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樹】
18.木娃娃
輕風吹過,一道虛影停在了洞府門口。
洞府內滿是火焰熊熊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若是仔細去聽,甚至可以聽到細微的慘呼。
那道虛影似乎迎著風就會被吹散了一樣,朦朦朧朧的,也看不太真切,只模模糊糊的覺得,似乎是個男子。
他一步一步走進了那洞府。
大火已經把這洞府燒了大半,洞壁上的石頭都燒得通紅,滿地灰燼黑炭,連那條潺潺流過的小溪都乾涸了,只看到個滿是卵石鋪就的溝渠。
大廳內有一些餘燼還在燃燒,斷斷續續地冒著絲絲縷縷的青煙。
曾經繁花似錦,讓那些動物自由棲息的地方,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那道虛影手輕輕的一揮,一點點細密的雨絲就那麼落了下來,打在了還燃燒著的火焰上,發出「呲呲」的聲音,一股股白煙瀰漫了開來,這洞府內還在燃燒的余火就漸漸的熄滅了。
那道虛影好似沒有察覺到這洞府內的高熱一樣,沿著洞壁,慢慢的搜尋了過去。
他雖然看上去是虛體,卻也能碰觸到實物,他在這個大廳中一點一點的翻過去,不管是還燃燒著的木炭,或冒著高熱的灰燼,都不放過。
他雙膝跪在地上,雙手在地上仔細的找尋著,連一寸地面都不放過。
當找到一塊沒有燒完的木塊的時候,他就立刻把它從灰燼中扒出來,手輕輕拂過,那上面沾著的塵土就清理了乾淨,然後他會用手在上面輕輕的摸索著,一會兒之後,好像確定了什麼,一個無聲的嘆息傳來,他把這塊木頭放在了一旁,繼續著漫無目的的搜尋。
偶爾的時候,他手摸到了東西,拿出來一看,卻是動物的殘骨,焦黃的骨頭上印著那些垂死掙扎的動物的仇怨。他把這些骨頭也放在了一邊。
重複著希望到失望的過程,這個虛影卻從沒有絕望,他始終如一的做著這枯燥的工作。
用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時間,他才找完了這大廳的一半,他抬起頭,長長的頭髮像水一樣順著肩流瀉下來,這回他又找到了一塊殘存的木塊,被燒得焦黑的木頭,僅僅在尾端留下了一點的,這虛影伸出手指,慢慢的劃過去,這塊木頭其上就出現了一個幻景,一棵高大的枝頭開滿了深紅色花朵的樹出現在了半空中。
虛影搖搖頭,這道幻景就慢慢的消散在了空氣中,他的手一揮,那木塊就飛了起來,落在了旁邊那一堆找出來的殘木上。
搜尋還在繼續。
他要找的東西還沒找到,而他也依然執著的相信,那棵他一手帶大的小樹不會就這樣輕易的死去。
當他跨過了那道小溪形成的溝渠,在它旁邊,有一堆灰燼,虛影伸出手去,不知為何,心有了感應,手都微微有些顫抖,好像會潰散一樣,他穩了穩心神,一直以為穩定而有力的動作開始有些急促。
那頭長發無風自動,輕輕的在身旁飄著,末尾的發絲融入了空氣中。
扒開了一大堆的灰燼堆在兩旁,在這些灰燼的最下面,一塊殘木出現在了虛影面前。
虛影伸出手,把那殘木從灰燼中拿出來。
這殘木算是他找到的所有木頭中最大的一塊了,巴掌大一塊,僅如兒臂粗細的木頭,在這大火中殘存了下來,兩頭留著被火燒過的痕跡,中間那一段卻還保存的比較完好。
虛影手一揮,在這塊殘木上立刻出現了一個幻景,一棵小樹出現在了他面前。
他終於還是找到了它。
那幻景靜靜的浮在半空中,嫩綠的樹葉,細小的枝幹,似乎隨時會起一陣風,讓這棵小樹的枝葉隨風搖動,只有這虛影知道,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虛影輕柔的探出手去,想摸一摸那嫩葉,卻在手穿過幻景的時候才醒過來。
他把那塊殘木緊緊的握在手心裡,轉身就想離開這洞府,在經過那堆木塊和骨頭時,他停了下來,手一揮,地面出現了一個大坑,那些木塊和木頭被掩埋在了坑底,上面覆滿了灰燼。
一切塵歸塵,土歸土。
隨著他的離去,洞府轟然倒塌,那虛影站在不遠處,遙遙望著,似乎在嘆息。
不管遭遇多少磨難,在過去了之後,森林依然會恢復寧靜和安詳,躲起來的動物們跑出來,照常的嬉戲、玩耍、捕獵、追逐,那些花草樹木則依照著時序抽枝、吐葉、開花、結果。
鳥兒們在枝頭蹦跳鳴叫,時而可以聽到翅膀撲棱棱的拍擊聲,蜘蛛們在樹葉間辛勤的補著被破壞的蛛網,地上的螞蟻匆匆來去,正搬運著找到的食物,碰到了同類就碰碰觸鬚,互通消息。
那虛影就來到了森林中間的一塊空地上,這森林密密麻麻的,甚少看到這種空地。
空地中間聳立著一棵樹,一半枯萎一半蔥蘢,赫然就是那棵大樹。
大樹化為的虛影飄到了樹幹上,輕輕的盤腿坐下。
他的手心裡靜靜的躺著那塊殘木。
陽光溫和,周圍一片靜謐,樹葉簌簌作響,大樹的全身慢慢的開始散發著白光,那白光湧向他手中的殘木,然而情況並沒有如他所料,白光並沒有被殘木所吸收,而是穿過了它。
他用手輕輕的撫著這殘木,好像生怕弄疼了它似的,甚是溫柔。
良久之後,他折斷了自己的一根樹枝,手一揮,那樹枝就化為了一把利刃,他手拿著這把利刃在那塊殘木上快速的刻著。
在太陽還沒有消失之前,那塊殘木已經變成了一個栩栩如生的樹雕。
連樹皮上的紋路都清晰可辨。
就好像這紋路,是刻在了大樹的腦海中,隨時可以記憶起來,並隨手畫下一樣。
遠處的河面,如鏡子般平靜,在金燦燦的陽光照耀下,波光粼粼,上面飛舞著無數的豆娘、蜉蝣。
這些小生命已經在水下生活了很久,此時,它們終於脫離了幼蟲期的外殼成了年,於是紛紛飛向了天空,這是個交配的季節,也是它們一生中的頂點。
正端坐在樹幹上的大樹,身形晃動了一下,呼吸之間,已經來到了這條河邊,他腳步不停,凌空踩在了平緩的河流上,那些漂亮的藍色豆娘被驚飛,之後,又謹慎的飛起,靠近,在大樹身邊,在草叢上。
此時,從大樹身上發出了炫目的白光,那白光一頭紮進了河中,只看到平靜的河面就好像煮沸了的水一樣,翻騰了起來。
大樹手平舉著,那濺起的水就往他手心中流過去,他的手就好像個無底洞一樣,水流一股股的灌入,卻永遠填不滿,幸好這是條活水河,若是個小湖或深潭,只怕早已經被他吸乾。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日落月升,天空中佈滿了點點繁星,此時已經是深夜。
在秋天的時候,原本水就較少的河流,那河邊的水線生生被大樹吸得落了一尺,河裡的泥沙露了出來,那些豆娘立刻停在了上面。
到最後,大樹終於停了下來,他臉上帶著些倦意,手心裡只有一顆泛著淡淡瑩光的珠子,也不知道何物構成,只覺得這珠子上蒙著一層淡淡的白色水汽,倒顯得靈氣逼人了。
正當大樹低頭看著這水滴狀的珠子時,旁邊有人輕輕的走了過來,他淡淡的看了那兩人一眼,雖然這兩人刻意隱藏了氣息,但還是瞞不過他身上的與星盤,早在一里開外,他就知道這兩人正靠過來。
雖然被人發現了自己偷偷靠近這麼在修士中遭人忌諱的事,食人花也好不以為意,大搖大擺的顯出了身形,手裡拎著正不停掙扎的小狐狸。
可憐的小狐狸,脖子上的毛都已經被食人花揪得脫落了許多,就看到它眼睛滴溜溜的打轉,很是委屈的樣子,可惜遇上了食人花這種完全不知道疼愛為何物的。
「這是?」食人花看向大樹手裡的珠子。
「水之精。」回答他的並不是大樹,而是走在他旁邊,隱在黑暗中的灰衣男子,
食人花頓時覺得自己看到了怪物,這傢伙居然能從這普通的河水裡面提煉出水之精,這得多少水?不,首先應該想的是,這得花多少時間多少精力和多少修為才能做到?
灰衣男子嘆了口氣,「即使你這麼做,也無濟於事。」
雖然水為五行之首,萬物之始,也有人以為水是形成萬物的始因,一切均由水產生,最後也還原於水,但並不是無所不能,也不能起死回生。
大樹絲毫不為所動,只是把那木頭娃娃拿出來,把那水之精凝成的珠子滴在了那栩栩如生的樹葉上,水之精一閃而沒,那葉子好像鮮活了一點,彷彿就要從那樹身上長出來似的,大樹半透明的指尖拂過那片葉子。
可最終,小樹還是沒有絲毫變化,正如灰衣男子所說。
這個時候,好像感應到了什麼一樣,被大樹吸引了注意力忘記了掙扎的小狐狸又死命的掙動了起來,「吱吱」亂叫著,差點從食人花手裡逃了出去,食人花用手指頭戳了戳它的頭,「安靜點。」
那雖然一直調皮,卻還算懂事的小狐狸,回過頭就齜著牙狠狠的咬向了食人花的手指,修為高深的食人花哪可能被這麼只低階小狐狸給咬到,一巴掌拍在了它後腦勺上,讓小狐狸痛得眼睛都濕漉漉的,它撓著爪子,拚命往大樹那看著。
灰衣男子想了想,「也許它也知道那是小樹的殘骸。」
食人花默然了,這時,就輕輕掠到了大樹身邊,把小狐狸舉起來提到了大樹面前,「給它看看。這小傢伙和這小樹靈——」
小狐狸可憐兮兮的看著大樹,大樹手掌攤開,那木娃娃就躺在他手心,小狐狸「吱吱」叫著,前爪就想抓過去,大樹手在它摸到木娃娃之前,像影子一樣,消失在了原地,小狐狸呆呆的看了看落空的手,這回是真哭了。
大樹手一揚,兩片葉子就那麼徐徐的送到了食人花和灰衣男子面前。
「這上面有我一點元神印記,不管隔得多遠,我都能感應到,你們幫我脫困,救了我一次,日後,我也會救你們一次。」大樹抬頭看著天,「我得離開這兒了。」
趁著那綠衣老者被闖入者們發現打鬥之際,那灰鳥化成的灰衣男子與他們裡應外合之下,終於逃了出來,不過,若不是這小樹先把那與星盤渡給了他,讓他能醒過來,即便是有這個機會,也無濟於事,這綠衣老者修為高深,就便受了傷,也會很快就追上來,所以得趕緊離開了。
食人花愣了愣,「你打算去往何處?」
大樹望瞭望無垠浩瀚的星空,「去能救它之處。」
灰衣男子忍不住說,「這希望何等渺茫,值得嗎?」
大樹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用手指摩挲著那木娃娃,而灰衣男子卻隱約有些懂了。
有些事,和值不值無關。
值得,或不值得,本身就是在比較、衡量。
「它若十年不醒,我就等它十年,百年不醒,我就陪它百年,千年不醒,我就伴它千年,總有一日,它會再長出來的。」
大樹的身影卻已經消失在了原地。徒留下一些餘音還徐徐的隨風送了過來。
於子良是修仙大派三聖門的外門弟子,只不過他是個人類,他修煉了十幾年,還只半隻腳踏入練氣這階段,一輩子也沒什麼前景了,就在三聖門下專做些雜務,採辦些物品,或到這深山老林裡去捕些野味、采些藥草,賺點銀兩補貼家用。
這日,他又進了山,卻冷不防的從密林裡走出來一個年輕男子,穿著身青衣。
深山老林裡,向來很少看到人,多的就是山精野怪的傳說。
村頭巷尾,老人搖著蒲扇說那些山野異聞的時候,總會帶著個類似的開頭。
比如那王某趕早兒去山上打獵,這山險峻無比,道路崎嶇,而且山中多有毒蛇猛獸出入,人跡罕至,這王某那日就在路邊碰到了一個受傷的美貌女子;
又或者是一個趕考的書生,在深山中,借宿在一個荒涼的小廟,半夜一個美女找上門來,成就了一段好事——
於子良抬眼一看,驚叫一聲,「鬼啊!」 當即暈了過去。
這年輕男子,一半臉是枯萎的,一半臉卻完好無損,委實嚇人,何況這於子良本身就有些膽小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