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糧草
老太太下午果然回來了,下人往郁兮園裡通報,郁瑞點了點頭,就讓時鉞和芷熙跟著一起出去迎。
老夫人急趕著回來就是為了看唐敬出征的,在她心裡,唐家就該生在朝堂之上,下海經商只是不得已的選擇而已,如今唐敬真的回了朝堂,封侯拜將變成了上將軍,雖然和之前的唐家沒得比,但也算是聊以欣慰的事兒。
因著這些,老太太聽說了消息就急忙慌慌叫人收拾東西,從別莊趕回來,只不過老夫人總歸年紀大了,路上不能顛簸也不能勞累,趕到的時候,唐敬正好已經走了。
郁瑞在門口迎著太夫人,他的腿已經有了知覺,只不過沒多大力道,還在慢慢恢復之中,郁瑞曾經聽唐敬說過,說只要自己能站起來,太夫人就會承認自己是唐家的嫡子,郁瑞想到這遭,就想要自己站著走過去。
只不過他還沒有走幾步,已經累得滿臉都是汗珠兒,芷熙看著心疼,時鉞上前來扶住他,道:「少爺不要急功近利,這樣反而對身子有害,凡是循序漸進才好。」
郁瑞道:「這些道理我雖懂得,但終歸做著難。」
時鉞頓了頓,輕聲道:「少爺何苦這般做,老爺出征之前已經將唐家的大小事務都交給少爺處理,所有生意店舖也交給了少爺,說句大白話兒了,唐家如今的掌權人是少爺您,已經不是太夫人說誰是嫡子,便誰是嫡子的時候了。」
郁瑞笑了一聲,微睨了時鉞一眼,道:「你出去這些日子,心裡的算盤打得倒挺響的。」
時鉞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道:「但卻就是這麼一回事兒,所以少爺不必這麼苛求自己,醫腿也不是能著急的事情,萬一因著這次,少爺的腿落下了病根兒,時鉞也愧對老爺的交代。」
說著將輪椅推近,扶著郁瑞坐下來。
老夫人一下馬車,就道:「老爺呢?」
嶠襄攙扶著老太太,道:「回太夫人的話兒,老爺今兒早上已經出征了。」
太夫人顯然有些失落,又瞥了一眼郁瑞,眼神仍舊不冷不淡的,一面讓人攙扶著往裡去,一面道:「老爺出征了,生意上的事兒都好好兒的交給各位管事了?」
郁瑞跟在後面,聽了道:「回太夫人,老爺在出門前,已經將鋪子的大小事務都交給郁瑞了打理了。」
「什麼?」
太夫人顯然有些吃驚,驀地站住了腳,回頭看著郁瑞,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道:「老爺是這樣說的麼?」
一旁的下人們都不知道怎麼回話,嶠襄見了,忙笑道:「老夫人別擔心,老爺確實是這樣子說的。少爺雖然年紀輕,但閱歷並不淺薄,好些個管事兒都誇讚少爺呢,說少爺年少有見識,將鋪子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條,府裡的大小事務,凡是問過少爺的,準沒有錯。」
太夫人聽了,只是將目光仍然盯著郁瑞的腿,冷哼了一聲,就沒再說話,轉頭繼續往裡去了。
雖然正如時鉞說的,如今唐家上下都攥在郁瑞手裡,但郁瑞並沒有想要和老太太掙什麼,畢竟這是唐敬的母親,郁瑞上一輩子也算是好教養,自然不會和老人過不去,再者郁瑞現在也沒這個心情。
老太太回了府,就如不見郁瑞這個人一樣,每天自己傳飯,郁瑞早起來省她,心情好了見一面哼一聲,心情不好了就直接不見。
太夫人回府這幾天,竟不見自己的兒媳來給自己磕頭,心裡更是添堵,她自然不知道陳姝已經搬到西苑去了,說好聽點是住在西苑,其實就是被關在了西苑裡面,哪裡還能來請安。
蓉袖只不過是個姨太太,太夫人最注重這些尊卑,平日裡都不讓這些妾往自己這裡來,說看著她們就覺著沒有規矩,但蓉袖怕自己變成了陳姝這幅淒慘的模樣,尤其老爺又出征了,家裡少爺說了算,但跟少爺面前冷熱都試過了,就是巴結不上來,蓉袖就決定跟太夫人面前哭一哭。
蓉袖專門找了太夫人心情好的時候,跟房裡的丫頭打聽了半天才決定過來,這會子太夫人正在喝茶,蓉袖就撿了些小廚房裡好嚼的吃食,端著往老太太那兒去了。
太夫人聽說是個妾來找自己,本不想見,奈何老夫人身邊兒的丫頭收了人家好處,趕緊美言了幾句,又趕上今兒個太夫人心情好,而且沒什麼事兒要做,就讓蓉袖進來了。
蓉袖進去之前先抹了抹自己的鬢角兒,看了看自己的裙子,這才邁著小碎步走了進去。
丫頭接過蓉袖手裡的捧盒,呈上去給老太太,蓉袖給老太太請安,特意露出一臉憔悴的表情。
蓉袖自然知道,如果想穩住自己,並不能一上來就哭自己,當然要從太太陳姝來開刀,陪著老太太說了幾句話兒,終於找到了機會。
太夫人無意中說起陳姝真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連請安都不會了,真當她們陳家怎麼著了不成,唐家如今是官宦人家,他們是哪裡可以跟得上的?
蓉袖一聽,裝作苦臉,一副躊躇的表情,道:「太夫人您有所不知呢,妾身本不該說這些兒,可和太太也算是姐妹一場,又不能不替她喊冤,太太是惦記著您的,但是也不得以,出不了房門,如何能給太夫人您請安吶!」
太夫人冷笑道:「她是太太,還有人能關著她不成了?」
蓉袖一聽捂著嘴哭起來,道:「太夫人您真說准了,您在別莊避暑,可就像真真兒看見了一樣,太太她就是被關起來了,天天不能出房門半步,形容枯槁,看的妾身心裡怪難受的。」
太夫人道:「反了反了,誰這麼大膽子敢關唐家明媒正娶的太太?」
蓉袖道:「妾身實在不敢說。」
「你說,我就不信,還有誰敢和我來強嘴。」
蓉袖一臉為難,道:「妾身也不能肯定,只是聽幾個丫頭磨牙,說太太是得罪了少爺,少爺在老爺面前說了些什麼,老爺就將太太關了起來!如今老爺出征去了,萬一妾身哪一句話不對,也得罪了少爺,實在是……實在是真真兒的不知如何是好吶!」
太夫人「啪」的拍了一下桌子,喝道:「反了!」
蓉袖道:「太夫人息怒啊,別氣壞了身子,尤其……尤其是如今少爺接手了鋪子,還能怕誰呢,誰也就不怕了,越發的肆無忌憚起來!當然了,這些本不該是妾身置喙的。」
太夫人冷笑道:「好好,好一個唐家的少爺,去把少爺叫過來!」
旁邊兒的丫頭聽了,趕忙低頭走出去,蓉袖心裡有點兒打鼓,這萬一叫來了少爺,一對峙可怎麼辦?
郁瑞本要出門去了,就見一個丫頭風風火火的跑進郁兮園裡,道:「少爺,幸好您沒走呢,太夫人叫你過去一趟。」
郁瑞皺了下眉,太夫人從來不愛搭理自己,也不知今日是怎麼了,於是道:「你可知道太夫人叫我為的什麼事兒?」
那丫頭有些吭嘰,似乎不太願意說,不過還是道:「奴婢也不知道,但是蓉袖姨太太在太夫人屋裡呢。」
郁瑞點點頭,心裡立馬就敞亮了,必然是蓉袖又嚼了什麼舌頭根子,讓芷熙領著丫頭去領了賞,這才往老太太屋裡去。
郁瑞剛一進去,太夫人只瞥了他一眼,道:「如今就是不一樣兒了,管的多了,譜子也越發的大了,眼裡就越發的容不下人了。」
郁瑞道:「因著方才想要出門去鋪子上,半路急匆匆的折回來趕著見太夫人,所以耽擱了些時候,望太夫人見諒。」
老太太沒吭聲兒,蓉袖都不敢抬頭,只是藏在老太太旁邊兒。
老太太道:「你可知我今兒個叫你來要說道些什麼?」
郁瑞回道:「郁瑞不知。」
「哼。」
太夫人笑了一聲,道:「你還不知道?你是想把我們唐家弄成什麼烏煙瘴氣的樣子,啊?我問你,你是不是仗著自己是唐家的嫡子,就跟著老爺面前亂嚼舌頭根子,老爺為何要將太太關在西苑裡?還一步房門都不准出!這要是讓陳家知道了怎麼回事兒,讓他們怎麼看咱們唐家?」
郁瑞聽完了太夫人連珠兒的質問,只是淡然的道:「太夫人莫急,郁瑞也不知道太夫人從何聽來的這些,太太住在西苑是有道理的,也不是郁瑞嚼得舌頭根子,而是太太自己嚼舌頭根子,失了唐家的體面,老爺本要將她遣回陳家的,還是陳老闆親自上門道歉,才將太太留了下來。」
太夫人一聽,頓時有些發愣,看了蓉袖一眼,蓉袖驚慌的道:「妾身……妾身也只是聽說,不知具體原委。」
郁瑞笑道:「姨太太怕是道聽途說罷,太太當街侮辱唐家門楣是真,陳老闆上門道歉也是真,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兒,錯在太太,並不埃著唐家什麼事兒,也不曾有烏煙瘴氣這種說法。」
太夫人被郁瑞這樣說著臉上無光,只能回頭去瞪蓉袖,蓉袖也不敢再多說一句,她本身就是跟太夫人面前哭哭窮,哪知道太夫人將少爺叫過來對質,哪還有不露陷的道理。
郁瑞道:「既然太夫人沒有事兒再吩咐郁瑞,那郁瑞這就往鋪子去了。」
太夫人臉都丟光了,巴不得郁瑞趕緊走,也不留他,郁瑞前腳走,太夫人就將蓉袖給臭罵了一通,哄回房去反省,還告訴她再亂磨牙就將她逐出府去。
蓉袖怕的連魂兒都飛了,哪還敢再背後裡搗鼓些什麼,趕緊踉蹌的跑出來回房去了。
唐敬的三十萬大軍數量太大,浩浩蕩蕩的往邊境開去,達到邊境的時候自然要用不少時候,剛一到就遇到了鋮國的埋伏,看起來慕容盛是早有準備,想要趁趙國的軍隊在還未穩定之前先擊垮氣勢。
不然趙國三十萬大軍,是鋮國如何能及的?
但是唐敬也早有準備,他在戰場上遠遠比在生意場上如魚得水,雖然這些年一直沒有再碰過兵刃,只不過他的意識一點兒也沒有鬆懈。
唐敬帶著大軍往邊境去的時候就想到了,人多是好事,但同時有一個缺點,那就是太雜,浪費在路上的時間和糧食就有很多,等到了邊境的時候大軍匱乏,這個時候不宜打仗,也是敵人埋伏的最佳時間。
唐敬特意讓大軍提前駐紮,並且在半夜生火做飯,等到凌晨之時再出發,鋮國的伏擊部隊是由主帥精挑細選的五千兵馬,都是上過戰場經過歷練的兵,只不過埋伏的人反而糟了被埋伏人的突擊。
五千兵馬被唐敬衝散,俘虜了兩千,死傷不計其數,相互踩踏爭相逃跑,能活著逃跑的也就一千兵馬。
隨軍的文官特意將開局的大勝記錄下來,邸報很快送至京城,滿朝文武都被震驚了,雖然唐敬才三十幾歲,還是壯年,但在眾人眼裡,他總歸下海了這些年,再回到了朝廷裡,也不是當年那個戰無不勝的鐵將軍,但這一下眾人突然啞口無言了,心裡除了震撼,再說不了別的。
趙黎心裡頭高興,開局就給慕容盛施加了壓力,這一場埋伏並沒有打散趙國的軍心,反而振奮了氣勢,趙黎立馬撥了銀兩,吩咐運糧官一起送往邊境,犒賞三軍。
只不過趙黎在高興之餘,還發現了一點不同尋常之處,那就是邸報裡還寫了一些瑣碎之事,比如敵軍的主帥似乎是眾人的老相識……
唐敬命令士兵紮營,因為兵馬眾多,並不能依次排開,這樣首尾不連貫,若敵軍各個擊破根本不能自救。
唐敬就讓三路大軍分成三個營,各自紮寨,成犄角鼎立之勢,如果一方被埋伏,另外兩方還能互為犄角出兵援助。
三軍安頓好營寨,唐敬特意騎著馬在邊境巡視了一圈兒,當時還是凌晨,天色灰濛濛的,趙國雖然地處南方,但是版圖很大,一直延伸到北方,邊境已經沒有南方的秀麗,早晨太陽還灰突突的,風很大,吹得都能透過鎧甲。
唐敬腰上配著金刀,就立馬在邊境遠遠的往對面看去,很恰巧的,對面也是三足鼎立的紮寨。正這時候,後面長隨突然道:「將軍,對面有人!」
唐敬自然也看到了,對面似乎有個人影,因為離得太遠,看的並不是很清楚,不過能確定的是對方只有一個人,或許也是騎著馬,遠遠的往這邊看。
那人站著沒動,似乎也是來巡視的,等了好久,唐敬終於調轉了馬頭往回去。
後來探子報回消息,說那日在對面的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敵軍的主帥,慕容縝這次也親自出征,只不過慕容盛並沒讓他主帥,而是做了一個將軍,鋮國的主帥也姓慕容,但並不是皇族血脈,名叫慕容堂笙。
趙黎都不用猜,就知道這個慕容堂笙是誰,自然是一直隱藏身份留在唐家西苑裡的戲子。
趙黎早就覺得這個溏笙公子並不簡單,但萬萬不能想到,有一日他竟然變成了敵軍的主帥。
京城裡也不知是誰先傳的謠言,說敵軍的主帥是咱們唐將軍的老相好,以前就住在唐家裡頭,還是很得寵的一個戲子,很多人都聽過他唱曲兒,姿色也好,將唐將軍迷的五迷三道的,如今在沙場見了面,沒準兒人家招一招手,唐將軍就帶著三十萬大軍投降了。
這些小道兒的流言蜚語是大家茶餘飯後最喜歡聊起來的,有人拿著磕牙,有人覺得是無稽之談,有人覺得氣憤,有人沒什麼感覺。
郁瑞自然知道這不可信,但仍然心裡頭並不舒服,畢竟郁瑞可是看見那個慕容堂笙光溜溜的站在唐敬眼前頭的。
唐敬天生面冷心冷並不覺得如何,但慕容堂笙說的那些話,雖然有緩兵之計的成分在內,但起碼有七分聽起來都是真的,那種愛慕仰慕之情,必然是假不了的。
郁瑞想著,其實說來也是這麼回事兒,唐敬當年如此豐功偉業,是哪一個人不仰慕的,就算上輩子的自己也曾經仰慕過唐敬,想像唐敬一樣厲害,如果自己能像唐敬一樣兒,也就不會被家人害死。
慕容堂笙是個將才,仰慕唐敬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兒,這兩人在戰場相見,郁瑞知道唐敬自然不可能手下留情,但一想到慕容堂笙竟然肖想他唐郁瑞的人,郁瑞心裡頭就很不歡心。
唐敬和鋮國正在開戰,趙和慶那一頭和姜國的情勢也不見好轉,姜國知道鋮國開始和趙國交鋒,就更加大肆的發兵侵擾,目的自然是擾亂趙國的陣腳。
郁瑞聽說了趙黎要讓運糧官分別往唐敬軍營和趙和慶那邊兒送糧食,心裡立刻就有了計較。
郁瑞讓時鉞去發請帖,凡是有名有姓兒的商戶人都要發,還讓時鉞親自帶著請帖快馬加鞭的去江寧請陳仲恩過來。
時鉞和陳仲恩有些隔閡,並不願意去,但知道少爺有重要的事兒,便一口答應下來。
郁瑞親自寫的請柬,時鉞帶上請柬很快就走了,陳仲恩是爽快的人,而且他本身就對時鉞有意思,時鉞親自來請他,他自然爽快的回了話,立即啟程往京城裡去了。
因為時間很急,很多商人都是接到了郁瑞的請柬馬上往京城裡來。
豐昇樓又被包了下來,比上次唐敬辦酒宴還要盛大,幾乎是能點上名兒的商人都到了。
郁瑞和陳仲恩一起到的豐昇樓,眾人站起來客套,郁瑞道:「各位老闆都請坐,今日來並不是想和各位老闆客套些什麼。」
他說著頓了頓,郁瑞看起來雖然年紀很輕,但自有一股老成沉穩的氣勢,而且他臉上嚴肅,似乎是想說什麼重要的事兒。
郁瑞繼續朗聲道:「想必各位老闆也知曉,如今正在與鋮國和姜國開戰,家父蒙受皇恩,得以領兵出戰。各位老闆都是精明人,咱們是生意人,無利不起早兒,也不提什麼國之大義,晚輩就直說了,如今有個大買賣,需要和各位老闆談一談,各位老闆只管坐地起價。」
他說著看了一眼眾人,眾人都面面相覷,不知他要說些什麼,郁瑞又道:「姜國的糧食一方面從鋮國購買,一方面從咱們這裡運送出去,晚輩今日在這裡並不是不讓各位做生意,只是想讓你們把賣給姜國的糧食,高價收購過來,只要各位老闆確定不賣一粒糧食給姜國,晚輩願意出翻倍的銀錢。這些糧食買回來,晚輩是想著和國庫的糧食一起送到邊境去。」
眾人禁不住又是一聲唏噓,豐昇樓裡頓時一片喧嘩,陳仲恩聽到這裡,笑了一聲,道:「陳某一直自負是商人,唐少爺雖然是晚輩,但實在讓陳某自愧不如,若說是生意人,唐少爺才是當之無愧的生意人。」
說到這裡,也環視了一下眾人,道:「陳某也不敢說財大氣粗,只是邊境打仗都是為了保護咱們這些平頭百姓,若真是將糧食翻倍的賣給了你唐少爺,豈不是賺的黑心錢,雖常說無奸不商,只這些軍兵的血肉錢咱不能劃了,陳某一個子兒也不會要,陳家的糧倉隨便唐少爺搬。」
眾人聽了陳仲恩的話,心裡更是一陣翻騰,有些良心的人自然不會賺唐郁瑞這些錢,也開口表了態,決計不會賣給姜國一粒糧食。
而且陳仲恩都捐了糧食,其他人不捐也覺著過不去,起碼面子上就過不去,不管怎麼著,都多多少少捐了些。
郁瑞面上帶著笑,敬了各位酒,眾人也回敬郁瑞,等吃的都差不多了,酒也過三巡了,郁瑞才笑瞇瞇的,語氣卻涼颼颼的,在眾人耳朵裡頗有唐敬年輕時候的風範,只不過唐敬是冷面,而郁瑞是笑面虎。
郁瑞皮笑肉不笑的道:「今兒是各位老闆給我面子,郁瑞真是感激不盡,他日裡要是有我能幫的上的地方兒,一定不要客氣,儘管的吱聲兒……但是,話又說回來了……」
他的眼睛有如點漆一般黑白分明,目光從眾人身上一個一個慢悠悠的掃過,「話又說回來,如果有朝一日,晚輩不幸的得知了,哪位老闆說著一套做又是一套,又和姜國做起了生意,晚輩雖然是個好相與的人,但是有句老話兒也說得很對,秉性越軟的人,發起火來可越不能小瞧……到那時候,可別怪往後生意談不下去。」
眾人聽著都有些發愣,郁瑞的話雖帶著笑意,但涼冰冰的,一股威嚴不言而喻。
吃罷了酒,郁瑞的目的也達到了,陳仲恩的糧食很快送到了京裡,郁瑞也將自己準備捐的糧食準備好,這才請求面見聖上。
京城裡的一舉一動都在趙黎眼皮子底下,郁瑞召集了商戶人在豐昇樓吃酒宴這麼大一檔子事兒,趙黎怎麼可能不知道,下面回稟上來的很詳細,就連郁瑞當時的一個表情一個舉動都說的詳詳細細。
在郁瑞請求面聖的時候,趙黎很快就答應了。
散了早朝,趙黎就讓宮人將郁瑞宣上來,趙黎還沒有退掉朝服,龍袍冕旒,看起來很正式,也平添了一股威嚴。
郁瑞給趙黎請了安,直接表明了來意,趙黎笑道:「難為你年紀輕輕,就想到這些,果然虎父無犬子,唐將軍有如此的嫡子,可是幸運之至呢。」
郁瑞道:「陛下錯愛,草民實在惶恐,其實草民還有一個條件。」
趙黎頓時笑了一聲,道:「條件?唐郁瑞啊,你倒是敢和朕談條件?生意人是都這麼大的膽子麼?你的意思是,朕答應了你條件,你才將糧食捐給朕的軍兵,倘或朕不答應你所謂的條件,你就乾脆不捐了?」
郁瑞恭恭敬敬的道:「陛下英明。」
趙黎心裡頓時憋著一口氣,只不過郁瑞又接口道:「陛下還是先來聽聽草民的條件罷……其實並不難辦,只需要陛下的一句話兒便成。」
「講。」
郁瑞語氣淡淡的,道:「草民只是希望陛下恩准,讓草民隨運糧隊伍一起往軍營去。」
趙黎道:「你要去邊關?那是打仗的地方,你要去麼。」
說著打量了一下郁瑞,郁瑞很大方的讓趙黎打量,對方一定是在看自己是個瘸子,還要上沙場。
郁瑞道:「回聖上的話,正是,草民想去邊關。」
趙黎冷笑道:「唐郁瑞啊,你想去邊關?你可知道邊關是什麼地方兒,你這一身細皮嫩肉,天生就是少爺的命,如何去邊關?那裡的人是去打仗的,你見過血麼,那裡喝的是風,吃的是沙子,你能習慣的了麼?你跟朕說你要去邊關,朕怎麼讓你去。」
郁瑞只是不急不緩的道:「草民雖然年少無知,但這些還是有所聽聞的,況且在陛下眼裡,難道草民就是如此的嬌慣不成氣候麼。再者……」
郁瑞說著抬起頭來,眼角掛著一絲的笑意,看著趙黎,道:「如果唐家的當家人和嫡子一起死在了沙場上,不正是陛下所希望的麼,唐家的家產,唐家的榮耀,唐家的所有都不必再費吹灰之力,陛下也可以解除心頭大患,何樂而不為?陛下沒道理不答應草民,對麼?」
趙黎聽他一字一字的說出來,心裡震了一下,過了好半天,點點頭,笑道:「對,對。這正合了朕的心思,你能做穩當唐家的嫡子位置,想來也不是吹噓的,郁瑞啊,你是個聰明人,朕喜歡這樣的聰明人,希望你好自為之。下去罷,運糧的事兒朕已經讓人安排了,到時候會支應你的。」
郁瑞道:「謝陛下恩典,謝陛下成全。」
等郁瑞就要出了大殿的時候,趙黎突然叫住他,道:「你為何要去?」
郁瑞笑道:「因為草民想去,草民心裡放不下父親,自然要去看看。這些年來竟是做些違心的事兒,難得草民這樣兒堅定一次,自然要去。」
趙黎點點頭,揮了揮手,讓郁瑞退下去,等郁瑞走了,連赫才從後面繞進來,笑道:「陛下竟然在一個小娃娃身上栽了跟頭。」
趙黎揉著額角道:「他小?他才不小,心思深得很,竟然敢這樣對朕說話,倘或朕不是寬宏大量的主兒,就將他推出去斬了。」
連赫站在他後面,伸出手來替他輕輕的揉著額角,笑道:「正是呢。」
說著頓了頓,手上仍然力度適中的替他揉著,語氣平淡的道:「陛下,微臣的兵已經點齊了,如果沒有意外,會和運糧的隊伍一起啟程,到時候就不來特意向陛下辭行了……只盼著陛下往後莫要事事太過於逞強,凡是懂得循序漸進,多聽聽眾臣的勸諫,若有些生氣的事兒,三思而後行,方能不後悔。太后那裡陛下也要多擔待一些,太后終究是太后,是個婦道人家,也不能翻出天去,陛下不要總是和太后較勁兒叫板,趙國以孝為先,陛下這樣不管有理沒理會遭罵名的,豈不是很冤枉?還有陛下也萬萬不要專寵琦妃,並不是微臣對唐家有什麼偏見隔閡,後宮不比朝廷淺見,朝堂上的大臣都要靠皇上用聯姻的法子牽連拉攏著,偏頗了那一邊兒都不好,莫要顧此失彼,也不要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到時候萬一又培養出一個一手遮天的連丞相怎麼辦……陛下批折子別總是亂扔,這些東西叫旁人看了都不好,晚上記得加衣裳,現在已經不是盛夏,夜裡頭有些涼氣兒了,吹壞了身子,再怎麼發脾氣,那些老骨頭的御醫也折騰不好您,是不是……」
趙黎聽他嘮嘮叨叨,喉頭滾動了兩下,似乎有些乾澀,眼眶也酸起來,半響終於開口道:「說完了?」
連赫道:「微臣的話說完了,讓陛下聽嘮叨了。」
「那就滾。」
「是。」
連赫再拜一下,慢慢退了出去,他剛一退出大殿,頓時聽見裡面砸東西的聲音,宮人驚恐的聲音,亂七八糟的。
連赫笑著搖了搖頭,看起來皇上雖然年紀也不小了,但是脾氣仍然不小。
運糧食不是說準備就能準備的,連赫除了親點自己往望龍坡去的兵馬,還親自籌備了軍餉和糧草的事兒,經過連赫的手辦得非常快。
一個月,糧草就已經準備妥當,運糧的隊伍從京城出發,郁瑞自然跟著,坐在馬車裡。
時鉞本來想跟著,只不過郁瑞沒讓,郁瑞道:「唐家還要你來坐纛兒,雖然趕鴨子上架也難為了你,但你一定給我打理的好好兒的,不然回來掀你一層皮。」
時鉞點頭應了,當天早上,準備了車馬和一些隨身的物品,送郁瑞上了車,看著馬車跟著運糧的隊伍一起走了。
太夫人沒送郁瑞,只不過等郁瑞上了車,又止不住的讓人攙扶著跟出來瞧瞧,只瞧見郁瑞放下窗簾子,馬車很快就沒了影子,再也瞧不見了。
太夫人雖然嫌棄郁瑞是瘸子,只不過真到這種時候,他好歹是唐家的人,如今唐敬上了戰場,郁瑞也要走,說不擔心決計是假的,老太太心裡也沒有底兒,只能盼著兩個人都平安回來。
慕容縝身為將軍,在沙場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一次慕容盛沒讓自己當主帥,其實慕容縝也明白,自己不是主帥的料子,天生秉性就不細緻。
慕容堂笙作為主帥,慕容縝起初並沒有微詞,但是後來慕容堂笙和他的主見有些分歧。慕容堂笙做事太過鞠躬盡力,慕容縝自然不知他和唐敬有什麼恩怨,從表面看起來似乎和唐敬有深仇大恨,非要讓唐敬血債血償似的。
雖然慕容堂笙熟讀兵書,計謀也是過人,這兩仗打下來,只有起初那次埋伏損兵折將多些,後來兩次交鋒都沒有什麼損失。但是慕容縝仍然不同意慕容堂笙的行兵策略,這種方法根本不計兵將的生死,一味的用白骨堆戰功,就算打贏了,那也是險勝,到時候元氣大傷,姜國再偷襲過來,鋮國還能剩下什麼。
慕容堂笙並不聽慕容縝的,尤其有兩次經驗,更加不聽慕容縝的,慕容縝又第三次來找他。
慕容堂笙已經下令準備奪寨,兩邊兒即使已經交過手兩次,但是現在就開始大聚奪寨,未免有些駭人聽聞,從來都是易守難攻,萬一再中了埋伏,奪寨不行反而會損兵折將。
慕容堂笙笑話慕容縝婦人之心,怎麼可能聽他的,讓慕容縝帶兵馬留守大營,親自率一對騎兵準備趁天黑放火奪寨。
郁瑞還在路上的時候就聽說鋮國的軍隊半夜跑來偷襲,殺了趙軍一個措手不及,敵軍是慕容堂笙親自帶領,唐敬身負箭傷,不得不狼狽逃竄,下令退後紮營。
郁瑞聽了心裡「咯登」一聲兒,大腦頓時就懵了,唐敬受了傷,箭傷說的模糊其詞,也不知道嚴不嚴重,他是知道的,有些時候並不能將主帥的傷勢說的太明白,萬一傳到敵軍耳朵裡就大事不好了,所以大半是藏著掖著。
他這麼一想,心裡更是沒底兒,讓旁人知道的已經是箭傷了,不知唐敬到底傷的怎麼樣子。
運糧的隊伍走得慢,郁瑞想要先走,但卻不行,這一路若不跟著隊伍,也不知會不會遭到埋伏,畢竟糧草是軍隊的核心,很多時候敵軍都會來劫糧草,這一路上雖不算危險重重,但也不能說一路平坦。
再過了幾天,運糧隊終於和唐敬放出來迎的隊伍接上了頭,這才加快的腳程。
唐敬正在主帳裡和諸位將軍研究地形圖,一個士兵突然進來,跪下來道:「稟將軍,糧隊來了。」
唐敬點頭,他已經聽說皇上送糧草和賞賜過來,這時候齊章突然進來,表情有些興奮,道:「義父,郁瑞來了!」
唐敬頓時一怔,似乎是根本沒有料到,送回來的邸報也沒有寫上郁瑞會過來,不過馬上回過神來,道:「在哪裡?」
齊章道:「正在帳外呢,和糧隊一起來的。」
「胡鬧。」
唐敬只是說了一聲,立馬站起來往帳外去,空場上停著一輛輛糧車,最後面跟著一輛馬車,郁瑞還坐在上面沒有下來,唐敬一眼就看到他,只是回頭對齊章道:「你處理一下糧草的事兒。」
齊章應聲稱是,唐敬就大步走到馬車旁邊,郁瑞見到他,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唐敬給抱下了馬車。
唐敬話也沒說,就一路抱著郁瑞往主帳裡去,直接進了裡面兒,將郁瑞放在榻上,這才道:「胡鬧,你跟來做什麼。」
郁瑞沒回他,只是立馬道:「我半路就聽到你受傷了,傷在哪裡?」
說著伸手去摸唐敬的胸口,又看他的肩膀,手卻被唐敬抓住了。
「別找了,傷口早就好了,只是放的假消息,好讓鋮國的兵馬掉以輕心而已。」
他這樣一說,郁瑞才猛的鬆了一口氣,覺著一直提在嗓子眼兒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唐敬又皺起眉頭來,冷著臉道:「你來了唐家的生意怎麼辦,皇上竟然放你過來。」
郁瑞看他的樣子,禁不住笑道:「生意交給了時鉞,他是我一手教出來的人,爹爹放心好了,至於皇上,我和聖上說,如果唐家的嫡子不能從戰場回來,不正合了他的心思。」
唐敬歎了口氣,似乎是拿他沒轍,道:「誰會自己咒自己,尤其是軍營裡忌諱說這些。」
郁瑞沒再說話,只是拿眼看著唐敬,他們算起來也好幾個月沒見過面了,而且如今唐敬穿著鎧甲,是郁瑞從來不曾好好看過的。
郁瑞不知為何,突然有些喉頭發緊,說不想唐敬決計是假的,不然也不用這樣跟著運糧隊千辛萬苦的到這種地方來,如今見了面,真有一種感歎。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三章完結(* ̄︶ ̄)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