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壽宴（中）

　　如果說這個時候他最不想聽到誰的聲音，那麼毫無疑問就是簡靜年。

　　沈慎元覺得腦袋嗡嗡得響，被平時忽略的壓抑的情緒在酒精作用下翻江倒海地躍上心頭。他抬手，按著腦袋，想用理智克制住咆哮的衝動，但是簡靜年的喋喋不休完全衝破了他的防線。

　　「閉嘴！」他脫口而出。

　　簡靜年愣了，邱美娟愣了，徐旭也愣了。

　　三個人就這樣看著沈慎元。

　　徐旭最先反應過來，賠笑道：「他喝多了。」

　　簡靜年一口氣被堵在胸腔裡，醞釀成風暴，整個身體和心都在發冷，「你、你竟然這樣和我說話。」

　　懊惱只佔了沈慎元極小一部分情緒，他很快又覺得舒爽，類似於釋放的舒爽。他笑道：「我喜歡羅少，我想和他在一起！」

　　他們站的位置靠邊，其他人又在聽甘泰的演講，倒是沒什麼人注意到這裡。

　　簡靜年聽著他的大聲宣告，差點氣得暈過去，幸虧邱美娟在旁邊安撫他，才讓他不至於當場翻臉。

　　邱美娟看沈慎元喝大了，向徐旭使眼色道：「你們先過去坐坐。靜年，你……」

　　簡靜年突然衝過去，揚手給了沈慎元一巴掌。

　　巴掌落下的時候，正好甘泰大喘氣，所以巴掌聲清晰地傳出了大半個花園。

　　起先，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後來看到邱美娟死命拖著簡靜年後退，而徐旭又擋在沈慎元身前，總算看出端倪。

　　小周敏銳地感覺到身邊這個男人的氣場變了，從方圓百里生人勿近變成了方圓百里風暴中心！「冷靜！」小周不敢碰他，只能站在旁邊為他鼓勁，「深呼吸，深呼吸……」

　　羅少晨冷冷地說：「我看上去很不冷靜嗎？」

　　小周道：「你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羅少晨終究沒有忍住推開旁人走到圍觀的最前線。他和沈慎元中間是無人帶，幾步的距離，卻像隔了條護城河，自己在河這邊的城堡裡，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曝露在槍林彈雨之中。

　　比他更快的是魯瑞陽。

　　甘泰看魯瑞陽過去處理，急忙說了個一點都不好笑的笑話來挽回注意力。其他人出於禮貌，也都轉回頭，假裝被她重新引回注意力，當然，耳朵絕對滯留不返。

　　魯瑞陽急沖沖地插入兩方之間，對簡靜年道：「靜年兄，怎麼回事？兩父子有什麼不能說的，為什麼要動手呢？」

　　簡靜年虎著臉不說話。

　　魯瑞陽轉頭看沈慎元，「快，給你爸爸道個歉。」

　　沈慎元抬眸，雙眼紅得像兔子，視線迷離地看著他，「你不是說，要勇於追求真愛嗎？你說你支持我的。」

　　魯瑞陽感覺到簡靜年刺在自己背後的目光一下子犀利了，不過他並不緊張，有條不紊地轉頭對簡靜年小聲解釋道：「年輕人，你越是不准他做，他越是要做，你順著他，由著他，過一陣子他自己就淡了。」

　　簡靜年冷聲道：「魯老弟的氣度我是萬萬比不上的，不是每個父親都有眼睜睜看著自己兒子跑去當同性戀還笑著祝福的胸襟！」

　　他話講得這樣難聽，連邱美娟都變了臉色，偏偏魯瑞陽還是苦笑道：「靜年兄說的是，我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轉頭對沈慎元攤手，擺出愛莫能助的樣子。

　　徐旭對魯瑞陽的調查不可謂不多，公事私事，能查能探的幾乎都羅列了，可眼下看到他的表現，仍是吃驚，這樣尷尬的情況下仍能屈能伸，游刃有餘，堪稱狐狸中的狐狸。

　　「我看這樣吧，慎元喝多了，乾脆先回去，等他醒了，你們再好好談談。」魯瑞陽做和事老。

　　「瑞陽。」穿著深藍長裙的明媚女子走過來，笑吟吟地挽住他的肩膀，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

　　徐旭耳朵拚命伸長，只聽到「全先生」三個字。

　　魯瑞陽回頭。

　　別墅石柱邊上站著一個矮瘦的身影。似乎感覺到除了魯瑞陽之外還有其他人對他行注目禮，他機警地後退一步，將自己的身影完全隱藏在陰影中。

　　魯瑞陽不動聲色地拉著女子介紹給簡靜年，「我未婚妻，郝雪。這位是簡靜年先生，你幫我招呼一下。」後面這句話是對郝雪說的。

　　郝雪笑著應了。

　　魯瑞陽並未馬上去和那位全先生會合，而是走向了甘泰。

　　徐旭再回頭，那位全先生已經不見了。他扶著沈慎元到旁邊椅子上坐下，去餐桌那裡拿了雞蛋給他敷臉。

　　郝雪十分會講話，可惜簡靜年心不在焉，很快告辭。

　　邱美娟走到沈慎元面前，心疼地摸著他的臉道：「怎麼樣？痛不痛？」

　　沈慎元抿著唇，默默地搖頭。

　　「他是脾氣臭點，但心裡是關心你的。」邱美娟歎了口氣道，「這麼多年了，他……他也變了。」

　　沈慎元垂眸，握住她的手，「他對你好就行了。」

　　「我們是一家人。」

　　沈慎元突然想起那個從他懂事起就已經成為禁忌的話題，只是今天借酒壯膽，突然說出來了，「爸爸還是沒有消息嗎？」

　　邱美娟臉色白了白，對她來說，這是太遙遠的記憶，遙遠到她有時候以為那不過是她年少時幻想出來的一場夢，可是看著沈慎元，她又不得不承認這場夢是真實的。就因為太過真實，所以一直無法面對。她遲疑很久才道：「我聽說，幾年前他參加了一位朋友的葬禮。他這個人，總是喜歡出其不意。」

　　沈慎元道：「他還活著。」

　　「是啊。」

　　兩人雖然都在感慨，但語氣微妙得不同。

　　邱美娟看徐旭走過來，拍拍他的手道：「我先回去了，有事一定要打電話給我。」她頓了頓，像是為了說服他，又加重語氣重複道，「你叔叔這次是真的關心你。」

　　「我知道。」

　　「我知道你有分寸。」邱美娟也不多說，和徐旭匆匆打了個招呼之後，起身離開了。

　　徐旭將包著紙巾的雞蛋遞給他，「怎麼樣？還暈嗎？」

　　「被打之後就清醒了。」沈慎元道。

　　徐旭道：「沒看出來啊。」

　　沈慎元用頗為自豪的語氣道：「我是個演員。」

　　「我一會兒想去別墅看看，你幫我打掩護。」

　　「去看什麼？」

　　「一個老頭，我覺得他不簡單。」

　　「你怎麼進別墅？」

　　「摸進去。」徐旭有個預感，這個老頭很重要，如果錯過這次，他可能會和這個老頭擦肩而過。

　　沈慎元道：「不安全。」

　　「放心，我受過訓練。」

　　沈慎元拉住他，「我去吧。」

　　「……」徐旭道，「我再幫你倒杯蜂蜜水？或許檸檬汁更有效。」

　　「來杯伏特加吧。」

　　徐旭震驚了，「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喝得爛醉，你不是有正大光明地理由扶著我進去？」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酒後吐真言？」

　　「我少喝點，我是演員。」

　　「你不覺得還有一種可能，你喝得爛醉，然後我送你回去？」

　　沈慎元：「……」

　　徐旭看著他無辜的眼神就知道他沒有想到。

　　「我可以耍酒瘋。」

　　「你再耍酒瘋的話，這裡有個人可能會比你先瘋了。」

　　「誰？」沈慎元扭頭朝他看的方向看過去，就看到羅少晨正毫無顧忌地看著自己，面色冷峻。尤其當他的視線掃過自己臉上的巴掌印時，冷氣更是開到了最大碼。

　　沈慎元舔了舔嘴唇，「我知道該怎麼發酒瘋了。」

　　「別！」徐旭心驚膽戰地看著他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朝餐檯走過去。

　　羅少晨也看著他，似乎不知道他想幹什麼，直到他拿起酒瓶，臉才變了。

　　拿到酒瓶的那一刻，沈慎元倒是堅定了。他眼底的光芒如果用東西來衡量，只有鑽石可以勉強媲美，那是火山也融不化的堅定。

　　小周看著他瀟灑倒酒的動作，顫抖了，「他要幹什麼？」

　　羅少晨瞪了他半天沒效果，轉瞪「保姆」。

　　「保姆」拎著冰桶，拚命在杯子裡放冰塊，「求冷靜，求三思。」

　　沈慎元道：「再放酒就灑了。」

　　徐旭道：「不放我手就撒了。」這麼年輕就撒手歸西可不在他的人生規劃之內。

　　沈慎元仰頭喝酒。

　　徐旭放下冰桶找蜂蜜水。

　　沈慎元站了會兒，眨了眨眼睛，「好像沒什麼感覺……」

　　徐旭給了他一塊冰毛巾，貼在額頭上，「有感覺嗎？」

　　「沒。」沈慎元覺得自己被一個木箱子裝起來了，身體各感官都遲鈍到了極點，連說話時都感覺不到舌頭在動，但是神智卻空前的清醒，每一條思緒都被理得一清二楚。

　　徐旭擔憂地看著他晃悠悠的身體，「我們先回去吧？」

　　沈慎元慢慢地仰起頭，「我是一個……真正的演員。」

　　「……這裡沒有攝像機。」

　　「在人生的舞台，每個人的眼睛就是最真實的攝像機。」

　　徐旭抓住他，「是啊，所以才會有八卦雜誌這種成品。」

　　他剛說完，沈慎元已經甩開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衝著羅少晨跑去。

　　羅少晨費了好大力氣才沒有扶他，只是漠然地盯著他看。

　　沈慎元沒有撲到他身上，而是抓住了小周的肩膀。

　　醉漢通常都面紅耳赤，滿口胡話，不會與帥字扯上關係，可沈慎元此時的狀態例外。他的臉很紅，耳朵也很紅，可是其他地方很白，眼睛迷離，卻別有種勾人的魅力。

　　但是，這種醉美人不是人人都有福享用的！尤其旁邊帥哥的正牌男友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的時候！

　　小週一邊苦逼地受著冰火兩重天的煎熬，一邊心驚膽戰地等著沈慎元下一個動作。

　　「可不可以……」沈慎元的頭慢慢湊近。

　　難道沈慎元打算在眾目睽睽之下……

　　不會吧！

　　小周盯著沈慎元的鼻子，慢慢成了鬥雞眼……

　　「把羅少還給我？」沈慎元慢吞吞地說完，酒氣拂在小周的鼻子上。

　　小周一個激靈，猛然抬手，想要從他手底下掙脫開來，然後說幾句威武霸氣的場面話，但是，比她更快的是羅少晨的手——一把抓住沈慎元將他反剪在身後。

　　小周凝固著抬手的姿勢，嘴巴成O型，呆呆地看著兩位男主角越走越遠。「……」所以，她的戲份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

　　雖然看上去是羅少晨架著沈慎元在走，實際上是沈慎元靠在羅少晨的懷裡，大半重心都交給對方，舒舒服服地休息著。

　　羅少晨沒問他發酒瘋的原因，只是低聲問他，「哪裡不舒服？」

　　沈慎元扁嘴道：「頭痛，想吐……」

　　「以後還隨便喝壞人給的東西嗎？」離得遠不等於沒看到。

　　沈慎元嘴巴更扁，搖了搖頭，「我錯了。」

　　羅少晨心頓時軟下來，想湊他一頓的慾望消退了一毫米。

　　徐旭走過來，裝作勸架的樣子，小聲道：「怎麼樣？還行不行？我開車送你回去？」

　　沈慎元道：「不！好不容易……繼續。」在酒精的侵蝕下，他的思緒已經沒有他所認為的那麼清晰，連對語言的操控能力都有所下降。

　　徐旭不等羅少晨出聲詢問，就直接把計劃說了。

　　羅少晨皺了皺眉。不知道魯瑞陽是出於謹慎還是出於周到，花園裡有一座專門的豪華的洗手間，所以借用洗手間進別墅的借口完全不成立。

　　沈慎元看不到羅少晨表情，自發地解釋道：「他會讓我去的……他請我去……」

　　羅少晨沉聲道：「他請你去別墅？」

　　「嗯。」

　　「……」

　　徐旭看羅少晨表情越發不好看，怕假戲真做，兩人真打起來，忙道：「今天已經夠鬧騰了，我們還是……」

　　「小小叔叔。」沈慎元把頭後仰，髮鬢蹭著對方的臉頰，只要臉再傾斜一點，嘴唇就能勾到對方的嘴角。

　　羅少晨抓著他手臂的手指猛然一緊。

　　徐旭見郝雪朝這個方向走過來，趕緊抓住他們的肩膀想要分開，「魯的未婚妻來了。」

　　沈慎元陡然生出一股怪力，手肘用力一拐，撞開羅少晨的胸口，從本就鬆鬆垮垮的鉗制中脫離出來，然後推開徐旭，撲到羅少晨上，抓住他的領子，哇得一聲大哭起來。

　　徐旭：「……」

　　圍觀群眾：「……」

　　故意放慢腳步看戲的郝雪也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