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叫我船長 (一)

天空是藍色的，這裡是極為接近天宇的所在。往頭上看，幾可透過大氣層看到外宇宙的星體。

視線從仰望改為平視時，在他的眼中，是一個雄偉的城市。有白岩鋪就的廣場，造型古朴的神廟，還有廣場四個方向上各自建造著一個古老的祭壇。在祭壇的上方，飄浮著一顆直徑達三米的金色晶球。它們散發著蒙朧的能量光焰，光焰到了濃郁處，會如水般從晶球的底部源源不絕地注入下方的祭壇裡，再通過凹槽流往地面，最後在整個廣場中游走。從高空看上去，廣場上的凹槽紋路散發著神秘的氣息，它就像一塊電子回路般。能量光焰通過廣場的凹槽再傳輸到整個城市，這祭壇上的四顆晶球就是城市的能量來源！

廣場是整個城市的中心，以四個祭壇為起點，在廣場的邊緣分別有四條由灰白巨岩構建的拱橋通往下邊的城市。廣場與城市之間隔著一道環狀的河，河水是清澈的碧綠色，不時可以看到水生物在河中自由游動。

通過白岩巨道連接著廣場的是內城，它擁有華麗的宮殿、筆直寬敞的街道、規劃齊整的綠色植被、優美的雕塑和流光溢彩的七色噴泉。這裡是貴族的自留地，只有身份顯赫的人才有資格住在內城當中。內城之後是外城，它們由一道圓形的城牆所分隔。

外城的面積是內城的數十倍不止，這是平民居住的區域，同時也是重要的商業區。不時會有飛船在外城中起降，那是一片繁忙的景象，代表著和地上人頻密的商業往來。之所以說地上人，是因為這個城市飄浮在半空之上，白雲之巔。

它的名字，就叫亞特蘭蒂斯！

多少熟悉的畫面，甚至連風中清新的味道也一如已往。他想伸手去摸，去感受，後面在這時傳來一個女人的低喚：「弗蘭克林.......」

於是他回頭，還看不清眼前的這道身影時，劇烈的震動和爆炸出現了。大片的火焰佔滿了他的雙眼，他大喊了一聲「不」，卻無法挽回那個被火焰所吞噬的身影。

當火焰過去，看到的是燃燒中的城市。昔日的華美宮殿如今成了丑陋的廢墟，白色整潔的街道沾滿了黑色的焦跡和紅色的血跡，雕塑和噴泉變成了破碎的石塊，就連那清澈的環河如今也變得污染不堪。天空不再明亮，巨大的陰影籠罩著整個城市，往天上看去，就可以看到天宇外那幾乎遮住小半個星球的黑色星雲。

那一天，普羅休斯橫跨無盡的星海來到這宇宙邊緣，它進入了銀河系，並沖著銀河系中唯一有生命反應的地球而來。

在那黑色的星雲中，有如同觸手般密密麻麻的雲柱破空而來。它們穿過了大氣層，落在懸浮的天空之城上，更多地則落到了大地上、河流、山川之中。這些漆黑的雲柱正不斷抽取著星球的生命力，而落在天空城或大地城邦中的一些雲柱，則從裡面不斷掉出個個黑色的雲團。

這些雲團就像一些生物的繭，當它們落地之後，就會從裡面鑽出一頭頭漆黑的惡魔來。這些惡魔形似爬蟲，沒有實體，它們就像一些能量生命。只有能量的對沖才能給予它們傷害，亞特蘭蒂斯的軍隊和它們英勇作戰，但能量蟲的數量實在太多了，多得這場戰爭似乎沒有一丁點勝利的希望。

燃燒的天空，無數的生命在凋零。顫抖的大地，正奏響大崩壞之前的樂章！

「不！」

他大叫一聲，醒來。看到的是一片淺灘，大半個身體正浸在腥臭的輻射之海，隨著海浪的起伏而起伏。抬頭看，天是灰的，厚厚的輻射雲層擋住了致命的宇宙射線，卻也讓大地的生靈已經有數十年之久沒有見到過太陽。

大災變。

這是他腦海中掠過的一個名詞，接著關於這個名詞的解釋便在他腦海中自動生成。這是他連接著教皇廳那智腦樞陣後下載得到的這個時代的知識之一，也讓他明白如今的世界已經不是他的亞特蘭蒂斯，而是一個全新的時代。

同時也是一個沒有秩序的時代。

腦袋很痛，記憶變得混亂不堪。他已經記不清最終亞特蘭蒂斯怎麼樣了，可從現在的情形來看，多半也是毀滅了。那麼普羅休斯呢？那頭以星球生命為食的宇宙星獸是否已經被驅逐？這同樣也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他有太多的疑問，其中最大一個就是自己怎麼活下來的。而且，已經脫離了普通生命的形態。否則，他也就沒辦法像現在般在體內生成類似魚脬一樣的器官可以讓自己在輻射之海中遨游，也無法讓自己的手和腳都改變了形態以適應海中的航行。現在的他看上去就像一頭魚人，而隨著接觸到陸地，身體的變化又開始消失，最終還原為正常的形體，一個三米多高的男性人類。

弗蘭克林。他在腦海中重申了一遍自己的名字，然後艱難地爬上了沙灘，跟著就看到了一雙腿。這雙腿的主人很快退開了幾步，並且摔坐在沙灘上。這是個把自己包在斗蓬中的女孩，以弗蘭克林從教皇廳智腦下載到的知識來判斷，她是個十五六歲的女性。大災變之前，這個年紀的女性還只能稱之為孩子，可在這個時代，她們已經完全具備生育的能力。

只是在裸露在外邊的小腿，還有臉上的部分地方覆蓋著丑陋的粉紅息肉來看，生活在地表像她這樣的普通人不可避免地出現了異變組織。這些東西就像寄生物似的，終有一天會覆蓋全身，並且壓迫到宿主的生命器官而導致宿主死亡。但在那之前，它們卻可為宿主分離輻射，提供給他們在地表生存的資本。

從女孩的表情來看，弗蘭克林判斷那是一種恐懼的表情。當然，任誰看到一個全身赤裸，身高近三米的巨人從海裡突然爬起來都會害怕，特別是眼前這個明顯是普通人的女孩。

「你...你是海盜嗎？」女孩遲疑地問。

海盜？很快，弗蘭克林腦海裡出現了關於這個詞的解釋。在舊時代，海盜的確是存在的。而在新時代，特別是新羅馬城所在的西洲大陸附近，卻是近十年才出現了這種角色。在開始時，他們只是一些被教皇廳壓迫的流民逃出新羅馬城後，利用舊時代的一些古老帆船生活在附近的海域以逃避新羅馬城的追捕。

漸漸發展到後來，他們在反叛軍的支持下擁有更好的裝備，便開始成群結黨地搶掠起新羅馬城的商隊來。西洲大陸並非像中洲大陸那樣是一個完整的大陸板塊，昔日的亞歐板塊分裂後，成為了島嶼狀的結構。新羅馬城的所在無疑是西洲大陸最大的一片陸地上，但除此之外，以它為中心還有數百個大小不一的島嶼如同環球衛星般分布在大陸的四周。

新羅馬城的人口在十年前便已經達到了上限，因此聖印騎士團的軍隊開始前往其它島嶼開辟新的居住基地，而十年來至少有半數島嶼落入教皇廳的手中。島嶼上的基地基本上采取的是自治的管理模式，但為了得到教皇廳的庇護，它們必須像古時的從屬國般每年分兩個季度向新羅馬城進貢物資。

除此之外，大陸和島嶼之間也常有商業往來，因此也就促成了海盜行業的蓬勃發展。當初由反叛軍資助的那第一批海盜本來只是報復性地對教皇廳所屬的商船下手，但發展到後來，隨著越來越多的流民加入到這個行當之後，規矩就漸漸改變了。

除了仍有少數海盜堅持只與教皇廳作對外，倒有不少海盜根本沒有原則和立場，他們不管目標是教皇廳還是普通平民，只要被他們盯上就會受到襲擊。有的時候，更會有大股海盜跑上島嶼殺人放火，這也是島民懼怕海盜的重要原因。

為此，聖印騎士團曾多次圍剿海盜。無奈海島之間水域環境復雜，輻射海流又變化多端，而島嶼間的支流更是成百上千，根本無法形成有效的圍殲，因此海盜仍猖獗至今。

這些資料在弗蘭克林腦海中一掠而過，

「不，我不是海盜。」他在沙灘上撐起身體，半跪在地上對女孩說：「我叫弗蘭克林，是個難民......」

「從新羅馬城那裡逃出來的？」

「沒錯，就像你說的一樣。」弗蘭克林看了看自己赤裸的身體，半晌道：「我的衣服在逃出來的時候壞掉了，你......」

女孩這才意識到眼前這個巨人沒有穿衣服，她的目光先是落在弗蘭克林強壯的胸膛上，最後來到他跨下的雄偉處，頓時臉紅了起來。然後說：「你在這等等，我去給你拿點穿的，就不知道有沒有你合適的尺寸。」

弗蘭克林點點頭，看向沙灘不遠處的一片椰林，說：「我在那等你，你來了喊我的名字就行。」

「好的。」女孩站起來，又道：「我叫艾妮露，我很快回來，你等我大個子。」

說完女孩就跑開了。

弗蘭克林站了起來，極目無眺。視線穿過了輻射之海，透過了海上的水霧，落在極遠之處一片大陸的輪廓上。他從那裡逃了出來，但他還得再回去，因為在那裡，還有一些同胞在等著他。他沉默地看了海那邊一眼後，才邁開大步走向了椰林內。

沒過多久，艾妮露便回來了。她帶來些衣服，但沒有一件是弗蘭克林可以穿得上的，最後虧得她多留了個心眼，帶來一張破舊的床單。把它包在弗蘭克林的腰上，垂下來就是一件袍裙，總算遮住巨人身上重要的位置。艾妮露告訴弗蘭克林，他們這是個小島，島上只有個住了百來人的村子。

村子平時靠捕捉島嶼附近的水生物為生，那些異變的水生物會給儲養起來。每個月會有商人前來收購，村人用它們換取生活物資。雖然生活很艱苦，但總算還過得去。弗蘭克林沉默地聽著，他當然不想呆在這個島嶼上，他還想回西洲大陸去救自己的同胞。可在下載資料的時候，他也同樣明白到自己要面對的是一個怎樣的勢力。

新羅馬城無論是規模還是科技都無法和他的亞特蘭蒂斯比較，可如今他只有一個人，而卻要面對以萬為單位的聖印騎士團。很明顯，想這樣救出自己的同胞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在下載資料的時候，弗蘭克林還接觸到一個名詞。

反叛軍！

他們是一支反對教皇廳的勢力，弗蘭克林想，或者可以借助他們的力量。但首要的任務時，怎麼和反叛軍接觸。

在艾妮露介紹完村子的大致情況，並答應他會讓村子裡一個老裁縫做套衣服給他後，又一臉吞吞吐吐地說：「不過你得幫我個忙。」

弗蘭克林點頭說：「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很公平。說吧，你需要我幫什麼忙。」

艾妮露的眼睛變得濕潤起來，原來她的父母很久以前就死在海盜的手裡，艾妮露是爺爺一手帶大的。她的爺爺一直靠捕魚為生，但在前不久一次出海時被海裡凶猛的異變生物襲擊而丟了一雙腿，現在已經不能工作。這是一個很殘酷的時代，不能工作就代表沒有收入，沒有收入自然就得餓死。

哪怕村裡的人都很同情艾妮露一家，但他們自己也過得很拮據，根本拿不出多余的糧食來資助他們。今天艾妮露本來打算自己出海，卻不料剛到海邊就遇上了弗蘭克林。艾妮露說：「我們有一條漁船，希望你可以出海和我一起捕魚。這樣我們可以換到吃穿用的東西，你也可以住在我家裡，怎麼樣？」

弗蘭克林點頭道：「成交。」

他打算暫時留在這個島嶼上，一來可以打聽反叛軍的消息，二來可以學習如何融入這個時代的人類社會。這樣離開這個小島後，他才知道要怎麼面對其它人類。

艾妮露看著弗蘭克林說：「很少有人像你這麼高大的，你該不會是能力者吧？」

能力者，在教皇廳的資料裡同樣有相關的記錄存在。他們可以說是新時代的超人，擁有普通人無法企及的力量。在弗蘭克林生活的那個時代，盡管當時的人類都和他同樣高大，卻沒有那多如繁星的能力出現。亞特蘭蒂斯人征服天空、遠征無盡星海靠的是這個時代所無法企及的科技文明。

而直到普羅休斯出現，在戰爭的後期才出現了類似能力者的生命。但那種生命只有兩個，他們分別是被稱為神的巨人以及另外一個名為「蓋亞」的生命，但創造了他們並非亞特蘭蒂斯，而是......

「你怎麼了？」

艾妮露伸出手在弗蘭克林眼前揮動，打破了他的回憶。弗蘭克林搖搖頭，又點頭說：「沒錯，我是能力者。聖印騎士團要把我強征入伍，我拒絕並逃出來了。」

在這個小島上，弗蘭克林給出了一個偽裝的背景，而艾妮露對此深信不疑。這天，整個村子都知道這個少女從海邊撿回來一個巨人。開始時，村人對弗蘭克林還深具戒心。但隨著相處的時間長了，看著弗蘭克林每隔幾天就跟艾妮露出海作業，每次都滿載而歸。然後弗蘭克林會把多余的水生物分給村人，於是漸漸贏得了村民的好感。

艾妮露對大家說弗蘭克林是個能力者，而大塊頭也不時用自己的力量替村人干些實在的事情。如此一個月下來，他儼然已經成了村子的保護神。每當弗蘭克林不用出海作業的時候，總會有幾個孩子纏著他，要弗蘭克林教他們戰斗。當然，對此大塊頭只會一笑置之。

又是一個黃昏，弗蘭克林坐在當日和艾妮露相遇的那片沙灘上。通過這個月的相片，他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已經深刻了些，而不僅僅只是停留在冰冷的資料裡。他從村人的嘴裡聽說反叛軍躲在一個名為伊斯塔的島嶼上，那是被教皇廳命名為「墮落者樂園」的所在，同時也是罪犯和凶徒的集中營。但要前往伊斯塔，就必須經過咆哮海灣，那裡暗流眾多、也是海盜雲集的邊緣地帶，並非那麼容易可以前往。

哪怕弗蘭克林可以根據周圍環境改變自己的形態，但要徒手游過咆哮海灣到達伊斯塔，想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

「總之，需要一條船啊。」他感嘆著。

身後響起了腳步聲，他回頭，就看到了艾妮露。還是罩在連帽的斗蓬裡，少女安靜地走到弗蘭克林的身邊。看著艾妮露，弗蘭克林疑惑道：「現在不是該做飯了嗎，艾妮露。」

「那種事，呆會再讓這個小女孩去干吧。我們有多久沒見了，弗蘭克林.亞特？」艾妮露以低沉的聲調說道。

弗蘭克林突然全身僵硬，跟著如同一座小山般站了起來，全身散發著驚人的壓迫感，用帶著十足穿透力的聲音道：「你不是艾妮露，你是誰？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全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