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大年除夕是個晴朗天,吳王都康城內人來人往,異常熱鬧,一家酒坊的小夥計見此情景,有點困惑。
「東家!你不是說今年是個蕭條年,過年會是個慘淡年嗎?怎麼越臨近年關,城裡購物的人卻越來越多。」夥計覺得,今年普通老百姓比往年活躍多了。
酒是比較高檔的消費品,原來進酒坊的顧客,條件大都要過得去。今年因為王庭發生動亂,城中的貴族在動亂中被殺死的、或者是動亂平息後被治罪的,兩者統計下來,王都城中貴族數量最起碼少了一半。這少掉的一半貴族,有許多是酒坊的老顧客,少掉客源,酒坊生意當然要差了。
可是年底酒坊的生意卻跟酒坊老闆預測的截然相反,酒坊的生意不但沒有變差,還變得興旺起來。酒坊是少了老顧客,卻多了許多新顧客。比如蜂擁而至的商人,這群商人消費起酒來最大方。還有領到優厚退伍補貼的虎賁,如果原來好酒,手中有了大筆錢幣後,會經常光顧。最讓夥計稀奇的顧客,是操著南方口音的苦力,那些苦力是幫商人運貨的腳夫,據說商人付給腳夫的酬勞不錯,這些腳夫有時一人,有時結幫而來,消費許多,也不見他們有多肉疼。不過酒坊現在看不到這些腳夫了,聽說都回南方家鄉過年了。
酒坊坊主自己也猜不透為什麼王都經過兩次動亂後,城中的商家反而比以前活躍起來,商人出售的東西顯得比原來好賣。不過當他看到一位穿著破破爛爛的農夫,肩上扛著一袋東西從門口經過後,覺得搞明白了王城人多熱鬧的原因。
「應該都是來兌換糧食的。」酒坊坊主朝那位農夫指了指,招募進軍隊的預備兵和在四處修建水利的勞力,幹活所得報酬都是每天五斤粟,十天發放一次。年底前幾天,正是五十斤糧票發放日。勞力家屬拿到糧票馬上會到王都城內的糧店兌換,有餘錢的順便置點年貨,所以這兩天進城的人特別多。
毛老大站在北城門附近的一塊大石頭上,伸長脖子緊緊盯住進城門的每一個人。毛老大在等他懷孕四個多月的老婆。
「這裡!這裡!」毛老大看到穿著捲了褲腳邊和手袖邊厚麻衣的妻子從城門外走進來,連忙跳下石頭,對著妻子大喊。
「妞他爹,我們這就去兌糧?」毛老大的妻子擦了擦額頭的汗,二十幾里路走出她一身的汗。
「我給你擦!」毛老大見老婆用粗糙袖子摸汗,把額頭都摸紅,連忙阻止,用自己的預備士兵棉服幫老婆擦乾。
「這就是新發的衣服?真軟!」毛老大的妻子摸摸丈夫的新棉衣。
預備兵昨天晚上就放假了,從除夕開始,一直放到正月初三。離家近的預備兵本來昨天就可以回家,不過毛老大貪圖軍營除夕還供應一次早飯,就沒有跟毛柱子一起回去,只請毛柱子給自己婆娘稍個口信,讓老婆明天帶上一個空麻袋到王都來裝兌換的糧食。
「回去後就給你穿。」毛老大朝老婆呵呵一笑,半個多月的飽飯,將毛老大臉上血氣養得比家中要好,儘管每天的工作量很大,毛老大卻覺得身體比以前有力。
「還是不要了,等你轉成正式兵,再給我買一身新的。」毛老大的妻子搖了搖頭。
「嗯,好,到明年我就給你買上一身,給咱們閨女也買一身!」毛老大拍拍胸部保證。
「還沒當上正式兵呢,就瞎承諾!」毛老大的老婆嗔怪的推了丈夫一下。
「監督官表揚我兩次了。」毛老大幹活時很本分,有多少力就出多少力,只要能動,從不偷懶。監督官表揚毛老大時,隱隱透露,思想意識先進,幹活積極的預備兵會被提前轉正。毛老大不明白思想意識是什麼東東,不過幹活積極他是明白的。
「監督官的權很大嗎?」毛老大妻子不知道監督官是什麼官,可以提前讓丈夫轉正。
「肯定很大,他的額頭有梅花印!」毛老大壓低聲音告訴老婆。
「梅花印?那不是不好的印麼?」毛老大妻子眼睛睜得老大,她雖然見識少,可也知道只有奴隸才在臉上烙印,而烙梅花印的,大部分是長相俊秀的男女,這些男女的用處自然不言而喻。
「什麼不好?要看誰給他們烙的,我們那個隊的監督官是公子和大將軍的奴隸!」
鄭鈺銘和楚朝輝控制了吳國大權後,將山谷和南埠能調用的奴隸和平民全部調到王都,安插到各個部門。監管毛老大的軍官就是山谷中的少年,在范津手下學了兩年,蔚山大軍開拔後,山谷中缺少防守人員,余奎便將山谷和南埠年滿十五歲的少年也招收進巡邏隊和安全局充數。王都平定後,這些只有三四個月管理經驗的少年又被送到王都,負責監督預備士兵軍紀和引導思想教育。
「啊!跟被封了士的兩位將軍一樣啊!」毛老大妻子驚呼。奴隸出生的周成和曾游被封爵位的消息,讓吳國王都附近的百姓震撼,原來低賤如奴隸都能因功上位。
「是啊,所以我覺得當兵太有出息了。」毛老大本是個安分守己的莊稼人,可聽到這個消息,心中還是忍不住熱血沸騰,這可是會改變整個家族命運的道路。
夫妻兩人邊說邊笑往糧店兌換處走去,走到糧店兌換處,毛老大夫妻倆有點傻眼。因為來兌糧的人太多,糧店門口已經排了老長的隊。隊伍旁邊有六位一身盔甲負責秩序的蔚山士兵,冬日的陽光照射在他們手持的武器上,反射著刺眼的光芒。在這刺眼的光芒震懾下,每個到糧店兌換的糧食的人都自覺排到隊末,那分不清狀況的,想擠到前面插隊的,總是會被士兵第一時間從隊伍中拖出,拖放到隊伍最後,一次是警告,兩次是沒收糧券,三次,好像沒三次了,一次警告沒收糧券就足夠,糧食是他們性命的保證,沒人會跟自己的性命過不去。
糧店前的隊伍雖然排得老長,店內兌換糧食的速度並不緩慢,因為糧票是固定數,糧店先將糧食分成五十斤一籮筐,收一張條子,就倒給兌換人一籮筐粟米。毛老大夫妻排隊只排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兌換到了粟米。不過輪到毛老大兌換的時候,他的身後已經又變成了長長的隊伍。
毛老大用妻子帶來的麻袋裝好,扛到肩上,夫妻倆並排往家趕。冬天犀利的風吹到身上雖然刺骨,毛老大夫妻卻不覺得寒冷,他們對新的一年充滿希望。
毛老大夫妻雙雙把家趕時,唐國王城大都附近的某個山村,一位中年男子帶著個十七歲左右的少年,跪在一座土墳前。
「大侄兒,你父臨死前,讓為叔轉告與你,以後千萬別去當虎賁了。」
「阿叔,請再說說吾父突圍被箭枝射中的經過。」少年慘白著臉,眼睛裡閃著恨意。
「再說一遍?」中年男子疑惑的看向侄兒,他已經講敘過兩遍了,難道侄兒還沒有聽清楚?
這位中年男子就是去年七月底,曾經想跟隨唐王出徵得到功勳的壯年男子。半年的征戰生涯,已經嚴重損毀了他的健康。
「那是我唐國四萬大軍吳軍被圍困在一處山坳……」中年男子說到這裡,不由閉了閉眼睛,白和紅兩色又佔據了他的腦海。
大地是一片白茫茫的,突圍行動撒下的血是艷紅艷紅的。中年男子和他的兄長每次突圍行動都參加了,可是面對武器和裝備比他們高出幾籌的敵人,唐軍每次突圍行動都以失敗告終,最後一次突圍時,一支利箭射中了中年男子兄長的後背。
「利箭是從楚字大旗下射出的?」少年雙拳緊握。
「是的,那箭枝箭頭形狀太陰毒了,射進人身很難拔出,可是不拔又在不停放血。」中年男子想幫長兄將箭枝拔掉,可是一動,反倒使兄長更加痛苦,那箭頭帶著倒鉤,不用手術刀是取不出來的。
「吾父就那樣被折磨死的?」少年眼中含淚。
「哎,現在想來,還不如被那枝箭直接射中要害,也好……也好讓你父少些……痛苦。」中年男子掩面痛哭。
中年男子的兄長受傷後,疼了兩天才死去。那時唐軍軍營物資奇缺,對於死了的虎賁,一律是扔到營帳之外。
中年男子不想兄長屍體爆屍野外,就將屍體藏在帳篷之中。他們弟兄倆帶去的瘦弱奴隸,早已經餓死。同在一個帳篷的虎賁已經死得差不多了,活下來的也早已精疲力盡,誰都沒有注意身邊躺著一具死屍。
唐王簽訂了賠償協定後,帶著還能走動的虎賁離開。中年男子本可以隨唐王一起回國,卻因為放不下兄長遺骸,留在了軍營。
令他沒想到的是,吳軍對敗軍俘虜異常善待,好吃好喝後,還發放點口糧讓他們自行回家,已經劃歸吳國的唐國之人,還可以跟隨駐軍一起行走,幫著駐軍運送物資還會發給報酬。
中年男子所在的村子不在唐王賠償協議之內,中年男子領了口糧,將兄長屍體負在背上,拄著樹枝枴杖,往家鄉方向步行,走走停停,直走了將近一個月才走回。幸好是嚴冬季節,溫度很低,中年男子的兄長屍體沒有腐爛,家中的親人才得以見到遺容。
中年男子回家之前,村人已經知道唐軍戰敗的消息,參戰壯丁沒有回來的人家,家眷整天憂心忡忡。中年男子的妻子和他的大嫂已經抱頭痛哭無數次,中年男子的回家,讓這個家族,有了一喜一悲。
悲的是中年男子的大嫂,喜的是中年男子的妻子。不過中年男子的妻子歡喜後,又陷入了生存危機。唐國去年大旱,秋收減產,中年男子的妻子本指望丈夫跟隨唐王出征能得到賞賜度過家中難關,現在看來,這希望不但破滅,還讓自己的丈夫賠上了身體健康。
「吾父就是死在那姓楚的陰毒小人之手!」少年的牙齒將嘴唇咬出了鮮血。
「唉!戰場之上,沒有仁慈。」中年男子歎了口氣,他本來想說自己兄長的性命和自己的健康都是毀在唐王之手,不過看到他書生氣十足的侄兒,還是閉了嘴巴。他的侄兒在唐國都城大都師從一位名士,那位名士推崇君王至上,他要在侄兒面前議論了唐王錯處,年輕氣盛的侄兒要在名士面前洩漏,那可就糟了,背後議論君王失德可是大罪,君王不知,可能沒人會追究,要是惹怒,滅九族都有可能。
「侄兒,你還是好好跟先生學好課業,以後也能像先生那樣,成為聞名百里的名士。」中年男子已經熄滅了通過軍功光耀家族的願望。
「阿叔!侄兒明白!」少年低頭,心底卻對著父親的墳墓暗自發誓。
中年男子看看了身材單薄的侄子,再看看四周滿目的荒涼,心中灰暗一片,只覺前方沒有一絲明亮。
除夕傍晚,周成帶領手下到營帳外巡視,他的腳下是原來唐國的國土,如今已經歸於了吳國,當唐國邊境的百姓知道自己以後是吳人後,不悲反喜,竟然齊聲歡呼。
周成今天帶著手下去了一處邊境線巡查,他要看看邊境線的界碑有沒有再發生變化。唐國和吳國的邊境線很模糊,只是大致確定一下方位。在要道口,或者顯眼處立一界碑,以示區分。
周成騎馬到了要巡視處,發現昨天的界碑又向北移動了三十幾米。這種界碑會自己往北移動的現象已經有十天左右,剛開始周成還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但當他在界碑旁尋了一個有點醒目的植物作參照後,才發覺自己沒有眼花,界碑確實是每天夜裡自己往北移動了。
周成看到界碑位置發生改變,並沒有下馬查探,而是拿出望遠鏡向北方觀察,北方兩里多的地方,有一座四、五戶人家居住的小村莊。
周成看清小村莊的地形後,不由抿嘴一笑,界碑處有幾道腳印直往小村莊方向,看來界碑是給小村莊的村民移動的,小村莊的村民希望通過改變界碑位置,讓自己成為吳國之人。
周成視線越過小村莊,向更北的地方望去,唐國之北,就是魯國,那裡曾是周成的家鄉。小村莊村人偷偷摸摸的舉動,讓周成心中升起感慨,如果可以讓他來移動界碑,周成希望將界碑移到故鄉的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