿四。
  “不管徐新年逃到哪裏去,都要追回來!城哥和徐大哥那邊我自會去謝罪。”
  他焦躁的握著電話在陽臺上走來走去,“我他媽說了多少遍了,人不是我放走的,我也沒有給阿偉打過電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太大,在寂靜的夜裏顯得尤為刺耳。
  那人嗤笑道,“你說不是你放的我就相信了?誰不知道徐新年身子赤裸著呢,沒准你上了他幾次,上出了感情,被他吹吹耳邊風就放他走了呢,跟兄弟說實話又能怎麼樣,色令智昏罷了,我又不會告訴城哥。”
  “放你娘的屁!”阿四罵了一句,臉上帶著譏諷和不屑,“我看上誰也不會看上徐新年那種貨色,他媽就是個小三兒,生下他這個私生子還能有個好?更何況,徐大哥跟徐家是宿仇了,我是腦袋被門擠了才會饑不擇食的找上徐家人。”
  “喲,聽你這意思是嫌棄徐新年髒了?”
  阿四眉目冷硬,“對,髒的東西我連碰都不會碰一下,因為看到就已經覺得很噁心了。”
  後面的話徐新年再也聽不到了,他渾渾噩噩的走進臥室,入墜冰窟,全身都在瑟瑟發抖。
  他媽就是個小三,私生子能有個好,再饑不擇食也不會找上徐家人,髒東西我看到就覺得噁心了……
  一句又一句話在耳邊迴響,像刀子一樣刺的徐新年耳膜生疼,他掀開被子把自己埋進去,緊緊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他不敢相信,若是告訴阿四,自己就是他嘴裏那個不堪入目的私生子,他的母親就是被人詬病嘲笑的小三兒,自己更是徐辭年憎恨的徐家人之一,這個男人會露出怎樣譏諷不屑的目光。
  沒一會兒阿四回來了,他沒有發現徐新年在裝睡,悄無聲息的躺下,伸手緊緊地把他摟在了懷裏。
  半響,身旁傳來平穩的呼吸聲,徐新年睜開了眼睛,四周茫茫一片漆黑,這一晚,他想自己嘗到了從天堂掉到地獄的滋味……
  北風夾雜著冰粒在狹窄的胡同裏呼嘯,天色暗了下來,像巨大的陰影將巷子口僵持的兩個人籠罩。
  聽完冗長的故事,阿四收回手臂,往後退了一步,蹌起一層厚厚的雪,“所以你才是真正的徐新年,死了的那個……才叫李平實?”
  徐新年從厚厚的雪地上爬起來,右腿不自然的往後縮了縮,閉上眼睛自暴自棄一般點了點頭。
  一切都像是天方夜譚,讓阿四久久回不過神來,他沒法想像自己等了一整年的愛人,竟然是他這輩子最厭惡的人,想到過往種種,他大徹大悟。
  如果小叫花子才是真正的徐新年,那麼他這一年來默默地窺視徐辭年,見到自己就來回的躲藏的行為也終於有了解釋。
  “當年你是覺得我會看不起你,甚至知道你真正的身份之後會毫不猶豫的跟你分手,所以第二天才瞞著我偷偷逃走是嗎?”
  他的目光銳利又執著的黏在徐新年身上,讓他啞口無言,梗著脖子不說話也不回答。
  阿四太熟悉他的神情,心裏咬牙切齒,恨不得撬開這小叫花子的腦袋看個清楚,“你知道我會滿世界找你,所以把我給你的所有東西都留下,既沒有回乞丐幫也沒有去找工作,就是怕我會找到你,把你鎖起來是嗎?”
  “你不敢告訴徐大哥你的真正身份,是因為害怕嚇到他,又擔心他不會接納你,所以寧願小心翼翼的偷偷看他,也不願意告訴他實話對嗎?”
  一個又一個尖銳的問題拋過來,每一個字都切中要害,穩准狠的戳到了徐新年最在乎的問題上。
  他頂著凍的通紅的鼻尖,睜大雙眼看著阿四,一張嘴聲音有些嘶啞,“你……不覺得很恐怖嗎?我、我已經不是徐新年了,說不定只是一個孤魂野鬼,暫時寄居在這具身體裏,你為什麼一點也不懷疑我的話,難道你不害怕嗎?”
  阿四恨得牙根癢癢,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倔強的小叫花子,心裏百轉千回,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抬手使勁捏他的臉,“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麼傻的人。”
  他恨恨的罵了一聲,扯著徐新年的胳膊就往巷子口外走。
  “該說的我已經說完了,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就是徐新年了,還抓著我幹什麼?你不嫌髒嗎?”徐新年使勁往後退,一把抓住旁邊的電線杆,看到阿四咬牙切齒的表情,心裏已經涼了半截。
  阿四嗤笑一聲,盯著小叫花子這張讓他又愛又恨的臉,猛地把他按在牆上,絲毫沒有心軟的抬手就揍了他屁股好幾下,“你騙了我這麼多年,我當然要抓你!徐新年,這是你欠我的,我必須要報復回來!”
  阿四第一次說“徐新年”這三個字帶上了不一樣的感情,徐新年聽到他叫自己真正名字,臉色更加灰白,“你……就這麼恨我?”
  “對,恨得我恨不得把你拆了大卸八塊,我告訴你小叫花子,現在我不管你是誰,當年是我救你一命,供你吃供你喝,你欠我的一輩子也還不完,現在既然被我抓到就等著死吧!”
  說著他脫下西裝把徐新年包住,蓋住他的腦袋,連一絲光也不透出來,完全不顧他的掙扎,像抗麻袋一樣把人扛在肩膀上。
  徐新年聽到他親口承認恨自己,心裏糾痛的厲害,很想就這麼逃走算了,可是他一動,阿四就狠狠地抽他屁股,“你他媽別亂動,你也知道我最討厭髒兮兮的東西,你這衣服一動就蹭到了我,別逼我把你在大街上就扒光了。”
  徐新年猛然一僵,接著再也沒有動彈,像是被抽空了力氣一樣,他頹然的垂下腦袋。
  債都是他一個人欠下的,不管阿四有多恨他,他也得承受著,因為他欠阿四的情分,一輩子也還不清。
  阿四感覺到他絕望的情緒,不知道怎麼突然有一種惡劣扭曲的得意。
  他必須讓這個擅自逃走的小叫花子吃點苦頭,看他以後還敢不敢跑。不過這傢伙怎麼還是跟一年前一樣好騙,說什麼都相信,也不想想自己要真是嫌他髒,當年又怎麼會跟他表白,甚至像現在這樣,心疼他的腿把人扛在了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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