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拉著我爬出了冰窟窿,此時已是夕陽西下,四處白雪茫茫,連個鬼影也不見。我猜他肯定也是害怕一個人才回去救我的
我們靠著太陽確定了方向,向山下走。我掉冰窟裡時摔得很重,渾身都疼,走了一小段就撐不住了。他嘟囔了一句“麻煩的女人”,在我前面蹲下,“上來,我背你。”
我的體力被消耗得差不多了,也沒力氣逞強,他願意背就讓他背好了。我趴在他背上,想著我一直作威作福,現在卻要靠這個奴隸救命,我的好東西也都落到了他手上。越想越不甘心,也不顧他的脖子黑黑的,就咬了一口。
他疼的一僵,手卻穩穩的托住了我,咬著牙說:“小妖女,你要力氣多就自己下來走。”
我才不想自己走,累死這個臭韃子才好呢,我鬆開口,“哼,終有一天我會報仇的。”
天漸漸暗下來,他找到了個避風的山洞將我放下。
很多東西都遺失在雪崩裡了,幸好他隨身帶著乾糧袋子,就著雪塊,我們填巴了一點。我心裡憂慮,吃不下什麼,奇怪的是那個貪吃鬼也只吃了點。
不一會天完全暗了下來,這附近也找不到柴火生火,我們陷入黑暗中。我又冷又怕,手拽著他的衣角不放。顧著面子,不肯開口叫他靠近點。
他卻摸到我的手,一使勁把我拉進他懷裡。我嚇得拼命掙扎,“放開我,死韃子,你想幹什麼?”
“你要不想凍死就老實點。”他敞開衣襟將我壓在他的胸膛上攏緊了。
他半倚在洞壁上,將我的手腳都圈在懷裡,不讓我挨著地面或洞壁。我們的姿勢曖昧無比。我再潑辣也只是個小姑娘,從來沒和男人這樣貼近過,連皇帝哥哥也不曾。不覺就慌張起來,帶著哭音,軟弱無力的推他,“你,你放開我。”
他不鬆手,說:“你放心,就是世上的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碰你這個妖女。”
話雖這麼說,第二天我在他懷裡醒來的時候,卻發現他盯著我,又是狼一樣的眼神,卻不是仇恨。
我想到昨晚自己居然在他懷裡睡的,羞紅了臉。他也不自在的轉過頭,鬆開我,起來去洞外捧了把雪,遞過乾糧,惡狠狠的說:“快吃,吃完了好上路。”
他露出了凶神臉,我倒不覺得那樣尷尬了,也狠狠的瞪回去,一把扯過乾糧袋子。
我在吃東西的時候,感覺他總在看我,等我看過去,他卻在看別處,只是臉有些紅。
他背著我往山下走。晚上挨著泥地、泥牆可能著了涼,他呼吸有些沉重,身上也發燙,步伐有些踉蹌。他昨晚那樣照顧我,我對他就有些狠不起來。拍拍他,“你放我下來。”
他將我放下,問:“你又想幹嘛?”
我伸手,“把藥囊給我。”
他警惕的護緊口袋,“別想。”
“快給我,你病了,得趕緊吃藥。”看他還在猶疑,我急了,“你想死也別拖累我,你病了誰背我下山。快點!”說著就欺身上前,到他懷裡掏藥。
他可能也是病糊塗了,任我掏出了藥囊,我翻出治風寒的藥遞到他嘴邊,“快吃下去!”他愣愣的張口吞下藥丸。
等他吃下了,我做個鬼臉,“哼,死韃子,剛那毒藥好吃嗎?我說了會報仇的。”
他臉上顯出又失望又痛心的神色,伸手掐住我的脖子,我喘不上氣來,使勁扒他的手也扒不開,
我的眼淚不停的往下掉,心裡後悔得要死。我只是嚇唬他一下,沒想到就要把命送掉。
他卻鬆開了手,很傷心的說:“你終究是蛇蠍心腸。”
我跌在雪地上,順過氣來,又是委屈又是憤怒,抓起雪塊劈頭蓋臉朝他扔去,“死韃子,好心沒好報,那麼貴的藥給你吃,你卻要害我。”
他神情一怔,現出喜色,“不是毒藥?”
我恨恨的說:“我真恨不是毒藥!你這個膽小鬼!怕死鬼!”
他伸手拉我起來,申辯道:“我才不怕死!”
我起身後餘怒未消,使勁捶他,“死韃子,恩將仇報,你就是膽小鬼、笨蛋、傻瓜……”
他滿臉愧疚,伸手撫摸我的脖子,“對不住,怪我不好。現在還疼嗎?”
以往我怎麼羞辱他,他都是瞪著狼眼不服輸的樣子,現在這樣示弱我倒被嚇到了,而他粗糙的手指撫在我的皮膚上感覺怪怪的。
我摸著脖子往後一躲,“你犯什麼病?為什麼不罵我妖女了,也不惡狠狠的瞪著我了。”
他卻目光溫柔的看著我:“我現在知道,你心腸沒那麼壞,當然不會罵你了。現在就剩我們兩個,以後我們不要吵了吧。”
“哼,誰說只剩我們倆了,我哥哥們一定不會有事的。我才不要理你。”
阿韃的病情沒有加重。我發現阿韃每次吃飯只吃一點,卻在雪地裡挖老鼠洞找老鼠的存糧吃,甚至於還想吃老鼠。我覺得噁心制止了,問他為什麼不吃乾糧。
他說:“也不知幾時可以遇到人,你身子金貴,不像我,吃什麼都可以。就那點乾糧還是留著你慢慢吃吧。”
“我自己的東西要你省了給我吃嗎?你是我們的腳力,多吃點才有力氣背我,也能走快點。快吃!”我倒沒想到他會這樣替我想,雖然還是惡狠狠的語氣,卻怎麼聽也缺了點底氣。
我們就這樣莫明其妙的和解了。他把我的東西都還給了我。
正午時太陽照得雪地上白燦燦的,我忍著心疼,把皇帝哥哥送給我的一條絲巾割成兩半,給他一半,“蒙在眼睛上,不然會得雪盲的。”
想想又覺得虧得慌,在他背上扭他的耳朵,“都是因為你,不然我也不用毀了這絲巾。”
他說:“等以後我賠給你。”
我冷哼一聲:“你賠得起嗎?這是用很遠的西洋進貢來的冰蠶絲織的,整個大明就我和皇帝哥哥兩個人有,你有錢都買不到。”
他聲音悶悶的說:“他可以給你的東西,我也能給你。”
“哼,吹牛!”……
他現在是我們的主力,我怕他染病,把藥囊裡的補藥都給他吃了。不願意他吃老鼠,乾糧也都逼著他吃了。他倒是沒事了,結果到第四天的時候,彈盡糧絕,我也病倒了。
我趴在他背上,昏昏沉沉的。他怕我就睡過去,不停的和我說話。他說他小時候的事,說他的家人,說得極無趣,嗓子又嘶啞,吵得我沒法睡過去。
幸運的是第五天,我們終於和哥哥們匯合了,他們也算幸運,憑藉高超的武藝都脫險了。而阿傻不見了,但願它沒事,就不知道它能不能吃慣生食。
當哥哥們看到步履蹣跚的阿韃背著奄奄一息的我出現的時候,他們都哭了。
十二表哥說:“阿韃,是我看錯了你。了了,我們不該帶你這樣冒險,我們回家吧。”
我只想著,終於可以不聽阿韃吵了,我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我這一睡就是半個月,醒來後又躺了半個月。哥哥們卻放心的讓阿韃照料我。他每天抱著我出去曬太陽,喂我吃藥,晚上守夜。我因病心情煩躁,亂發脾氣,朝他扔東西,打他,他也是任我欺負,總是溫言哄著我。他這樣弄得我也下不去手,對他稍稍和顏悅色一些,他卻象中了彩一樣,喜笑顏開,對我照顧得更盡心。
他伺候我梳頭,從銅鏡裡我總能看見他粗獷的臉上滿是溫柔,小心翼翼的梳著我的發,似乎它們是世上最珍貴的東西,唯恐重一點就碰碎了。
睡前他會唱韃子的民歌給我聽,曲調蒼涼,歌詞古樸,他唱得動情。我雖然總是不屑一顧的樣子,其實我也很喜歡聽。那歌聲入了我的夢,讓我睡得很安心。
等我能上路時,也是阿韃抱著我共乘一騎。他的胸膛很寬厚,胳膊也很有力,不管道路多崎嶇,他總能護著我讓我不感到顛簸。
哥哥們開始盡心盡力的教阿韃武功和醫術。
我向哥哥們抗議,哥哥們卻說:“哥哥們不能陪你一輩子,阿韃是個值得託付的人。”
阿韃認真的照顧我,跟著哥哥們刻苦學習,總用狼一樣的眼光看著我,無關仇恨。
我已不是懵懂無知的孩童,我懂了阿韃的眼神。以前皇帝哥哥的眼神裡也包含有同樣的東西。而這麼些年,不知道他是否過得還好?
有天在途中歇息的時候,我對十二表哥說:“十二表哥,讓阿韃回去吧。”
十二表哥說:“了了,你應該看出來,阿韃他對你的心意,你現在不也不討厭他了嗎?”
我低聲說:“可是我答應過皇帝哥哥,以後要一直陪他的。”
十二表哥說:“小孩子時的承諾,哪裡做得了准。你可要想清楚啊。”
十二表哥離開後,我對著空山歎了口氣,一回頭卻見阿韃在樹影下惡狠狠的瞪著我。
我斜他一眼,“幹嘛?想嚇我啊!”
他走到我面前,“我不會走的。”說完就氣衝衝的走了。
以前他想逃逃不掉,現在我怎麼趕他他也不走。哥哥們卻不再站在我這邊,都幫著他說我不對。他還學會了我家的醫術,也不怕我下藥了。
我故意在他面前說皇帝哥哥的好,他聽了也生氣,卻還是不走,說:“他比你大了那麼多,已經是個老頭了,他沒力氣陪你爬山陪你到處遊歷。而我可以,你想去哪裡我都可以陪你去。”
我生氣的說:“才不是,皇帝哥哥才不是老頭,你連他的一個指頭也比不上。”
他忍著惱怒,還是說:“他不會為了你拋棄皇位,你要和他在一起,就只能看見皇宮上那四方的天。他還有皇后和其他的後妃,你只能等他想起你的時候才可以見到他。你要惹惱了他,他還會把你趕到冷宮裡去。而我為你可以不回家,我只會喜歡你一個,不管你對我發脾氣還是使壞,我都喜歡你……”
我捂上耳朵,“你閉嘴,我不要聽你胡說。”可是心裡卻不得不承認,他說的都對,這些年我總在外面不回去,下意識就是在逃避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