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鐵馬冰河(上)
太陽懶懶的從山頭爬出來,把僅剩的一絲溫暖撒向大地。山谷裡的曉霧被陽光剎那間染成了流蘇般的顏色,山頭上的殘雪也馬上回報給陽光一片燦爛的金黃。兩邊的山坡上,樹已經光禿禿的掉淨了最後幾片葉子。山谷裡,間或還有幾棵不知名的蒿子,在枯草與殘雪間,倔強的綠著,十分扎眼。偶爾有風吹過,空曠的谷地裡便起號角一般的聲音。沒有人跡,沒有炊煙,北國的冬日,擁有的就是這份古今不變的蒼涼。
「叮咚、叮咚」, 幾聲清脆的駝鈴打碎了山谷裡冬晨的寧靜。「武——威」趟子手的大嗓門嚇得棲息在樹上的喜鵲呼啦拉的飛起來,向遠方逃去。隨著趟子手的喝山聲,一大隊駱駝從山谷中走出來,二十幾個鏢師和趟子手分別在馱隊的前、中、後把隊伍護住。
自從和蒙古人開戰以來,已經很少有這麼大的駱駝隊敢向塞外進發了。因此這隊年貨如果平安運送到目的地,恐怕至少有幾十萬兩銀子,不知是誰有這麼大的手筆,這麼大的膽色。大腹便便的商隊老闆穿著通體漆黑的貂皮大衣,雙手在袖子裡插著,不時掏出來,捂一捂皮帽下凍紅的耳朵。一直瞇著的眼睛偶爾睜開,竟是少見的藍色,原來是個大食人,怪不得要錢不要命,敢在這時候北上。
「停」,商隊前面身著黑色鎧甲鏢頭打扮的人舉起了左手,整個駱駝隊馬上勒住了腳步。鏢頭跳下馬,伏在地上聽了聽。立即跳上馬,做了個奇怪的手勢,趟子手們立刻緊張起來,努力調轉駱駝的方向。那鏢師從懷裡拿出個黑黑的,圓筒樣的東西向遠方望去,遮天的旌旗證實了他的判斷。
「蒙古人,快往山谷裡撤」。他大聲催促起來。商隊老闆臉色立刻變得雪白,調轉了馬頭。等到二百多頭駱駝的隊頭變成了隊尾,蒙古騎兵已經到了二里之內。一個趟子手在前面牽好韁繩,整個駱駝隊立刻向來時路上狂奔起來。鏢師們職責所在,紛紛拔出刀來,護在商隊的最後邊。
蒙古軍隊顯然已經發現了他們,二十幾個驃悍的蒙古武士在一名百夫長的帶領下躍出本隊,呼喝著向商隊追來。駱駝負了重,越跑越慢,跑出五六里,壓後的鏢師已經被蒙古武士趕上。帶隊的百夫長一馬當先,揮刀向身前鏢頭模樣的人後頸砍去。鏢頭卻頭也不回,用一把怪怪的馬刀向蒙古彎刀頭部一點,立刻把彎刀盪開,順手後撈,「撲」一下把蒙古武士的戰馬脖子抹出了一條尺餘長的口子,血光飛濺。那戰馬長嘶一聲,前腿臥下,努力沒把馬上的騎手壓在身下,留戀的看了一眼主人,眼見不得活了。
得手的鏢師輕輕一撥馬頭,又向另一個蒙古武士衝去,虛劈一下,趁馬上的武士招架的功夫,把刀尖刺入了對手戰馬的眼睛,戰馬一個人立,把馬上的武士掀了下來,摔了個七葷八素。其他幾個鏢師也個個伸手了得,幾個回合,二十幾個蒙古武士都變成了步卒。
鏢師們顯然不願傷人,舉刀把蒙古武士圍在中間,並不繼續進攻。鏢頭模樣的人手一招,一個趟子手把一匹跑不動的駱駝的韁繩從隊伍中砍斷了,牽了過來。鏢頭在馬上對蒙古百夫長拱了拱手,用純正的蒙古話大聲說道:「我等護送一批年貨去漠北,無意打擾諸位軍爺趕路,這兩箱貨物給你家將軍,望通融則個」。說完,把駱駝韁繩一放,打馬帶著眾鏢師追趕商隊去了。留下二十幾個蒙古武士站在原地呆呆發愣。
須臾,蒙古大隊人馬趕到,三千多人馬一路奔來,竟保持著整齊的隊伍。領軍的總管讓人把駱駝身上的兩個扁箱打開,剛用手除去防震的稻草,一道耀眼的霞光噴薄而出,耀得人眼花繚亂。儘管軍紀嚴明,扁箱周圍的人還是按耐不住,歡呼起來。那兩個扁箱當中,竟滿滿的碼放著水晶琉璃酒具。平日,一套水晶琉璃酒具在蒙古部落足夠換三匹良駒。現在商路一斷,這兩箱酒具,足夠買三、四十匹馬。如果那商隊馱的全是這些東西,截下它,好過搶幾十個村落。
想到這,行軍總管把彎刀在高空一揮,三千人齊聲「噢——呼」一聲,放馬向商隊方向追去。那幾個落馬的武士也換了戰馬,跟著狂追。蒙古軍中每人至少有兩、三匹馬備用,所以馬力甚佳。頃刻間又追出二三里,路上不斷有脫力的駱駝被鏢師們扔下,有武士挑開扁箱,雖然不全是水晶琉璃,但箱子裡也多是磚茶、漆器等草原上名貴之物,眾人見此,越發追得緊了。眼見著商隊拐進一個峽谷,谷口兩片巨石如大門一樣高聳如雲。那壓後的鏢頭拖過十餘匹駱駝,把谷口堵住,縱馬而去。
蒙古軍追到谷口,領先的武士七手八腳想把駱駝牽開,誰知這些駱駝都沒了力氣,臥在谷口死也不動了。等大隊人馬到了,大伙合力把駱駝拖走,讓出路來,商隊已經不知去向。行軍總管見那山谷只可容七、八匹馬並行,草高林密。心中猶豫,叫過一個百夫長,命其帶一小隊武士前頭探路,大隊人馬卻慢慢的排了隊,走進谷來。
走了二三里,探路的武士也不見動靜,正在猶豫間,那個百夫長滿身是血,狼狽的逃了回來,卻沒了鬍子,少了耳朵。來到總管面前,滾下馬來,放聲痛哭。原來商隊的鏢師們見蒙古人窮追不捨,發了狠,在前面山谷出口處埋伏了。先利用弓箭把蒙古武士射倒了大半,然後殺在一起。蒙古武士措手不及,加上鏢師們個個武藝高強,全部被殺了。這個百夫長是被對方的鏢頭用刀背打昏了,又用冷水澆醒,割了鬍子和耳朵,放回來警告大家不要再追。
蒙古人的鬍子即為其尊嚴,行軍總管受此侮辱,大怒。又聽說對方只是幾十名鏢師,更是有恃無恐。彎刀前指,麾下幾個千夫長立即帶隊向前猛衝,恨不得立即把對方捉了,生吞活剝。堪堪追到距出口半里之遙,只聽「轟」的一聲,一發炮彈落在蒙古軍中,四五個騎士躲避不及,登時被炸上了天去。隨著這聲炮響,剛才寂靜的谷口平地生出兩三百人,平端了個帶木柄的黑筒子,排了三排。一個黑鐵塔般的壯漢一揮手,黑筒子裡冒出火來,子彈接連向蒙古人打去,原來這些人手裡端的,竟是蒙古人從來沒見過的新式火銃。那前衝的蒙古軍當即如溪流撞上了礁石一般,一下撞了個粉身碎骨。打頭的蒙古武士一個個如被割的谷穗般從馬上落下。間或有戰馬被打中,鮮血便從馬的口鼻中噴湧而出,彙集到地上和人血一起形成了小溪。與此同時,兩側的山頭,也出現了無數身著和谷口一樣,灰黃相間色塊奇怪衣服的人,一樣頭頂著圓圓的鐵鍋,端著火銃向下打來。唯一不同的是,谷口的人是一排接一排的連放排槍,而山頂上的人卻是瞄準了目標打。
埋伏在這裡的不是別人,正是懷柔縣眾鄉勇。兩日前斥候長王飛雨命人火速來報,說三個蒙古千人隊趁北口城不備,偷襲得手。北口城縣丞戰死,縣令自殺。這三千蒙古人把北口城未及逃出的萬餘百姓全部殺了,搶了細軟,向東而來。所過之處,燒殺搶掠一空。密雲州知州不敢觸其鋒櫻,躲在城中,任蒙古人在自己屬地內胡作非為。眼見蒙古人就奔懷柔來了。
郭璞等人聽說此事,又氣又恨。恨蒙古人殘暴不仁,氣密雲知州不知廉恥。懷柔、密雲兩地相距甚近,眾百姓起了同仇敵愾之心,紛紛前來請求參戰。武安國早有此心,見群情激昂,不顧鄉勇人少,拿出做好的沙盤,和十三郎等人仔細籌劃,非要讓這三千蒙古匪徒匹馬不得回塞外方解心頭之恨。沙盤上見石門谷山谷狹長,正是個打埋伏的好地方,所以定下了這條誘敵之計。
先前押駱駝隊的鏢師,貨真價實,是主動請纓的懷柔縣武威鏢局的眾高手。那扮做鏢頭的卻是十三郎本人。商隊的老闆,則是由學校的老師穆罕默德客串。臨行前,早已在城裡開了分號的木匠鋪老闆楊老漢唯恐武安國有失,把一直留著沒派上用場的蛟龍之皮用鋸子鋸開,和張五等人連夜趕製出了兩套鎧甲,給武安國和小張正心穿了。那蛟皮軟甲又輕又結實,關鍵部位包了板凱,除了火槍,尋常刀兵很難傷到武安國師徒。
眾人在山谷中冒著北風凍了一天,才等到蒙古兵的到來。懷柔鄉勇的鎧甲外邊都套了武安國設計的灰黃相間的軍裝,這平日大家很不喜歡戲稱為「蛤蟆服」的軍裝,穿上了躲在山上,遠遠的根本分不清是石頭還是人。所以蒙古兵直到大難臨頭才發現對手的存在。
蒙古軍中行軍總管見勢不妙,慌忙命令軍隊急撤,眾武士不顧頭上炮彈呼嘯,身邊子彈如雨,掉頭狂奔,人馬相互踐踏,死傷無數。待倖存者衝到剛才的石門處,發現石門早已被炸塌,塞住了退路。無奈掉頭又往前衝,一個來回拋下了屍體千餘。待領軍的總管從慌亂中找到一絲清醒,抬眼再看,屬下的三個千夫長中的兩個早已向佛祖報道去了,剩下一個掉了只胳膊,被親兵架在馬上,眼見出氣多,進氣少了。一咬牙砍翻幾個身邊亂竄的小兵,整頓隊伍,向武安國等人衝來,眾武士有了帶頭人,也明白只有衝過前邊這道人牆才能逃得性命,一聲吶喊,不顧死活的打馬快衝。這邊張正武見蒙古人拚命,也不客氣,招呼炮手把炮彈連珠般在蒙古馬隊中砸下,那炮彈全是開花彈,鑄造彈殼時用急流淬火,填充的火藥中間又加了鋼珠,碎鐵等物,落地之後炸開,五步之內不會留下一個完整的活物。蒙古軍衝過炮火屏障的不夠十分之一,那幾個幸運的人衝到距武安國等人兩百步的地方,又被坐騎掀下馬來,此處竟拉上了鐵絲網,網上掛滿了鐵蒺藜。一兩個勇悍的站起身子,舉刀去砍那鐵絲網,沒等刀落下,身上早已被打了十幾個透明的窟窿。
行軍總管見此,棄了馬,帶人向兩側山頂上爬。哪裡那麼容易,沒幾步就被子彈壓在山腳不能動彈。山谷中樹木枯草早已著起火來,此時火勢漸大,山上的鄉勇被濃煙擋住了目標,漸漸沒法放槍了。倖存的蒙古士兵見頭上槍聲漸稀,大喜,紛紛從戰馬身下,石頭後面和死人堆裡爬出來,尋找出路。也是老天有眼,恨透了這群屠殺手無寸鐵百姓的劊子手,一陣山風刮起,火勢藉著風力越燒越旺,一會間谷底已成火海。
武安國見此,連忙讓十三郎沖山谷裡用蒙古話喊道:「放下刀走出來,投降者不殺」。十三郎的嗓子像是剛才押鏢和蒙古人交涉時喊壞了,這武林高手喊出的聲音比蚊子叫聲大不了多少,等武安國發現後扯了嗓子重複,早已晚了。僅有十幾個蒙古武士從烈火中衝出,被鄉勇們用砂土將身上的火撲滅,接下來谷中就再無動靜。武安國讓穆罕默德問倖存的蒙古人為何出來的如此之少,蒙古人破口大罵穆罕默德假慈悲,原來眾人都被鐵絲網擋住了,這幾個是見機快,從底下縫隙爬過來的。
第九章(下) 鐵馬冰河
滾滾濃煙遮住了半邊天空,大火猛烈的吞噬著山谷裡的一切。已經不可能再有生命了,武安國黯然地整理著隊伍,離開谷口。打了大勝仗,心中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王浩、李陵等人興高采烈地招呼人馬從山上往下撤,等待山上的弟兄全部到齊,就可以凱旋而歸了,每個士兵臉上都掛滿了復仇後的勝利笑容。唯一和武安國一樣有些不開心的是穆罕默德,一邊讓人幫忙把駱駝隊欺騙敵人用的碎磚亂瓦往下卸,一邊搓著手心疼的說:「四千多匹馬啊,四千多匹馬,得多少銀子啊」。那幅守財奴的樣子惹得眾鄉勇們更加開心。
「武兄聽沒聽說過獵人和狼的故事」,十三郎見武安國如此,開導他說。武安國知道十三郎說的肯定是「東郭先生與狼」的明朝版,抬頭看了十三郎一眼,回答道:「曹兄是不是覺得我有些婦人之仁,這些蒙古人雖然殘暴,但畢竟和我們一樣,也是人啊」。
「他們殺我百姓的時候,可沒把我們當做同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武典史現在可憐他們,他們馬隊衝過來時,可沒有可憐你的意思」。旁邊的王浩插言說。殺敵三千,自己不損一人,在他眼裡,縱使孫武轉世,諸葛重生,也不過如此。何必為那些凶殘蒙古韃子的死活難過。
「你不殺他們,他們就殺你,馬背上向來是用刀子說話的」十三郎又開導說,「你對他們講仁慈,就是對百姓的不仁慈,誰輕誰重,武兄考慮到此節,自然不會難過了」。
武安國半晌無話,在這個時代,各民族之間本來就是弱肉強食。自己在二十一世紀的民族團結理論,不但身邊的人不會接受,說出來,蒙古人也必然認為自己有病。再次掃了興高采烈的鄉勇們一眼,後者正在寶貝般擦拭著自己的火銃。第一次大規模火器的集中使用,威力大到武安國自己也感到震驚。擁有先進武器的一方,對另一方幾乎是屠殺。輕輕的歎了口氣,幽幽的問到:「子由,你不覺得火器的力量大得可怕嗎」。
「第一次和韃子幹得這麼過癮,武兄造的火器真的非同一般,特別是那大炮,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們,從來沒見過這麼狠的傢伙」。十三郎顯然沒聽出武安國的話外之音,有些興奮的回答。
「可如果這些東西掌握在暴君手裡,百姓的日子不就更不好過了,我們自己人殺起自己人來,也從來不比外族殺得手軟啊!」
「這………,倒也是,原來還怕官逼民反,現在連百姓造反都不怕了,恐怕百姓更沒有活路了」
「我們雖然都是草民,可畢竟不是草,人血不是水,滔滔流成河!」武安國輕輕歎息,到了二十一世紀,中國還沒有一部完整的民權法案,何況這蠻荒時代。當年在電視裡看見的一些國家的軍隊用機槍掃射本國百姓的鏡頭不斷浮現在眼前。想到此節,真不知自己如此改變歷史的進程,到底是對還是錯。
「我聽說過狼吃羊,從來沒聽說過狼吃狼,很多時候公平與否關鍵在於強弱之勢是否均衡」。一向不愛說話的李陵語不驚人死不休。這句話如悶雷一樣讓沉思的人清醒。精明的王浩四下環顧了一番,示意大家別在扯這些大逆不道的話題。武安國等人也感到了說這些不和時宜,都沉默了。
「可惜這火擋住了路,不然我們趁勢追過去,這些蒙古人的輜重營肯定跟在他們後邊不遠,他們搶來的東西都在那裡,我們給他來個黑吃黑,嘿嘿……」。穆罕默德的聲音和著鄉勇們的哄笑聲從不遠處傳來,讓武安國周圍的氣氛又活躍起來。
忽然,劇烈的馬蹄聲打碎了鄉勇們的喧鬧。在他們身後,遮天蔽日的塵土由遠而近。「刷」的一下,訓練有素的鄉勇們立刻排成了戰鬥隊形,佔據了有利位置。而剛才沒撈著露臉的騎兵們則緊緊的跟在十三郎的馬後,排成一個箭頭型。
武安國拿起略顯笨重的望遠鏡向來路看去,一隊人馬打著大明旗號飛奔而來。在距他們二里左右穩住陣腳,一個侍衛服色的人縱馬而出。遠遠的勒住坐騎,細聲細氣的問到:「前方是何路人馬,在此做甚」。
眾人見他是個白白淨淨的十五六歲的少年,十分可愛。並不介意其問話不是很有禮貌,高興的告訴他,大明懷柔縣典史武安國的帶領本縣鄉勇在此殺韃子,保衛家鄉,並問他來歷。那少年聽說是鄉勇,輕輕撇了一下嘴,撥馬回本隊去了。氣得王浩等人小聲問候起了那少年的家長。
稍頃,只見明軍大隊人馬兩邊一分,讓出一條出路,一個主將帶著三兩個隨從從陣中飛奔而至。馬上的將軍不過十七、八歲樣子,一張古銅色的面孔生得有稜有角,透著幾分剛毅。遠遠的沖武安國等人一拱手,大聲說道:「虎賁左衛指揮使朱立奉皇命巡邊至此,幸會各位英雄,不知戰況如何」。眾人聽說是御林軍,非常驚訝,見那將軍十分禮貌,紛紛拱手還禮。
武安國歷史雖然學得不好,也知道明朝有個朱棣搶了自己侄子的皇位,曾派人七下西洋,五次御駕親征蒙古。二十一世紀北京城大鐘寺裡面還收藏著明成祖時代的大鐘,重四十多噸,後來乾隆自誇盛世所築的鍾和其比起來,根本沒臉見人。不知朱棣和這朱立是不是一人,為什麼好好的王爺不作,假充什麼將軍。偷眼仔細打量,總覺得自己的判斷沒錯。再看看那將軍身邊的幾個侍衛,各個面白無鬚,不是太監又是什麼東西。
武安國見朱棣刻意隱瞞,也不願說破,省得大家見禮麻煩。況且自己所知的歷史中,大明朝皇帝都有些怪癖,自己封自己為將軍、太師的大有其人,總之是家傳的荒唐,不必深究。剛要回話,王浩搶著說道:「來了三千蒙古韃子,呶,就剩了這麼幾個」。得意的用手向焦頭爛額的俘虜們一指,「這不都在這呢,其他的都被燒死在山谷中了」。
「啊………」幾個太監誇張的用手摀住了嘴巴,陪著朱棣下馬向谷口走去,沒到近前,焦臭的味道撲鼻而來,幾人肚子裡一陣翻江蹈海,強忍著沒有吐出來。而那火勢絲毫有見小,看樣子不把整個山谷的草木耗盡,是不會停了。
朱棣轉過身來,仔細打量眼前這些怪模怪樣的鄉勇,身上花裡胡梢的衣服,頭上圓滾滾的鐵鍋,都是他前所未見的打扮。手中那帶木柄的烏黑锃亮的鐵管子,更不知是什麼東西。但鄉勇們沒有人受傷,卻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早就聽徐元帥說起武典史的大名,我朝最近在塞外大敗蒙古,武典史所獻的連環弩居功至偉。若不是有人故意刁難,武典史早就掛印封侯了。這些弟兄們手中的,想必是武典史最新監製的利器,不知是如何用法」。判斷出擋住蒙古騎兵衝鋒的,一定是鄉勇手中的鐵管子,朱棣馬上顯出了濃厚的興趣,拍起武安國的馬屁來。
武安國從一個鄉勇手中接過一把火銃,示範給朱棣。「乒」的一聲打去,遠處一個兒臂粗的樹枝應聲而斷。
朱棣如獲至寶般從武安國手中搶過火銃,照著樣子借了子彈和炮子裝上,放了一槍,把百步外的枯樹打了一個洞。自己也被火銃後挫撞得在晃了兩晃,差點沒摔倒。咬牙挺直了身子,把火銃抵在肩上又放了幾槍,掌握了基本用法。歡天喜地的把火銃翻來覆去又摸又看,看來是打算學劉備借荊州了。
「這日後的一代暴君兼雄主,此刻也不過是個小孩子啊」。武安國解下腰間的三眼短銃,交給朱棣,說:「這些都是奉命替徐大將軍監製的,本來想送往塞外,沒想到蒙古人來得這麼急,只好暫時借用。這把三眼短銃射程雖然比將軍手上的短些,但一次可連續三發,單手就可以發射。將軍在馬上用它可能更合手些」。
「是嗎」!朱棣接過三眼短銃,把火銃交還給鄉勇,翻身上馬,在馬上四處瞄著,完全忘記了自己是三軍統帥。一會,把短銃插到腰間,打馬回到武安國面前,拱手施禮「多謝武典史,先生還有什麼寶物,不妨多送我幾件,過陣子我回了京城,也送你幾樣海外奇珍」。
這哪裡是將軍啊,眾人見朱棣如此無賴,都覺得好笑,心中暗道「不知是哪家紈褲子弟,年紀輕輕就做了御林軍指揮,好在沒上戰場,不然豈不是丟人」。
武安國見朱棣童心未泯,不想掃他的興,心中暗自思付「這純真少年日後不知遇上了什麼悲慘的事,才變得那樣殘暴」。拿出簡易望遠鏡,正給朱棣示範,鏡頭中卻出現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跌跌撞撞地從遠山上跑下,凝神細看,不是斥候長王飛雨又是哪個。連忙把望遠鏡交給朱棣,拍馬迎上前去,把王飛雨扶住。
王飛雨不等自己喘過口氣來,斷斷續續的匯報:「三、四萬、蒙古大軍,距此、不到、兩日路、路程」。原來他去遠處打探,接到部下的急報,前日又有大隊蒙古人馬從北口城(今稱古北口,我們的歷史中,張治中將軍曾在此率軍和日本人血戰)入侵,路上不像先前那夥人一樣四處搶掠,而是直奔懷柔方向。他快馬回報,結果被大火隔在山谷另一端。仗著有一身爬山功夫,才沒耽誤了消息。
「多少」,朱棣顯然被這個數字嚇了一跳,握著望遠鏡的手微微顫了幾下。恐懼的漣漪從王飛雨的周圍散發開去,鄉勇們的喧鬧聲瞬間停了下來,山風和烈火的聲音此刻變得分外清晰。雖然剛打了大勝仗,但以八百敵四萬,誰都知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況且這個山谷已經無法用做下一次伏擊場。
「王浩、李陵,讓弟兄們報數,統計每個人還有多少子彈」武安國大聲喝到,聲音在山谷中迴響。鄉勇們立刻著手清點起來,一會王浩、李陵匯報,每人平均還剩子彈七十多發。
「四萬人,真不少,每人要瞄準了打五十槍!告訴弟兄們馬上把火銃擦乾淨了,明天誰要是打到一半火銃就卡住,回去罰他掃一個月的廁所」。
鄉勇們聽武安國說得有趣,都哄笑起來。心裡一下子輕鬆了,是啊,四萬人,不就是每人多放幾槍的事情嗎,有什麼大不了的。不信蒙古馬隊跑得比子彈快,況且身上還有鎧甲穿著,訓練時親眼看見離遠了弓箭就不能穿透,怕什麼呢,即使受了傷,還有徐記票號包著呢。
「他大爺的,老子剛才在山上正一槍一個打得痛快,誰知山下起了火,把韃子擋住了。這回韃子夠多,正好讓老子殺個過癮」。一個絡腮鬍子的鄉勇大聲說道。
「對啊,那麼多人,不用瞄就能打到,走,擦火銃去,打小丫挺的。誰的火銃半路壞了,誰是小娘養的」。喧鬧聲中,鄉勇們開始檢測起自己的火銃來,被蒙古人欺負了這麼多年,只要有機會,沒人願意當奴隸。
朱棣心裡暗自叫了一聲佩服,一個小小的從九品典史,遇事比自己這帝王之後還鎮靜,居然懂得穩定軍心。看這些鄉勇的裝備與士氣,懷柔武安國真的是名不虛傳,可惜朝中那些儒生,只知道分高低貴賤,讓豪傑埋沒。想到這裡,起了愛才之心,把武安國拉到一邊,小聲說,「武先生,朱某這裡還有五千人馬,我們只要守住懷柔三天,肯定能等到援軍,敵強我弱,不可意氣用事」。
武安國感激的看了朱棣一眼,心想,守城也是個辦法,但自己兩年來辛苦建成的工廠和礦山都在城外,肯定要化為灰燼。但若要野戰,的確人數太少了。叫張正心取來沙盤,用樹枝一下一下的畫著,尋找破敵的辦法。這懷柔附近的山川河流他太熟悉了,一草一木都不願讓給蒙古人。官道是今年郭璞剛開始修的,至今沒有完工。沒開始建立鄉勇的時候,自己還帶學生測量過水文地質。他目光落在據此五里外的黑水河上,夏天修橋時,河水有十多丈寬,聲若牛吼。昨天從那裡路過,水面已經只有原來的四分之一了,水流很急,還沒有被凍住。如果把橋拆了,倒可以拖延一會。想到這,眼睛突然一亮,有了,這次就在這裡和蒙古人拚個魚死網破。
「朱將軍,能否借你的人馬一用,我有一計可挫一挫韃子的銳氣」。武安國試探著問朱棣,對於這個不願公開自己身份的皇子能否按自己的佈置行事,他也沒有把握。
「朱七,傳我的將令,虎賁左衛全體將士這三日俱歸懷柔典史武安國調遣,違令者,斬」!朱棣大聲命令自己的隨身太監,順手把隨身寶劍取下,交給武安國,「朱立今日願聽武先生驅使,衝鋒陷陣,讓蒙古韃子見識見識什麼是真正的大明男兒」。
「對,讓蒙古人也知道我大明男兒」!武安國大聲附和。「殺」,十三郎被他們的情緒感染,揮刀向天,一百騎兵一同跟著他揮起馬刀,大聲呼喝。坐下戰馬立刻放聲長嘶起來,引得步兵們放在遠處的坐騎一同長嘶。一會,五千御林軍的戰馬也加入了這長嘶的行列。滾滾濃煙,熊熊烈火,蕭蕭馬鳴,這一刻的風姿,永遠印在每個人的心中,印在不屈的中華大地上。
元太尉納哈出率三萬餘騎,幾乎多出一倍的戰馬,烏雲般從曠野中掠過。領軍多年,從來沒有這麼懊惱過。徐達這個老狐狸,逼得他放棄了蒙古好漢的尊嚴,帶頭打起了游擊戰。但戰爭畢竟發生在自己的草原上,害得蒙古各部落四處遷徙,六畜不得藩息。偏偏原來弓馬與蒙古人差得很遠的明軍,居然現在也開始敢大著膽子和蒙古武士硬碰硬。明朝騎兵幾乎人手一把連環手弩,力道大得近處可穿透重甲,近身肉搏時抬手就射,事先沒有半點預兆。這樣,縱使小股明軍和蒙古軍相遇,蒙古兵也很難佔到便宜。納哈出讓匠人們仿製連環手弩,匠人們忙了幾天,就是做不出來,氣得納哈出要把匠人們綁在馬後邊拖死。匠人們連連喊冤,說造弩的精鋼草原上沒有,需要著名的懷柔軟鋼才行。而懷柔軟鋼,從來沒見商隊從北平帶來。
出乎意料,己方人馬日前襲破了北口城。納哈出聽到這個消息時幾乎跳了起來。懷柔富庶之名隨著商隊在草原上被廣為流傳。北口城離懷柔近在咫尺,目前北平衛防禦空虛,如果取了懷柔城,把煉精鋼的工匠們全掠到塞外,等於搶到了無盡的精鋼。到那時,就不必再被徐達這老不死的蠻子追得到處轉。如果抓到郭璞和武安國,一定要勸他們投降,漢人朝廷有什麼好,只會窩裡鬥,埋沒英雄。哪如跟著自己,再造成吉思汗的千秋霸業。百年前一個同樣姓郭的漢人英雄,就帶著蒙古好漢打到多瑙河。蒙古人絕對不會虧待英雄,也從沒有「莫須有」這項罪名。
精通漢學的納哈出只管考慮如何安排武安國和郭璞,不覺間隊伍已經停住。前軍將領派人來報,到懷柔的路被落石堵死了,正在派人搬石頭拓路。
「前兩天那支人馬哪裡去了,莫非著了南蠻子的道」。納哈出心裡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兩個時辰後,挖開的山谷證實了他的判斷。到處都是殘缺不全的人馬屍體,被烈火燒死的人拼著最後一點力氣抓住身下的泥土,燒得變形的手上粘滿了乾泥巴,屍體的焦臭味道讓很多開路的蒙古武士都嘔吐不止。這條山谷裡沒有一個活物了,每人能擁有這麼多匹馬的,肯定是蒙古精騎。納哈出氣得眼眶都要瞪裂,四處尋找是哪支部隊下了如此狠手,至於自己的族人手上粘了多少鮮血,納哈出從來不會考慮這些。漢人天生懦弱,本來就是長生天安排給蒙古英雄做奴隸的,祖祖輩輩的蒙古人都被這樣教育。
終於走出了這條死亡之谷,費了小半天功夫,才讓那些被燒死的武士塵歸塵,土歸土。「如果抓到施此毒計的人,一定要把他點天燈」,蒙古武士們這樣想。如他們所願,在谷口,蒙古人發現了仇敵的名字,一塊新豎起的大石碑上面赫然用蒙、漢兩種文字刻著「懷柔縣典史武安國率八百壯士全殲三千蒙古韃子於此」。
「衝到懷柔、抓住武安國祭天」!納哈出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羞辱,拔出了自己的彎刀。「八百壯士全殲三千蒙古韃子」幾個字深深刻在他的腦海裡。對蒙古武士來說,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奇恥大辱。「漢人只會以多為勝,怎麼可能這麼少的人打敗蒙古武士,奸詐的漢人,不殺光你們,納哈出誓不為人」!
大隊人馬沿官道衝出幾里,一條深深的河溝擋住了前進的路線。河水已經收縮到只有三尺寬,結了一層冰。河面上的橋已經被破壞了,只留了對面的一半。而對面,是一座用沙子和水臨時凍出的長長的土壘,三尺多高,上面有一桿大旗迎風招展,納哈出認識旗上的漢字,正是讓他咬牙切齒的「大明八百壯士」。
「巴特兒,帶你部人馬頭前試探」納哈出下令。立刻有一千蒙古武士跳下馬背,衝下河谷。土壘後火銃乒乒的打將下來,把他們壓在河谷裡動彈不得。
「敏圖,寶音,一左一右散開」。納哈出揮動令旗,蒙古陣中立刻又衝出兩個千人隊, 分散成橫隊衝下河谷。土壘後守軍火力馬上顯得捉襟見肘。已經有蒙古人開始趟過河水,接近對岸的河堤。
「原來是個書獃子,我當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納哈出心道。「學三國時的曹操凍沙為城,也不看看自己究竟多大實力,偶爾得了便宜就敢捋本帥虎鬚,這回讓你見識一下本帥的手段」。把手中的紅旗向前一招,左右兩翼一齊向前壓上,只留下中軍作為後備。
「乒」,沙壘後升起一個煙花,在天上散出一朵烏雲。有埋伏,納哈出一愣,只見沙壘後邊又衝出數百餘長刀手,站在河岸邊準備和蒙古武士肉搏。他忍不住連連搖頭,為沙壘後的對手命運而歎息,書獃子,這麼點人,埋伏有什麼用,一會就和沙壘一起化成齏粉了。
正歎息間,壓抑的吼聲從河上游傳來,一條白線接天而至。上當,納哈出急忙讓部下鳴金。哪裡還來得急,對岸武安國等的就是這個時候,大手一揮,只聽驚天動地一聲巨響,二十幾門火炮一齊怒吼,把炮彈整齊地碼在納哈出周圍。等護衛的蒙古兵回過神來,納哈出和他的幾個貼身侍衛早已不見蹤影,只有無數碎肉殘肢夾雜著泥土從半空中噼裡啪啦的落下來。
沒等蒙古人有時間為自己的主帥悲哀,河水夾著冰凌呼嘯著捲過整個河谷,把來不及後撤的蒙古兵像垃圾一樣衝下。蒙古人很少會游泳,浸透了河水的鎧甲在冬天本身就是一把刮骨鋼刀,須臾間,水中只剩下少量掙扎呼救的倖存者,撲騰著,在岸上的同伴面前眼睜睜的被捲向了下游。岸上的人此時自顧倘且不暇,哪裡有時間救他們。如同長了眼睛的炮彈專門落在人多的地方,每發炮彈落下,必然是無數斷肢飛起。
不用號令,剩下的數千蒙古兵也知道怎麼做,調轉馬頭向來時的方向奔去。在他們的側方,朱棣帶著五千御林軍,十三郎領著按耐已久的懷柔騎兵,砍瓜切菜一般殺了上來。迅速把蒙古軍衝出一道口子,截成兩段。此時,步軍鄉勇們跳上早已被好的竹排,一邊向對岸奮力猛劃,一邊用火銃清點蒙古殘部的人數。
勇士失去了士氣,並不比農夫勇敢。逃,越遠越好,此刻成了蒙古騎兵最大的信條。當死亡之谷出現在視野內的時候,蒙古武士們覺得這被燒焦的山谷是那樣的可愛。但沒等他們來得及高興,山谷中又衝出了五六千人馬,帶頭的紅袍少年揮劍,把逃在最前頭的武士砍成了兩段。
「站住,難道成吉思汗的子孫都是只會逃命的孬種嗎」!那少年大喝道。身邊的武士一起把刀尖向前,組成一道刀牆。
逃亡的隊伍迎面撞上去,隊伍當即一滯。鮮血使人清醒,蒙古武士帶住馬頭,看清了前面是自己的援軍。頭上已經不再有炮聲,大炮被隔在河對岸沒能追來。幾個反應快的武士們轉身招呼自己的隊伍,立刻有更多的人穩定下來。
那領軍的紅衣少年乃是擴擴帖木爾(漢名王保保,被朱元璋稱為人傑,蒙古軍中威信最高的將領,已卒)的孫子乃爾蠻。是蒙古貴族少年中的翹楚,行事頗有乃祖之風。納哈出甚愛之,怕他受傷,故把他留做後軍緩行,押解糧草輜重及攻城器械。他聽人回報石門谷之狀,怕納哈出有閃失,留百餘人押解輜重,自己帶了全部人馬火速來援,正好截住潰兵。
朱棣帶御林軍殺得正在興頭上,這仗打得過癮,敵人幾乎沒有還手之力。光顧高興的御林軍完全沒有顧及對手已經悄悄發生了變化。當他們看見大隊的蒙古武士轉身向他們圍攏過來時,收攏隊伍已經來不及。二倍於己的蒙古兵在紅衣少年的指揮下變幻著陣型,把御林軍一團團隔開。十三郎帶著懷柔的騎兵們仗著盔甲結實左衝右突,盡力把御林軍聚攏在一起,但蒙古兵實在太多了。不斷有御林軍落下馬去,懷柔騎士的盔甲再精良,也敵不住如此多的彎刀,十三郎看著弟兄們在自己的面前不斷倒下,肝膽欲裂。方才沖得靠前的朱將軍此刻更是危險,身邊的御林軍寥寥無幾。幾個白面少年拚命揮舞著砍出豁口的戰刀,把朱棣護在周圍,只有他們知道,這個人不能失,失掉了不知有多少人會家破人亡。
「子由,快跟我救人」,和馬一起渡過河匆匆趕到的武安國輪起大刀,把幾個蒙古武士攔腰砍成兩段。此時他已經顧不上悲天憫人,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料到河水淹了蒙古人,也擋住了炮兵的前進。沒有火炮掩護,御林軍怎麼是整日刀頭舔血的蒙古武士的對手。更何況對方不知何時竟冒出了這麼多援軍,此一戰,一百懷柔鐵騎不知有多少還能回到家中。想到因為自己的疏忽,沒考慮兵種配合,讓這麼多信任自己的人無辜喪命,他已經殺紅了眼睛。
一定要救朱棣,否則懷柔的一切在朱元璋的盛怒之下就全完了,武安國拚命向朱棣方向衝去,砍,砍,砍,本來就攻多守少的春秋刀法在此時只剩下了攻,沒有回防。他和奔雷的身上,染然滿了不知自己還是敵人的鮮血。
然而就是無法靠近朱棣周圍,那紅衣少年看到眾人都衝向朱棣,知道此人是勝敗的關鍵,手中紅旗揮動,一層層武士湧上來前仆後繼的把武安國擋在外面。
「子由,咱們拼了」武安國知道今天不能倖免,對那紅衣少年恨之入骨。索性放棄了朱棣,揮刀向那紅衣少年衝去。十三郎緊緊跟在他身後,馬刀過處,一片血光。
那少年的護衛紛紛奔武安國殺來。武安國一個力劈華山,把擋在前面的一個武士連人帶刀砍成了兩片,順手斜推,把另一個武士掃下了戰馬。眼睛的餘光卻發現右側有一把彎刀奔自己的後背砍來。
來不及了,就看看蛟皮鎧甲能不能擋住這一刀吧,武安國一閃念,大刀又奔另一個迎面而來的武士砍去。大不了一塊去死,黃泉路上還能再打一場。
隨著「乒」的一聲槍響,馬上就砍到武安國背上的彎刀最終沒有機會「檢測」鎧甲的質量,無力的掉到了地上。張正心不知什麼時候趕到了師父身後,一手一隻,腰間也插滿了借來的三眼火銃。抬手把偷襲武安國的武士打下馬去。武威鏢局的兩個鏢師詹臻和詹毅雙雙護在他兩側,他左右開工,把靠近武安國等人的蒙古武士一一打倒。殺上來的武士以前也見過火銃,那種火銃發一下即沒了用途,從來沒遇到過火銃打不完子彈的情況,不知張正心手中是什麼法寶,俱是一愣。武安國趁此機會大喝一聲,一夾馬腹,奔雷彷彿知道主人心意般用力往前一竄,騰雲駕霧一樣,距紅衣少年已不足五步。
紅衣少年乃爾蠻大驚,見到一匹血馬載著一個血人凶神惡煞般到了自己面前,本能的用令旗打去,武安國刀交左手,右手握住旗桿順勢往懷裡一帶,乃爾蠻被他生生從馬鞍上扯得滑向馬頸。武安國索性放開令旗一把抓住乃爾蠻的腰帶,高高舉起。霎時周圍的蒙古武士全部屏住了呼吸。十三郎、張正心等人往上一撞,匯攏在武安國的周圍。
「讓路」,武安國掛好大刀,雙手揮著乃爾蠻當武器向朱棣衝去,蒙古武士不願傷著小主人,不敢靠前,只好讓出一條路。朱棣身邊此時只剩了朱七一人,瘋子般舞著戰刀左右抵擋,身上不知已經中了多少刀,鮮血如小溪般從身上流下。幾個蒙古武士不再管他,逕直向朱棣殺去。聽到別處的火銃聲,朱棣牙關一咬,拔出腰間武安國給他的火銃抬手便放,衝向他的一個千夫長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胸前,一股鮮血從鎧甲中汩汩流出,雙手一張,掉下馬去。這邊張正心也毫不客氣,雙手揮槍,連連激射。靠近朱棣的蒙古武士見夥伴紛紛落馬,不知朱棣手中的寶物到底可以連發幾槍,嚇得呼啦一下,向一邊散去。
十三郎拚命架住已經分不清敵我的朱七,武安國護著朱棣向自己人衝去,身邊御林軍越聚越多。御林軍見朱棣無恙,士氣大振,漸漸靠攏在一起。夾雜在中間的懷柔鐵騎受到了張正心的啟發,趁機掏出火銃,專門瞄準蒙古軍官開火。幾個衝突,各路人馬聚集在一起,回歸成鋒矢型。
迴光返照的朱七終於認出了明軍旗號,拼盡最後力氣叮囑了一聲「保護王爺」。身子軟軟的滑下了馬。「小七——」朱棣懷抱著自己從小到大的玩伴痛哭失聲。
「你看著這小子」!武安國怕朱棣衝動,把嚇昏了的乃爾蠻往他懷裡一扔。轉頭向眾騎兵招呼到:「韃子怕了,大家一鼓作氣把他們趕回老家去」!揮刀再次殺上。眾懷柔眾將士齊聲答應,和他一起向蒙古人衝去,御林軍也不甘示弱,緊隨其後。乒乒的火銃聲再次響起,蒙古騎兵如落葉一樣跌下馬。預先裝好的子彈打光了,就用馬刀砍。馬刀斷了,就用身體把蒙古兵撲下馬,身後,是眾鄉勇們的土地,是眾鄉勇們的父母妻兒。只要有一口氣在,就不能讓他們受到傷害。御林軍雖然平時養尊處優,但此時,生命可以被剝奪,尊嚴不可以被踐踏。腳下,是我大明的國土,任何想蹂躪他的人,必須付出血的代價。有人流血,有人犧牲,沒有人後退。
步兵們在王浩和李凌的帶領下終於騎馬趕到,跳下馬來,幾個一組排成梅花陣型,瞄準了蒙古兵射擊。擋路的蒙古武士紛紛落馬,不是被流彈擊中,就是被刺刀捅倒。主將一個死,一個到了對方手上,這種打擊本來就讓他們士氣降到了極點,遭遇了這批生力軍,士氣立刻又一瀉千里,亂哄哄向山谷中逃去。那石門谷入口本來就窄,哪裡容得下這麼多人無秩序地通過,立刻又被亂兵塞住了。御林軍千戶王正浩和李滄海趁機帶人馬把剩餘的蒙古兵死死擋在谷外,沒有人管窮寇莫追這個道理,在騎士們的心裡,血債必須用血來償還。反應快的蒙古武士見此趕緊調轉馬頭,趁明軍還沒有能力完全把後方封死之際,從側面奪路而逃,直奔黑水河的下游,身邊有同伴不斷受傷落馬,根本無暇顧及。
逃出四五里,廝殺聲漸遠,留得性命的武士終於可以喘口氣,稍緩住腳步。只聽見一陣「梆梆梆」的梆子響,漫天箭雨迎頭落下,一哨人馬在這裡已恭候多時,雪亮的拒馬槍陣後面,無數弓箭手一起開弓放箭。這是昌平縣丞周衡、順義縣典史林火風的隊伍。他們聽說懷柔有事,星夜前來支援,到了城裡,又聽報信的鄉勇說全殲了來犯敵人三千。但更多敵人還在後面,典史武安國正帶人在黑水河邊埋伏,趕緊過來援助。步軍走得慢,才到黑水河下游,就看見無數凍得奄奄一息的蒙古人伴著屍體被衝了下來,很多膽子大的百姓乘了小船興高采烈的在抓俘虜或痛打落水韃子。林火風趕緊讓部下用長繩救人,救了幾個,周衡提議不如借了民船到對岸守著,說不定還能撈一票。於是兩人率鄉勇埋伏到對岸守株待兔,沒想到真的等到了潰兵。
等武安國結束了山谷裡的戰鬥,追到這裡,周衡已經收兵,連同百姓從水裡撈上來的,,不到兩千鄉勇居然抓了三千多俘虜。周衡得意洋洋,拍著武安國的肩膀說:「怎麼樣,武兄弟,我稱得起是福將吧」。手下突然一空,再看武安國,在馬上晃了兩晃,撲通一聲掉了下去。
累,真的狠累,武安國覺得自己慢慢的飄起來,飄向遠方。
「武兄弟」!周衡的大嗓門在淒涼的黑水灘上迴響,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