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先生說得是
天色漸暗,賬本上的字也越變越模糊,柯九揉了揉眼睛,才發現自己在房裡呆了一整個下午。坐了這麼久,渾身骨頭都不對勁了,不過只要一看到桌上那堆銀子銀票,馬上又精神奕奕了。
連穿越這種事都遇到的人,本來或許不該對幾千兩銀子這麼大驚小怪。但實際往往脫離理論。柯九忍不住雀躍地又數了一遍銀子,對了一遍賬目,她想她現在有些能理解上午那個守財奴的心情了。不過興奮歸興奮,她倒不貪心,只要把這些錢存到錢莊裡,她和南無藥就可以高枕無憂地混好一段日子了。
將賬本錢財都鎖好,柯九決定出門覓食。
剛關好門轉過身,就見一人趴在院中石桌上。那一頭白發太標志性了,柯九走過去,伸手正要推醒他,突然想起早上的事——他陌生的神情,還有那句刺耳的“九姑娘”。
電光火石之間,她做了一個決定,收回手,交握在身前,畢恭畢敬地開口:“先生。”
其實在柯九開門出來的那一刻南無藥已經醒了,不過沒想好怎麼說話就先趴著,聽到她一步一步走過來,心跳莫名加快,直到那一聲“先生”。南無藥跳了起來:“你你你……你是誰?”伸手扯扯扯,扯她的臉皮,大膽小賊,居然敢易容成他家小九兒!
誒……扯不下來耶……
南無藥訕訕干笑著,把爪子從柯九臉上拿下來,開始考慮是不是該按他跳起來的原路線趴下去繼續裝睡,或者下藥讓她失憶忘了剛才的事,順便也忘了早上那件事……
誰知柯九非但沒有生氣,還低眉順眼地問:“先生用過晚膳了沒?”
南無藥一呆,下意識回答:“誒?沒……”
“那阿九下去為先生安排。”
看著滿桌的佳餚,甚至還有幾壇上等好酒,南無藥認命地意識到大事真的不妙了。看來先前林清月並沒有誇大其辭,阿九真的很生氣。“阿九……你不要這樣嘛……”不知道現在裝可憐有沒有用?
柯九聽到他的聲音,立刻恭敬地放下筷子,如臨聖訓,等他說完才開口:“以前是阿九不懂規矩,阿九的命是先生撿回來的,先生是一家之主。先生說得是,阿九只是為先生打理雜務的。”
一口一聲的“先生”砸過來,南無藥如坐針氈。仔細看她雙眼是否有玩笑的痕跡,誰知裡面除了順從還是順從。他是一直想聽她喊他先生,但不是這種令他脊背發涼毛骨悚然的啊。
“不要再叫我先生了!”
“是,聖手大人。”
“也不准叫聖手大人!”
“是,大爺。”
“……”
這邊南無藥快要抓狂了,隔壁桌的林清月卻忍不住笑了,本來就清麗絕俗的姿容更添了幾絲柔美,落入第一次見她笑顏的豐神衣眼中,亦是一陣驚艷。
“難怪玉大爺對你情有獨鍾……”豐神衣嘟囔著在林清月旁邊坐下,見她立刻斂了笑顏,心下頗受打擊,還是開口:“似乎清清妹妹知道些我所不知道的?”意指南無藥與柯九的事。
“你猜錯了,我並不知道。”林清月已經懶得指正他的稱呼了,“我用完餐了,失陪。”
豐神衣開始後悔辜負美人恩離開尋歡閣的決定了。
“阿九吃好了,先行告退,大爺您慢用。”
看到隔壁桌的南無藥也好不到哪裡去,豐神衣的心情一亮,決定過去聽些別人不開心的事來讓自己開心下。
“南先生,晚輩可以坐下麼?”
南無藥沒有搭理他,只顧自斟自飲,豐神衣也毫不在意地坐下,微微一笑道:“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寧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此言果然不差。”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們神劍山莊有人快死了嗎?”柯九不在,南無藥恢復了慵懶睥睨的神氣。
“沒有,晚輩只是對九姑娘有些好奇。”這也不算假話,不過他好奇的不僅僅是九姑娘。
“你沒希望的,那丫頭喜歡李小子。”
豐神衣眨了眨眼,微笑道:“晚輩對九姑娘並無非分之想,不過前輩說九姑娘喜歡成蹊……”神劍公子啊,你該改名叫八卦公子,看你雙眼發亮得,快趕得上白熾燈了。
“你再說些無用的話,信不信你們神劍山莊馬上就有人快死了?”南無藥挑眉。
“咳咳,前輩是否不明白九姑娘為何那麼大火氣?”豐神衣深諳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
“繼續。”
“女人是很復雜的動物。她私下可以跟你打打鬧鬧,甚至對罵都無所謂,卻忍受不得一絲冷淡,尤其再加上當眾指責的話。姑娘家面皮薄,自然下不來台。”
南無藥想反駁說自己沒有指責,但還是揚眉示意他繼續。
豐神衣嘴角仍是那慣有的弧度,輕松閒適的笑意:“不管前輩本意如何,但聽在旁人耳中,就是在指責。我猜,前輩應該還未向九姑娘道歉吧?其實女人有時候也很簡單,只需要真誠的幾句話便可以安撫她們的怒氣。”
南無藥認真地聽完了他的話,然後無比誠懇地開口問:“有沒有人說過,你笑得很肉麻?”
兜頭一盆冷水,豐神衣笑意僵在臉上,機械地搖頭。
南無藥接著說:“你現在知道也為時未晚。”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勉勵,然後拎著酒瓶上樓去了。
他明明是來看熱鬧的,怎麼會把自己搞得這麼哀怨……豐神衣悲憤地決定折返尋歡閣。那一夜,整個尋歡閣的姑娘都被問了同一個問題:“我笑得很肉麻麼?”
次日。
柯九變本加厲地恭順,一口一個“大爺說得是”。南無藥終於忍受不了,解決完所有的病人之後,決定找她做一件很肉麻的事:道歉。是的,他昨天思考了一晚上,覺得不應該因為豐神衣笑得太肉麻而否定他的話。
可惜他的道歉路注定一波三折——柯九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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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西南角有一處園林,清幽雅靜,人跡罕至,名喚“寧靜園”,既是李氏祠堂所在,亦是李老夫人齋戒的地方。
“祖母,南先生為您的眼疾而來,您為何避之不見?”李成蹊有些無奈,隔著紗簾望著倚在臥榻上的老夫人。
“祖母要齋戒,不便見客。”簾內傳來的聲音帶著與之年齡身份不符的促狹。
“祖母!”在“為老不尊”的祖母面前,李成蹊漸漸卸下溫和的面具,有了少年應有的生氣。“別告訴孫兒您忘了,您往年從不齋戒的。不要把孫兒當三歲小兒糊弄,我要知道真正的原因。”
半晌沒有聲音,在李成蹊以為老夫人睡著了時,紗簾內的人突然幽幽地開口了:“今年的蘭花開得很漂亮呢。”
老夫人名字中有個蘭字,偏愛蘭花,所以李府上下種得最多的也是蘭花。
清風拂過,蘭香浮動,李成蹊不由往窗口望去。那是一盆極珍貴的蓮瓣蘭“梁祝”,他記憶中,府裡並無這一品蘭。
“我要歇下了,成蹊,你賞完蘭就回去吧。”
撂下這一句話,老夫人似乎真的睡下了,再不理睬李成蹊。李成蹊無奈,只得離開,幸而七日的齋戒很快就到期了。
門外焦急地踱來踱去的小廝看到李成蹊出來,連忙跑過來報告道:“公子,九姑娘在偏廳等候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