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選擇一路南下,是因為那個人提起過,這個時節南方有個小鎮的景色很美,楊花點點,草長鶯飛。
不想卻遇到了故人。
那個人一襲白衣,騎一匹高頭大馬立於橋頭,顧盼之間一股蕭然俠氣自然而生,美好得像一幅畫。
可惜那個人和他四目相對時,氣氛並不是那麼美好。
對於這種總遭遇到小說中的情節卻總迎不到小說的結局的事情他已經有些習慣了,於是硬生生地堆出一個笑容來,拱手道:
「楚公子,好巧。」
「唐三公子,真是好巧。」
說這話的自然不是把頭扭向一邊的楚公子,那個人的身後變戲法似地冒出五六個人來,挎刀的持劍的,俱是江湖人士。
「我們正要結伴前往西山的武林盛會,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唐公子,一塊去吧。」有人上前熱情招呼。
他望瞭望那個人,那個人仍然維持著頭扭向一邊的姿勢,只留給他一個好看的側臉。算了,何必自討沒趣。他貪戀地看了一眼那個人挺拔的身影,拱手道:
「實在是不好意思,小弟……」
有相熟的上來一攬他的肩膀:
「聽聞唐兄久不在江湖上走動,這番出來也該開開眼界,想你也沒什麼要緊事,來吧來吧。」
「可是……」
「走吧走吧。」
不容他辯駁,一干人幾乎是把他夾著拖走。他摸摸鼻子,唉,遇到熟人就是這點不好,只要拒絕得不夠乾脆,他們就視而不見。
他望著那個人縱馬走在前面的背影,想:算了,過兩天再找個機會告辭好了。只是兩天而已……應該不打緊吧?
直到入夜他才發現非常要緊。
一行人宿在一家客棧。中間有一對夫妻,自然是住在一間房的。另有一對師徒,自然也是住在一間房的。尚有一對表兄弟,自然仍是住一間房的。最後只剩下……他回頭望望一天沒跟他說話、也沒睜眼瞧過他一臉的人,哈哈乾笑兩聲:
「我睡覺聲音吵得很,怕叨擾了楚公子,還是再要一間……」
「不必了,我從前和唐三公子共宿一房,倒並未覺得吵。」
那個人仍然沒有看他,聲調淡淡地,聽不出喜怒,但他居然有喜出望外的感覺。
進了客房,兩個人相對無話。那個人逕自收拾整理,就當他不存在一般。
說當他不存在也不準確,那個人簡直就在躲他。連從床前走到桌邊倒杯茶水,也以離他最遠的距離劃著半圓繞著走。換身衣服也要嚴嚴實實地鑽進床鋪里拉上床簾,甚至還不放心地用被角壓著簾子以防走漏一絲縫隙。
想起從前那個人和他推杯換盞、毫無顧忌地在他面前更衣沐浴的樣子,真真是差天共地。
所以當店小二把浴桶送進來的時候,他自覺地咳了一聲:
「今晚月色不錯,我出去走走,楚公子自便。」
初一的月光著實黯淡,連帶著鎮上的風光都烏漆漆的瞧不出什麼可人之處。他在外面閑晃了一圈歸來,一推看門,就看見那人倏地從桌邊站起來,低著頭從他身邊走過,撂下一句:
「浴桶裡的水換過了,我也出去看看月光。」
他看著砰地一聲闔上的房門,摸摸鼻子。原來那個人這樣嫌惡他啊,不僅不願意被他看去赤身露體的樣子,甚至連他本人赤身露體的樣子也不願意看到。也對,誰叫他曾經做下那等齷齪之事呢,那個人是謙謙君子,不願嘴上傷人,但心裡一定憎他得很。
那晚他心情起伏,睡得並不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另一張床上傳來的呼吸,聽起來也亂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