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相處
吳祈守在吳望的床邊,小診所裡僅有的一台電扇呼呼的吹著。用棉簽沾著水給他濕爆皮的嘴唇。一大瓶液輸進去了,可他還沒醒,吳祈問了那個大夫好幾次什麼時候醒。大夫煩了甩了一句不知道就找不到人了!直等到天快黑了,吳望才迷迷糊糊的睜開眼。
“哥,你醒啦。”吳祈開心的說。吳望嗯了一聲,眼睛轉了一圈,認出了這兒是診所。“花錢兒————”吳望沙啞的嗓子蹦出來這麼兩個字。吳祈的臉僵了僵,抓著吳望的手說:“沒事兒,俺掙的錢。”
吳望虛弱的翹了翹嘴角,動著嘴唇說了一句:“存著——蓋房——”就又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吳祈摸著哥哥骨節粗大的手,心裡揪的直疼。要是沒有自己,他就不用這麼累,吳祈不想上了,這麼念下去把哥哥累垮了有什麼用。
天快黑了,小診所要關門。吳祈小聲的把吳望叫醒,看著哥哥虛弱的樣子鼻子只泛酸。吳望沒意識到自己又睡著了,抓著吳祈的胳膊爬起來,頭暈暈乎乎的靠在吳祈的肩膀上。吳祈給他穿好鞋,交了錢扶著他離開了小診所。吳望心疼的看著幾張紅票子交到了大夫手裡,沒有再退出來的意思。輕輕地歎了口氣,記憶裡自己從來沒有生過病,才知道生病原來這麼費錢。
離開了診所,天已經黑了。吳祈看了看兜裡的錢,連吃碗面的錢都不夠,更別說住旅館了。只能再去銀行卡裡取吳望給他的錢。走到了一個自動取款機錢,吳望看他取出了一張紅票子,著急的問他做什麼。吳祈笑著說:“沒事兒,總得給你找個住哩地兒吧。”
“別——去——”吳望急的四處看,最後看到了路邊休息椅,著急的說,“那,就那兒,俺去哪兒湊合一晚上。”秋老虎再怎麼厲害,也是秋天了,吳祈絕對不會同意哥哥在路邊上湊乎一晚上。拽著他就要進那些小旅店,吳望死抓著他不放,這些錢是給吳祈交學費的。雖然三爺給他辦了助學貸款,可是吳望的意識裡,借錢是一種很丟人的事情,只有不正經幹活的人才去銀行借錢。
“哥!你病嘞!是不是非得像爹一樣病死了,才肯花錢!”吳祈的吼聲,讓吳望縮了一下。吳祈知道自己的話重了,可是一時又找不到話來緩和氣氛。
這些年兄弟兩個人很少提起父親,也只有每年清明給他上墳的時候才會聊兩句。不是忘記了父親,只是那個人的死把兄弟倆的生活徹底顛覆了。幼年的吳望被生活壓的喘不上來氣,有時候總在想,為什麼你要死,你要是沒死的話,活著的日子是不是會輕鬆點兒。
最終兩個人還是進了那家旅館,房費五十不議價。吳祈晚上不回學校,明天上午也沒課。他還想再讓哥哥輸一次液。把身體養好了才最重要。吳望的頭早就疼的不知道哪兒是哪兒了,剛才也不過是逞能,現在看到了床一頭紮進去就不省人事。
吳祈睡在吳望身邊,給他蓋好被子。緊緊地摟著吳望的身體,他害怕看到哥哥生病。總會想到父親生病的樣子,氣息像是被什麼抽走了一樣,越來越弱,然後就再也沒醒過來。這世上,就這麼一個親人了。要是哥哥再出什麼事兒,那自己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第二天,吳望好多了,跟著吳祈去交了錢。看著一張綠票子遞給收銀員就沒再出來,吳望心疼的只想打自個兒。
“沒事兒,俺再掙。”吳祈拽著哥哥離開小旅館,本想再去診所讓大夫看看,可是吳望死活不肯去。這次堅定地樣子不是吳祈發回火就能妥協的。看吳望確實比昨天精神了點兒,吳祈也就沒在堅持,想著以後該怎麼辦。
工地那邊三癩子扣了一個月工資死活不給,吳祈也沒辦法。繼續留在這兒,沒有工作,每天都是在燒錢。可是找工作,哥哥這樣的能幹什麼?吳望說話不利索,現在去哪兒都得能說會道。走出去沒多遠,突然聽到一陣汽車喇叭聲一個勁兒跟著他們響。
吳祈扭頭看到一輛車停在身後,車門打開下來了個討債鬼!吳祈瞪了他一眼,拽著吳望就走。薛天翊下了車追了上來,“吳祈,給我站住!”
吳祈梗著脖子眼睛噌的一下凸起來,等著薛天翊,嚷道:“你又有什麼事兒!”薛天翊沒搭理吳祈,反而注意到了那個黑小子。“你哥好點兒了嗎?”他關心的問。
“不關你的事兒。”
“我可是代表你輔導員來的!你最好注意一下你的態度。”吳祈一聽到老師就沒了那炸毛的氣焰。薛天翊哼笑了一聲,這小子一聽到老師就蔫兒了。“老師讓我來問問,你有什麼困難需要我幫的,只管開口。”
“沒有。”
“咕嚕咕嚕————”一陣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吳望和吳祈同時低頭看自己的肚子,那動作一致的就跟一個人似的。兩人都兩三頓飯沒吃,早就饑腸轆轆的,可是吳望想自己生病花出去那麼多錢就沒再提吃飯的事兒。吳祈光想著哥哥生病,忘了吃飯這事兒。
薛天翊勾著嘴角沒敢笑出聲,再笑他那只小貓兒恐怕又得炸毛。“走吧,帶你們去吃東西。”
“不吃你的。”吳祈脖子又梗起來,鼓著腮幫子瞪著薛天翊,就跟地下黨員面對階級敵人似的。
“這可是你的輔導員說的,讓我來照顧你。”這招兒雖然幼稚了點兒,可對吳祈管用。
吳祈雖然不服氣,可脖子慢慢的軟下來,哥哥昨天一整天都沒吃東西,還病者,再餓下去怕他真的撐不住。臉逼得通紅,僵著身子,拽著吳望說:“那走吧。不過我自己有錢!”薛天翊笑了笑,打開車門讓兩人進去。
吳望聽著弟弟說著普通話,感覺像變了個人,嘿嘿的傻樂了一下。自個兒家的弟弟說普通話真好聽。吳望中暑還沒好瓷實,屁股剛坐下頭就靠到了吳祈肩膀上。他渾身虛軟,一點兒力氣都沒有。薛天翊瞄了瞄後視鏡裡的兩個人,心想這哥倆好的跟那什麼似的,不會真有什麼吧?薛天翊搖了搖頭,把腦子裡不合時宜的東西趕走。
到了一家中式速食店,給兩個人叫了兩碗牛肉麵。看到了吃的,兩人也沒多說什麼,捧著碗吸溜吸溜的就吃起來,那聲兒大的讓薛天翊直皺眉。這倆傻小子,長得像,吃東西的樣兒也一個模子調出來的。一碗面沒怎麼吃就見底了,薛天翊看兩個還沒吃飽的樣子又叫了兩碗。人說吃人嘴短,吳祈吃完了面就不好意思再對著薛瑉宗冷言冷語。
“聽說你哥沒了工作?”薛天翊問。吳望點點頭,他正為這事兒愁呢。
“你會做飯看孩子不?”薛天翊又問。吳望點點頭,搖著吳祈的手說:“俺——帶大嘞——”
薛天翊笑了一下,說:“我有個親戚想找個照顧孩子的保姆,你要是行我就幫你說說去。能的話明天就能上班!”吳望一聽,開心的點頭道謝,又推著吳祈說謝謝人家。吳祈咬著嘴唇,不情不願的說了句謝了。等到付錢的時候,吳祈一看帳單,居然要六十四塊錢,什麼面就要這麼貴!薛天翊付了錢,看著吳祈一陣紅一陣白的臉,心情大好,攬著哥倆的肩膀離開了飯館兒。
吳望看出來弟弟不喜歡那個薛天翊,可是兩人在這地方沒親沒顧的。能有個人幫一把,比什麼都強。那人面相看著霸道點兒,但是人不壞。薛天翊把他們送回了學校就走了,讓他們等他信兒。吳望吃飽了,工作的事兒有了著落,精神好了許多。莊家人生病不矯情,喝點兒水發發汗就沒事兒了。吳祈下午還有課,趕回學校正好趕上下午的上課。他讓哥哥在寢室裡等著自己,累了就上他的床躺會兒。
吳望睡夠了,躺在吳祈的小床上乾瞪眼。照顧孩子這活兒他能幹的來,吳祈小時候一直都是他帶著,爹那時候出外打工一走就是大半年,吳望七歲的時候就會拾掇灶台給吳祈做飯。越想越覺得這事兒靠譜,比在工地幹活強。得謝謝薛天翊,可是該怎麼謝他也不知道。村裡托人辦事兒都拎著一籃子雞蛋當謝禮,可看薛天翊那樣兒絕對看不上雞蛋。想著想著,吳望迷迷糊糊的又睡著了。
吳祈剛下課就在樓門口遇到薛天翊,他不知道為啥總不喜歡薛天翊看自個兒的眼神,所以連帶著也不喜歡薛天翊。可是,人家怎麼說這回都是幫了自己的,不能再給人甩臉色。
“我跟那親戚說了,今兒就帶你哥去,看看能不能跟那小孩兒玩到一起。”薛天翊說完,攬著吳祈的肩膀就往宿舍樓走。
“謝謝。”這回吳祈是心甘情願的道謝,其實除了第一次見面,薛天翊嘲笑他以為就一直在幫他。吳祈覺得是不是自己先入為主了,薛天翊這人其實不壞的。
吳祈眼睛上小刷子似的睫毛讓薛天翊看的心只跳,這小子越看越好看,可是好不容易看他對自己態度軟了點兒,在做什麼出格的事兒指定有回到原點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薛天翊嘟囔了一句。吳祈嗯了一聲,抬眼看他。
“沒事兒,我說,你哥做飯好吃嗎?”
“好吃。”吳祈提到哥哥,臉上就帶著笑。嘴唇紅紅的,彎彎的,在臉上綻開了一朵花兒。薛天翊咽了咽口水,握著他肩膀的手緊了緊。受不了了,等老子把你哥搞定,絕對要讓你錢債肉償!
“我帶你哥去,你就別去了。事情弄好了,給你打電話。”薛天翊笑著說。
“嗯,那你看著點兒我哥,他說話不利索。”
薛天翊帶著吳望先回到自己的房子,洗了個澡,給他找了身兒乾淨的衣服。就帶他去了小叔家。
薛天翊的小叔叫薛瑉宗,是他爺爺的老來子,只比薛天翊大八歲。今年三十,有個不到兩歲的私生子。孩子的媽不知道是誰,小叔也沒讓他兒子進族譜。一直在放在溫陽社區的公寓裡,讓保姆帶。之前的那個小保姆是個女變態,還是薛天翊發現他這小堂弟身上青一塊兒紫一塊兒的。那保姆被開除後就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小叔不大喜歡這兒子,放在公寓裡一個月也不來看一次。倒是薛天翊頂喜歡那小豆丁,時不時來看看他。
進了門,就聽到一陣孩子的哭聲。薛天翊頭大的指著房間說:“就是裡面那個,你看看。”吳望換了鞋,順著哭聲進了臥室,一個兩歲左右的小孩兒站在嬰兒床上嗷嗷大哭。嘴角紅紅的,可能是磕到了嬰兒床的欄杆上。
小豆丁看到吳望進來,停了幾秒鐘,好奇的看著吳望,覺得沒意思就又開始嚎起來。自從上個保姆辭退了以後,這小孩兒一直自己在家,到了飯點兒鐘點兒工過來把飯給他喂了就走。小孩子看著挺可憐的,可親爹都不疼他,薛天翊也沒轍。
“不哭——”吳望把小豆丁抱在懷裡,晃了晃。小豆丁好像很久沒看到人了,注意力被眼前的陌生人給吸引了,伸出小手一把抓住吳望的鼻子。
“得,跟你有緣。你不用做飯,就在這兒看著他,別磕了碰了就行。”薛天翊一邊說,一邊呆著吳望在屋子轉了一圈。“隔三差五的給他洗個澡,沒事兒帶他到社區裡逛逛。吃飯的時候會有小時工來做。工錢一個月兩千塊。”
吳望抱著小寶寶感激的說好,薛天翊交代好後就說:“他爸很少來,來了就說你是新來的保姆就成。”小寶寶的手還抓著吳望的鼻子不鬆手,臉上掛著淚珠兒,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突然笑起來,小手啪啪的拍著吳望的臉。
“我還有事兒,先走了。有什麼麻煩,你就按門口的電話,叫保安上來。”
薛天翊離開了公寓,給小叔打了個電話。保姆的事兒搞定了,是個知根知底的老實人。薛瑉宗嗯了一聲就掛斷電話,薛天翊也習慣了小叔這樣的性子,從小到大都把自己當一個免費勞動力。薛天翊抖了抖精神想著回去怎麼把那只炸毛的小貓吃的死死地。
吳望抱著寶寶,在房子裡四處又走了一圈,嬰兒床的旁邊有張大床,應該是給自己睡的,這房子很大,裝修的也很漂亮。吳望在家的時候,七叔是木匠,他在城裡做工回來說城裡人住的房子都像宮殿似的。今天一看,確實像。傢俱做的都好看,比七叔做的都好。吳望抱著寶寶走到一個櫃子前,櫃門是玻璃做的,裡面放著幾個酒瓶子。
“這是弄啥嘞?”吳望問寶寶,可是那小豆丁現在又對吳望的耳朵產生了興趣。小手在他耳朵上又扯又拽,還把小指頭伸進耳洞裡。吳望喜歡小寶寶,讓他想起弟弟小時候,也是這麼軟軟的。
吳望把寶寶放回嬰兒床上,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嬰兒房裡有個櫃子,空的,吳望就把自己的衣服房間去。一邊放一邊扭頭看著寶寶,怕他再磕到哪兒。小豆丁趴在欄杆上,眼睛溜溜的盯著他看。吳望笑著說:“親蛋兒蛋兒乖——”收拾了好了東西,吳望又拿著抹布把家裡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邊。小豆丁走路還不穩當扶著牆追著吳望屁股後面轉,等吳望收拾好了,小傢伙突然張開手沖吳望喊:“啪啪。”吳望笑著舉起起他轉了個圈。
“飛飛————嗚嗚————飛飛————”小時候爹也這麼抱著自己玩,小豆丁開心的不得了,咯咯咯笑著喊飛飛。
晚上六點,鐘點工過來做飯。吳望認真的跟在他身後看他怎麼在這的灶台做飯。今天下午寶寶就餓了,可是吳望不會用這的灶台。他想學學,以後寶寶餓了,自己也能給他做吃的。
鐘點工做晚飯就走了,做了一個馬鈴薯片,一個芹菜肉絲,一個湯。湯還不錯,菜炒得太硬,寶寶吃不了。吳望吃了一口,跟那個鐘點工說太硬。
“你吃你的的了,管那麼多做啥。孩子親爹都不要他,你個外人管這麼多閒事兒。”吳望被說的縮了縮脖子,他心裡跟明鏡兒似的,可是嘴上說不出來。只能幹瞪著鐘點工摔盆扔碗的把菜盛出來。
那鐘點工吊著眼看了吳望一眼,就走了。小豆丁站在凳子上,扶著飯桌伸手去抓菜,吳望慌忙的攔住他。
“燙手手——疼——”小豆丁不聽,掙扎著要去吃。“給你弄碎呼呼嘞————涼涼再吃”吳望把小豆丁放下,端著盤子回到廚房,把馬鈴薯片夾出來一點兒放到碗裡,用勺子一點兒一點碾碎,弄了這麼小半碗,然後盛了一點米飯。小豆丁抱著他的腿一個勁兒的哭,吳望弄好後抱著他重新回到餐桌旁。把他放在椅子上,拿著小勺子一點兒一點而喂他。
“好吃不?”吳望問。小豆丁奶聲奶氣的說:“好戲——”,然後抓著吳望的手往他嘴邊推,吳望笑著說:“親蛋兒蛋兒。”
吳望漸漸弄明白那個鐵灶台是怎麼用了,有時候小傢伙餓了,他就給他煮麵糊,然後煮個荷包蛋把荷包蛋弄碎了和麵糊和在一起。偶爾也會給寶寶炒菜,把菜剁碎和稀粥伴著吃。吳望一直沒見到過孩子的爸爸,薛天翊來過幾次,看了看,說不錯,後來來的就越來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