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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第68章
第二卷大風戰機(七)

 戰機(七)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脫古思貼木兒瞪大眼睛,望著天花板上斑駁的燈影,他睡不著,自從北和林再度

失手,脫古思貼木兒就失去了睡眠的樂趣。

 “我今日是陛下的囚徒,陛下又怎知自己不是一個囚徒”,鐵膽書生李善平

的話在他耳邊回蕩。這個書生給他留下了太深刻的記憶,當兩人面對面時,脫古

思貼木兒有時根本弄不清楚誰是誰的囚犯。

 如果有重來的機會,他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把李善平推上城頭。脫古

思貼木兒本想在兩族之間播種下永遠的仇恨,卻收穫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果實。自

從那一天起,震北軍每下一城,必拆之,大元帝國幾世幾年劫掠東西方而在建成

的都市,就這樣一個接一個的在草原上消失,曾經金壁輝煌的宮殿俱化做亂瓦殘

磚,牛羊在昔日的花園裡踐踏,野兔在昨天的大殿上做窩。一圈圈的野草將王圖

霸業湮沒,侵蝕成糞土。

 天知道這場戰爭要打多久,穿上件外套,脫古思貼木兒索性坐了起來。裹在

被子中的烏雲其其格翻了個身,露出一段潔白的手臂,嘴裡開心的嘟囔了幾句,

不知沉醉在怎樣的好夢中。

 脫古思貼木兒歎了口氣,輕輕的把妻子的手臂放回被子裡,順便伸手擦去她

眼角上殘留的淚痕。三千里地山河,多少回悄然入夢。

 夜已經深了,伺候二人起居的太監和宮女都到殿外側間內休息,整個大殿裡

靜悄悄的,連燭火跳動的聲音都能聽見。這是一種產自金州的香蠟,點起來有種

令人迷醉的味道。

 “獨然南立海中,波擊雲騰,每至春間,群龍所集,於上交戲,而遺涎味…

…其龍涎初若脂膠,黑黃色,頗有魚腥之氣,久則成就土泥”,文人關於龍涎香

的記載有很多臆想成分,而據冒險前來販賣香蠟的走私商人說,廣東漁民湊錢購

買巨艦出海,在南面的大海深處殺死巨鯨,於食道中取得此物。

 大海,白帆,巨鯨,萬頃碧波之上,雲蒸霞蔚。可惜,朕偏偏生在帝王家,

否則,帶著你雲遊四方,也是人生一大快事。當年曾被無數嬪妃環繞,並沒覺察

出哪個在心中所占更重,如今身邊只剩下這一個,反而懂得了珍惜。給妻子掖掖

被角,脫古思貼木兒緩緩走向書案。提起筆來,卻不知是否該落下。

 朕是否真的該再次請和?烏雲其其格白天的話對脫古思貼木兒觸動非常大。

這仗打得有意義麼?雖然說黃金家族和漢人之間的仇恨不共戴天,可自己吃的、

穿的、用的東西哪裡沒有漢人的印記。就連這床上的羊絨被子,都是地道的北平

貨。蒙古帝國征服了世界,同時也在世界中消亡。西去的蒙古人成了虔誠的基督

徒和穆斯林,作為留在東方的黃金家族繼承人,自己最擅長的不是騎射,而是漢

人的詩詞歌賦。

 簾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巡夜的士兵微微亂了一下,旋即恢復了平靜。

南和林的夜晚並不安寧,震北、安東、威北三路大軍,十五萬人馬鋒芒皆指向這

裡,守軍一日三驚。守城的士兵中有不少是從大寧和北和林前線逃回來的驚弓之

鳥,半夜裡經常有士兵被風吹草動驚醒,慘叫著到處亂跑,僅上個月就發生了兩

次炸營事件,雖然肇事者被嚴刑處置,依然無法讓士兵們保持高壓下的冷靜。

 吵鬧聲越來越大,肯定是也速迭兒這傢伙在生事,脫古思貼木兒恨恨的想。

也速迭兒的部下驕橫無禮,調動全不把脫古思貼木兒這個皇帝放在眼中,脫古思

貼木兒從北和林帶出來的兵太少,只能對也速迭兒的犯上行為一再忍讓。蒙古人

敬重英雄,草原上弱者根本沒有生存的餘地。

 寢宮的四面都有馬蹄聲傳來,床上的烏雲其其格被馬蹄聲從夢中吵醒,伸手

摸了摸,發現丈夫不再身邊,一個骨碌坐起,瞪大眼睛,吃驚地問道:“萬歲,

您什麼時候起來的,臣妾……。”。

 脫古思貼木兒冷靜的對妻子笑了笑,眼中流露出平素裡難得的幾分溫柔。

“愛妃不必自責,朕睡不著,你先歇吧,這馬蹄聲如此急,估計今晚前線有事,

朕出去看看,來人——”。

 寢宮外伺候的太監宮女一個都沒有回應,宮殿裡立刻顯得空蕩蕩的,只有脫

古思貼木兒發怒的呼喚聲繞梁不絕。

 窗外亮了起來,數千支火把的影子映在天鵝絨窗簾上。顧不上皇家威嚴,脫

古思貼木兒快步走到寢宮門口,伸手拉開的宮殿門。

 無數士兵面無表情的站著,手中的火焰吐吐跳動。

 “你們要幹什麼,你們是誰的部下,竟敢到朕的寢宮來鬧事”,脫古思貼木

兒大聲斥責,一股冰冷的感覺從頭皮傳到腳下,反了,有人造反了,朕的士兵呢,

朕的忠心耿耿的衛隊呢?

 “叫你們的領頭者上前出來見朕”!聲音聽起來非常遙遠,仿佛不是發於自

己的喉嚨。

 人群刷地向兩邊分開,中路軍主帥也速迭兒、太師阿魯台、先鋒恩克、土默

特部大將耶利先哥、托克托部首領白音莫和、窩闊台系的貴利赤……南和林的柱

石之臣一個不少,排著隊,整齊的向寢宮走來。

 禁軍統領額勒伯克在哪裡,怎麼一點打鬥的聲音都沒有就讓這些人靠近的寢

宮。脫古思貼木兒強壓住快跳出胸膛的心臟,四下裡尋找自己的胞弟額勒伯克。

 被他目光掃過的禁衛軍將士紛紛把臉避開,不敢對視脫古思貼木兒的眼睛。

終於找到了,視窗處,自己平素最喜歡的弟弟額勒伯克正指揮士兵用木條將多餘

的門窗釘死。

 “也速迭兒將軍,前線有軍情麼”?脫古思貼木兒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冷冷

地問。

 “沒有”。也速迭兒習慣性的回答。

 “阿魯台太師,今晚長生天有什麼特殊的警示麼”。脫古思貼木兒把目光從

也速迭兒的臉上移開,轉向太子阿魯台。

 “沒有”,阿魯台低下頭,語調有些羞澀。

 “那諸位愛卿半夜來朕的寢宮所為何事,莫非聽說有人要謀反麼”。脫古思

貼木兒站直身子,聲音在早春的寒風中傳出好遠。

 眾人在他的逼問下,身子一抖,膽小的幾個人悄悄的後退了半步。

 “我等前來請皇上退位”!先鋒恩克上前一步,大聲高呼。此時士氣決不可

瀉,也速迭兒被兒子的高呼聲所提醒,跟著上前拱手施禮:“各部將領前來請陛

下去帝號,結束這場沒完沒了的戰爭”。

 “是啊,不打了,沒完沒了”,默特部大將耶利先哥跟著走上前,緊隨在也

速迭兒父子身後。

 其餘將領從剛才的畏懼中緩過神來,一齊附和,“不打了,有完沒完,連母

羊都沒時間下崽子”!

 持續多年的戰爭,讓草原受到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破壞,在大明朝經濟和軍

事的雙重打壓下,厭戰之風在蒙古士兵中迅速蔓延。蒙元帝國失去了勇士們必勝

的信念支撐,也速迭兒父子看準時機輕輕一揮手,就完成阿裡不哥系貴族幾輩子

都不敢想的事。

 “這麼說,爾等下定決心要出賣朕嘍”,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挽回,脫古思貼

木兒混亂的思維反倒漸漸清晰。

 “我們沒出賣你,我們只是不願意再為一個人的夢想,流幹整個草原的血”,

太師阿魯台啞著嗓子回答。

 “察合台部的十萬精兵就在路上,堅持過這個春天,我們就可以反擊,到時

候,整片大地都是我們蒙古人的,祖先的輝煌就會重現,難道你們連這幾天都等

不了,都不肯給朕麼”?

 階下沒有人回答,從士兵們冷漠的眼神中脫古思貼木兒看到了答案。

 “陛下的十萬精兵,恐怕不會來了”,也速迭兒笑了笑,將一封書信擲到地

上。

 “察合台汗國的精兵來了,陛下要分一半江山給他,連我們的土地也他隨便

挑,包括我們世代居住的牧場,陛下將我等置於何處,這和大明的軍隊來了有什

麼分別”?阿魯台太師大聲質問。

 “這”?脫古思貼木兒無法回答,也速迭兒將他寫給察合台汗的密信掏出來

那一瞬間,他就知道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

 烏雲其其格拎著脫古思貼木兒的戰袍,呆立在門口,雖然早就預感到有這麼

一天,她還是被突然來臨的災難嚇暈了,打算給丈夫批在肩上的袍子無力的順著

門框滑落。

 脫古思貼木兒走過去,俯身將袍子撿起,拍拍上面的土,小心的穿在身上。

當年那個漢人李善平為什麼會平靜的整頓衣冠,此刻他終於明白了那個書生的心

情。抬手理順妻子耳邊淩亂的鬢髮,愛憐的看了幾眼,轉過頭,脫古思貼木兒對

昔日的部將提出了最後的要求。“給朕留一些顏面,不要讓漢人侮辱朕的尊嚴”。

 也速迭兒點點頭,幾個士兵走上前,將一個鍍金託盤放到寢宮的大門口。掀

去上面的黃緞子,露出一匹白綾,一壺毒酒。

 脫古思貼木兒端起託盤,微笑著向寢宮內走去。

 “哥,你們在開玩笑對不對,哥,你看看我,我是烏雲其其格,你的親妹妹

呀,脫古思貼木兒是你的妹夫,咱大元的皇帝,哥――”。烏雲其其格歇斯底里

的叫著,跪在地上,沖著哥哥不住磕頭。

 也速迭兒閉上眼睛,轉過身體,不敢回答。

 “陛下”,烏雲其其格見無法打動哥哥,抱著丈夫的腿死活不肯放開。“陛

下,咱們將皇位讓給他們,咱們去草原深處隱居,咱們去當一對牧人”!

 恩克揮揮手,幾個健婦沖上來,用力將烏雲其其格拉開。

 “哥――,陛下――”,烏雲其其格哭喊著,對著幾個僕婦又踢又咬。

 “小心,小心,別傷著烏雲其其格”,脫古思貼木兒的胞弟,禁軍首領額勒

伯克此刻才跑了過來,張開雙臂將烏雲其其格攬在懷裡。

 “額勒伯克,他們要殺你哥哥,你看到沒有,看到沒有”,烏雲其其格哭喊

著,用盡全身力氣在額勒伯克的懷抱中掙扎。

 “烏雲,別怕,別怕,我說過要保護你一輩子的,我會做你一個人的武士,

你的奴僕”,額勒伯克不顧周圍蒙古人憤怒的目光,用自己認為最虔誠,別人看

來最噁心的話語表白著。口水順著嘴巴滴到靴子上。

 脫古思貼木兒全明白了,今夜,文武百官都得到了他們想得到的東西,自己

此刻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烏雲,別哭了,你幾曾見過從皇位上退下來的牧人?你應該嫁給能保護你

的人,我不過是個書生,卻不幸生在帝王家,要承擔自己本來承擔不了責任,這

些年跟著我,你太辛苦,也該再找一個知道疼你愛你的人過下半輩子”,脫古思

貼木兒沖著絕望的妻子低聲安慰,聲音帶著這輩子從沒有過的柔和。

 “不――”,烏雲其其格哭得聲嘶力竭。許多被軍隊隔離在一邊的太監宮女

都垂下頭,眼淚滴滴答答的落入乾旱的大地上,快速滲進去,頃刻不見痕跡。

 “額勒伯克,從小你要的,哥哥從來沒拒絕過,這次也不會,好好照顧你嫂

子,咱們草原上沒有漢人那麼多爛規矩,兄終弟及十分正常”,也許只有此刻,

脫古思貼木兒才像一個哥哥,知道弟弟心中所需,所想。

 額勒伯克不敢抬頭,死死地摟住烏雲其其格,手指關節處漸漸發白。

 環視一下四周,看一眼草原上那開滿繁星的夜空,脫古思貼木兒笑了,仿佛

卸下一個千斤重擔般開心的笑了,轉身,走進了自己的寢宮。

 門在他身後吱呀一聲關上,大元帝國的一切隨著這聲吱呀永遠成為歷史。

 第二卷大風戰機(八)

 戰機(八)

 洪武十七年春,脫古思貼木兒及其子俱被部將所殺,北元帝國分崩離析。蒙

元統治中原捌拾多年,退回草原近二十年,前後一百年內,無論各部族之間如何

爭鬥,托雷系(忽必烈系)的子孫一直是整個蒙古族的公認首領,這個規則在洪

武十七年被阿裡不哥系的也速迭兒所破壞,殺死脫古思貼木兒後,也速迭兒被將

士們公推為臨時首領,代表各部與燕王朱棣達成和解協定,接受大明朝的冊封。

此後,窩闊台系,束赤系,察合台系,以及各個能和成吉思汗子孫扯上關係的蒙

古部族都紛紛獨立,或者接受大明朝的冊封為王,或者關起門來自立為天可汗,

互相之間的戰爭頻繁發生,整個西域進入了新一輪戰亂時代。

 “在大明強大軍事壓力和經濟雙重壓力下,蒙古人看不到勝利的希望,所以

選擇了放棄。此後除非出現鐵木真這樣的絕世梟雄,蒙古人不可能再次統一成一

體。漠南蒙古的迅速地漢化,生活與生產與大明休戚相關,本身已經成為大明北

部的天然屏障,萬里長城從今日起,不再為磚石所築”,以時事分析見長的《北

平春秋》第一時間報導了蒙古帝國內亂的起因與經過,一針見血地指出,沒有強

大的軍事力量作為威懾,蒙古帝國不可能這麼快走向終點。而三路北伐大軍燕王

朱棣統一調度,是這次“擠壓”行動成功的關鍵。

 而以消息準確及時著稱的《北平新報》則把注意力放到了新劃入大明版圖的

南和林地區。也速迭兒接受大明冊封為順王,轄淨、鹿兩州,托克托部首領白音

莫和被封為托王,轄托克托地,土默特部首領耶利先哥被封為涼王,轄參合坡,

岱海,脫古思貼木兒的弟弟額勒伯克被封為薛王,轄准葛爾地,漠南四大部所轄

之地距離黃河都很近,黃河百害,獨利一套。大拐彎處充沛的水源和豐富的礦藏

預示著龐大的商機,接受完冊封的當天,也速迭兒之子恩克就強拉著遼蒙聯號的

掌櫃楊鐵柱到了他的領地白雲保格德,指著蒼莽大山立誓,和北平商人共同開發

此山,所得利益雙方各取一半。在《北平新報》的鼓動下,南北商人帶著大把銀

票沖到鹿州(包頭一帶),意圖搶佔發財的先機。

 老將湯和站在岱海湖邊,望著南北兩股人群不住搖頭。北去的是科爾沁殘部,

這個草原上曾經最強大的部落剩下不到十萬人,趕著牛車,拉著氈帳,迤邐向北。

打著杜爾伯特、郭爾洛斯兩部旗號的人馬更少,男女老幼加在一起不會超過五萬

人,男人滿面灰塵,女人一臉迷茫,快樂的只有孩子,他們不會關心明天的生活,

只要草原上有水,有陽光,就能聽到他們的嬉鬧聲。

 還不如將他們留在這裡呢,到了昔令哥河北邊,斡亦刺諸部會放過這些當年

的仇敵嗎,雖然大明嚴禁各部互相爭鬥,事實上,只要地方官員稍微閉一下眼,

就有一個部落消失。那些讀聖賢書的官員才不會關心這些異族的死活,事發後不

但不會干涉,八成還會幫著肇事者一塊隱瞞,以保住自己頭上的烏紗。

 三天前,有人曾經提議半路截殺北歸的科爾沁等三部,被負責三路大軍協調

指揮的燕王朱棣制止。

 “我們既然簽署了停戰協議,就要履行契約,無論什麼理由,契約不可違背。

否則將來不會再有人相信我們的信譽”。朱棣的理由很簡單,也很充分。震北軍

將士一絲不苟的執行了主帥的命令,連那個殺人狂李堯和活閻羅蘇策宇都主動帶

隊約束部下,不准他們騷擾蒙古人。

 這就是變化,放在當年,失敗者絕對沒機會在草原上生存,老了,跟不上這

些年青人的腳步了。老將湯和默默的想。與科爾沁諸部前進的方向相反,來自山

西的商人趕著馬車成群結隊走向和林城,有很多人這幾年一直跟在威北軍後邊,

賣一些補給給軍隊的同時低價收購士兵的戰利品,不少人靠此發了大財。同樣是

這些山西人,當年用耕牛和土地誘惑,甚至用軍隊趕都無法讓他們離開故土,今

天讓他們花錢買經營權,他們反而迫不急待的跑來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古

人誠不我欺。

 “乒”,一聲號炮在半空中炸響,鬥大的眼花遮住夕陽的顏色,將晚霞染成

一片幽藍。四面號角聲嗚嗚地吹起,平靜的草原上立刻掀起波濤,無數匹駿馬從

四面八方向涼城方向奔去。

 “燕王點將,燕王擂鼓聚將了”,傳令兵擎一面畫著日月圖案的大旗,在草

原上邊跑邊喊。北去的牧人嚇得停住牛車,摟住孩子,哆哆嗦嗦地躲到氈車下。

東來的商隊一團團圍住自己的貨物,車輛在外,駱駝馬匹在裡,彼此間留出通道,

這種陣型的優點是,馬背上的騎士得以從隊伍間穿過,而商隊不會被戰馬沖散,

如果碰上強盜,馬車就構成了一個小小的城池,守在車城裡邊的保鏢可以充分利

用車輛的阻隔向外邊的劫匪射擊。敢隨軍的商人都見過大陣仗,個別夥計本來就

是原來的士兵,因傷病或年齡退役後加入商隊謀生,對震北軍這種戰後分散修整,

戰前集中調遣的方式非常熟悉,個別膽大的商人索性站到馬車上,沖著匆匆而過

的軍官大喊:“兄弟,又要奔拿去了,養足精神了嗎”?

 “足了,不知去哪,反正誰擋了我們的道路就讓誰死”。騎士大聲回答。

 “對,願意做我們兄弟的,讓我們一同去征服世界,擋我們道路的,讓我們

用他們的屍體添平壕溝”。幾個騎兵大聲的喊,豪邁的笑聲在草原上回蕩。那是

身經百戰後培養出來的豪情,草原上的狼群聽了都會嚇得耷拉下腦袋。

 有如此之兵,何愁天下難平,湯和輕輕帶了帶自己的坐騎,在侍衛的簌擁下

快速向涼城方向跑去。三路北伐大軍主帥中,論資歷湯和最老,但對於朝廷任命

燕王朱棣為三軍主帥這一事,他毫無怨言。這不僅僅是因為朱棣是皇帝的兒子,

通過這段時間彼此之間的真誠合作,湯和認為燕王的指揮能力直追當年的常遇春,

特別是震北軍中那獨特的參謀制度,簡直讓朱棣如虎添翼。

 “這一切要歸功於武安國啊,沒有這小子,大明鐵騎怎會踏過黃河”,老將

感慨地摸了摸腰中的火銃,老夫聊發少年狂,決戰在即,他的心情好得出奇。半

輩子戎馬生涯,數這一年的仗打得最舒坦。打完了這仗,過了最後一把癮,他就

準備向朱元璋提出退役,安東軍中年青將領如王浩、季滄瀾都成長為獨當一面的

大將了,把軍隊交給他們自己大可放心。

 大帳內燈火通明,牛油大蠟突突的跳著,烘熱著臨戰的氣氛,以草原實際地

形為基準按比例縮小的沙盤擺在中間的大圓桌上。人還沒到齊,震北軍參謀長徐

增壽和威北軍主帥常茂二人以旗幟為兵,分為紅藍雙方,推演著戰爭中可能出現

的變化。湯和輕輕一瞥,即看清了新戰場的位置,亦集乃,唐稱居延海,萬里翰

海邊唯一一塊湖畔大綠洲,西路蒙古,赤斤、沙洲、哈密三大部的糧倉所在。

 大嗓門常茂見湯和進帳,連忙站起來,以後輩之禮半拉半讓地把他請到地圖

前,代表三路北伐大軍的小紅旗被常茂分別插在亦不拉山,白亭海和大漠邊緣的

小豐洲上,藍玉的定西軍從目前的玉門關北移,出涼州衛,肅州衛沿黑河向北進

逼,徐增壽則把代表西部蒙古的藍旗握在手裡,不斷調整著部隊落足的地方。

 也速迭兒率領中路蒙古歸降,脫古思貼木兒被殺,北元帝國群龍無首,西路

蒙古大軍本來就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沒有涼、靈兩州的蒙古阻擋,從南和林到

亦集乃一馬平川,基本無險要可守,按常茂等大多數將領的意見,三路大軍採用

巨石壓卵之勢並力西進,沿途的蒙古小部落只有歸降或望風而逃的份。西路三大

部蒙古如果放棄了亦集乃,近五十萬部眾只有進入大漠或西遷入察合台汗國。一

下子多出五十多萬張嘴,察合台汗國未必敢接納,三大部也未必肯順順當當的被

察合台汗國吞併。若雙方發生衝突,西域出現混亂局面,大明軍隊正好趁火打劫。

 如果西路三大部蒙古不放棄亦集乃,則雙方在居延海邊必有一場大戰,大明

可以憑藉此時機一戰定蒙古。目前最怕出現的情況是如徐增壽判斷那樣,西路三

大部拋棄老幼病殘四處打遊擊,就像武安國當年總結,不怕韃子決戰,就怕韃子

流竄,那樣消化這片新拓的土地又要花費軍隊好幾年時間。在局勢沒穩定前,商

人與拓荒者未必肯來這大漠邊緣冒險。

 湯和接過徐增壽遞來的小旗,圍著地圖轉了一圈,把藍旗插到了亦集乃邊上。

複又從託盤中取了一面小藍旗,插到了涼州衛與靖虜衛之間,再拿幾面大些的旗

子,從別失八裡(烏魯木齊一帶)一路插到居延海西側。拍拍手,謙虛地對著眾

將說道:“我不太會用這種沙盤,你們看有沒有這種可能”!

 “韃子哪裡有那麼多人馬……”,威北軍主帥常茂喊了半嗓子,很快緊緊地

閉上了嘴巴。湯和所插旗子那幾個地方,都是必守之處。深溝堡、八貝堡、古寨

堡、七貝堡、地圖上密密麻麻的小黑點連接在肅州衛和涼州衛之間,這是當地軍

民一同修建的新式堡壘。定西軍主帥藍玉這些年就是憑藉堡壘戰術牢牢的守衛住

了大明西北門戶,為震北軍的反擊贏得了時間。但是,肅州、涼州、西寧和蘭州

四衛之間的土地受賀蘭山與祁連山限制,呈明顯的長條形狀,導致定西軍守土有

餘,進攻無力,如果在藍玉率軍出關期間,居住在青海西側的韃靼土默特部向西

寧發起進攻,卡住西寧和蘭州之間的交通,哈密三部和韃靼土默特兩隻軍隊就形

成了一個鉗形,以新軍對後勤彈藥的依賴,恐怕沒等亦集乃會戰開始,定西軍已

經全軍覆沒。

 “如果我是吐魯番各部首領,我肯定會放棄與亦力八裡(伊寧一帶)、葉爾

羌諸部之間的恩怨,畢竟大家目前同屬於察合台汗國,與其接納戰敗後的哈密三

衛,不如幫助他們在亦集乃邊站穩腳跟”,緊隨在湯和身後的騎步兵師長王浩接

過話題。“把蒙古諸部看成一盤散沙,這仗怎麼大都是我們贏,如果看成一體,

我們未必可一戰定乾坤。別忘了,脫古思貼木兒的改良銅炮和長弓一直由葉爾羌

部供應”。

 “葉爾羌與亦力八裡未必肯來,他們距離亦集乃太遠,中間還有個西金山

(阿爾泰山)隔著,只要我們行動足夠迅速,沒等他們到達,大局已經定了,所

以燕王殿下才取消大家的修整,急著擂鼓聚將”,徐增壽環視四周,主要將領均

以到齊,燕王朱棣和近衛旅長張正心卻躲在內殿沒有出來,也不知二人為什麼事

耽擱了。

 將幾支代表葉爾羌與亦力八裡的旗子從沙盤上取下,徐增壽接著說道:“倒

是吐魯番和韃靼土默特,他們絕不會袖手旁觀,湯老將軍說得對,西邊的防禦要

加強,我們非但不能調動定西軍出關,而且應該分兵去支援那裡的防守,這些年

太難為藍玉將軍了”。

 “我看還是保險一點,派人去聯繫瘸狼貼木兒,他買了我們那麼多火器,也

該有和察合台蒙古一較長短的實力。勝負未必全憑戰場上廝殺,如果他從撒瑪律

罕東進到浩罕,就可以同時威脅到葉爾羌的蔥嶺和亦力八裡的阿裡馬圖(伊犁一

帶),我們在東側就可放手施為”。遼蒙鎮撫使蘇策宇低聲建議,他喜歡震北軍

這種開會方式,大家彼此坐在同一個圓桌旁,說起話來特別痛快。

 其他的將領的熱情也被調動了起來,常茂所帶的威北軍所有制度都是從震北

軍直接照搬的,所以他麾下的部將蕭用、楊春、張政、祝哲等早習慣了這種下決

定前無拘無束的討論方式,有的部將提不出什麼好建議,乾脆著手協助參謀們檢

查各種作戰計畫所需的補給是否能及時供應。湯和的安東軍受震北軍影響較小,

除了從震北軍調過去的王浩,其他人發言之前習慣性的看看主帥的臉色,才小心

翼翼的提出一些個人看法。

 門簾一掀,燕王朱棣和他的愛將張正心走進大殿,房間裡的嘈雜聲嘎然而止。

眾人把目光集中在朱棣身上,等著他做最後的決定。

 參謀劉德忠將一張漠西地圖掛在朱棣身後的牆上,用紅筆標出了目前可行的

進軍路線,參謀長徐增壽拿出根據眾人補充意見整理的作戰建議,遞給燕王。朱

棣快速的把眾人的意見翻看的一遍,莫名其妙的歎了口氣,拿起一隻筆走到地圖

前。

 “黃翼,委託他們遼蒙聯號運送的下一波軍火和糧草還有幾天能到”,第一

個被點到的是蘇策宇部的參謀長黃翼,蘇部完全由北平商團負責供養,與北方第

一大軍事商團遼蒙聯號關係最密切,商團和震北軍的生意也由參謀長黃翼具體負

責。見燕王第一問到自己,黃翼感到非常自豪,坐直身體高興的答道:“他們的

帳房楊鐵柱說五天之內送到和林,如果大軍急著趕路,他們可以隨後追趕軍隊的

腳步,絕不耽誤大軍收拾韃子”。

 震北軍軍官在商團中投入很大,遼蒙聯號中有很多軍官的股份,共同的商業

利益促使遼蒙聯號每次完成軍方交給的任務都非常及時。如今軍隊改用匯票付款,

冒險商人們的積極性更高,動作幾乎和軍隊同步。在物資周轉過程中,徐記和高

記票號的作用非常大,他們可以憑藉票號的信譽開出空頭匯票,交易時由買賣雙

方添好數字後完成資金流動。這種方式特別適合大宗物資採購,如今震北軍後勤

部門已經不必隨軍攜帶大量金銀。

 朱棣點點頭,對黃翼的回答表示滿意。接著問參謀長徐增壽:“各軍的軍火

補充齊了麼,將士們修整得如何”?

 “沒問題”,徐增壽肯定的回答,心裡一陣犯嘀咕,今天的朱棣表現特別異

常,好像在故意轉移大家的注意力,他剛才到底和張正心商量了些什麼?

 又問了一些出征準備上的問題,詢問了安東軍和威北軍的狀態,燕王朱棣終

於把話頭轉到調兵遣將上。提起筆在地圖上又勾了幾條路線,第一個任務交給了

蘇策宇。

 “策宇,你的騎兵獨立師立刻出發,沿科爾沁部北歸的路線穿越沙漠去北和

林,他們部落的嚮導會給你帶路,到了那裡後聯繫靖遠軍一同在杭愛山(今天外

蒙)一帶佈防,防止哈密三部北竄,同時也防止斡亦刺(瓦剌的前身)諸部不守

信用,吞併科爾沁諸部”。

 “是”,蘇策宇領命出帳而去,急促的馬蹄聲由近及遠,草原漸漸恢復平靜。

 一道道將令下達,眾將陸續出帳,清點人馬奔向各自的目的地。燕王朱棣采

取了非常謹慎的態度,將部隊以師為單位分派出去,嫡系將領王正浩所部騎步兵

任務最為艱巨,將士們要沿沙漠邊緣急行一千五百餘裡,半個月內迂回到西金山

附近,防止亦力八裡諸部前來救援。常茂的威北軍受命緩緩沿黃河推進,逐漸把

戰線向亦集乃方向擠壓。安東軍任務最輕鬆,在寧夏衛掉頭入關,沿古長城到臨

洮府,略做修整後直撲西寧,如果韃靼土默特部的蒙古人和朵甘宣蔚司的藏人膽

敢輕舉妄動,安東軍可以自行決定戰守。

 這可能是湯和最後一次參與會戰,此戰結束後,北部邊境基本安定,湯和也

到了去指揮學院培養後輩的年齡。領命時,老將湯和的嘴角明顯地抽動了一下,

欲言又止。

 “正心,近衛師交給湯泉將軍來帶,你帶一個騎兵團隨老將軍同去,有事多

向老將軍請教”。朱棣背對著湯和,沒有人能看到他下令時的表情。

 “瞎指揮,被勝利沖暈了頭,讓湯老將軍去替藍玉做後援,還不如讓定西軍

原地不動,由我們三路人馬來收拾西路蒙古”,大帳外,直性子的李堯低聲嘟囔。

 “小聲,沒人當你是啞巴”,安東軍的大將王浩踢了他一腳,二人曾並肩在

遼東作戰,彼此都熟悉對方性情,所以話說得也直接。

 “燕王殿下不會介意,我又沒當面頂他”,李堯不高興的回嘴,今天的人怎

麼都這麼怪,常茂走得早,沒聽見後邊的調動,其他人明顯聽到了各路人馬的分

派,怎麼沒有人出來表示異議,就連那個最謹慎的徐軍師都沒說話。

 王浩搖搖頭,不願意搭理這個粗人。經過此番部署,獨立師、震北軍、威北

軍、定西軍形成了一個明顯的包圍圈,將哈密三部緊緊包在裡邊。可如果把西路

蒙古從包圍圈中拿掉,再用筆把定西軍的位置標出來,細心的人可以發現,震北、

威北、安東三路大軍形成一半圓,這次,他們包圍的卻是戰功赫赫的定西軍。

 如果不是這樣,張正心隨著安東軍去西寧衛做什麼?但願我是瞎猜。王浩鬱

悶的跨上戰馬,決戰的最後時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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