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知意

　　「咳咳。」一聲清咳忽而在這一刻響起，將狼宣的手生生頓住。

　　手裡的白光瞬息收去，狼宣低頭一望，是路知意逸出喉的清咳。許是察覺到身體的溫度，路知意吃力地睜開了眼，迷濛混沌中，見到了那張他想了許久的俊顏。

　　「狼……宣……」話語裡含著寂寞又含著心酸，路知意淺淺地扯出一個笑容，但下一瞬，又因扯到了臉上的傷而生生止住。

　　痛，從相接的胸口上漫進，衝進狼宣的四肢百骸，懷裡，蒼白的臉上不帶一絲血色，明明很痛，卻不自禁地展露笑顏，這一刻，他沉醉了，沉醉在這一個笑容裡，不能自拔。

　　狼宣接過貪狼遞來的水，慢慢地給路知意餵下，極盡溫柔地撫摸著他沒有霞光的臉，他知道路知意大限將至，如今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

　　「狼……宣……咳咳……」每咳一聲，便感覺好像將內臟咳出一般，痛入骨髓。路知意雖傻，但也知曉自己快撐不住了，不過，能在死前見到自己喜歡的人，他也滿足了。

　　一抹溫暖的笑，輕輕地漾在了路知意的嘴角，他笑得很吃力，但是卻讓人見之心暖，笑開了雲霧，笑開了陰霾，沁入狼宣的心底。

　　「咳咳……」竭盡最後一點力道，將自己的身體靠在了狼宣的懷裡，路知意笑著道，「狼宣，還能見著你，真好。」

　　抖著雙手，一點一點地朝狼宣的手伸去，狼宣見之，忙握住了他的手，方一觸上，才愕然發現，路知意的手竟是冰冷無度。

　　他駭然地將路知意抱緊，用自己的溫度給路知意取暖，可是，無論他抱得多麼緊，那身體依舊不能暖起來。

　　奄奄一息的呼吸從口中吐出，路知意抖著聲，竭力地喚著狼宣的名字，聲聲泣血，卻含著深意。

　　「狼宣……狼宣……」他一遍又一遍地喚著狼宣的名字，一直都未停下。

　　心，因著這聲話而久久不能跳動，此刻，狼宣正如被一把匕首插入心窩裡，一刀一刀地片著他的心臟，不讓他痛快，也不讓他解放。

　　「知意，莫在說了，」越是聽到那泣血的低喃，狼宣心裡的天秤越是朝向路知意。

　　一年，一年也是可以的，一年也可以讓他陪著自己身邊的。哪怕，只有短短一年……

　　初識時的漫天白雪，再遇時的驚慌失措，相處時的溫言微笑，只要一閉上眼，腦海裡看到的都是那個人，那一張傻兮兮的臉。

　　「狼宣……」嘴裡還在呢喃著逝去前的話語，但已明顯無力，聲音漸漸低沉，路知意的雙眸開始渙散，他已經瞧不清眼前的東西了。顫抖著伸手，想去撫摸著狼宣的臉，卻發覺，連伸手都失了力氣，無奈地放下，卻在下一瞬，被一隻溫暖的手執起，覆到了他想碰的臉上。

　　「狼……宣……」輕輕地呢喃著狼宣的名字，路知意笑得愈發溫柔，「燒餅鋪……沒了，以後……不能給你……做燒餅了……對不……嗯……」餘下的話，被一記深深的吻給堵住了，頃刻間，一滴熱淚從高傲的狼王眼眶奪出。

　　這是他們這一生第一次相吻，溫柔繾綣，深情厚意，奈何卻將永別。

　　時光在他們相接的唇中流走，心臟在溫暖中漸漸停止，路知意笑著睜開了雙眼，驀然之間，好似看到了死去的爺爺，在不遠處朝他招手。

　　「爺爺……」心酸地流下熱淚，路知意茫然地抬手，欲碰上那多年未見的爺爺。

　　然，心驚之下，狼宣怵地握上了他的手，驚愕地看著他渙散的雙眸，剎那間，浪湧般的痛楚在胸腔裡翻滾，撞擊著他的身體。

　　「不！不可以，你不可以死！」

　　痛楚地嘶聲吶喊，狼宣忽而放下了路知意，同貪狼道了一聲，便奔了出去，他要救路知意，他要救路知意！

　　「狼宣……」背上依靠的溫度漸漸流失，路知意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了，迷濛中只感覺得到狼宣離自己而去，原來，連他也要丟下我了麼，好難過。爺爺，我來了。

　　「路公子——」

　　嘶聲從貪狼口中吐出，將奔回來的狼宣完全震住。

　　「不——」

　　聽著那聲泣血的呼喚，狼宣衝了進來，正看到貪狼在勉力地用微薄的妖力救治路知意，可是，那已經發白的臉顯示，路知意已經停止了呼吸。

　　「知意！」狼宣瘋了一般地推開了貪狼，抱住了那個早已失了精魂的身體。

　　冰冷徹骨，本便沒有多少餘溫的身子，在沒了生命後變得愈發冰寒。

　　「不，不，不要走——」狼宣緊緊地摟住了路知意的身體，試圖溫暖他的身子，可是，他還是沒有回來。

　　齜裂的雙目裡流出熾熱的血淚，滴落在路知意的唇角，宛如彼岸花開，豔絕刺目。

　　忽而，狼宣發瘋一般地抱著路知意站起，失了神色的雙瞳裡流出了精光，是了，還可救他，還可救他。

　　「王，莫非你要……」

　　阻止的話，還未道出口，貪狼便見眼前白光一閃，狼宣立時便失去了蹤影。

　　想到狼宣欲做的事情，貪狼瘋了一般地衝了出去，一邊追著那無法追及上的王，一邊嘶聲勸告：「王，不可啊，王，王——」

　　然，再急切的呼喚也比之不過那迅疾的腳步，到得最後，貪狼只能重重跪地，呆滯地望著前方，王，你忘了你要成仙的麼。

　　三日，三日的時間，對妖族來說，不長，可是，貪狼卻覺得自己宛如等了千年。

　　那一日，狼宣抱著路知意衝出去後，貪狼便一直在這妖堂前，等著狼宣的消息。他知道狼宣必是帶著路知意來到了這裡，這裡是狼宣平日裡修仙之處，他們身為屬下是不能前來的。

　　但今日極其特殊，他生怕狼宣會出什麼事，因而一直守在這裡。

　　人死斷不可復生，但若是逆天改命，便有可能受天罰。聽聞多年前，天界有位甚得天帝寵愛的宸華天君，為了替心上人續命，逆天改命，結果，被剝奪神籍，貶下凡間，歷經凡世。得天帝聖寵的天君猶是如此，他們的王不過是一屆妖物，若是犯之，那便是被罰灰飛煙滅的下場了。

　　是以逆天改命不可用，便只得一法，那便是……

　　匡啷一聲重響落下，只見那緊閉的門扉漸漸地升起，貪狼欣喜地抬起眸，發現狼宣的密室開啟了。

　　心中大喜，門會開，那便說明狼宣無恙，這心頭的大石終於得以放下，然而，卻在下一瞬，瞧著裡頭走出來的銀色身影時，心再度揪起。

　　眼前的身影，懷裡抱著一個沉沉入睡的人，雖狼宣臉上漾著柔和的微笑，但貪狼見之，卻是忍不住跪倒在地，潸然淚下。

　　妖物對同類的妖力感覺最是敏銳，眼前的狼宣身上妖力大失，只有不過百年的修為，王氣也因著妖力喪失，而銳減。此刻的他，宛如一個初初修成人形的狼，連狼耳與狼尾都因妖力不足而現了出來，再難維持人形。

　　貪狼見之，豈有不痛心之理。他忠誠了一生的王，為了一個凡人，放棄了修為，只為了挽救凡人的性命，修煉成仙更是遙遠，甚至可說，也許終其一生都無法勘破仙境了。妖並非長生不死，只是活得比凡人久罷了，狼宣的一生已經過了半輩子，後來還是在聖藥的相助下，方有可能成仙，如今，修為大毀，聖藥沒了，修仙更是渺茫。

　　不過，狼宣從不後悔自己的所為，當他抱起路知意那冰冷身子的一刻，他才恍然發覺，他這一生，不為求仙，只為求一相伴一輩子的人。

　　為了救路知意，他散盡了修為，但也尋到了可延命之法，那便是將路知意變成他們的族人，化人為妖。他用了足足三日，同路知意換血，過妖力，耗費了所有的心神，終於將路知意從奈何橋上拉回，並延續了他的生命，而狼宣自己，則是幾近不能維持人形。

　　但，這也值了。

　　多年修為，換一個能永生相伴之人，值了。

　　看到貪狼的一剎那，狼宣的眉角勾出了一抹釋然的弧度，可下一瞬，他卻砰地摔倒在地，昏迷過去。

　　當狼宣迷濛地醒來時，感覺到的是一對在觸摸著自己身體的手，好生溫暖。

　　勉力地睜開雙眼，入目的是一張柔和的笑臉：「狼宣，你醒啦。」

　　微微一怔，側頭看了一眼恢復了狼身的自己，狼宣咧了咧嘴，扯出一個狼形的笑容：「是，我醒了，知意，你也醒了。」

　　溫和的笑瀰漫在了臉上，路知意將狼宣抱了起身，輕蹭他柔軟的皮毛：「狼宣，多謝你。」

　　伸舌輕舔路知意臉上的淚痕，狼宣柔和地道：「你安好，一切都好。」

　　「狼宣，我歡喜你。」

　　微微怔愕，狼宣輕答：「我也是。」

　　笑，瀰漫在了眼角眉梢，經歷過生離死別，方知對方在心裡有多重。

　　知意知意，知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