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尖銳

　　沈容被沈家保釋的消息傳到沈曦耳中時，他正在公司樓下被記者團團包圍。

　　因為是沈承涉毒事件後第一次露面，記者顯然對沈曦的出現十分激動，紛紛追著他試圖挖到一些獨家消息。對於伸到面前的話筒，沈曦一律面無表情的以「無可奉告」四個字打發，直到有記者喊出了沈容被沈家保釋的消息，沈曦的神色才有了變化。

　　記者顯然敏銳的察覺到了沈曦的神色，飛快的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沈曦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看了記者一眼，什麼也沒說。

　　好不容易在保安在護衛下進入了公司，老K已經早早的守在了他的辦公室。

　　看到老K，沈曦想到了之前記者的問題，不解的開口道，「沈容被沈家保釋是怎麼一回事？沈先生不是已經知道了沈承吸毒的真相了嗎？為什麼還肯保釋他？」

　　老K似乎有什麼心思，並沒有聽到沈曦的話，沈曦疑惑的拍拍他，「怎麼了？」

　　老K搖搖頭沒有說話，而是將面前的一份報告遞給了沈曦。

　　「你先看看這個。」

　　沈曦疑惑的接了過來，視線飛快的掃過了上面的內容，隨著他的視線下移，身體明顯的僵在了那裡。

　　老K擔憂的看著沈曦，沈曦垂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他無法猜測沈曦此時的心情，但卻知道一定不會平靜。那份報告其實並沒有多少內容，上面都是一些他查到的同韓家有關的事。唯獨一件事例外，是他無意中發現的，這件事也正是他通知沈曦來公司一趟的原因。隨著沈曦停留在報告上的時間越來越長，老K眼中的擔憂也越來越深。他不知道這件事對沈曦會有什麼樣的影響，但他沒有權利隱瞞下這件事。

　　辦公室內陷入了靜謐，片刻後，沈曦抬起頭神色一如往常，「有沒有查到這份鑒定報告的結果？」

　　沈曦的語氣十分的平淡，就像是隨口問了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問題。老K掩去了眼中的擔憂，搖了搖頭，「時隔太久，只能查到當年沈德翰做個這個鑒定，但鑒定結果如何已經查不到了。」

　　沈曦靜靜的聽著老K的話，視線再一次落在了面前的報告上。DNA鑒定幾個字死死地映在了他的眼中，兩個熟悉的名字更是透著深深的嘲意。沈曦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報告，上一世獄中的經歷同幼年的經歷交替在腦海閃過，最終定格在了沈父那張冷漠的面孔上面。

　　沈曦說不出此時心中的感覺，有憤怒，有茫然還有一絲隱隱對結果的害怕，長久以來的信念搖搖欲墜，仿佛輕輕一推就會轟然倒塌。

　　上一世沈曦曾無數次的問過他自己，沈父為什麼不喜歡他？沈家人為什麼不喜歡他？他一直以為是母親的原因，因為可笑的遷怒，可現在真相呼之欲出。沈父的冷淡、沈父的無視、沈父對他入獄的置之不理，所有的一切都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因為他不是沈父的孩子。

　　沈曦曾經設想過無數的理由，卻從沒有朝這方面想過。如果他不是沈父的孩子，那他的報仇還有什麼意義？他重生的目的又在哪裡？上一世獄中十年到這一世的重生，支撐他的全部信念就是沈家欠他的，他要一點不剩的討回來。他要讓沈家父子失和，兄弟反目，他要親手將沈家毀掉。可現在他突然發現他有可能不是沈家的孩子，那沈家還欠他嗎？

　　沈曦的沉默讓老K十分的不安，事情的發展超過了他們的預想。老K不知道該如何勸說沈曦，事實上他的腦中也全是疑問。當年沈德翰和韓柔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沈德翰為什麼會懷疑沈曦不是他的兒子。尤其是沈德翰做鑒定的時間是在韓柔去世後沒多久，難道當年韓柔的去世還有什麼他們不知道的隱情？最關鍵的是當年的鑒定結果到底是什麼？思及沈德翰一直以來對沈曦的態度，老K隱隱有了不好的猜測。

　　老K絞盡腦汁的試圖說點什麼來打破室內的沉默，可還沒等他想到合適的話題，沈曦突然抬起頭來。

　　「你有沒有覺得這件事很荒謬？」

　　老K第一次覺得自己跟不上沈曦的思緒，沈曦似乎也並不需要他的回答。

　　「我恨沈德翰，恨他對母親的無情，恨他對我的冷漠，恨他從來沒有把我當成是他的兒子。我恨沈家的每一個人，因為他們是一家人，而我在他們身邊永遠都像一個局外人一樣。我報復他們，我設計讓他們父子失和，兄弟反目，因為我從沒有在他們身上感受到親情，所以我也要毀掉他們之間的親情。可現在我突然發現原來對他們而言我可能真的只是一個局外人，我所期望的那些原本就不該屬於我，那我做的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

　　沈曦的語氣中透出了迷茫和對自己的否定，老K著急起來，「小曦！」直接打斷了他的話，「這件事還沒有查清楚，現在還無法下定論，說不定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那樣嗎？」沈曦輕輕地摩挲著手中的報告，下定了決心，「我去趟醫院。」

　　不管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不是和他想的一樣，這件事他需要沈父親口給他答案。

　　老K無聲的歎息一聲，依著他的意思是通過楚茜茜搞到沈父的一些頭髮重新和沈曦做一個鑒定。這樣不管是與不是，沈曦面對的衝擊都比向沈父直接求證小的多。可看著沈曦眼中的堅定，老K知道自己無法勸阻，只得默認了沈曦的行為。

　　沈曦的到來讓守在醫院的保鏢大吃一驚，沈曦同沈父關係不和對他們而言並不是什麼秘密。就連楚茜茜看到沈曦一個人出現都十分的意外，臉上驚訝的表情直白的顯露了出來。

　　「沈先生在嗎？」眾人的反應被沈曦看在眼中，他並不在意，只是面無表情的的沖著楚茜茜開口問道。

　　楚茜茜猛地回神，儘管她覺得沈曦找沈父這件事十分古怪，面上卻是絲毫不顯。

　　「沈先生睡著了，三少要等等嗎？」

　　沈曦沉默的點點頭，直接推開了病房門走了進去。楚茜茜經過瞬間的猶豫，果斷的離開了病房的周圍，她敏銳的察覺到沈曦的情緒並不正常，事關沈曦她還是躲遠一點比較好。

　　幾名保鏢彼此對望一眼，猶豫著將這件事通知了沈繼，至於沈繼會有什麼反應，就不是他們關心的範圍了。

　　病房外面眾人的小心思沈曦並沒有在意，他此時的注意力全部被躺在病床上的沈父所吸引。同半年前相比，閉著眼躺在床上的沈父明顯老了很多，臉上的膚色也不是以往的紅潤而是灰敗了不少，頭上更是隱隱可以看到黑髮中夾雜著不少白髮。

　　沈曦靜靜的站在那裡，沈父長的是沈家人標準的相貌，寬額方臉，印象中爺爺也是這個樣子，更不要說同沈父肖像的沈繼和沈承了。沈家幾個孩子唯獨自己一點都不像沈父，幼年時偏像母親，隨著年齡的增長，卻是和去世的舅舅越長越像，難怪沈父懷疑自己不是沈家的孩子。

　　沈曦就這樣沉默的站在，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沈父的眼睛動了動，隱隱有了醒來的跡象。

　　沈父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站在他的面前，下意識的開口，「茜茜？」

　　沈曦淡淡的回到，「是我。」

　　沈曦的聲音讓沈父十分的意外，睜開眼，就看到沈曦直直的站在他的面前，眼神幽深，透著他看不明白的情緒。

　　「你來做什麼？」沈父嫌棄的開口道。

　　沈曦的視線掃過了沈父的表情，緩緩地開口，「我有件事想要知道答案。」

　　沈父心中一動，狐疑的盯著沈曦，「你想知道什麼？」

　　沈曦直直的盯著沈父，一字一句的開口，「我是不是沈家的孩子，是不是你的兒子？」

　　這句話聽在了沈父的耳中，那種驚愕完全無法掩飾。驚愕過後沈父臉上極快的閃過一絲惱怒，「你這個孽子，你說什麼？」

　　沈曦對沈父的反應無動於衷，只是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我想知道我是不是你的兒子？」

　　他的語氣讓沈父瞬間暴怒，胡亂的抓起枕邊的幾本雜誌狠狠的朝著沈曦丟了過來。

　　「你這個孽子，你以為你不是我的兒子，我會忍你在沈家生活這麼多年，早在你生下時就把你掐死了。」

　　沈父儘管躺在那裡，但他暴怒之下的力氣並不小。雜誌重重的砸到了沈曦的臉上，鋒利的封面在他的臉上劃出了一道血痕，沈曦對此全不在意，直視著沈父噴火的眼神，沈曦低低的笑出聲來。

　　「原來我是你的兒子，是沈家的孩子。」

　　沈曦的語氣中滿是嘲諷，透著沈父所不能理解的釋然，沈父的怒氣再一次被引燃，「你這是什麼口氣？難道你覺得沈家對不起你？」

　　沈曦淡漠的盯著沈父，自顧自的開口，「你從小就不喜歡我，從來沒有把我看成是你的兒子。我以前一直認為你是因為不喜歡母親所以對我遷怒，今天才知道原來你一直懷疑我的身世。我問你，只是想知道你漠視我這麼多年真正的理由，可現在你既然承認了我是你的兒子，那你告訴我，同沈繼和沈承比起來，沈家哪裡對得起我？」

　　沈曦的聲音不急不緩，卻讓沈父徹底的暴怒。眼前的這一幕勾起了沈父難堪的回憶，他看成沈曦的那張臉，那張和韓瑜一模一樣的臉，當年也是這樣。韓柔死後，韓瑜當著眾人的面一臉陰冷的質問他哪裡對得起韓柔？眾人譴責的視線讓他第一次覺得無地自容，可卻無法開口為自己辯解，只能由著韓瑜將他羞辱一番。

　　沈父顫抖的右手指著沈曦，他哪裡對不起他們，不管是韓柔還是沈曦，他哪裡對不起他們？

　　沈曦的臉和記憶中韓瑜的臉逐漸重合，沈父所有的怒氣積壓在一起，大聲的怒喝道，「你這個孽子，你知道什麼！你覺得沈家對不起你，你以為韓家又好在哪裡？你以為韓家是些什麼人，我告訴你韓家人都是瘋子，一幫瘋子！你是不是覺得你母親很委屈，你知不知道她當年做過什麼。她夥同你那個瘋子舅舅用韓家的百年基業設套想把沈家拖下水。我對不起她，我哪裡對不起她，是她對不起我。你以為她當初為什麼跳樓，是因為她懷孕了，孩子不是我的，她為了掩蓋醜事才會跳樓。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我只要看到你，就會想到她，想到她肚子裡的那個孽種，想到她外面不知道哪裡養的野男人。」

　　沈父一口氣說到這裡劇烈的喘著氣，韓柔的出軌是他一輩子的恥辱。外人私下都覺得韓柔一片真心錯付，是他對不起韓柔，他也一直以為韓柔真的深愛他，可韓柔的出軌卻是在他臉上狠狠的扇了一記耳光。最可笑的是他還不能有任何的辯解，只能把這件事藏在心裡，即使韓瑜那般羞辱他，他也無法開口為自己辯駁一句。

　　沈父死死地盯著沈曦，沈曦是他的兒子又如何？這些年沈曦的存在不過是提醒他，韓柔那個女人是如何的把他玩弄於股掌之上。

　　早在沈曦從老K那裡看到調查報告懷疑自己身世的時候，他就已經隱隱有了母親出軌的猜測。看著沈父一臉恥辱的表情，沈曦忍不住冷笑起來。

　　「我從來沒有見過像沈先生你這樣渣的男人！你說是母親對不起你，你怎麼不問問你自己？你只覺得母親在外面有了其他男人是恥辱，那你呢？你在外面包養周明媚又算什麼？如果不是你一點點傷了母親的心，她那麼愛你又怎麼會在外面找其他人？你只會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母親的身上，你根本不去想，所有一切的源頭都在你。你既然不愛母親，當初為什麼要和她結婚，既然結了婚，你憑什麼只要求母親而不肯要求自己？你連一個男人最基本的責任都不肯負，說來說去，你不過就是一個心裡只有自己，自私透頂的男人。」

　　沈父的臉被這些話氣的通紅，顫抖著指著沈曦半天說不出話來。

　　沈曦上前一步俯身看向了沈父，「你說當年母親聯合舅舅算計沈家，你摸著良心問問你自己，你到底做了什麼，才能把舅舅氣到寧願拼著韓家百年的基業也要算計你的地步？這些年你對我處處防備，更是處心積慮的想要把我養廢，是不是因為韓家當年出事的背後有著你的影子，所以你害怕，害怕我知道了真相，害怕我長大後會對沈氏做什麼？你說沈家沒有對不起我，你是不是覺得沈家把我養大，給我錢花就夠了？你好像忘記了，養大我的是保姆，而花在我身上的錢都是當年外公留下的。」

　　沈曦的語氣滿是譏誚，頂著沈父說不出一句話。

　　「沈先生你放心，我是真的對沈氏一點興趣也沒有，一家快要倒閉的企業有什麼值得我上心的呢？沈先生你與其把心思放在防備我上面，不如好好想一想，你還有那個兒子可以撐起沈氏這個爛攤子。我記得大哥好像被沈氏董事會開除了，二哥吸毒以後也徹底的廢了。哦，對了，你還有一個心愛的私生子，不如你把他認回沈家？我聽說在田文耀之後，他又傍上了張邱，依著他的交際，想來沈先生不需要擔心沈氏百年基業會斷送在沈家的這一輩手裡。當然沈先生最需要做的，首先是洗脫他販毒的罪名，真是難為沈先生了。」

　　如果目光能殺人，沈曦確定自己一定在沈父的目光下不知道死了多少遍，可惜幼時記憶中高大宏偉的男人現在也不過是一個虛弱的躺在病床上連動都動不了，只能恨恨瞪著他的老人。

　　沈父努力的讓自己的情緒變得平穩，艱難的開口道，「你不要忘記了你也姓沈，沈家沒有你同樣也會一無所有。」

　　沈曦微微一笑，「那就不是沈先生你需要擔心的了。」說完了這句話，沈曦直起身退後一步，「對了，沈先生請你一定好好的保重身體，我等著看你最後的報應。」

　　無視了沈父要殺人的目光，沈曦轉身推開了病房門。門外一步之遙的距離，李明軒靜靜的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