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溥廷齊將她帶回酒館後,立即請來了長年隱居在深山裡頭的神醫。
此神醫生性古怪,他不是每個人都醫,他心情不好,就算人在他面前都快斷氣了,他也無動於衷,只是冷著臉看著對方咽下最後一口氣。
會點頭醫宣芝,是因為他對酒館池子裡養的七彩魚非常有興趣;而對溥廷齊來說,那兩條七彩魚固然稀有,可怎麼也比不上他寶貝的表妹,所以只要神醫救了宣芝,他就願意將那兩條七彩魚送給他。
「她是病得很重沒錯,跟活死人沒兩樣了,不過,普天之下,只有我敢和閻王要人。別忘了,你答應要把那兩條七彩魚給我的。」神醫不忘提醒溥廷齊。
「晚輩記得。」
「很好。」神醫拿出了一支五吋長的銀針看了下,「扶著她坐好。」
「神醫你這是……」只怕這麼長的銀針刺下,宣芝立即就魂歸九天了。
「想醫她就少廢話,不然我可要走了。」
逼不得已,溥廷齊扶著宣芝盤腿坐好,而神醫則是將五吋長的銀針刺入了她背部的穴道。
瞬間,原本緊閉上眼的宣芝立即吐血,身體軟軟地倒向一旁。
「宣芝、宣芝……」
「好了,沒事了,我醫好了,魚我要帶走了。」神醫搖頭晃腦地想離開,卻被溥廷齊給攔住了。
「神醫,恕晚輩無禮,宣芝這樣就好了嗎?她吐血了!」他強壓下怒氣,冷道。
「吐血就好了啊,因為鬱氣解開,什麼病都好了一半了啊!」
「那……」
「現在你們就去找位大夫來治她的傷寒,這種小病我是不醫的。」神醫揮揮手,非常的有原則。
溥廷齊立即請來了大夫,大夫在看過宣芝的情況之後,開了幾帖藥讓她服用,果然病情立即好轉,溥廷齊終於放心了。
「郡主啊,請你行行好,身子骨好不容易好一點,別在酒館裡頭晃來晃去的,請回房裡歇息好嗎?」小釵對於宣芝又從房裡頭偷溜出來,十分的不悅,她翻著白眼,碎碎念著。
「小釵,你真的越來越像酒館裡頭炒菜的王大嬸了,你這麼會叨念,看以後還有誰敢要你。」宣芝搖頭說道,氣色明顯紅潤,體態也較先前豐腴了些。
「郡主,這我一點都不擔心,小釵打從進了王爺府之後,就沒有嫁人的打算了,小釵要一輩子陪著郡主。」
「真的是這樣嗎?那昨日是我眼花了是不是?不然我怎麼看到酒館的店小二阿牛,特地去西街的大餅鋪子買了兩個大餅給你吃。」
「呃……這是……」小釵瞬間漲紅了臉,她支支吾吾了半晌,卻吐不出來半句話。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看錯嘛對不對?嘻嘻嘻……」
宣芝才不會把小釵的話當真,她在酒館裡的角落坐下,要店小二送來一壺茶,腦中又浮現了金駿韋的俊顏。
那時她病重,卻一直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她的耳畔不停地說著,要她撐下去、要她別走、別丟下他一個人,甚至,她還能感覺到他落淚了。
唉……為何明明是相愛的兩人,卻要如此折磨彼此?
原以為取下玉鐲子,她就能放下這一切,可……她心裡頭還是惦記著他!
「哎唷,有南蠻國的大消息耶!」幾名剛從南蠻國回來的西相人坐在宣芝的對面桌。
聽到「南蠻國」這三個字,宣芝立即拉長了耳朵,好奇死了。
「有什麼大消息?快說啊……」
「那個南蠻王真的是笨死了,齊人之福不會享!如果是我,就不會這麼做了。」
南蠻王?是金駿韋嗎?齊人之福?什麼齊人之福啊……宣芝心裡頭起了好多疑問。
「不,我說錯了,不是齊人之福,他可是王啊!姑娘要多少有多少,而且每年還能選秀選妃呢!別人不是都說後宮佳麗三千嗎?他竟然捨得全放掉!?要是我啊,巴不得越多越好!」
說到這裡,宣芝再也捺不住好奇心了,她走到對面桌前。
「這位老哥,你可以告訴我,南蠻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如果你告訴我,你這一餐就當我請客。」她笑盈盈地坐了下來。
「好哇、好哇,小姑娘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聽說那個南蠻王廢了整座後宮呢,讓後宮的那些宮女各自出宮嫁人,而寵倖過的妃嬪則是打賞給對南蠻國誓死效忠的那些將領,聽說那些將領每個人都樂不可支,因為每位妃嬪都美的像什麼一樣。」
解散後宮?為什麼?他應該是當她死了啊!既然他已經當她死了,就沒必要這麼做了,不是嗎?
「不過……」
「不過什麼,你快說啊!」宣芝可是急死了。
「不過,聽說南蠻王宮裡頭有位叫秀妃的,是南蠻王最寵倖的妃子,她不願下嫁文武百官,更不願意出宮……」
「所以她就留下來了是不是?」
哼,秀妃這等大美人,金駿韋怎麼可能不要啊!而且全都趕出宮了,沒留半個作陪,豈不孤獨?宣芝在心裡頭不屑地想著。
「沒有耶……聽說她在宮裡頭大吵大鬧,還尋死尋活,南蠻王一氣之下,就把她送給了妓院,所以啊,我們若是想看那位秀妃長得如何花容月貌,只要到那家妓院走走,就能見到了。」
妓院?
宣芝眨了眨眼,很難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他到底是怎麼了啊?頭殼壞去了是不是?
秀妃是他最寵愛的妃子啊……她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不行!她好想去看看金駿韋,看他是不是因為病得快死了,所以才做出一堆奇怪的事。
嗯,就這麼決定了,她要再到南蠻國一趟。
念頭一起,她走到了掌櫃面前。
「掌櫃的,我表哥在哪裡?我有事想拜託他。」
這陣子,金駿韋似乎忘了怎麼笑了。
化為灰燼的別館,他要人重建,建得與原先的一模一樣,只是,景物依舊,佳人卻不在了。
他每日退朝之後,就坐在別館裡,看著從屍首上拔下來的玉鐲子,想著宣芝。
「王,天下第一酒館的溥廷齊求見。」
賽巴魯走入別館,見到金駿韋又坐在花廳裡看著玉鐲子,心裡頭有些難受。
唉,宣芝郡主死了,連王的心也死了。
「溥廷齊?」
他不是宣芝的表哥嗎?來找他有事?
「他有說什麼事嗎?否則朕不見。」他削瘦的瞼上仍是沒有太多的表情。
「溥廷齊說,他想要求王劃出南蠻國最熱鬧的地區,讓他開第二間酒館,同時下令不准任何人在同一個地區開酒館。」
「他以為他是誰,朕為何要這麼做?」金駿韋抿緊了唇,對賽巴魯轉達的話,十分不以為然。
「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溥廷齊還說,要王建一座酒館送給他,他撿現成的老闆來當就行了。」
「呵,溥廷齊真的是愛說笑。」而且,還太過囂張了一點。
雖然他是南蠻王,南蠻的一切全都是他的,建間酒館對他來說,非常的簡單,可他沒必要這麼做,而他溥廷齊又是什麼身分,竟敢同他要求這一切!?
「你沒要他走?」
「原本是有開口要他走,可他說他走了,王絕對會後悔,因為他說他還帶了厚禮來,不過那份厚禮要王同意他開出的條件,才能收下。」
「好,」金駿韋起身,「敢對本王開條件,朕就要看看他到底送來了哪份厚禮!」說完,他走出了別館。
「金大爺……不,或者在下該稱呼你為南蠻王比較合適?叫慣了金大爺,要改口可真有點困難。」溥廷齊悠閒地說道,看著一旁的大轎子,唉,宣芝真的是給他出了個難題了。
在他好不容易花心思把她從南蠻國救出後,她竟然又開口說想見金駿韋!?
看來,他這個表妹真的是把他吃得死死的,算准他不會拒絕她的要求,所以才會把他使喚來使喚去的。
算了,就當是他欠宣芝的吧!
「隨你,你高興叫什麼就叫什麼。」金駿韋注意到溥廷齊身旁的轎子,「裡頭有坐人?」
「南蠻王,請叫你的侍衛收下劍,轎裡是真的有坐人沒錯,可絕對不會是刺客,這點你可以放心,而這個人就是我要送給你的大禮。」
「要朕在南蠻國蓋間酒館給你?用這份大禮來換?」他挑眉,走到轎前,「那就得看轎子裡頭的人有沒有那個價值了!」
他最想要的寶物已不在人世間了,世上再沒有任何的人,事、物可以吸引他了。
倏地,他朝轎內伸手,溥廷齊來不及阻止,坐在轎子裡頭的宣芝便被金駿韋使力給拉出轎外。
宣芝皺緊眉頭,對著那只粗魯的大手瞪了兩眼。
「很痛耶,金駿韋,你不知道這麼用力拉,會把我的手臂給拉斷嗎?」她嬌嗔地說道。「還是你就是存心想拉斷我的手臂啊!」
「你——」
宣芝不是死在那場大火之下嗎?他還抱著她的屍首痛哭……他雙眼眯起,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金駿韋,你傻了嗎?還是這麼久沒見到我,已經徹底地忘了我是誰了?」
看他那張臉,宣芝就知道他受了不小的刺激。
「走吧、走吧,表哥,依我看,你想在南蠻國開分館是無望了,人家南蠻王日理萬機,早就忘了我這個區區小郡主了。」
她想縮回轎內,卻被金駿韋給伸手阻止了。
「怎麼了?」她眯著眼看著金駿韋,「不是忘了我了嗎?」
「你沒死!?」驚之後是狂喜,他高興地用力摟注了宣芝,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宣芝揉進他的身體裡。
「喔喔,原來你希望我死啊,表哥,我們真的是來錯了。」宣芝不停地說著風涼話。
「不……宣芝,朕不是這個意思,你該知道的……而且那場大火……」他甚至於有些語無倫次。
其實,不只是金駿韋而已,連賽巴魯對於宣芝的出現都感到訝異極了,他的嘴巴大開,幾乎可以塞下幾顆鹵蛋。
「那燒的又不是我,是表哥找來的屍體啦!」
「如何?南蠻王,我送來的這份厚禮,夠不夠同你要一間酒館?」溥廷齊雙臂交叉著,有十成的把握金駿韋絕對會同意。
「賽巴魯!」金駿韋開口。
「臣在。」
「午後帶溥兄到市集,看溥爺喜歡哪個地方,就付銀兩買下來,然後再蓋一間與西相國一漠一樣的天下第一酒館。」他下了命令。
「臣遵命。」
金駿韋握著宣芝的手走了幾步之後,轉身看著溥廷齊。
「溥兄,這厚禮的確值得同朕換一間酒館,朕還可以告訴你,今後你不管想在南蠻國開幾間酒館,絕對會受到一定的保障,沒人敢和你搶生意。」
「喔,那真是太好了。」溥廷齊認為自己賺到了。「那開在西相國我酒館附近的那間酒館呢?是不是也照辦?那間酒館讓我的生意變得清淡了許多,連店小二都考慮少用幾個。」他是個商人,既然有利可圖,自然不會放過。
「明日,它就是你的。」
宣芝方才已經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都告訴金駿韋了,此刻,她正坐在涼亭裡悠閒地吃著金駿韋要宮女們送來的雪花糕。
「果然還是這個好吃。」
「吃夠了?」看來,宣芝在酒館內過得極好,不僅身子復原了不少、雙頰紅潤了些,連肉都長了出來,不再像先前那樣瘦得就像紙片一樣,風吹了就跑。
「吃夠了。」她點頭。
「既然你吃夠了,那朕有話想問你,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問吧。」宣芝聳聳肩。
「你既然寫信要你表哥溥廷齊帶你回西相國,那又為何要他送你回來?」他遞給宣芝一杯菊花茶,讓她潤潤喉、清清嗓。
「喔,這個啊,那你又為何要撤了後宮?那不會很可惜嗎?酒館裡頭的客倌都在笑你笨呢!」她的手撐著下巴,注視著這個她深愛的男子,你不只變笨了,還變醜了。」瘦成這樣,真難看,宣芝在心裡頭想著。
「醜?朕變醜了嗎?」
「是啊,難道你不覺得自己醜嗎?你看,臉頰都消下去了,好醜.我剛從轎子出來,第一眼見到你,可真的被你嚇了一跳,要不是手被你拉著,我還想縮回轎裡呢!」
「好吧,朕會改進。你說。酒館裡頭的客倌都在笑朕笨是嗎?」
「沒錯,他們還說你有千人之福不會享,竟捨得讓那些妃嬪出宮去。」她抓起金駿韋的大手開始玩著。
「千人之福對朕來說,有什麼好處?」他反問著,「朕說過,朕要的人只有你一個。」他親吻了她的臉頰。
「騙人,如果我變老、變醜了,說不定你也會趕我出宮呢!」
「你變老、變醜了,朕也同你一樣變老變醜,這不是一樣嗎?而且,廢掉後宮,朕就沒有再納妃嬪的意思。」
「喔……那宣芝可以把這些想成都是為了我嗎?如果我今日沒回來南蠻國,你會一直沒納妾,就這樣終老一生嗎?」她好奇地問著。
「是的,朕也有此打算,還好你最終出現了。」他握著宣芝的手還微微地顫抖著。
「聽起來你真的很愛我的樣子,如果我沒回來,實在是可惜了。」她喃喃自語著,整個人隈在金駿韋的懷裡。
「其實,我也是因為想見你才回來的,我還和表哥說,若你連轎簾都沒掀,就把我們給趕跑了,那可真的是好笑了。」
「原本朕是真的有那個打算,還好朕沒再做出憾事。」金駿韋深深地看著宣芝,「朕從小到大,要什麼有什麼,從未真心喜歡上任何人、愛上任何人,朕真的很慶倖遇上了你,讓朕學會了如何愛人。
以後,你高興的時候,朕會陪你笑;你傷心的時候,朕也會伴著你,我們應該能像一般的夫妻一樣,過著平淡快樂的生活。在朕的眼中,你就是朕的後,也是朕的妻,能讓朕捨命的那個人……」
宣芝聽到金駿韋的一番話,眼淚不爭氣地落下來。她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必要時,他真的能為她捨命,他是真的深愛著她啊……
「在朕以為你被烈火活活燒死時,原本想自刎,讓你在黃泉路上有朕陪伴,不會那麼的孤單,可是朕沒做……」
他的眼眶泛紅,想起那時,他真的幾乎要用劍刺穿自己的胸瞠。
「因為朕還有朕的責任在,整個南蠻國都需要朕。」
「我知道,就像那時我知道我被選中要和親時,雖然百般不願,可我還是得去,不為別的,就為了我的爹娘,還有我們西相國的人都能安居樂業。
你知道嗎?我原本想等聖旨一到,就回府裡等著和親去呢,雖然我對於那個傳聞中吃人肉、暍人血的南蠻王,可是怕得很,還希望他最好永遠把我晾在冷宮裡,別來找我。」
「朕吃人肉、喝人血?果然西相國的人民都是這麼傳言的。」他皺著臉。
「是啊,不過事實證明你沒有,還和我們吃一樣的東西。」
如果西相國的公主知道南蠻王其實沒他們想的那麼野蠻,而且又那麼俊,可能會恨死她父王吧!
「那你呢?假如你真娶了西相國的郡主,你會來看看那個苦命嫁給你的郡主嗎?」
「會,不過朕相信最終的答案都會是相同的。」
「什麼答案?」
「朕還是會愛上你,因為你是唯一能吸引朕目光的姑娘。」他吻住了宣芝的唇,「那你呢?愛上朕了嗎?」
「是啊!」宣芝笑嘻嘻的,「你眼光不錯,愛上了我,可是我的眼光就不怎麼樣了,就像我表哥說的,識人不清啊,所以才會愛上了你這個又驕傲、又霸道、又專制的自大狂。」
「後悔了?」他挑眉,意外自己在宣芝的眼中竟然是缺點一堆的人。
「是啊!可是來不及了,誰叫我愛上了你這個野蠻的金大爺呢!」她的雙手摟住了他的頸項,「雖然我一開始真的很討厭你。」
「呵,無論當初如何,都來不及了,因為朕第一眼就愛上你了。」他笑了,再輕啄了下她的紅唇,喜歡她的真、她的無偽。
「我說了,那是因為你的眼光好啊,呵呵呵……」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