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枯枝
樹木在溫暖的空氣中暢快的舒展著枝葉。
它們從陽光中得到能量,把從根須汲取到的水和少量礦物質輸送到葉子。
在那裡,樹木的食物將會被製造出來。
絕大部分植物都是喜光的。
它們的種子發芽的時候都能感應到陽光的存在,一旦破土而出那麼就會不顧一切的往陽光充足的地方生長。
這種爭奪陽光的競爭非常慘烈,失敗的一方將會死掉,漸漸腐爛,化為泥土的一部分,被其他植物吸收。
這是一個自然的循環,每個植物都將回歸大地。
如果你觀察力不錯,且留了心的話,就會發現,那些看起來長得毫無規律的樹葉其實自有其生長邏輯存在。
為了能夠得到最多的陽光,樹木們將葉子進行了準確的編排,層層疊疊,卻儘量讓所有的葉子都能得到一些陽光。
尖塔形的樹冠是沐浴陽光最有效的方式。
所以絕大部分樹木都是排他的,它們把那一片的陽光壟斷了,以至於那些新生的幼樹很難生長。
它們只能等著老樹死亡,或者憑藉著它們的種群優勢長得高過老樹,比如一棵橡樹這種大型常綠喬木,面對一些小灌木,就佔據絕對的優勢。
但是它們的等待往往還沒有成功,就已經夭折了。
這個沼澤林裡也一樣,大大小小的灌木和樹木看起來挨挨擠擠的長在一起,但是實際上各有各的地盤。
當然,也不排除它們中有一些正在進行激烈的競爭,要等到幾年,甚至十幾二十年之後,才會決出勝利者。
我紮根在大樹的樹幹上,感覺著周圍的一切,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有一些和我一樣的小樹苗也從土裡冒了出來。
如果運氣好,它們會剛好長在兩棵樹的中間,那兒也許有空隙讓它生長下去。
如果運氣差一點,長在了其他老樹的樹下,缺少陽光的情況下,它們支持不了多久就會死掉。
當然,還有一些是因為各種意外夭折的。
那棵長在池塘邊的小樹苗剛冒頭長出了幾片葉子,就被一頭小鹿給啃食了。
不管是人,還是植物,都很難避免這種飛來橫禍。
所以人類才創造出了一個詞,叫「命運」。
或者可以用另外一個方法解釋,那就是「概率」,你只是剛好在那個「概率」內了而已。
所以我並不是運氣最差的。
大樹的枝幹裂開縫隙讓我的根須鑽進去,我汲取著枝幹中的水和養分。
到了白天的時候,太陽斜斜的照過來,偶爾會有那麼一會兒漏下來的陽光會照在我的葉子上,那個時候,我就盡力積攢能量製造需要的食物。
我本能的向著太陽的方向生長,但是大樹的枝葉很濃密,能供給我曬太陽的空間實在太少。
所以我有些打不定主意到底往哪兒生長,因為無論從哪個方向,都是鋪天蓋日的樹葉。
這讓我製造不了足夠多的食物。
吃不飽的情況下,當然就會長不動。
莖桿和葉子看上去就略帶著些黃色,看上去就跟菜園子裡那些沒有得到妥善照顧的白菜的黃葉子一樣。
不過我也沒什麼可抱怨的。
幾千顆種子也不見得有一顆會活下來,絕大部分種子成了鳥雀和其他小動物的食物,還有一部分掉落在了不能發芽的地方,它們甚至連發芽的機會都沒有。
我只不過不是那些幸運兒之一。
春天總是多風。
濕潤的風吹個不停,讓大樹的樹葉搖擺不已,發出「沙沙」的聲音,就好像在你耳邊輕聲低語一樣。
很是溫柔。
大樹晃動著,就好像在用力做著什麼苦差事一樣。
過不了多久,我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太對。
在離我頭頂比較遠的地方,有一根橫檔在那兒的粗枝,上面濃密的青青的葉子,開始集體發黃。
又過了幾天,就好像那根樹枝得了重病一樣,樹葉變得枯黃。
最後,這些已經差不多死掉的葉子終於離開了樹幹,揚揚灑灑的飄在空中,然後再慢慢的落到了地面。
我不知道大樹的這根樹幹是得了什麼病,也不知道會不會從這根樹幹慢慢的傳遍整棵樹。
看著那根本來生機勃勃的樹枝,變得光禿禿的,連樹枝的尖端都因為缺水而乾裂著,實在不好受。
這就好像親眼看到一個生病的人,慢慢的被病痛折磨得形銷骨立一樣,旁邊看到的人,都或多或少能體會到那種痛苦的折磨。
我很喜歡大樹,因為它一直默默的容忍著我這棵幼苗的掠食行徑。
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它一直在保護著我,縱容著我,而現在,它面臨著一場極大的危機。
我的記憶深處突然翻出來一樣東西。
那是極小的時候,在鄉下的老家,有一個院子,裡面種了一棵橘子樹,長了好幾年都沒見怎麼長大。
就在我們以為它肯定不會開花結果的時候,那年冬天,它第一次結出了橘子。
等到第一場雪落下來之前,那四個橘子就成熟了,金黃可愛的果實,味道非常甜。
到了第二年,我們自然也滿懷著希望,想看到橘子掛滿它的枝頭。
結果它生病了。
先是一個枝椏,再蔓延到幾個枝椏,然後是半棵樹,最後整棵樹都枯萎了。
之後,我們也種過其他橘子樹,卻再也沒有吃到那麼甜的橘子。
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大樹走向末路。
但是情況卻並沒有那麼壞。
那根枯枝上的病並沒有往其他樹幹上傳染,其他的樹幹依舊蒼翠碧綠,生機盎然,沒有任何病症出現。
於是,如果從遠處看的話,就會發現大樹茂盛的樹枝葉子間缺了一大塊。
從這個空空的地方,陽光照了進來。
我傻愣愣的看著那個因為那根樹枝枯萎了之後變得空空的地方。
那根枯枝上還掛著一片枯黃的葉子,看起來就好像留戀著樹幹不肯離開一樣。
現在,我通向陽光的道路已經被清理一空。
我只要努力的,向著陽光的方向,往上生長就行。
如果不是我的錯覺,那麼,大樹好像和我一樣有意識,它把我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的在照顧著。
其實它並沒有那麼溫柔。
就好像在大樹底下發芽的那些小樹苗,就沒有得到絲毫的照顧,而是像旁觀者那樣,任它們自生自滅。
灰鳥在我旁邊跳來跳去,側著頭看著我,偶爾的時候,會伸出嫩紅的嘴啄啄我的葉子。
它的眼神純良無辜,就好像什麼壞事都沒做那樣。
我抖了抖葉子。
它往後跳了一下,過了一會兒,看沒有動靜了,又回來,就好像對我很感興趣那樣,不停的看著我。
它的窩就在我斜上方,每天它都要花大量的時間去捕食,剩下的時候,它會高興的叫起來。
灰鳥的叫聲相當單調,離婉轉動聽這個詞還相差很遠。不過它倒是絲毫自知之明都沒有,只要抓住機會,就會大叫特叫一通。
它玩耍的對象有兩個,一個是我這棵小幼樹,一個是那窩小狐狸。
它總是在我的葉子上啄來啄去。
而我從一開始的逆來順受,到後來的不堪其擾。
最後,當我發現順著風輕輕晃動的時候,能夠把它嚇退的時候,我就開始有意識的去控制自己的枝葉。
剛開始,當然沒有絲毫作用。
但是到後來,我發現也許這並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隨著我逐漸長大了一點,我發現我對於自己的枝葉控制力越來越強。
以前它的生長就好像與我的意識無關那樣,它就好像遵照著自然的指令,依靠著基因的本能,頑強的生存著。
並且絲毫不被我的意識所影響。
而現在,我發現我能夠輕輕抖動一下我頂上的那幾片葉子,雖然幅度很輕微,但是我還是可以明顯感覺到自己對枝葉的控制能力在逐漸增強。
這種情況被我發現之後,我不禁有些飄飄然起來。
想像著,也許過個幾年,或者更短一點,幾個月,我就可以自由的移動,讓自己的根在土地中伸展,然後再慢慢的移動到另外一個地方,就好像搬家一樣。
人總有一種錯覺,那就是植物是不能移動自己的身體的。
但是實際上並不是這麼回事。
大千世界,孕育了無數奇奇怪怪的物種。
就比如植物中,也有隨著環境的變化,可以移動到其他地方的品種。
它們是植物中的旅行家。
我順著風,讓還很細的莖桿輕輕的晃動了起來,葉子也隨之搖動,偶爾的時候,可以碰到旁邊大樹樹幹上的葉子。
大樹會回應似的,葉子也輕輕的動了起來,然後我們就玩起了碰來碰去的遊戲。
不知是風的緣故,還是我們自己的意識在作怪。
那是一種溫柔到讓人心底發癢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