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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第61章
第二卷大風生命(七)

 生命(七)

 天下大赦,不赦貪官,想起年根底下朱元璋所下的這道旨意,大學士吳沉脖

子後就直發涼,老天偏偏愛和他開玩笑,年三十居然下起雪來,紛紛揚揚下了三

天三夜,在屋子裡點著水爐子還凍得他骨頭發緊。好不容易放了晴天,吳大學士

不顧路滑,趕緊打發大兒子和妻子替自己到茅山天王殿進香,求神仙保佑自己新

的一年官運恒通。

 這京城裡的官兒,無論是否出身於科舉,對於仙道之學向來不拒絕。您想啊,

每天鉤心鬥角,幹了那麼多昧良心的事情,說了那麼多昧良心的話,肚子裡邊能

踏實麼?所以逢年過節,距京城百余裡的茅山道觀香煙幾十裡外都能看見,那道

觀據說還真有些靈驗,一些貪官污吏就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逍遙快活,並且官兒

越當越大。至於夫子說的那些大義微言,那些於民為善,就像道士們每天掛在嘴

邊的無量天尊,騙騙善男信女可以,放在自己頭上,是萬萬不信的。

 以他的身份,這吳大學士倒不算一個貪官,老實說還有些清名,家宅門前僅

可旋馬。不同於分不清做官和做賊的那些同行,在大學士這個職位上,吳沉一直

幹得兢兢業業,很少收別人賄賂。即使家裡人背著他收了珍玩玉器,吳沉知道後

也責令退回,弄得送禮之人好不尷尬。本來像他這樣清廉的人,武安國很願意和

他交朋友,但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吳大學士對於新政從頭到腳都看不順眼,所以

和平遼侯等人交情甚淺,和戶部尚書郭恒等人關係反而近些。

 “皇上這道聖旨到底是什麼意思,僅僅是為皇后祈福麼”,憑著多年做官的

警醒,吳沉本能地想到這聖旨的言外之音。托那個姓武的小子福,皇上自從胡維

庸案後倒很少殺官員了,難道這次又存了殺心不成。越想,大學士心裡越不踏實,

家裡人大部分陪著夫人和公子上香未回,整個院子冷冷清清,新春來臨這幾天照

例是不上朝的,私下走動多有不便,和同僚交流僅憑底下人傳遞資訊,資訊的不

通暢導致吳沉非常忐忑不安地從那篇聖旨上揣摩皇帝本意。

 “乒”,外邊一聲爆竹嚇得吳大學士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把半杯茶水差點沒

灑在懷裡。“臭小子,到我家門口放炮,難道你家人沒叫你分清長幼尊卑麼”?

吳沉肚子裡暗罵了幾句。今年的煙花爆竹放得特別凶,吵得人夜夜睡不安穩。這

些爆竹還特別講究,越是有錢人家越要買高品質的,仿佛這樣才能襯托身份。北

平奇女子陳青黛奉了馬皇后旨意進京面聖,給皇后帶的禮物就是兩船焰火。除夕

那晚上朱元璋曾命人在玄武湖上放了一船,萬紫千紅,?h是好看。難得的是這陳

家大姑娘體察皇帝心思,那煙花在半空中炸開,打出的多是福和壽字。當晚京城

裡萬人空巷,一直鬧到丑時過了才安靜下來。第二天陳家又有幾船煙花到京,沒

等卸貨,就被京城官員和百姓搶購一空。中國人講究過年,從臘月二十三開始,

過了正月十五才算過了一半,苦就苦了吳大學士這種喜歡清淨的,終日被爆竹聲

吵得頭像炸開般的痛。

 “吳福,把師爺給我請到書房來”,撣了撣濺在新衣服上面的水珠,吳沉低

聲吩咐。有道是紹興的師爺,北平的帳房,這年頭京城的達官貴人離不開這兩條

拐棍。皇上被武安國灌了迷魂湯,庭議上喜歡刨根究底,一些事情要求做到數字

精確,大概、可能、估計這些話最好別在奏摺裡出現。去年夏天一個禦史彈劾四

省布政使郭璞封山育林,不准百姓砍伐三十度山坡以上的樹木,導致窮困百姓無

柴生火。不小心被皇帝問了一句,“三十度以上山坡具體有多陡”,支支吾吾答

不上來,於百官面前鬧了個灰頭土臉。那個黑心肝的武安國又趁機煽風點火,說

“樹木是土地之皮毛,樹之十年,毀於一斧。北平百姓,以煤為柴,因不准砍樹

而吃不上飯的不及萬分之一”,還請那個禦史列舉夏天北平共有多少家百姓無柴

生火。最後的結果是那個禦史被發到北平調查具體資料,直到過年還沒回京城。

有了這一次慘痛教訓,每個大臣家中都雇了帳房幫忙審核奏摺漏洞,其中最好用

的,就是曾經在北平書院讀過幾天書,畢業後不喜歡經商又沒被選中為官的秀才。

 門外想起悉悉嗦嗦的腳步聲,紹興師爺在簾外通稟過後,推門走進屋子。一

股冷風跟著刮進來,刺得大學士吳沉連連皺眉。師爺卻不在意東家的不快,幾步

走到檀木雕的暖氣隔窗旁,把凍得通紅的手捂在上面來回摩擦。

 “崇文,外邊很冷嗎”,大學士吳沉臉色有些難看,對著師爺的背影說道。

這個師爺姓周,出身書香門第,少年得志,鄉試取過童子試頭名,因家人捲入胡

維庸案較深,受了牽連不能參加鄉試,只好跑到北平書院謀取出身,本指望著能

被選入海關走終南捷徑,偏偏等他學成,海關的缺也滿了。仕途路斷,他又看不

起商團的差事,只好憑親戚引薦投身到吳府做幕僚。此人為人放曠了些,但出言

必中,不到半年聲名雀起,升任吳府的師爺兼帳房,領首席謀士的薪水。吳沉需

要借助他的頭腦,所以平素並不刻意要求他的舉止。

 “吳公,外邊可是狗不伸舌頭的天氣,京城裡幾十年都沒這麼冷過,不信您

出去試試,好多早開的寒梅都給凍死了,天威難測,天威難測啊”!周崇文回過

頭,笑容裡露出幾分詭秘。這人生得白白淨淨,身高用北平米來量大概一米八十

左右,比吳沉高了半頭。鼻直口方,鳳目蠶眉,若不是眼神中不時露出幾分酸楚

與輕狂,倒是幅難得的好相貌。

 大學士吳沉微微一愣,這周師爺就如人肚子裡的蛔蟲一般,連自己想問什麼

都清清楚楚。收斂脾氣,打著哈哈說道:“是啊,說冷就冷,連個招呼都沒有”。

 “不過凍死的都是些根子淺卻不知死活非要爭春的,這根深枝粗的老樹卻不

妨事,待雪過了,說不定還大放異彩,贏得萬眾矚目呢”。周師爺嘴巴上好像漫

不經心地繼續這個天氣的話題,手卻麻利的從衣袖中掏出一份報紙,輕輕地放到

書案上,“讓晚輩且猜上一猜,吳公找晚輩來,莫不是為了這個”。

 報紙是年前的舊聞,《北平春秋》頭版頭條就是這“天下大赦,不赦貪官”

八字。寫評論的人文筆犀利,字裡行間連諷刺帶挖苦,把古今貪官的醜行及下場

一一列舉,比他們做城狐社鼠、褲襠裡的蝨子,肚子裡的蛔蟲,令讀者拍案叫絕。

 吳沉笑了笑,吩咐僕人上茶。待賓主都落座後才回答道:“崇文真不愧為公

謹之後,連智慧都不遜先人半分,我這次找你來,可不就是為了這道旨意,這裡

邊恐怕不僅僅是大赦這麼簡單。吳某覺得,比起大赦,好像”不赦“的意味更重,

皇上現在被幾個後生小輩的花言巧語給蒙蔽了,根本聽不進老成謀國之諫。本官

兩袖清風,不在這”不赦“之令,卻不願眼睜睜看著朝中同僚不明不白地陷入別

人的局中,望崇文念在吳某坦誠相待多年的份上,出言相教”。

 老狐狸,你若真沒幹過半點虧心事,又何必理會這些貪官。周崇文肚子裡罵

了東家一句,淡淡的笑著說道:“吳公不必煩惱,若是聖上真狠得下反貪的心來,

也不會下這不赦貪官之旨,想必是事先警告一下,讓大家行事小心些。像吳公這

種素有清名之人,原是不必驚慌的。說不定借此反貪之機,還能博得當今萬歲更

多的信任”。

 吳沉苦笑一下,知道師爺在敷衍自己,歎了口氣,說出朝中的實情:“崇文,

若是單單反貪,老夫有何懼哉。怕是反貪過後,朝中人事大變,讓那姓武的得了

勢,官員皆出北平一系,弄得滿朝都是銅臭之氣,恐怕我輩苦心讀書之人,永無

翻身之機”。

 周崇文在北平書院畢業卻沒混得官職,對新政不無怨恨。吳沉用他為師爺,

看中的就是他這一點。目前洪武朝廷六大學士,那費震是鐵杆支持新政的,邵質

目前在慢慢向新政支持者方向搖擺。剩下三個大學士和吳沉對北平推行的那一套

深惡痛絕。本來是吳沉這一方實力大大占優,對方憑藉那個半紅不青的武安國死

力頂著,才能在朝堂守住一角殘局。最近以郭璞為首的地方勢力突然卷了進來,

一通亂拳打得吳沉等人眼冒金星,局勢登時急轉直下。此機如果再有自己這方官

員出了差錯,恐怕這新政從此就暢通無阻,大行天下了。

 “吳公真是當局者迷,反貪這柄刀,難道吳公以為只是砍向己方麼。那支持

新政之人,恐怕此刻內心亦不輕鬆。依周某之見,這未必不是一個機會。只要大

人握住刀柄,最後砍了誰還很難說”。周崇文考慮了一會,輕輕地說。

 “刀柄”?吳沉有些不解。支持新政的官員不少收受商人賄賂不假,但大都

做得隱秘。有的乾脆是自己辦了產業或者做了北平一些工廠的股東。真正能被捉

到把柄的人沒幾個。倒是自己這邊的一些官員,靠著俸祿過不體面,全靠收些地

方官員的孝敬支持開銷。

 “就是刀柄。大人請想,如果禦史們借題發揮,肯定追的是去年懸而未決的

戶部工部虧空案。那戶部尚書原來是費震老傢伙的窩底,如果查出問題來,他還

有顏面在內閣立足麼?只要我們做得妥帖,武安國就又少了一個支持者,邵大人

在為人軟弱,肯定會倒回吳公這邊。去了這兩個人,武安國還能折騰出什麼事來,

我們再從那新頒五策實施上找出點兒錯來,還不又是前年那想怎麼捏他就怎麼捏

他的局面”!

 “這”?吳沉有些猶豫,若在戶部虧空案上做文章,牽掣的人實在太多,自

己和前任幾個大學士多少和此案都有關係。那三百多萬兩銀子並不是郭恒一個人

貪污,而是在幾個大學士的授意下利用費震剛剛調離的機會,挪用出來對付北平

股市而損失掉的。其中少部分被經手的官員和商人分紅,大部分都被武安國用計

給套牢在股市裡。去年禦史章嚴發難,自己和諸位大學士絞盡腦汁把查帳之事拖

延住,暗中卻吩咐在江南各地的舊下屬從府庫中挪了錢來彌補。其中細節只有幾

個人知道,而關鍵點就在郭恒身上。

 本以為戶部換了新式記帳法後,原來的案子會自然抹平,沒人提起。地方上

的虧空也可以緩緩從百姓身上找回來。年底這個大赦令一下,鼻子比狗還靈敏的

禦史們過完年肯定會舊事重提,一旦皇上的錦衣衛找到蛛絲馬跡,或者戶部有官

員口風不緊,恐怕到時候死的人不止一個。

 周崇文見吳沉猶豫不絕,知道他擔心受到牽連。戶部的虧空,自己這些幹師

爺的互相之間多少有些溝通,具小道消息,戶部的帳面上雖然平了,但有筆銀子

肯定曾經消失過一段時間。沉吟了一下,低聲向吳沉說道:“吳公,有句官場格

言叫做幫人不能連累自己,這當口上,您必須拿出壯士斷腕的勇氣來。依晚生推

斷,皇上已經查到了此案的一些線索。估計今年春天會試一結束,就會下重手。

大人要不採取主動,一旦讓人把您牽扯進去,一世英名也就毀了。如果捨棄一些

無足輕重的人,和支持新政者拼個兩敗俱傷。會試上來的進士們可都是讀聖賢書,

做一手好八股的,同樣補到官位上,支持我們的人也比支持新政的人多,對大人

這邊未必是損失”?

 吳沉聽周崇文說得如做文章一般輕鬆,心頭又打了個冷戰。這個年青人太狠

了,此計一出,幾個大學士和一些高官是保住了,戶部的官員卻未必有人能逃離

生天。他不喜歡郭恒這種貪官,卻不認為貪官可殺,這些官員們的薪俸低廉,不

貪,生活水準還及不上一個中等富商。依照大明律,貪官要剝皮實草,想到今後

每天一閉上眼睛就要對著數百張人皮草偶,吳沉背上的冷汗淋漓而下。

 仔細權衡輕重,吳沉本來血色就不多的臉越發慘白,想借茶葉平復一下心情,

端起茶碗來,哆哆嗦嗦半天卻放不到嘴邊上,碰得茶碟和碗蓋叮噹做響。

 “大人不必為這些官員難過,只要我們做得好,損失未必會很大。此事關鍵

在郭恒身上,如果他突然病死了,所有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費震是郭恒的前任,

到時候給他一百張嘴巴,他也說不清楚”。周崇文陰陰地說,在他眼中,吳沉這

個大學士是典型的庸才,憑著些虛名和才氣方做了儒林在朝中的領袖,心不夠黑,

手亦不夠狠。關鍵時刻,自己必須在身後推他一把才行。“大人若狠不下這個心

來,晚輩只好求去了。這樣留在大人府中,難免有一天會被抄家的錦衣衛捉走”。

 “崇文莫急,待我再仔細想想,畢竟人命關天,況且朝堂上也禁不起大的折

騰,北平那邊攻得急,一旦謀劃不周,恐怕賠了戶部進去,依然是兩敗俱傷的結

局”。吳沉依然猶豫,只要自己決定犧牲郭恒,其他幾個大學士肯定會配合。把

自己這邊撇清後,再組織人手對支援新政者進行攻擊,一番廝殺下來,數百條人

命就葬送在這場陰謀裡,有的是盟友,有的是政敵。

 “大人此時還不下決心,難道要等著被郭恒招供出來,一同做那草人麼”?

周崇文陰聲喝問!

 吳沉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十多天前還和郭恒在畫舫上商議今年的動作,

現在卻要把郭恒推出去送死,也忒地沒良心。但如果不這樣做,恐怕自己也要成

那數百人皮草偶的一員。咬咬牙,吳沉把茶碗向桌案上重重一放,冷冷地說道:

“也罷,吳某為了名教安危,國家興亡,只好狠心一回,你且說說,如何讓那郭

恒去死”。

 周崇文又笑了笑,品了口茶,輕描淡寫的說:“這點兒小事還能難得住大人,

不就是要他郭恒的命嗎?大人只要派個心腹,趁著春節這幾天人多嘴雜,悄悄的

把戶部的那三百萬兩銀子曾經消失複回事情捅出去。善於捕風捉影的禦史們過了

正月肯定上本給皇上,要求派人徹查。倒時候郭恒必然要求大人出面替他撐腰。

大人只要閉門謝客,晚生再和郭恒的師爺溝通一下,說幾位大人會盡力照顧郭大

人的後人,難道那郭恒分不清一人自殺和一家剝皮的區別。到時候恐怕死到臨頭

他還要謝大人恩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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