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噴嚏》第4章
第四十一章
宮本雷葬深深吸了一口氣,兩邊胸膛像吹氣球般鼓漲起來,原本
就比我高三公分、重十多公斤的雷葬看起來更加巨大了。
「!!」
雷葬一個箭步衝前,我有種用放大鏡端詳雷葬的錯覺。
「護住臉!低下!」布魯斯大吼,我猛然驚醒。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好驚人的亂拳連擊!
我舉起拳套依言護住臉孔,將身子盡量彎曲,減少挨打的面積。
但「人魚」雷葬的無呼吸連擊像散彈槍一樣從四面八方襲來,試
圖突破我的防禦鑽進肌肉裡,我根本沒法子張開我的雙手,也沒有良
好的視線看到前方。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好可怕,這些快拳儘管凌亂,但每一拳都好重,像小鉛球一樣,
我只要稍微鬆懈肌肉,立刻就會往後震開似的。
「可惡!」我心道,再這樣下去,我的雙手一定會在半分鐘內完
全痲痹,然後上半身就處於毫無防備的挨打狀態。
緊接著,比賽就會在兩秒內結束。
「好啊!雷葬!就快要突破這笨蛋的防禦了!」雷葬的教練在繩
邊大吼著,觀眾也鼓譟著。
馬的狗屎!要突破我的防禦?
不可能!
「你了不起!我本來就不打算防禦!」我發狂,兩手鬆開,右手
往後一拉,全身跳進雷葬的狂拳暴風!
碰!
我倒在擂台上,看著刺眼的燈光旋轉著、旋轉著。
「一!」裁判的聲音。
布魯斯雙手猛拍擂台,我迷迷糊糊地看著他。
「二!」裁判原來是在倒數!
「快起來!」布魯斯大吼:「睡眠不足回家再睡!現在好好像個
男人衝上去!」
我巍巍峨峨站了起來,心裡覺得有些異樣。
「還能打嗎?」裁判看著我的眼睛做確認。
「廢話,那種爛拳頭砸在我肉上,根本就是在我身上打噴嚏而已。
」我說,調整呼吸,準備等一下第一時間衝上前,跟這條該死的鱉決
一勝負。
我的話透過麥克風傳出,全場大笑。
「小子!別太狂妄!」雷葬推開裁判,夾帶著狂風暴雨向我襲來。
「去你的!」我心情很差很差,用壯士斷腕的精神迎上前,然後
兩條腿狠狠紮在擂台上。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你他媽亂打!」我憤怒,臉上、胸口挨了好幾拳,身體居然不
由自主的往後......被一連串的攻擊推到了繩索上!
我幾乎睜不開眼睛,但我使勁往前亂揮了幾拳,但雷葬的揮拳速
度太快,我的拳頭全都被他的快拳架開落空,我咬著牙,身體彎曲到
了極限,身後的繩索緊繃到好像隨時都會被扯斷似的。沒想到雷葬的
無呼吸連打累積的衝擊力竟如此驚人。
等等。
如此驚人?
「可是我還沒昏倒!」我大吼,在觀眾一陣驚呼中,我左拳擋在
浮腫的眼睛前,勉強擁有一點視線,右勾拳揮出!
雷葬堅硬的下巴承受住我這一拳,完全沒有受到影響,他仍然堅
守他千篇一律的無敵招式,沒有間隙、沒有固定方向的連續快拳持續
向我炸來。
嘔!
我腹部一陣絞痛,雷葬的拳連續幾記打在我的肚子上,我的雙腳
差點抓不住地面,鞋子發出吱吱的地板磨損聲。
「可惡!」我不顧再度昏倒的危險往前邁進,如果在挨打下去,
我就算不被擊倒,我的身體也會往後飛出去。
我學著雷葬的無呼吸連打往前不斷亂揮,儘管我的拳速跟不上雷
葬,但他也無暇將我每一拳都架開來,於是我倆便在繩索邊演出實力
不對等的互毆。
觀眾的情緒沸騰,因為我的的確確不往旁邊閃開雷葬的拳頭,而
選擇了硬幹,他們就是喜歡這種沒腦筋的打法。
而雷葬的表情也有些迷惑,他不懂,我怎麼沒有被他的連續擊打
轟垮?
「中!」我在連續密集的小拳中,找出縫隙揮出超大姿勢的右勾
拳!
雷葬一驚,往旁邊一挪、避開我豁盡全力的一拳。
無呼吸連打愕然終止!
全場寂然,然後在下一秒爆出響徹雲霄的掌聲!
「混帳啊!」雷葬怒不可遏,深深吸了一口氣又要上前。
我的眼睛被打得超腫,視線有些模糊,但仍心情惡劣地往前邁步,
朝雷葬的肚子揮出華麗的招式「血腥五重奏」。
雷葬身子一滑,避開了我的拳頭,正要施展他的無呼吸連打時,
觀眾竟不滿地鼓譟起來,紛紛大吼「雷葬不要閃!」、「跟他對轟啊
!」、「別逃!沒種!算什麼黃金新人!」
雷葬臉色窘迫,腳步有些遲疑,我逮住機會朝他的胸口轟上「鑽
石一擊殺」,雷葬只好應觀眾要求硬挺了這一拳!
「別動!」我發狂,羚羊拳補上,雷葬的下巴晃動,但仍堅強地
挺住,不愧是黃金新人。
我這兩拳大大削減了雷葬的節奏感,而雷葬最強大的武器,就是
用無呼吸連打徹底強迫對手接受他蠻橫的節奏,在對方毫無回手之力
後迅速崩塌對方。
但我用瘋狂無畏的氣勢帶動了觀眾的情緒,扭轉了這個大劣勢。
雷葬有一拳沒一拳跟我招呼著,他的表情極為猙獰、極不甘願。
「憋氣啊!人魚!」我憤怒大叫,但我的憤怒來自於徬徨無措,
來自一股想哭泣的衝動。
觀眾興奮極了,每個人都猛力踩著地板,聲音震耳欲聾。
轟!
我的拳頭塞進雷葬的鼻子裡,鼻血眩然飛濺在半空中。
轟!
雷葬的拳頭印在我的肚子上,我一邊嘔吐一邊勉力撐住雙腳。
「登!」
鈴聲響起,第一回合結束。
第四十二章
我坐在選手休息座上,全身發燙。這是我職業生涯中的第一次第
二回合。
「幹的好!你真有娛樂天分!」布魯斯興高采烈地幫我冰敷,我
全身上下都青腫起來。
我焦急地看著觀眾席,但完全找不到心心姊姊跟那一張顯眼的加
油海報,靜下心來也聽不見任何熟悉的叫喊聲。
「靠,你也真能撐,這種要命的連續攻擊早就掛了其他選手,光
防禦就耗盡所有的心神了!」布魯斯一邊冰敷一邊嘖嘖稱奇,說:「
不過你玩夠後不妨倒下算啦!小心這些新的腫傷惡化你之前的傷口,
我可不是要你賣命。」
我一愣。
對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我可是跟一隻咬人超痛的狗打過六十幾次架,嘗過真正的「痛」
,這些拳頭如果真能教我昏過去,那才真是奇了。」我說,眼睛還是
惶恐地盯著觀眾席。
心心姊姊不是那麼健忘的人,該不會是在路上出事了吧?
萬一,萬一心心姊姊又遇到了暴徒劫持,這該如何是好!宇軒來
得及救她嗎?
萬一,心心姊姊出了車禍?
萬一......
「登!」第二回合開戰鈴聲響起。
「留神!別太勉強!」布魯斯拍了我的臉頰一下,將我推了出去。
雷葬早就吸飽了氣,忿忿地向我衝來!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我埋在如雷爆響的毆擊聲中,心裡掛念的確不是如何往前進攻。
漸漸的,雷葬流星雨般墜落的快拳已化為單純的狀聲詞,我開始
視而不見,痛而不覺,只是一昧地彎曲身體,雙腳緊緊抓住地板,用
拳套擋在臉前,眼睛飄忽不定地找尋心心姊姊的蹤跡。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我像走進深深的大海裡,一望無際的狀聲詞將我淹沒,有時是要
命的寂靜,有時是鬼哭神號的轟炸。
更像在童年中那片鵝黃蒲公英山坡上,厭惡捉迷藏的我,急著亂
動、急著發出聲音,急著想被心心姊姊找到。
但心心姊姊不見了。
她找不到我了嗎?
她看不見被埋在狂風暴雨中的我嗎?
我很難找嗎?
我的背部繃著橡膠繩索,那觸感很糟糕,我居然被這隻鱉給藏了
起來。
難怪心心姊姊找不到我。
「走開!」我哭著,左腳前踏,右拳擊出,然後是右腳前踏,左
拳擊出。
一步一擊,一擊一前,我在毫無喘息空間的致命拳雨中哭著前進。
雷葬的臉色有些泛白,他的拳頭比起上一回合虛弱不少,畢竟他
沒有打過這麼長的比賽,無呼吸連打的本事終於也瀕臨極限。
「心心姊姊在不在!」我哭著,左拳架開雷葬有些僵硬的右拳,
然後踏步,然後將右拳擊在雷葬的肋骨上。
雷葬居然開始後退,被我慢慢逼到擂台中央,我的拳頭彈在他有
如橡皮輪胎厚實的胸膛上,鑿在比岩石堅硬的腹肌上,但他終究被一
個傷痕累累、陰魂不散的大哭小鬼逼退。
全場觀眾莫不大感意外,尤其對我一邊哭一邊戰鬥的姿態感到不
解。
「不要哭啊!你打得很好啊!」
「別哭!你非常勇敢!我們會記住你的!」
「加油!在我心中,這場比賽你已經贏了!」
「心心是誰?在不在現場啊!」
我的眼淚不斷流下,我覺得好惶恐、好渺小,為什麼我會被這些
快得看不見的拳頭藏在這裡?為什麼心心姊姊還不快點找到我?
我好傷心,在擂台上號啕大哭著,雷葬難堪地站在我面前,終於
,他往旁邊跳開。
「小子!你這麼怕痛就別打拳!哭哭啼啼的難看死了!」雷葬喘
氣著,他畢竟跟我無冤無仇,居然把我打哭,他實在萬萬沒料到會有
這種情況發生。
「心心姊姊!我在這裡!」我悲傷地揮拳,命中正在講話的雷葬
,疲累的雷葬被我一拳打彎了腰,露出痛苦的表情。
全場觀眾大受感動,開始鼓掌。
我再一拳鑽進雷葬的腹部,用肝臟攻擊削掉雷葬所剩不多的耐力
,雷葬耐不住,往旁閃躲掉弟三拳。
我沒有追擊,只是趁機更仔細地搜尋觀眾席上熟悉的人兒,我的
視線看到哪,所有觀眾的視線就跟到哪,大家都十分好奇我到底在找
誰。
「小子你竟敢裝死!」雷葬逐漸緩慢的右拳遞出,我隨手架開,
跟他扭抱在一起,然後近距離轟炸他的肝臟,雖然雷葬也在做一模一
樣的事。
十幾秒過後,兩人都單膝跪在擂台上、神色痛楚,裁判正要衝進
來讀秒。
「登!」第二回合結束。
第四十三章
我累壞了,承受了大部分攻擊的雙手前臂幾乎都變成醬青色,肋
骨也有輕微骨折的痛楚感,腦震盪更是不用說,我頭昏腦脹的不得了
,像要炸掉。
而且無法克制哭泣。
「靠!你太有天分了!居然還會哭!把客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布
魯斯好像看到神一樣鬼吼鬼叫,拿起冰毛巾按住我手臂上的嚴重瘀青
,後來索性拿冰塊直接按在我裂開的傷口上幫助止血。
我茫然看著前方的觀眾席,模模糊糊的,好像有十幾個很像心心
姊姊的人,卻又好像不是。我想我受傷的眼睛需要休息,不然我看什
麼都花花的。
雷葬氣喘如牛,在對面坐著,雙腳好像用力過度、不由自主顫抖,
教練跟助手忙著幫他緩和呼吸,他一雙眼睛盯著我,好像在努力理解
外星人的想法一樣。
「記住!老話一句!不能撐就算啦!你已經超水準演出了,這次
氣氛炒起來,下一場比賽的價碼一定更高!」布魯斯一直說些有的沒
的,我為能夠滿足他感到高興,卻又忍不住哭了出來。
「登!」
我慢慢站了起來,用拳套比了比頭髮,希望心心姊姊如果在現場
的角落也能知道我的意思。
雷葬用比剛開賽時慢了一半的速度跑過來,我隨便一揮,他立刻
反射性閃開,觀眾的噓聲他也不理會,我再揮了一拳,他照樣躲開,
顯然不將觀眾的喜好放在眼裡了,一切以快速求取勝利為目標。
我擦了擦眼淚,欲振乏力地亂揮拳,連呼吸都徹底錯亂了。
雷葬也好不到哪裡去,對一個從未打過第三回合的強者來說,拖
拖拉拉的真是一種折磨,他為了躲開我的拳頭耗費了不少體力,遞過
來的拳頭也沒有當初的力道跟速度,有時我隨意將它們架開,有時我
索性迎了上去,跟驚恐的雷葬抱在一塊,互相痛毆對方的腹部,直到
彼此都坐在地板上為止。
蜘蛛市的職業拳賽沒有採取「兩次擊倒制」,所以我跟雷葬便將
這場比賽打成嘔吐物溢散滿地的同歸於盡賽,每一回合結束,清潔工
都會捏著鼻子上來拖地板,而觀眾也鼓掌叫囂表示敬意。
到後來,我受傷嚴重的兩隻手快要抬不起來了,只好保留力氣在
偶然的攻擊上,不再試圖架開雷葬軟弱無力的雙拳,我倒下的次數漸
漸多了起來。
終於到了第九局倒數幾秒,雷葬兩個簡單的直拳打得我沒東西好
吐,慢慢垂倒前揮了一拳卻撲了個空。我躺在繩索邊,吃力地用手臂
勾住繩索想要爬起來,鈴聲再度響起,比賽結束,雷葬扶著擂台邊的
柱子發呆,無奈地接受第九局積分判定勝的結果,然後在助理攙扶下
回到幽暗的選手通徑,結束他拳擊生命中最漫長的噩夢。
布魯斯將成了破銅爛鐵的我扛在肩膀上,接受觀眾起立鼓掌的光
榮,布魯斯熱情宣佈我是個絕不放棄、絕不閃躲任何挑戰的鋼鐵男子
,是他最驕傲也是唯一的弟子。
主持人上台,應觀眾要求問我為什麼哭,布魯斯答不出來,我也
不想多做說明,只好隨意說:「我喜歡的女孩子沒有來看比賽,讓我
很傷心」之類的話,觀眾更報以如雷掌聲表示感動。
然後我就在布魯斯的肩膀上睡著了。
第四十四章
我坐在選手休息室,手裡拿著冰毛巾壓著受創的眼窩,打開牆上
的暴風級比賽實況轉播,布魯斯依照合約在我後面出場,跟一個比他
高出一個頭的大怪物打架,那大怪物擅長什麼攻擊已經不再重要,布
魯斯只花了兩回合就將他直接打翻到擂台下,引起現場一陣騷動。
布魯斯跳到擂台柱子上,像一隻猩猩大拍胸脯、嚎叫。
但我完全沒心思為布魯斯高興,冰敷了幾分鐘後,我只想走出沒
有裝設電話的選手休息室,想辦法連絡到心心姊姊。
我一拐一拐走到門口,打開門,卻看見鎂光燈此起彼落,一群體
育記者擠在門口搶拍我疲倦的表情和傷痕累累的身軀,我被強烈的鎂
光燈閃得睜不開眼睛,還被採訪的人群推回了休息室。
「這位王義智先生!你現在的戰績是兩敗零勝!但你現在已經成
為眾所矚目的焦點了,請問你有什麼感想!」一個梳著油頭的記者開
心地遞上麥克風。
我突然很困惑,兩敗零勝有什麼屁好放的?這些人是專程來糗我
的嗎?
「王先生!你對付人魚宮本雷葬的策略是事先擬好的戰術嗎?」
一個頭髮燙成大波浪兼又大臉的女記者問道。
我搖搖頭,想要起身離去,卻發現自己已經被團團包圍住。
「好不容易跟宮本雷葬纏鬥到第九回合卻遭到判定敗,請問你會
感到遺憾嗎?」一個平頭記者用麥克風敲著我的腦袋,非要我回答不
可。
「不會,那隻鱉很厲害。」我說,看我身上的傷就知道他有多恐
怖,況且我的心思從不在場上。
扛著攝影機的記者大聲問道:「請問你為什麼連續兩場都不閃躲
對方的攻擊?是一種心理策略嗎?還是避不開乾脆不躲?」
我無奈地說:「真抱歉我不會娘娘腔的打法。」真想一走了之。
記者間一片嘩然,個個非常興奮地將我說的爛話寫進手上的筆記
本或PDA中。
「有什麼話想對下一場比賽的對手說?」大波浪大臉女記者尖聲
說道。
「下一場?我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我不解。
「哈哈哈哈哈!」
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擠過記者,正是剛剛下場的布魯斯,他的上
半身還赤裸著。
「我徒弟下一場的對手剛剛決定了,就是戰績二十二勝兩敗,外
號人肉坦克的範馬傑克!」布魯斯拍拍我的頭,我的頭都快痛死了。
布魯斯知道我想逃跑,於是用眼神示意我離去,由他來幫我應付
這一群煩死人亂發問的記者,我趕緊推開大家連聲抱歉走開。
我踉踉蹌蹌扶著牆壁,從競技館的後門離去,一看到停車場附近
有個電話亭,就趕緊走進去拿起話筒,撥著令我擔憂的電話號碼。
「對不起,請投入硬幣。」電話語音。
我這才發現我身上根本連一枚銅板都沒有,心中發慌,只好不停
毆打著電話,試圖讓它吐出幾個銅板。
「可惡!可惡!」我憤怒又著急,電話都快被我拆了下來。
突然,一個急切的腳步聲遠遠跑來,我根本就不需要回頭就聽出
這腳步聲的主人。
是心心姊姊。
「對不起!哈啾!」心心姊姊喘氣,扶著電話亭看著我。
「太好了,妳沒事!」我高興不已,剎那間身體變得很沈重,支
撐身體的意志力頓時鬆懈下來,累的感覺這才真正浮現。
心心姊姊的臉色疲憊,兩隻眼睛還有些許紅腫,連鼻子也紅通通
的,也因為剛剛跑得很急,所以一身汗流浹背。
我推開電話亭的門,跟心心姊姊走到旁邊的護欄靠著說話,我想
心心姊姊一定是跟宇軒大吵一架才來不及趕過來,這樣也很好。
「對不起,宇軒剛剛載我過來看比賽的時候,市中心的超市發生
很嚴重的恐怖事件,惡名昭彰的龐克兄弟幾乎癱瘓了那區的警力,還
廣播說他們打算在超市試爆電子脈衝彈。宇軒叫我在車上等他一會,
然後就急急忙忙出去了,我只好一邊聽著車上的廣播,一邊緊張地祈
禱......」心心姊姊整理我凌亂的頭髮,皺著眉頭檢視我臉上的傷痕。
我的喉嚨很乾澀,為什麼每次我想表現得英勇一點,宇軒就會發
生更英勇十倍的事呢?
「後來呢?宇軒他沒事吧?」我問,心心姊姊一定是因為祈禱耽
誤了太多時間才趕不過來。
心心姊姊眼睛溼潤,搖搖頭。
我一驚,忙問:「怎麼了?」
心心姊姊深呼吸,努力平靜下來,說:「宇軒 不小心被歹徒的迷
走彈薰到,背後還中了兩槍,現在人在醫院觀察。」停了一會,繼續說
:「要不是月光姆奈及時出現解圍,宇軒恐怕來不及送醫院就......」
心心姊姊拍拍自己的臉,試圖精神一些,又說:「宇軒本來堅持
不肯去醫院的,他說怕曝光後會讓他身邊的人遭受危險,但我連忙趕
到現場後,苦苦哀求他才被抬到擔架上......」
我趕緊揉著心心姊姊的肩膀,說:「那妳還來這裡做什麼?我又
不是小孩子。快點去醫院,我陪妳去!」說完攔了一台計程車,跟心
心飛奔回醫院。
第四十五章
宇軒被除卻墨藍色的貓耳面罩,蒼白的臉孔罩著呼吸器,躺在加
護病房中,一個護士坐在一旁記錄數據,兩個高大的保鏢穿著隔離衣
、拳頭戴著指虎站在病床兩旁。
我跟心心姊姊在長廊上隔著巨大的玻璃看著宇軒,一個落難的城
市英雄。
「宇軒的情況怎麼樣?」心心姊姊摸著玻璃,呼吸渲白了透明。
「放心,音波俠的身體非常強壯,現在只需要好好休息,很快就
可以恢復了。」醫生站在一旁說。
「真不愧是超人體質,肌肉纖維擋下了大部分的子彈衝擊,內臟
出血也已經止住了。」另一個醫生推推眼鏡。
我們剛剛回到醫院時,立刻跟數百名記者和幾十台SNG採訪車被
擋在醫院外,上百名荷槍實彈的警察拿著盾牌恐嚇記者別再靠近,甚
至還有軍方的裝甲車一台台開進了醫院的停車場,全副武裝的軍人宣
佈接管醫院,好讓受傷的音波俠能夠在最安全的情況下接受治療。
要當城市英雄,就必須隱藏自己的真正身分,如果身分不幸曝光,
那些作惡多端的歹徒一定會千方百計為難英雄的家人,或甚至暗算英
雄的凡人身分。
然而眾所皆知,超人英雄是一個城市最寶貴的資產,軍方跟警方
都相當戒慎恐懼,於是部屬了大批人力在醫院周圍和內部,以防各種
情況發生,包括貪婪的媒體汲汲獵取獨家頭條照片、包括窮凶極惡的
壞蛋能力者的侵入,所以女英雄偶像月光姆奈也破天荒進駐醫院的管
理室,義務擔任音波俠的守護人。
我跟心心姊姊,還是靠宇軒在手術昏迷前的鄭重囑託,才被受託
的警察眼尖發現、將我們塞進裝甲車裡偷偷帶進醫院。
「對了,年輕人,你好像也受傷了,要不要檢查一下?」一個醫
生發現我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
我搖搖頭,這種建議我實在沒辦法在重傷的宇軒面前接受。
「這點傷不算什麼,我不過就是在路上打了場架。」我微笑,跟
心心姊姊坐在椅子上,心心姊姊拿著宇軒的X光照片端詳,看著嵌在
宇軒脊椎附近的兩枚子彈,眼淚一滴滴掉了下來。
我的心情很複雜。
一個半小時前,我在數百人的踱步狂吼聲中奮勇搏鬥的姿態,揮
汗、流血、勉強睜開眼睛衝向前方;在現在看起來,只是幼稚可笑的
模樣罷了。
一個半小時前,我在亂拳血雨中徬徨無措、尋找心心姊姊身影的
焦切,在現在看起來,只是一個小鬼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喊迷路、吵
著要媽媽罷了。
我的眼睛幾乎貼到了加護病房的玻璃。
宇軒現在一動也不動,手臂上懸吊著點滴,眼睛緊緊闔著,嘴唇
微微蠕動的樣子,都遠比我沒有意義的擂台幹架要威風、要神氣得多。
這才是真正的英雄,活生生與險惡的命運搏鬥,比活在漫畫裡的
小小方格子中的樣板人物更令人動容。
遠遠隔著玻璃,我反而將宇軒看得更清楚,將自己看得更清楚。
我嘆了一口氣。
「心心姊姊。」我說。
「嗯?」心心姊姊抬起頭來,擦掉臉上的淚水。
「宇軒哥一定沒事的,因為他有世界上最棒的天使守護著。」
我認真說道。
直到現在,我才真正認輸。
宇軒怎麼看都比我帥,比我更值得天使的呵護。
「謝謝你。」心心姊姊擠出笑容,拉著我的手。
我坐了下來,跟心心姊姊手拉著手,為宇軒的康復虔誠祈禱著。
我的徹底失敗,竟是從我可敬的情敵倒地的瞬間真正確定。
有些人天生就具備贏取最珍貴的愛情的資格。
有些人註定接受悲壯的愛情,然後在倒下前試著擠出笑容。
閃電怪客說得很好,什麼事情都環環相扣在一起,英雄擁有上天
安排的所有巧合,根本沒有人爭得過英雄;當英雄在城市的上空盡情
作三度空間跳躍時,我只能在車水馬龍的平面中,拼命追趕虛幻的英
雄世界。
第四十六章
後來,我跟心心姊姊就這麼一直陪在醫院裡,在祕密的 VIP病人
家屬房中住了下來,直到三天後強壯的宇軒度過了危險期後,第五天
我們才在軍方的嚴格把關下混在一般病人裡出院,期間只有少數幾個
醫生、以及極少數的高階警官見過宇軒跟我、心心姊姊。
音波俠因公受傷住院,這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市民非常感激音
波俠鞠躬盡瘁,報紙讀者投書中充滿對圍在醫院旁拍照的媒體的不滿
,於是媒體只好摸著鼻子撤離;電視台也製作了音波俠行俠仗義特輯
,每天花兩個鐘頭播放;廣播公司也錄製了音波俠大戰骷髏幫的特別
劇場,許多明星搶著做聲音演出;最後連市政府也跟進,規劃了一個
公園打算命名為音波俠公園。
也因為全市都知道音波俠深受重傷在這間醫院接受治療,所以花
籃跟卡片像滾雪球般滾了宇軒整個房間,而許多警員和軍人也苦苦哀
求他們的高階長官幫他們的兒子拿簽名板給宇軒,場面一度火爆(因
為那些高階長官原本只拿了他們自己兒子的簽名板而且被發現),經
過詢問後,脫離危險期的宇軒也慷慨應允,簽了上千張的名才下病床。
「宇軒,你可真是大紅人啊!」心心姊姊笑嘻嘻地說,完全看不
出前幾天心急如焚的模樣。
「沒啦,這些人那麼辛苦保護我,我......我只是簽個名而已。」
宇軒非常憨厚,被誇獎時常常不知所措。
「不!你長期保護善良的蜘蛛市市民,我們應該全體向您致敬!」
一個將官一板一眼地立正站好行軍禮,弄得宇軒只好爬下病床、戰戰
兢兢地回禮,我跟心心姊姊在一旁笑成了一團。
「至於我的身分......」宇軒有些難以啟齒。
「絕對沒有問題!」市長懇切地說:「我們向您保證,見過你的
十八個人裡,都是能堅守承諾、知道輕重的人,保護您高貴的隱私是
我們一點責任,也是榮幸。」他大概很怕宇軒的真實身分萬一曝光後
,出來競選市長的話,那他就準備捲鋪蓋走路了。
「沒錯,如果您的身分還是不幸洩漏,我們市立警隊會編派特別
行動組,二十四小時輪流保護你的家人。」警局局長保證。
「軍隊也隨時歡迎您加入我們!為國家服務!」軍團團長比了個
大拇指。
宇軒慌張地點點頭,沒口子的道謝。
看著宇軒那副善良到不行的老實樣子,我真替心心姊姊感到高興
,此生能夠遇到這麼棒的人作伴,我想,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他們更
幸福的情侶了。
至於我,跌了這麼一大跤後,一時之間沒有努力的目標,只好待
在家裡繼續養傷,胡亂做一些簡單的耐力練習,或是加強一下臂力,
否則我的攻擊實在太弱。
每天晚上,看見建漢經過一整天的操練、滿臉倦容回來時,我還
真羨慕他早就放棄了心心姊姊,現在正朝著像樣的目標邁進,甚至還
領到一套警察實習生的服裝,穿起來挺像個大人。
「所以,這次你真的不打算追心心姊姊了?」
建漢手中的筆動個不停。
「嗯。我的世界只有小小的、幾呎見方的擂台,宇軒可不一樣,
你如果看見那些滿山滿海的花籃和卡片,就會知道他的世界遼闊的不
得了。」我閉上眼睛,回想著住在醫院時看見的情形。
「但我認識的義智,絕對不是那種,會被滿山滿海的花籃打敗的
男人。」建漢抬起頭來,看著我。
我搖搖頭。
「也許不會。但我看見心心姊姊痛哭的樣子時,我就知道我再也
沒有本錢掙些什麼。」我遺憾:「宇軒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心心姊姊
這麼喜歡他也是理所當然。」
建漢笑了,說:「你能夠這麼想就好了,想當初我們兩個在不乖
房裡、一齊發誓要娶心心姊姊當老婆的時候,你那個認真的表情還真
是嚇到我了,害我心靈受創。你能夠釋懷,我就放心了。」
「沒品的人終究會失敗啊!」我大笑。
建漢也跟著笑了起來,現在回想起來,我真的相當感激建漢一直
陪伴在我身旁,尤其是那段對愛情失去堅貞信仰的日子,有人在一旁
大笑,比起提供一卡車的意見要珍貴得多。
「喂,告訴我,可洛到底哪裡好啊?」我問,看著一回家、還沒
脫掉警察實習生制服就在床上寫信的建漢。
「你頭啦,我只是寫信給她而已,誰跟她在一起了?」建漢趴在
床上寫信,因為我們連一張桌子都沒 。
「哈。」我乾笑,看著肚子上的啞鈴。
「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麼?沒有心心姊姊這個大目標,你還想打拳擊
證明勇氣嗎?」建漢問
「照打啊,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超期待下一場比賽的。大概是我被打笨了吧,
我其實一點都不喜歡在擂台上搏鬥的感覺,卻又不知怎樣非打不可。」
我承認自己沒有目標感,暫時就亂打一通吧
而且,反正布魯斯沒心思教我打拳,我正好可以趁空檔去孤兒院後山找
閃電怪客聊天,還想找亞理斯多德特訓一下,練習對疼痛、對衝擊的
忍耐力,尤其是沒有嚴重傷口、沒有後遺症的磷光咬擊,正是我不被
任何拳頭轟昏的重要練習。
而且我也蠻喜歡跟他老人家切磋的,扭扭抱抱的過程中,竟有種我所欠缺的親近感。
「對了,你下一場比賽是什麼時候啊?不曉得我有沒有辦法去看。」建漢說,
眼睛還是盯著信紙,這傢伙他媽的唬爛我,單這封信就已經連續寫了八張信紙,
沒煞到可洛才有鬼!
「下個月第二個星期四,不過我話說在前頭,警校又不是孤兒院,你可別蹺課
來看我打拳,萬一被記過就不妙了。」
我認真囑咐:「等我以後名氣更大了,比賽應該會排在週末的黃金時段,那時候
你再光明正大看我的比賽吧。」
建漢點點頭,繼續寫信。
「不過你說得很對,我應該找個更好的目標努力才行......」
我故意說道:「既然你說你對可洛沒興趣,那正好,
我就來追可洛吧!再過半年多可洛就會考上大學下山了,
到時候跟她交往也不錯,反正大家都那麼熟了,
追起來比較不費事些。」
建漢大吃一驚,抬起頭來看著我,嘴巴都快掉下來了。
「怎麼?不行嗎?」我裝出疑惑的表情,心裡快笑死了。
「你......你別來亂!你這個沒品的混蛋!」建漢跳了起來,開始跟我玩摔角。
我哈哈大笑個不停,另一種心照不宣。
不過後來建漢還是蹺課去看了比賽,而且還帶著偷偷溜出孤兒院的可洛。
那是場極為慘烈的戰役。
我跟酷愛咬人犯規的範馬傑克打到第九回合,最後才由範馬傑克經由積分
得到判定勝。
範馬傑克號稱人肉坦克,生平的僅兩敗都是因為故意犯規導致的下場,
所以稱得上是相當恐怖的拳壇老手,我對上他,光在第一回合就倒了
十二次,遙遙破了拳壇記錄。
之所以破了拳壇記錄,是因為從來沒有人倒地這麼多次後,還爬得起來。
範馬傑克也嚇了一大跳,心神不寧之下在第二回合被我逮到,連續中了
我豁盡全力的三拳後,強壯如斯的他竟也倒地一次。
如此的惡魔劇本糾纏到第九回合,就跟我對上人魚時一樣。
「那小子是個瘋子!幫幫忙我以後不想跟這種人打了,他死也要爬起來,
好像我的拳頭沒力氣似的?去!」範馬傑克在賽後記者會上這麼宣佈,
我正式變成拳壇另一個怪異的傳奇。
第四十七章
「醫生,靠,這小子的腦袋沒問題吧?」布魯斯在賽後帶我去看
醫生。
「輕微腦震盪,休息兩個月就沒事了,記得不要做劇烈運動,藥
要記得吃。」醫生看著X光照片說。
「嗯,那下一場比賽就排在三個月後吧。」我說。
醫生苦笑,他知道我們兩個是職業拳擊手。
「好啊,排強的還是排弱的給你?」布魯斯嘿嘿嘿笑,他上一場
居然打輸了。
「強一點的吧,太弱的打我不倒,觀眾不喜歡看吧。」我也猜出
觀眾的心態,他們就是喜歡看「不倒人義智」頑強抵抗、逆向淩遲對
手的比賽。
布魯斯滿意地點點頭,他跟我絕對是最佳拍檔,因為他從未抽過
我一毛錢,而我們兩卻都樂在其中。
於是我展開了「比賽、休息、跟亞理斯多德抱來抱去」的疼痛巡
迴,逐漸擁有自己的一片天空,比賽的出場費也水漲船高,到了打輸
五萬元、打贏三萬元的怪異境界。
三個月後,我對上以超高速拳著稱的咬人貓澤村,在拳頭電光火
石飛來飛去的擂台上,我照例死撐了九回合,太靠近擂台的觀眾臉上,
依然常常被噴到不明的嘔吐物。
終場,澤村打到右手脫臼,指骨嚴重裂傷,下巴脫臼兼複雜性骨
折,足足修養了半年。
「那小子是魔鬼,我懷疑他得了無痛症,拳壇協會最好他媽的去
查一查。」澤村摸著斷掉的下巴恨恨在記者面前說道。
據說要不是我打斷了他的下巴,讓他從此有了致命的弱點,他很
可能問鼎下一屆的鯊魚級拳擊冠軍腰帶。
再兩個月後,我對上了另一個天才好手,有「華麗左拳之舞」之
稱的葉碩,他的拳質雖然不重,但技巧圓熟、動作簡潔優雅,我艱苦
地撐了六局後才第一次打到他的腹部,當時觀眾全部瘋狂地站起來,
看著葉碩的臉被我一拳砸了下去後,觀眾更是用超高速讀秒干擾裁判。
不過最後還是葉碩以大量的積分贏了比賽。我沒有放水,我每一
場比賽都盡力打倒對手,也因此我才能一次又一次爬起來。
「他是天才扼殺者。」葉碩正經八百地發表公開聲明:「跟他打
拳完全得不到進步,甚至還有退步的危險。我拒絕再跟他競賽,那是
一種摧殘天才的酷刑。」
第八個月,我同不信邪的拳壇老拳皮,號稱「滿貫金鷹」的星芒
,打了一場同樣經典的比賽。因為這不是一個拳擊故事,所以我只能
簡單地說,星芒他打得很痛苦,甚至在一次激烈的扭抱中跟我偷偷咬
耳朵,哀求我別再爬起來了,他願意把出場費的一半給我。但我只是
趁機給他一記肝臟爆破攻擊。
比賽同樣在第九回合結束,星芒在助手的攙扶下虛弱地舉起手臂
,贏得他生平第一場判定勝,我則是累到靠在柱子上睡覺,最後才被
觀眾的歡呼聲震醒。
「我嚴重懷疑這小子是不是吃了什麼藥,要不然,他怎麼可能中
了我享譽天下的滿貫右拳還爬得起來?」星芒非常憤怒地拍著麥克風。
但他從來沒想過,我可是被他像鋼筋一樣的右拳打得哇哇叫,看
見額頭上血流如注的時候,我差點就有閃開下一拳的衝動。
但我沒有。
因為我是不倒人義智。
雙腳抓緊地板是我賴以存活的唯一優點。
歸根究底,他們的拳頭再怎麼悍,都沒有亞理斯多德變身後的磷
光咬擊厲害。
我已經練就出一股狠勁,或說是異於常人的忍耐力。
雖然我自始至終都沒有突變成「刺痛人」或「不痛人」,但我可
以擋住亞理斯多德連續四次咬擊才昏倒,這可是我立足拳壇,場場打
到第九回合的原因。
「再來吧!」我一看見趴在廢棄鐵工廠外曬太陽的亞理斯多德,
就將行李丟在一旁,擺出架式。
閃電怪客坐在樹上發笑,他非常高興我又上山練拳了。
「哼。」亞理斯多德驕傲地繞著我旋轉,然後化為一道青色的奔
馳綠光。
一分鐘過後,我終於口吐白沫昏倒。
第四十八章
「你打拳,也打了快一年了吧?」
閃電怪客跟我生火烤魚,火光映在他滿是皺紋的臉上。
夜了,在鐵工廠外雜草叢生的廣場烤肉,看著灑滿星光的夜空喝
酒,真是難得的享受。
「是啊,戰績是六敗零勝,但我蠻受歡迎的,畢竟這是我的特色
。」我有些得意。畢竟我的對手都是狠角色,沒有一場比賽不受矚目
,我越是屹立不倒,觀眾就越是著迷。
閃電怪客拍拍亞理斯多德的頸子,說:「你要謝謝他,他可是挨
了你不少打啊!」
我大笑,將最肥的烤魚遞給亞理斯多德,他咧開大嘴一口吃了。
亞理斯多德還是經常朝著我的臉,用鼻孔輕蔑的噴氣,不過我可
以感受到他其實沒有惡意,只是一種無聊的挑釁罷了。或者,還有一
點象徵性的尊嚴。
「建漢呢?他上次放假跟你上山來,好像有兩個多月了吧?」閃
電怪客喝著小米酒,也給了我一杯。
其實是三個月整。
「嗯啊,前一陣子可洛出獄了,現在正念護專,而建漢也開始到
刑事局當差了,現在是個小警察,剛剛配到槍的時候他簡直樂歪了。
然後啊,他們倆個批哩趴拉糊理糊塗就這麼在一起了,整天瞎忙約會
。」我發笑:「完全忘記我還在長期失戀中呢!」
閃電怪客很替他的英雄迷高興,跟我乾了一杯,亞理斯多德在一
旁瞪著我們,臉色不善,我只好也替他斟了一碗小米酒,他一下子就
喝光光。
「那心心呢?最近還是常常一起吃飯嗎?」閃電怪客拿出捲菸,
手指放電燃火,抽了起來。
煙圈零零碎碎。
「嗯,心心大學畢業了,本來跟宇軒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但上個
月心心決定回到綏葦孤兒院當幾年老師,回饋一下。」我接過捲菸,
抽了一口。
好嗆,我將捲菸直接捏碎,看著閃電怪客:「閃電阿伯,這菸好
難抽,你也別抽了。」
閃電怪客這一年多來經常腰痠背痛,還常常咳嗽,身體大不如前,
我想帶他去看醫生,他卻老推三阻四,跟一般的老頭一樣。
「胡說八道。」閃電怪客翹起二郎腿,輕輕拍著黑黑的腳底唱歌
,那曲子我很熟悉,是老電影「閃電怪客大戰雙頭畸形魔」的主題曲。
我躺在亞理斯多德的肚子上,雙手跟著閃電怪客打節拍,陪他緬
懷過去的光榮歲月,也許在他死後,我應該為他辦一個老英雄迷追思
大會之類的,他地下有知一定很高興。
我看著星星。
人很奇怪,看著滿天星斗時最容易胡思亂想,思緒跟著不規則的
星座圖案到處亂跑,偶而一顆流星劃過,一恍惚,原來正在想的事情
通通忘光,然後又開始想東想西。
心心姊姊跟我並沒有疏遠,我們沒有疏遠的理由。
儘管我承認失敗,承認我們永遠都會是姊姊與弟弟的關係,但我
抹殺不了心中對心心姊姊的依賴,還有,愛。
這一點,我至少對自己很誠實,善解人意的心心姊姊也心知肚明。
有時候我們兩人一起逛街吃飯,心心姊姊常常有意無意提起一些
女孩子,說她們好像都很不錯,各有各的迷人特色。為了不讓心心姊
姊想太多,我每次都照單全收,只要時間允許,我會抽空跟她介紹的
女孩子約會,但我終究提不起勁發展更深刻的關係。
有時候我會想,這是不是孤兒的偏執?
我很難跟原本不認識的人熟絡起來,或許是缺乏安全感,或許我
有戀姐情節,或許我的心還太小,跟這個廣闊的世界還無法接合的很
好。
或許是我太愛心心姊姊了。
也或許我在承認失敗的背後,還在等待著什麼?
「閃電阿伯,現在的你,有在等著什麼嗎?」
我問,亞理斯多德的肚子好硬,他還不習慣給我當枕頭。以前人
類對他做的事太殘忍了,他只有硬起肚子折磨一下我。
「等?」閃電怪客摸摸頭,隨口說道:「等死吧?以前年輕的時
候,總是等著看自己的電影、等著看最新的英雄漫畫裡是不是用我當
主角、等著看最新一期的超人評鑑雜誌有沒有把我升等,哈,現在老
囉!要不就是等你上山找我解解悶,要不,就是等死啊!」
閃電怪客說得輕鬆,但他也同樣面臨不知所措的現在。
「你呢?還像個無頭蒼蠅嗎?不過至少你還可以等待下一場比賽
,老頭子的比賽早就通通結束囉!」閃電怪客同情地看著我。
我看著星光。
那時我也看著星光。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說,星光讓我迷惑。
第四十九章
「小子,想不想試試看不一樣的比賽?」
布魯斯打完比賽後,鼻青臉腫、澡也不洗,就跟我去音波俠公園
附近吃鐵板燒,他的臉上胡亂貼滿了OK絆跟藥布,夾起大塊肉放在我
的碗裡。
「好啊,說來聽聽。」我小心翼翼嚼著肉,剛剛在布魯斯之前我
也打了一場艱苦的比賽,嘴巴裡有顆臼齒搖搖欲墜。
我們是常客了,鐵板師傅特別將肉炒得軟些,還特意多給了兩倍
的豆芽菜。
「我們合作也快一年半了吧?」布魯斯今天特別反常,居然不直
接進入主題。
「超過了,一年又七個月。」我說。這一年又七個月以來,我的
身體比剛剛踏上擂台時要強壯太多,倒下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雖然我現在的戰績是慘烈的十一敗零勝,要是一般的選手,早就
被觀眾跟協會宣判終生出局了。但我不一樣,我總是以卵擊石,所以
我只要演出「死都不倒、倒了也要爬起」的戲碼,觀眾就會瘋狂支持
我。
布魯斯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幫我安排的對手個個都是一流好手
,一個比一個強悍,所以我的形象也越來越悲壯。
「如果你現在跟王凱牙再打一場,你覺得」布魯斯話還沒
說完,我就打斷。
「我不想跟他打。」我拒絕。
「為什麼?」布魯斯並沒有不高興的樣子,反而笑嘻嘻地看著我。
「我會贏吧。」我放下筷子,看著粗糙的右手掌,說:「不是我
在臭屁,雖然我一直輸,不過我越來越強了,要是現在跟王凱牙打起
來,我大概可以在第五回合解決掉他。這樣不是很無趣嗎?觀眾不愛
看。」
布魯斯哈哈大笑,說:「靠,說得好,觀眾不愛看的比賽打個屁
?不如去街上幹架還比較痛快!」
我不明究理,說:「老闆,你不是要我跟王凱牙打?」
布魯斯猛力拍著我的背,我差點將剛剛吃進肚子裡的東西吐了出
來,布魯斯笑著說:「誰要你跟王凱牙那根廢柴打?我只是問你有沒
有把握打贏他。」
我點點頭,好無聊。
「那條變種魚宮本雷葬呢?」布魯斯幫我斟了杯可樂。
「跟他打不止痛,還很累,還記得我打到哭出來嗎?不過他拳頭
的力氣比起範馬傑克,簡直就是殘廢。」我想了想,說:「應該會贏
吧?至少沒有會輸的感覺,至少有五成機會可以在七回合逮到他,讓
他爬不起來。」
「有信心喔!」布魯斯看起來很樂。
「還好啦,倒是你自己,最近蠻遜的。」我小小嘲笑了一下布魯
斯。
「那範馬傑克呢?」布魯斯還是繼續追問。
「那隻怪物後來的比賽越來越兇了,不過我現在的腹肌比以前厚
了兩倍,嘿,也沒那麼容易被打趴。」我有些自豪,拉開衣服秀秀我
常常遭到亞理斯多德咬擊的肚子,八塊肌菱角分明。
「所以呢?」布魯斯看我的眼神頗有興味。
「我還是會輸吧?」我承認,繼續說道:「要不是我的攻擊力不
顯眼,我死不倒下既然是確定的事實,範馬傑克輸掉比賽的機會就大
些。我以後會加強我的臂力啦。」
這時電動門打開,我跟布魯斯下意識回頭一看,原來是早就約好
在比賽後一起吃飯的建漢跟可洛。
「老闆,一份大丁骨,一份明蝦!」建漢爽朗地說,拉開椅子坐
在我旁邊,可洛蹦蹦跳跳跑去盛飲料。
建漢穿著警察制服,他前幾天剛剛升職,一副神氣活現的樣子。
「剛剛那場又打輸了吧?」建漢哈哈一笑,說:「你跟鬍子大叔
在聊什麼?聊下一場比賽的對手嗎?」
「是啊!」布魯斯呵呵奸笑,說:「我昨天比賽前,接到協會寄
給我這個小徒弟的挑戰書,猜猜是誰?是現任的鯊魚級拳王,超級金
童貝克勇次郎!」
我嚇了一大跳,手中的碗差點拿不穩,建漢也發出驚呼聲。
「什麼事我也要聽!」可洛拿著兩杯飲料高興地問。
「這混蛋要挑戰拳王腰帶賽!」建漢大聲嚷嚷,興奮之情溢於言
表。
「真的嗎!」可洛喜道。
「等等!我怎麼可能有資格挑戰拳王?我現在的排名應該是全聯
盟最後一名啊!」我兀自震驚中。
布魯斯鼓掌,說:「協會可是為了大撈一票,所以才破例安排了
這場比賽,哈哈哈!努力追求一勝的不倒人義智,碰上史上最強的七
屆拳王勇次郎,到底還能不能撐到第九回合?哈!光是賭盤抽成,協
會就賺翻了!而你的出場費也不下拳王,同樣都是一百五十萬!」
我傻傻地聽著,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布魯斯昨天就知道了,居然
拖到現在才告訴我。
「怎麼樣?打不打!」布魯斯笑吟吟地看著我。
「打贏了有腰帶可以拿嗎?」建漢幫著我興奮,搶著問,跟可洛
緊緊牽著手。
「雖然是破例舉辦的比賽,不過過程一切都按照規矩來,誰打贏
了,誰就是下一任拳王!」布魯斯差點吼了起來。
我愣愣的,心裡有一團火焰燃燒著。
「對不起插嘴一下。」鐵板師傅突然開口,拿著鍋鏟認真說道:
「一定要打,是男人的話,這種一輩子都不會再有的機會一定要抓住
,想當年我跟將太在世界壽司大賽纏鬥到第九回合」
我看著興高采烈的布魯斯,慢吞吞問道:「老闆,你很想要我打
吧?為什麼呢?」我期待一個比鉅額出場費更重要的理由。
布魯斯一拳重重拍在炙燙的鐵板上,高溫將他的拳頭燙得吱吱烈
響。
「靠,這可是不得了的機會啊小子,我要你把所有倒下去的一次
拿回來!」布魯斯的眼睛乍放精光,說:「咱們扛一條腰帶回家!」
我再沒有疑義。
「管他拳王是誰,我都要把腰帶從他身上拔下來!」
我大叫,所以人舉杯狂吼。
第五十章
「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妳!」
「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哈啾!」
剛剛走出鐵板燒店,跟大家告別之後,我看到第一個電話亭就走
了進去,興奮地打電話給心心姊姊,她一接電話,我們倆便不約而同
說出同一句話。
「哈!妳先說吧,這次我的好消息一定蓋過妳的。」我嘻嘻笑道
,手指捲著電話線。
「不會吧?還是小鬼先說。」心心姊姊的聲音很飛揚。
「不不不,還是妳先說,我這一條可是超級大消息呢!」我樂歪
了,好像拳王腰帶已經拿到手似的,說:「連我自己都沒料到的、天
上掉下來的大消息!」
「呵呵,難不成中了頭彩?」心心姊姊亂猜。
不可能的,我生命裡唯一的頭彩,可是妳啊!
「哪是,我才不買那種東西呢!」我神祕地壓低聲音。
「我知道了!你跟建漢終於找到新房子,要搬出鬼屋了!」心心
姊姊故意不認真猜,想把我逼急。
「不是啊不是,那種消息怎麼會是我料不到的,亂猜!」我哈哈
笑道:「當年的流鼻涕小鬼要打拳王爭霸戰了!就在兩個月後,我老
闆還特地挑我生日,也就是我進孤兒院二十週年那天開打呢!」
心心姊姊驚喜地尖叫:「天啊!太棒了!你一定要打贏!」
我還來不及說話,心心姊姊就一直尖叫個不停,我還聽見她同身
邊的一群小朋友大聲宣佈,有一個以前很笨的學長現在居然要打拳王
爭霸戰了!
白癡的小朋友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就跟著心心姊姊又叫又跳起
來。
「那妳呢?是什麼好消息要跟我說啊!」我很亢奮,要是現在上
場我也不怕。
「你猜?」心心姊姊的聲音變小了,她好像正摀著話筒,慢慢走
離那群夭壽吵的小朋友。
怪怪,既然是好消息,為什麼要壓低聲音?
「我猜猜喔」我不知怎地,剛剛打完拳賽的掌心開始冒汗
,甩了甩。
不祥的預感。
「我猜我猜」我竟開始結巴,手抬起,手指顫抖地
算著。
心心姊姊,今年幾歲了?
我兩個月後號稱滿二十歲,心心姊姊大我兩歲半,也才二十二歲。
但我的心臟跳得好慌,好像隨時會自己震歪似的。
「虎姑婆院長居然幫妳加薪了?」我四肢發冷。
「才不是,是」心心姊姊幾乎是用氣音在說:「宇軒昨天
晚上跟我求婚了!」偷偷摸摸的、生怕被別人聽見的聲音,卻洋溢著
粉紅色的幸福。
我晃了一下,眼前昏昏暗暗。
「真是太棒了!」我用力抓著話筒,歡欣地說道:「什麼時候生
個小寶寶給我們抱抱啊?」
天空陰陰沈沈的,剛剛明明就是萬里無雲的大晴天。
好像命運跟天氣講好的一樣。
「哪這麼快,我又沒說我答應他了。」心心有些侷促。
「哈,居然還會難為情,難道妳不嫁嗎?」我的頭靠在玻璃窗上
,呼吸困難,笑得很暢懷:「女生就是婆婆媽媽,我看是宇軒買的鑽
戒不夠大顆吧,哈哈哈哈」
「哼,要你管。」心心姊姊恢復一貫的開朗,說:「我可忙的很
,沒時間結婚呢,你也知道這群小鬼有多麻煩,比起當初的建漢跟你
一點都不遑多讓,偶而我還要跑去後山的祕密基地去逮幾個小鬼回來
上課,你知道嗎,那些小鬼不知道從哪學來的心思,居然在樹上蓋起
樹屋,還架水槍防禦呢,真是笑死我了。」
鮮血從我剛剛被打歪的鼻子裡流了出來,我很開心地說:「看來
我下次去看閃電怪客的時候,應該繞去祕密基地偷偷把他們的樹屋拆
了,哈!他們一定以為是惡魔黨幹的!」
「對了,說到結婚,你能不能快點交個女朋友啊?要不然,嘿嘿
嘿」心心好像做起粉紅色的夢:「要不然到時候婚禮的伴郎只
能找建漢一個人,伴娘當然就是可洛囉,你就只能當個超齡大花童了
!」吃吃地笑了起來。
我坐下,全身縮在一起。
「好慘啊,再給我一些些時間吧,等我當上拳王以後,說不定就
會有女生願意跟我交往了呢。」我不停地笑,眼淚浸溼了膝蓋。
心心姊姊又跟我嘻嘻哈哈了半小時後,才掛上電話。
沒有聲音。
但我仍將話筒靠在肩膀上,靜靜地聽著。
電話亭外,不知何時應景地落下傾盆大雨。
大雨沒有停過。
我臉上的笑容也沒有停過。
那晚,
我就住在電話亭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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