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曬書
游青藉著微弱的光線看著白黎的身影摸索著爬到床上,忍不住覺得好笑,微微朝裡挪了挪給他騰出點地方,隨即便不由自主地感慨起來。
他平時有些輕微的潔癖,並不是因為他過分愛乾淨,而是因為他和人的疏離淡漠,因此自己用過的東西便見不得別人碰,一旦碰了,便不想再用了。
可今天這突然冒出來的傻子用了他的碗筷不說,現在還躺在他的床上,蓋著他的被子,他竟然一點都不覺得厭惡,也不知怎麼了,就是沒辦法跟他生疏起來。雖然之前並未見過這個人,可每次一看到他那雙澄澈的眼珠子便總會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
白黎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只知道自己有些暈暈乎乎了,守了千年的人現在竟然靠自己這麼近,早就開心得不行,可鼻子卻有些發酸,甚至開始懷疑那千年的尋找和等待會不會只是一場夢。可哪有夢會做的那麼清晰那麼漫長的?
白黎並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畢竟那些都已經過去了,想到現在還有機會讓游青慢慢認識自己,就很快恢復了精神。這一次,他終於趕上了,游青沒有定親,一切都成了未知,白黎側過身子朝裡面瞟了一眼,瞇著眼睛無聲地笑起來。
「你笑什麼?」溫和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白黎一愣:「啊?你怎麼知道的?」
「猜的。」
「噢!」白黎又笑起來,半趴著撐起身子藉著月光看他,「我現在是你的書僮了,是不是應該喊你公子啊?」
「用不著。」游青眼中透出笑意,「一個窮書生罷了,喊什麼公子?」
「別人都這麼喊的啊!」
「那是別人。」
白黎一聽頓時來了勁:「那我以後喊你什麼?」
「隨你。」
白黎笑得更為歡暢,一頭栽到枕頭上樂起來:「阿青!」充滿喜悅的聲音中竟透著點點撒嬌的意味。
游青怔住,心弦莫名地被撥動了一下,側頭朝身邊看過去,卻什麼都看不清。
白黎又將半個身子撐起來,朝他湊過去一點,眉目含笑:「阿青!」
游青張了張嘴,對這個親暱卻陌生的稱呼有些無措,不知該如何應答。
白黎卻自顧自道:「你可以叫我阿黎!」
游青頓了一會兒,下意識道:「阿黎。」
「哎!」白黎大著聲應了,聲音裡的笑意怎麼都掩飾不住。
游青忍不住也跟著微笑起來,這個傻子,有了住的地方便高興成這樣了麼?還真是容易知足。知足者常樂,倒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白黎躺在游青身側,覺得異常滿足,睡意全失,等了半天都無法入睡,又撐起身子:「阿青,我明天就開始讀書識字!」
游青迷迷糊糊中應了一聲:「嗯。」
白黎看他似乎是睡著了,便沒再出聲,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抬手想要覆上他的眉眼,卻又在即將貼上時頓住了,瞇著眼笑了一會兒,又將手收回,乖乖躺回去睡覺了。
翌日清晨,游青在往常時間醒來,睜開眼看到身邊躺著一個人,頓時懵了。怔了半晌才想起,自己昨晚收留了一個傻子。
這傻子睡得正香,纖長的睫毛在眼底籠上一層薄薄的陰影,緊闔的雙眼將墨黑瞳孔遮住,減去了幾分憨傻,眼角狹長、微微上挑,染著一絲明艷的妖媚。
妖媚?游青再次一怔,不知哪裡又不對勁了,怎麼腦中會出現如此突兀的一個詞。鬼使神差地,視線便凝注在白黎的臉上。
白黎睫毛輕輕動了兩下,迷迷糊糊醒來,醒來的一瞬間眼中再次出現前一天曾曇花一現的哀傷,緊接著看到游青,眼珠子立馬直了,頓時滿面欣喜之情綻放,一下子從床上蹦起來,興奮地看著他:「阿青!」
游青也不知他怎麼一會兒一個模樣,只覺得腦殼又疼了,嘴角彎起一個無奈的笑容,從床上坐起來,看著他道:「有時候看著又覺得你不像傻子。」
白黎無辜又委屈地看著他:「我本來就不是傻子,說了你又不信。」
游青笑了笑,下了床拿起長衫便往身上穿。白黎連忙跟著下床,湊到他身邊興奮地問道:「阿青,今天我要做什麼?」
游青將窗子撐開,見外面天氣晴好,雖然太陽才剛剛升起,但天際萬里無雲,當真是秋高氣爽,便回頭道:「可以將箱子裡的書拿出去曬曬。」
「啊?」白黎一提書就緊張了,「我不識字怎麼辦?」
剛剛還說自己不傻,一轉眼傻氣又冒了出來。游青忍不住輕笑出聲,「不識字連書都不會曬了?」
「噢……」白黎點點頭,衝他笑起來,「我會!」
等到接近晌午時,白黎將游青的那隻老舊的籐制書箱子搬到了院子中,將裡面的書冊一本一本地取出來在地上攤開,覺得自己當真有了做書僮的樣子,心裡樂滋滋的。
正蹲在地上忙活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喊:「游公子在家嗎?」
白黎抬頭便應了一聲:「在家。」
來的是旁邊的鄰居,張家大嬸兒,喊了話一聽裡面不是游青的聲音,愣了一下,推門進來一看,院子中間鋪滿了書,中間還蹲著一個人,竟生的眉目如畫。
游青已經是方圓百里出了名的俊書生,這會兒突然看到一個比游青還要搶眼的年輕人,張家大嬸兒頓時大吃一驚,想著這窮鄉僻壤的怎麼又添了一個水靈的人來了,忍不住就開口問道:「這個小兄弟是誰啊?」
「張嬸兒,找我有事嗎?」游青聽到聲音從屋子裡走出來,聽到張嬸兒的問話便笑了笑,「這是我的書僮。」
白黎瞇著眼笑起來,點點頭:「對!我是阿青的書僮!」
張嬸兒愣了一下笑起來,打趣道:「這考上舉人了就是不一樣,才過了一夜的功夫,怎麼就突然冒出一個書僮來了?昨天還沒瞧見呢。」
鄉里人說話不擅斟酌,這一番言辭往好了聽便是開玩笑,往壞了聽,便有些酸溜溜和疑惑的意思在裡面了。不過游青自幼受了張嬸兒諸多照顧,感激之餘對她也算瞭解,並未將此話放在心上,笑了笑便算了事。
哪曾想,白黎卻是聽出不同的味道來了,頓時就面露不悅,站起來直直地瞪著她:「阿青考不考得上舉人我都要給他做書僮的,跟是不是舉人沒關係!」
張嬸兒被他硬邦邦的話刺得一愣。
游青也沒想到白黎會突然來這麼一下子,也跟著愣了一下,連忙對張嬸兒歉意地笑了笑,溫聲道:「張嬸兒找我可是有事?」
張嬸兒回神,連忙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從信封裡取出一張空白信紙,笑著朝他走過來:「看我都把正事給忘了,我想請你幫個忙,替我寫一封信給我阿姐,等寫好了我就讓我男人帶到城裡去找信差送過去。」
「好。」游青微笑著接過她手中的信紙,便轉身走進了屋。
白黎一想,磨墨他知道怎麼做,連忙跟著走了進去,積極地拾起硯台上的墨錠像模像樣地磨了起來,見游青對自己笑了笑,連忙回了一個更燦爛的笑容。
張嬸兒原本想說這書僮幹活兒還真是積極,但是一想到白黎先前衝她的話便怎麼都說不出口了,只坐在一旁將自己要寫的話說給游青聽。
游青按著她的意思一五一十地寫好,寫完又念給她聽了一遍,再將信封寫好,待墨跡干了便將信紙裝入信封裡,交到她手中。
張嬸兒結過信連聲道謝,又從袖子裡掏出四顆雞蛋放在桌上。
游青愣了一下,連忙給她推回去:「張嬸兒不必如此客氣,舉手之勞而已,我這屋子後頭也養著雞呢,你留著自家吃吧。」
「嗨,你家那雞崽兒還沒長大呢,要吃它們生的可得再等等,別跟嬸兒客氣,這雞蛋你留著。」張嬸兒說著又給放到了桌上。
游青雖沒有一般讀書人的酸腐,也不怎麼有清高之氣,可還是不太喜歡與別人為了一點小事拉拉扯扯,最後只好硬著頭皮收下了。
張嬸兒這一走,消息立馬就在周圍傳開了,說游公子家裡多了一個書僮,那書僮竟然比游公子生的還要俊,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從來沒見過這麼一號人,突然就出現了。
而且這書僮看起來脾氣還不大好,不知游公子這麼好脾氣的人怎麼就添了這麼壞脾氣的一個書僮,也不知道能不能讓這書僮乖乖聽話呦……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在煙山腳底下傳遍了,大家紛紛揣測,這書僮或許是游公子出去考試的時候認識的。
這麼一說,又聯想到傳聞中游公子在外認識的那個情投意合不知是哪家千金的小姐,自打媒婆被氣走之後也過了好些天了,後來再沒有聽見那小姐家派人來過,而游公子每日看書寫字,竟也從未聽聞出去會會人家,還真是古怪。
游青自然不知道外面的這些傳聞,即便知道了也不會在意,考上舉人之後的日子依舊過得平靜,不過多了一個白黎,偶爾還是熱鬧不少。
游青寫了一會兒字,抬頭便見白黎在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愣了一下:「怎麼了?」
白黎瞇著眼笑起來:「阿青,你教我寫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