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戮破

　　李明軒和沈曦進門時，沈璧雪正和沈繼說著什麼。

　　聽到門口傭人的招呼聲，兩人同時循聲看了過去。透過門廳高大的綠植隱隱可以看到李明軒正伸手接過了沈曦脫下的外套，臉上帶著笑態度十分的親昵。

　　沈繼沉默的掃了一眼兩人的動作，很快的移開了視線。

　　沈璧雪猶豫的看了沈繼一眼，起身迎了過去，「明軒，小曦你們來了？」

　　李明軒對著母親笑了笑，沈曦客氣的喊了一聲「姑姑。」

　　沈璧雪心中著實不知道該如何給沈曦的身份定位，單獨對上沈曦時神色不免有了瞬間的遲疑。思及李父提及的男兒媳，沈璧雪僵硬的對著沈曦擠出了一個笑容。

　　沈璧雪的神色被李明軒看在眼中，他安撫的看了母親一眼，伸手握住了沈曦。

　　三人回到了客廳，李明軒才注意到沈繼的身影，「阿繼？」

　　對於沈繼這個時間出現在李家，李明軒顯然十分的意外。沈曦不動聲色的掃了沈繼一眼，沈繼坐在那裡，身上帶著深深的頹廢，看樣子已經知道了沈父留宿在了楚茜茜家裡。沈曦的心中閃過一絲嘲弄，不知道沈繼還打算自欺欺人多久，沈父所謂的對方雲的真愛不過是那張年輕漂亮的臉而已。

　　沈繼對著李明軒點點頭，視線掃過沈曦變得冷淡了不少。

　　沈曦對此視若無睹，淡淡的開口喊了一聲，「大哥。」

　　沈璧雪和李明軒同時看了過來，沈繼頂著兩人的視線，點點頭算是回應。

　　沈璧雪心中鬆了一口氣，笑著轉向了沈曦，「小曦難得過來一次，姑姑也不知道你的口味，你愛吃什麼，姑姑吩咐廚房做給你吃。」同對沈繼的口味瞭若指掌比起來，沈璧雪對沈曦可謂一無所知。想到這裡，沈璧雪心中默默的歎息一聲，再看沈曦的眼神就自然柔和了許多。

　　沒等沈曦開口，李明軒已對母親講到，「小曦嗜辣。」

　　沈璧雪笑了起來，「正好你姑父也愛吃辣，你們倒是可以吃在一起。」

　　李明軒笑著看向了沈曦，正要開口，門外傳來了李明飛的聲音，「咦，這是大哥的車，大哥回來了？」話音還未落下，李明飛已飛快的推門走了進來。待看清大廳內坐著的幾個人時，李明飛頓時眼睛一亮，「沈曦表哥。」

　　沈曦微微一笑，沖著他點了點頭。

　　沈璧雪顯然也十分高興，迎了上去，「怎麼突然回來了？不是說要住學校嗎？」

　　李明飛乖乖的由著母親幫自己脫掉外套，小聲的解釋道，「學校的菜一點不好吃，我想念王姨做的水煮魚了。」

　　沈璧雪失笑，「正巧你沈曦表哥喜歡吃辣，今晚要做水煮魚，你倒是趕得巧。」

　　「真的？」李明飛眼中閃過一絲驚喜，扭頭沖著沈曦大大的露出了一個笑臉。

　　隨著李明飛的回來，客廳的氣氛變得歡快起來。

　　離著晚飯還有一段時間，李明飛興沖沖的帶著沈曦去看他的雕塑。因為他的原因，李父特意將李家別墅一層的一小半單獨打通隔了出來，當做了他的創作室。隔出來的空間十分大，裡面零零散散的分佈著各式各樣的小型雕塑，空間的一角，整齊的擺滿了李明飛所需要的工具。同平日的靦腆不同，面對自己心愛的雕塑，李明飛神采飛揚興奮的拉著沈曦挨個介紹。

　　兩人很快走到了一隻憨態可掬的小狗面前，李明飛莫名的覺得臉似乎紅了。原本的興奮變得緊張，整個人安靜了下來。

　　沈曦隱隱覺得這只小狗似乎哪裡見過，腦海中閃過第一次見到李明飛時的情景，沈曦不由得看了李明飛一眼，伸手捧起了這只小狗，微微笑了起來。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

　　李明飛點點頭，緊張的看著沈曦的表情。他一直都想要找一個合適的機會把這只小狗送給沈曦，可每次都和沈曦錯過。最開始他去了醫院幾次都沒有找到沈曦，他又不想通過別人轉交，一心準備親自送到沈曦的手裡。後來舅舅出院，他去國外參加展覽，等他回國後聽到的就是沈曦和大哥在一起的消息。一開始李明飛還挺高興，可不知道為什麼，他慢慢的就不高興起來。以至於原本打算讓大哥將這只小狗帶給沈曦的想法，也慢慢的變得不願意讓大哥碰到這只小狗。現在看著沈曦似乎很喜歡這只小狗的樣子，李明飛覺得自己的心情也隨之好了起來。

　　「我還做了一隻比這只更大的，父親將他擺在回廊拐角處了，表哥我帶你去看。」

　　沈曦笑著點點頭。

　　李家的回廊連著別墅的一層，直接通到了後面的院子裡。儘管現在已是初冬，但因為回廊裡面十分的溫暖，沈璧雪在回廊的兩邊擺滿了各式綠植，滿目望去全是鬱鬱蔥蔥的綠色。

　　兩人一路安靜的走到了回廊的拐角，李明飛指著一邊正要示意沈曦看過去，沈璧雪的聲音從拐角另一處傳了過來。

　　「阿繼，姑姑並不是因為沈曦和明軒在一起才對你說這些話，姑姑年紀越大，越覺得我和你父親這些年都做錯了。我們總是擔心沈曦長大後會這樣，會那樣，卻忘了韓柔去世時，沈曦才六歲，他那麼小，又會懂什麼。如果這些年我們肯認真的教導他，事情未必不會是另外一個樣子。」

　　沈繼的聲音沒有響起，沈璧雪似乎歎了一口氣，「阿繼，你是不是還在記恨韓柔對阿承做過的事？」

　　韓柔兩字傳到了沈曦的耳中，沈曦猛地抬頭，直直的看了過去，儘管有著綠植的遮擋他什麼也看不到。

　　拐角對面似乎陷入了沉默，漫長的等待過後，沈繼低低的聲音響起，「我知道姑姑你的意思，你覺得沈曦無辜，可當年阿承更無辜。他才只有不到兩歲，如果不是父親發現及時，恐怕阿承早已不在人世了。這些年，我每次看到沈曦，就會想到當年韓柔為了他而對阿承下手，姑姑你讓我怎麼喜歡沈曦？怎麼照顧他？」

　　沈繼的話一字一句清晰無比，說的是沈曦所不知道的過往。

　　沈璧雪的聲音已緊接著響起，「這件事說不清誰對誰錯，如果不是大哥當年執意不肯讓韓柔生下沈曦，她也不會瘋狂到想要害死阿承。」

　　沈繼冷笑起來，「如果韓柔當年不是非要嫁給父親，又怎麼會有後面這些事？父親深愛母親，明明對母親承諾過一輩子將只有母親一位妻子。」

　　沈曦安靜的站在那裡，面無表情的盯著前方。李明飛乍然聽到了這些話，第一反應是擔憂的看向了沈曦。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拉住了沈曦，李明飛驚覺沈曦的手冷的厲害，透著徹骨的寒意。

　　沈曦沒有注意李明飛的動作，此時他的腦海中一直迴響著兩人的對話。因為父親娶了母親卻不肯讓母親生下自己，所以母親遷怒沈承，而沈繼又將這件事的責任全部歸咎到了母親的身上，甚至遷怒到自己這裡。

　　聽著沈繼堅信沈父深愛著方雲，沈曦忍不住笑出聲來。沈曦的笑聲打斷了對面的談話，沈璧雪和沈繼同時看了過來。淺黃色的燈光下，沈曦掙脫開了李明飛，上前幾步繞過拐角，出現在了兩人的面前。

　　沈璧雪吃驚的看著沈曦，不知道剛剛的話他聽到了多少，沈繼一臉的冷漠，眼神冷淡的看向了沈曦。

　　沈曦嘴角勾起，看著沈繼露出了一絲嘲弄，「你真可憐，永遠不肯面對現實，一直都活在自欺欺人裡。」

　　沈繼的臉色變得難看，沈曦嘴角翹的更高。

　　「難道不是嗎？你天天都要欺騙自己，說服自己，父親深愛著你母親。既然深愛，他為什麼會答應娶我母親？既然深愛，周明媚算什麼？楚茜茜又算什麼？你其實心裡也明白，即使沒有我母親，也會有李柔、田柔甚至張柔。父親根本做不到一輩子只有一位妻子，他所謂的承諾不過是一句謊言而已。

　　你只是不肯承認這個事實，不肯面對父親騙了你母親，甚至是父親根本沒有你想的那樣愛著你的母親。你拼命地在心中塑造一個深愛你母親的父親形象，你可笑的欺騙著自己，你懦弱的不肯面對現實，你為了讓父親的形象完美無缺，所以將全部的過錯都推到了我母親的身上。你恨我母親，你覺得是我母親破壞了你父親的承諾，是我母親佔據了方雲的位置。」

　　沈曦冷冷的笑了起來，「你以為沒有父親的點頭，我母親她能嫁入沈家？你以為沒有父親，我母親一個人能生下我。就算沒有我，你覺得沈容又算什麼？」

　　沈繼只覺得有股火從心裡燒起，沈曦的話一字一句都戳到了他的心裡。他不敢聽也不願意聽，只能厲聲道，「閉嘴！」

　　沈曦臉上的嘲意更加的明顯，「你不敢聽？因為你知道我說的是事實，因為我戳破了你這麼多年欺騙自己的謊言。因為你心裡知道父親最愛的永遠是他自己。」

　　沈繼直勾勾的看向了沈曦，眼神如刀，透著冷冷的寒意。

　　沈曦譏誚的看了回去，眼中滿是憐憫。

　　在這種憐憫下，沈繼的表情越來越難看，「自欺欺人」幾個字不停的迴響在腦海，一直以來心中堅定地信仰猛地坍塌，思及父親今晚住的地方，沈繼無聲的自嘲起來，他果然就是一個笑話。

　　沈曦的心中湧出一股強烈的快感，滿意的感受著沈繼身上透出的絕望，沈曦微微一笑轉身直接離開。

　　在他的身後，沈璧雪苦笑的看著沈曦的背影說不出一句話來。

　　轉過拐角，李明飛沉默的站在那裡，看到沈曦的身影出現，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輕輕地跟了過來，伸手拉住了沈曦的手，安靜的陪著沈曦一路走過了回廊。

　　大廳內一片安靜，李明軒和李父兩人的身影都不在。

　　沈曦轉向了李明飛，「我先走了。」

　　「表哥你要去哪裡？」李明飛下意識的開口。

　　「回家。」沈曦隨口道。

　　「那大哥怎麼辦？」李明飛脫口而出。

　　沈曦輕笑，「他留下陪他的好兄弟好了。」

　　「表哥？」李明飛猶豫的開口，最終還是放開了手，輕聲道，「表哥你路上小心一點。」

　　沈曦笑了笑，毫不猶豫的離開了李家。

　　李明飛轉頭看了一眼身後，母親和沈繼表哥還在回廊裡面沒有出來。聽著院子裡汽車發動的聲音，李明軒飛快的朝著樓上父親的書房跑去。大哥一定和父親在書房裡，儘管沈曦表哥剛剛一直在笑，但他總感覺，表哥心裡其實十分難過，這個時候他一定希望大哥能陪在他的身邊吧。

　　想到這裡，李明飛覺得心裡有種鈍鈍的澀意，如果他也能陪在沈曦表哥身邊就好了。

　　李明飛找到李明軒時，李明軒正和李父談著下一步的工作計畫。聽到敲門聲，他還以為是傭人提醒眾人吃飯，掃了一眼時間，已經過了七點了。可讓他意外的是，推開門的竟然是李明飛。

　　「明飛？」

　　「大哥。」李明飛看了李明軒一眼，眼神示意他趕緊出來，他覺得關於沈曦表哥的事還是不要讓父親知道好，他要替沈曦表哥給父親留一個好印象。

　　李明飛的表情透著著急，李明軒心中一跳，他記得沈曦一直和明飛在一起，是沈曦發生什麼事了嗎？

　　同父親打過了招呼，李明軒跟著李明飛走到了樓梯拐角。

　　「什麼，小曦回去了？」李明飛的話讓李明軒一愣，立刻追問道，「什麼時候？」

　　「就在剛剛，表哥說他先回家了。」李明飛悶悶的開口。

　　李明軒顧不得追問發生了什麼，匆匆朝著門口跑了過去。院子裡，他開來的車已經不見了，顯然是被沈曦開走了。飛快的開了另外一輛車，李明軒一隻手支著方向盤轉向了回沈曦社區的方向，一隻手摸出了手機摁開了沈曦的電話。

　　「滴滴」的聲音響起，李明軒用力的踩了一腳油門，心中祈禱沈曦趕緊接電話，卻不料下一刻，「滴滴」聲突然中斷，機械的女聲響起，「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李明軒的心沉了下去，在他沒注意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想到自己下樓時並沒有看到母親和沈繼，那麼是小曦和他們發生衝突了嗎？

　　想了想，李明軒撥通了李明飛的電話。

　　「明飛，你知不知道小曦為什麼要離開？」

　　李明飛點點頭，隨即想到大哥看不到自己的動作，馬上開口，「知道。沈繼表哥和沈曦表哥有點小衝突。」

　　李明軒原本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沒想到會真的從明飛嘴裡聽到答案，尤其是這個意料中的答案，李明軒追問起來，「什麼衝突？什麼時候？」

　　李明飛咬咬嘴唇，儘量將當時的情況講述了一遍。

　　未了，李明飛小聲的開口，「大哥，我覺得沈曦表哥沒有說錯，明明是舅舅的錯，為什麼沈繼表哥全是怪韓阿姨呢？」

　　李明軒不知道該如何同李明飛開口，只得苦笑，「這些事很複雜，一句話說不清楚，你乖乖待在家，父親問起就說我和沈曦一起回家了。」

　　掛斷了電話，李明軒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難怪韓柔去世前，沈繼和沈承多數都住在李家，他一直以為母親是擔心他們在沈家受委屈，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母親從來沒有跟他提過韓柔曾經對阿承做過什麼，阿繼也沒有提到，這就是阿繼不喜歡小曦的真正原因嗎？

　　李明軒不死心的再一次摁開了沈曦的電話，依然是機械的女聲傳出。眼中閃過一絲擔憂，李明軒用力的將油門踩了下去。上一輩子的恩怨，李明軒無從判斷對錯，但沈曦有一點說的十分對，很多事的源頭是舅舅，而不是韓柔。

　　一路風馳電騁的趕回到了社區，黑漆漆的屋子讓李明軒的心中湧起了巨大的恐慌。沈曦並沒有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回了家，他到底去了哪裡？

　　李明軒站在客廳，心中的恐慌四處蔓延，他努力回想著沈曦可能去的地方。但自從兩人在一起後，沈曦基本所有的時間都待在家裡，完全沒有可能去的地方。

　　樓道內的冷風從敞開的大門灌了進來，李明軒被風一吹，突然想到了方洛維。

　　飛快的找出了方洛維的電話，李明軒撥了過去徑直開口，「小曦有沒有和你聯繫？」

　　「小曦？小曦怎麼了？」方洛維急急的追問起來。

　　方洛維的語氣讓李明軒心中失望不已，顯然他也不知道沈曦在哪裡。

　　「小曦不在家，我找不到他，你知道他可能會去哪裡嗎？」李明軒耐著性子問道。

　　方洛維有了瞬間遲疑，很快似乎想到了什麼，「你等等，我問問王星海，他和小曦更熟一些。」

　　「王星海？」李明軒依稀記起這個名字，乾脆的開口，「你把他的手機號碼給我。」

　　方洛維沒有猶豫，飛快的報出了11位元數字，李明軒重複了一遍，確認無誤後立刻掛斷了電話。

　　方洛維聽著聽筒中的盲音，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不知道沈曦現在在什麼地方。想了想方洛維抱著手機開始一遍遍的撥著沈曦的電話，試圖聯繫到沈曦。

　　老K接到李明軒電話時，整個人都愣在了那裡，驚訝的聽著電話中的人追問著沈曦有可能去的地方，老K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電話中的人不耐煩的重複了一邊，老K才遲疑的問了一句，

　　「你是李明軒？」

　　李明軒飛快的「嗯」了一聲，立刻問道，「你知道小曦有可能去哪裡？」

　　老K下意識的追問，「你們吵架了？」

　　李明軒皺皺眉，重複了一遍，「你知道小曦有可能會去哪裡？」

　　老K想了想，猶豫的開口，「小曦以前心情不好時一般都會去墓園看望阿姨。」

　　「墓園？」李明軒思及明飛講的話，頓時意識到了什麼，小曦現在一定在那裡。匆匆的掛斷了電話，李明軒飛快的下了樓，開著車朝著墓園疾馳而去。

　　半個小時後，看著停在路邊的熟悉的車子，李明軒一直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迅速的翻牆跳進了墓園，李明軒仔細的沿著一排排的墓碑尋找了起來。墓園中的燈光十分的昏暗，李明軒隱隱的看到前面不遠的碑前似乎是有人靠在那裡，當下急急的跑了過去。

　　「小曦！」

　　原本倚靠著墓碑的人緩緩地抬起了頭，燈光下，沈曦的表情透著說不出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