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高舉著方天畫戟,催著赤兔閹馬,一馬當先衝近李氏族兵。
「步兵?」
呂布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竟敢以2000步兵迎戰我并州鐵騎,迎戰我溫侯呂布——太小看我了吧。」
呂布略略停了一下馬,等待其餘人趕上來,乘這個機會,斜眼稍稍打量李氏族兵排出的陣型。
這是一個緊密的圓形陣勢,2000人馬厚密的縮成一團,前排士兵一手高舉大盾,另一手緊緊挽住同伴持盾的手,一條條手臂挽成一道堅固的盾牆。第二排士兵則手持長大的拒馬槍,槍頭越過第一排士兵的頭頂,組成了密密的荊棘叢林。
再向後望,拒馬槍後,晃動的人頭手臂垂下,看不清手中持的何種兵器。呂布猜測,那一定是李氏族兵的遠程打擊兵力——弓兵。
魏續、侯成已趕到呂布身邊。郝萌尚磨磨蹭蹭,正跟陳宮嘀咕著什麼,呂布等不及了,一晃長戟,引領人馬繞陣而走。
身後,郝萌一聲長歎:「尚勇無比的呂溫侯面對一群族兵,竟然不敢正面攻擊了,人生無常,竟至於斯。」
陳宮鬱悶的解說到:「若是溫侯早點收斂火氣,在觀縣一戰中能夠冷靜查敵,我等豈會有今日之局面!」
呂布繞陣而走,2000人的陣勢並不大,片刻間,呂布走了個來回,尋不見一點縫隙。
雪仍在下,一片片雪花飄落,落在李氏盾兵的臉上,剛開始,尚且被士兵臉上的熱氣所花。漸漸的,雪越落越大,士兵臉上的熱氣趕不及消融雪花,大雪在士兵身上堆積成一團,像是為士兵披上了一層白色鎧甲。李氏族兵仍保持著莊嚴的沉默,那沉默中似乎隱隱透漏著輕蔑。
身軀高大的赤兔馬馳過雪地,馬蹄翻開泥土,在白色的大地上留下了一串串黑色蹄印。繞陣而走的呂布忍無可忍,翻身取弓搭箭,一催戰馬衝突射程,箭如流星,穿過盾牆縫隙,正中一名盾兵。
一聲慘呼過後,血花飛起,那盾兵晃了晃身子,周圍的夥伴隨之緊了緊手,那盾牌稍一垂落,復被挽起,盾強恢復嚴實。
并州騎兵發出一聲歡呼,紛紛取下弓箭,躍馬衝進李氏族兵組成的陣勢,以弓箭遠程打擊盾陣。
「回射!」盾陣中一個低沉的聲音果斷的下令。
并州鐵騎騎射功夫強,弓箭準頭高,但盾牌的嚴密遮護為李氏族兵挽回了一點頹勢。連續的對射中,并州兵驚愕的發現,李氏族兵的弓箭射程遠遠超過他們。在他們尚未進入弓箭射程中,李氏族兵的打擊就已來到身邊。
「青州鐵弓!?」
呂布早在洛陽與劉備處於敵對狀態時,曾領教過青州鐵弓的威力,對於這種威力強大的弓早有嚮往。可惜劉備控制嚴密,即使他逃離長安,來到張揚的和內地界後,雖距離青州近了,但仍難以尋到廉價貨源——青州商人手頭有,就是不賣給他。搶吧,商隊護衛嚴密,硬搶不僅損失過大,還要冒得罪劉備之險。
最重要的是,青洲最大的商人就是劉備,萬一搶到了劉備頭上,為幾把弓得罪那個連禁軍都敢毆打的瘋子,孤窮的呂布想都不敢想。
而在曹操地界,由於存在互市通商協議,青州商人敢大膽的向地方宗族勢力買賣青州非管制的戰具。這也就是李氏族兵能獲得青州鐵弓的原因。
威力強大的青州鐵弓漸漸將局勢扳回,被連續打擊的盾兵仍能維持著嚴密的陣勢,即使死去的盾兵,在同伴的挽拉下,也維持著身軀不倒。見到局勢漸趨不利,呂布咆哮一聲,催馬衝進盾陣,撥開拒馬槍,一提馬韁,赤兔馬揚起巨大的馬蹄,狠狠踢在盾牆上。
轟隆一聲巨響,盾強晃了晃,搖搖欲墜。
陣內,那發令的聲音再度響起:「拒馬槍頂上去;弓箭,集中攢射;排槍刺殺,架起來,把他架起來。」
呂布抬頭一望,盾陣中不知什麼時候豎起了一個旗桿,旗斗上,一個瘦小精悍的年輕人正在指手畫腳發號施令。
「李進嗎?」呂布怒火上湧,一催戰馬,斜斜的順著盾陣跑動,左衝右撞,力圖盪開陣腳,殺入陣中,把那可惡的漢子斬於馬下。
并州騎兵呼嘯而至,緊隨在他們主帥身邊開始了突擊。一剎那,鐵器撞擊,血肉飛濺,殺聲震天。前排的并州騎兵不及收攏馬步撞傷拒馬槍,強大的衝擊力導致長槍穿透他們的軀體,後排的人看不清前頭情況,還在奮力疾衝,結果或者自相碰撞,頸斷骨折;或者再度撞傷拒馬槍,血淋淋的軀體掛在長槍上,掙扎慘呼……
整個戰場頓時形成一片混亂格局,但在旗斗上指揮作戰的李進卻目光敏銳,手中大弓鎖定了呂布那鑽來鑽去的黑色背影。
真正的士兵和鄉民組成的隊伍截然不同,對於農夫組成的軍隊來說,無論訓練的在嚴格,當可怕的戰爭真正來臨的時候,人的心境就會完全不同。
看到身前身後的戰友,看到昔日的街坊鄰居,看到同村的鄉親父老,一個個倒在血泊當中,喪命於馬蹄之下;聽到隆隆的戰鼓聲、嗜殺者渴血的吶喊、身邊淒厲的慘叫,尤其是投槍、弩矢、弓箭似乎永遠也不停歇的尖銳嘯叫,戰前的激昂興奮開始被不祥的情緒所替代。恐懼感、失敗感、無助感、絕望感,一股又一股消極不安的情緒就會從內心深處湧出,在胸中震盪,直衝腦門!
指揮農民兵作戰,就必須把握戰爭的節奏,在他麼頹喪感泛起的時候給他們強烈的刺激,讓他們看到勝利的希望。呂布,就是他們最佳的興奮劑,射殺呂布讓他們感到精神一振,重新煥發出鬥志,這也就是李進爬上旗斗的原因。
李進默默觀察著族兵戰鬥的情況,嘴唇輕輕蠕動:「再等等,再等等,在堅持一會,在堅持一會。」
在并州騎兵連番的衝擊下,盾陣開始鬆動……
「就是現在」,李進拿起弓,瞅準呂布的身影一箭射去,此時,恰好一名族兵高舉拒馬槍刺向呂布,而呂布微微彎腰,長戟刺出,挑向族兵持槍的手。箭矢嗖的一聲掠過呂布耳邊,紮在赤兔馬身上。
赤兔馬長嘶人立,呂佈一個蹬裡藏身,離開馬鞍,單腳踩蹬蜷伏隱身於馬的左側,躲過了幾桿刺來的長槍。
李進微一歎息,眨了眨眼,立刻大吼起來:「倒也,倒也,我射倒了呂布。」
山呼海嘯般的吶喊響起,剛好掩蓋了呂布微弱的怒哼聲。正面相對呂布的人茫然望向旗斗,其餘族兵則精神一振,奮力刺殺起來。
「散盾陣,全線攻擊」,李進適時發出命令。恰好盾牆此時崩潰,不明所以的盾兵歡呼著衝向并州騎兵,雙方絞殺到了一起。
盾陣分散,死亡的盾兵失去依托,立刻伏屍戰場。活著的盾兵揮舞著巨大的盾牌逼近并州騎兵,掩護族兵用拒馬槍架起馬上戰將。幾名盾兵圍住了異常驍勇的呂布,槍兵來回刺殺,經不利呂布嘶聲力竭的叫喊——「我是呂布。」
當呂布發出最後一聲叫喊時,從馬上跌落的他,眼角的餘光看見遠處仍未進入戰場的郝萌嘴角掛著一抹冷笑。那一刻時光彷彿被放滿了數倍,荒野孤狼呂布一聲的路程都自眼前一幕幕掠過。恍惚中,呂布看到郝萌沖陳宮底喝,那聲音竟穿透重重廝殺聲,鑽入呂布耳中。
那聲音分明只有兩個字——「快走。」
歷史的宿命沒有改變,李進,這位在正常的三國歷史中,唯一在正面作戰擊敗呂布的人,完成了他宿命的一擊。《後漢書》中記載:「布到乘氏(今山東巨野西),為(巨野)縣中大姓李進所破。」
歷史的軌跡在這裡稍稍轉了一個彎,李進不止擊敗了呂布,他還擊殺了呂布。
在正常的歷史中,李進作為李氏族中的末支,為了不影響本宗培養、扶植族長李典計劃,在其後歲月裡,隱名埋姓,深居簡出。
李典本身很有才華,為此,一向唯才是舉的曹操也默許了歷史宗族的做法,一代名將就這樣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此刻,歷史已經改變,李進能否擺脫自己的命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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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皇帝的車馬停留在華陰已有二十日,皇甫嵩心急如焚——現在錯過與劉備軍的約定時間達九日之久,不知道周瑜是否還肯等候。
起初,皇帝的車駕進至華陰,隨從護駕的是後將軍楊定(故董卓部曲將),興義將軍楊奉(本為黃巾軍白波帥,後背叛白波投奔李傕,後再度背叛李傕),故牛輔部曲將、安集將軍董承。
駐紮在華陰的寧輯將軍段煨見到皇帝車駕到來,立刻共給皇帝車馬及御用服飾,並請皇帝與公卿大臣在自己營中安歇。楊定與段煨有私仇,就誣賴段煨欲謀反,揮軍進攻段煨營寨,連續攻打了十餘日,使車馬不能東行,錯過了與劉備軍的約定,才導致周瑜斷然下令撤軍。
其實,華陰與潼關相距不足30里,車馬行兩日,哨探一日可以一個來回,可楊定為攻段煨營寨,寨中公卿大臣不敢出營與劉備軍聯絡,故此,皇甫嵩尚不知周瑜撤軍的消息。而周瑜四面皆敵,在後院不止的情況下,也不願越過潼關打探消息,雙方近在咫尺,卻擦肩而過。
楊定連日攻打段煨營寨,箭矢射到獻帝簾帷中,公卿大臣傷亡無數,各個膽戰心驚,好在段煨供給御膳,稟贍百官,毫無懈怠,才讓剛出狼口的百官稍有心安。
皇帝與公卿大臣的要求竟然如此簡單,大汗朝廷的威儀已蕩然無存。
今日,不知怎的,楊定軍居然停止了攻擊,皇甫嵩心神不定的徘徊在皇帝的簾帷之外,與幾個相熟官吏商量著如何與周瑜聯繫。
「急報!」一名段煨軍慌裡慌張的跑近躬身行禮:「段將軍讓我報告,李傕、郭汜引兵自西而來,正在攻擊楊定的軍隊。」
「不好」,皇甫嵩倒抽一口涼氣:「這一定是李傕、郭汜後悔放天子東回,故欲再劫帝西去。楊定原始護駕之將,李傕、郭汜剛來,不明情況,見到楊定駐紮在我軍西側,故發動攻擊。事急矣,段煨一人肯定擋不住李傕、郭汜合擊。快去催請天子起駕,乘李傕、郭汜與楊定正在交戰之際,我們駕幸潼關,找劉玄德抵擋李傕、郭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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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廣繞城,劉備剛獲得周瑜退軍的消息,沉吟半晌,對沮授等人歎息道:「罷了罷了,本來讓周公瑾出兵,是為了引開張揚,順便震懾曹操,別讓他來妨礙我們遷徙兗州百姓。如今看來,這是場得不償失的戰鬥,張揚身死,我軍虛耗軍馬,空手而歸。公瑾拿既成事實來報告我,何時他也有了這膽量。」
沮授持正的說:「從戰略角度看,周公瑾撤軍很及時,河內軍殘餘動向不明,西面長安軍動向不明,張濟還虎視眈眈,公瑾能全身而退,也算對得起主公的信任了。」
田豐搖頭晃腦補充道:「應該說,我軍出兵潼關的目的都已經達到,曹操同意實施契約法,呂布已經趕走,張揚身死空出河內郡,兗州濮陽以北的百姓遷徙一空,周瑜到了濮陽南方,正好掃蕩濮陽之南的百姓。唯一的遺憾是,此次出兵,周瑜,沒有獵回一個皇帝來。」
劉備急止:「休得胡言,天子是臣下隨意獵得的嘛,獵,這個詞用得極惡劣。」
田豐微笑不語。
田疇舉著周瑜戰報翻來覆去地看著,這舉動引起了劉備的注意,傾了傾身子,劉備問:「子泰,你有什麼看法?」
田疇皺起眉頭,答:「按理說,周瑜偷襲潼關,隨後駐軍休整,也沒有大的交戰,怎麼他報來的損耗,弩弓的損失量如此之大。聯繫到他的舊主孫策最近要求我們開放弩弓的管制,這損耗不能不讓人懷疑?」
私售管制軍械,這在青州是殺頭之罪,田疇的指責不可謂不嚴重。劉備一聽這話,頓時跳了起來,揮臂掃掉了桌上所有的物件,大吼道:「徹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