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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第50章
第二卷大風路(四)

 路(四)

 壞消息並沒讓足利義滿等多久,很快他派出的使節就傳回了大明朝準備撤軍

的通知,與此同時,信使還告訴他,大明朝準備封他為日本國王,賜印信。

 足利義滿不是傻子,雖然他挾國王號令諸侯的手段天下皆知,但有小松天皇

在上,他就有號令各地大名的招牌,如今朱元璋把他妄圖統治日本的心思給挑明

了,等於直接把他放到了火山口上烤。有心不接吧,看明朝使節朱江岩那皮笑肉

不笑的臉孔,傻瓜都知道不接的後果是什麼。權衡再三,義滿派出僧人入宮向小

松天皇解釋清楚,再聚齊手下大名,表明這一切都源于明朝皇帝的誤會,然後扭

扭捏捏地選定了接待明朝來使的地點-兵庫縣(神戶)。

 與日本將軍足利義滿的尷尬不同,西察合台汗國的攝政瘸狼帖木兒的使者喜

出望外,大明帝國的皇帝不但答應了帖木兒增加軍火供給的要求,並且還給了帖

木兒一個正式的封號,沙希布· ;吉蘭。

 “為了征服,無論他個人付出什麼代價,他要為公眾的利益而犧牲”。依靠

殺戮背叛和謊言寫成的英雄史詩在此添上了凝重的一筆,沙希布· ;吉蘭,

眾星相會之主,天知道帖木兒為了這個稱號的名正言順肯求了多少個蒙古國王,

但沒有人理會這個突厥後代。雖然河中地區的歌者一再信誓旦旦地證明帖木爾繼

承的成吉思汗血統多麼純正,蒙古人眼裡他就是一個不入流的瘸子,統治了河中

地區卻要樹立一個叫哈比勒· ;沙的笨蛋為王,只有這樣才能得到也裡牙思

火者(伊犁地區的蒙古人)承認。比足利義滿優越之處在於,帖木兒可以隨時處

死他曾宣誓效忠的可汗,只要他覺得有這麼做的必要。

 在混亂的河中地區,背叛和殘忍是成功的前提,出生在突厥貴族之家的帖木

兒的成功就是這句真理的見證。他的經歷足夠單獨寫一本傳記,很難有人能評價

他的作為。因為每次在他投降敵人,背叛盟友,從背後殺死敵人,再從正面擁抱

並殺死盟友的關鍵時刻,他都能從《古蘭經》中找到真主的相關號召。在“聖戰”

的號召下,他“砍掉樹木,使菜園枯死,讓可貴的涓涓細水流入沼澤之地,耕地

成為沙漠”並樂此不疲。在相繼處死了昔日的敵人和昔日的盟友被其倔強的親兵

“誤殺”後,帖木兒樹立了自己在河中地區獨一無二的地位,讓他頭痛的哈比勒

· ;沙汗也不小心被食物噎死,鎖咬兒哈的米失汗哆嗦著繼承王位。現在帖

木兒需要的是承認他的地位和一個不瞭解他過去的盟友,前提是這個盟友千萬別

離他太近,阻礙他的征服大業。遠在東方的大明朝正好滿足了他這種要求,因為

大明朝不知道他的所有“光輝”事蹟,還因為他們擁有共同的敵人。帖木兒的遠

征物件是天山北麓的蒙古人,大明朝的宿敵也是蒙古人。在昔日的救命恩人高德

勇依約派人給他送來了火器後並勸他接受大明朝冊封後,帖木兒敏銳地看到了這

裡邊的蘊涵的機會。“稱臣無所謂,稱子都可以,只要他們肯承認我對河中地區

的統治並提供幫助”。帖木兒如此叮囑他派往大明的使節。

 使節到達大明後,沒有前往京城,而是首先拜訪了北平的高德勇,在高胖子

的指點下寫了一篇卑躬屈膝的國書,稱讚朱元璋為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帝王,並且

請求其冊封,請求萬國之主大明准許帖木兒為其管理河中地區。這篇熟悉大明外

交運作手段的國書當然受到了大明禮部官員的一致好評,朱元璋下旨親自招待了

使節。跟著晴兒學習了二十多天跪拜禮節的使臣一進大殿立刻用生硬的漢語高呼

萬歲,行三扣九拜之禮,並將呈上帖木兒的禮品單。事先已經和大臣們商議過如

何應對,朱元璋痛快地收下了禮物,准許了使者替帖木兒申請的封號,沙希布·

;吉蘭,並頒發了金質的印信。

 表面上,大明朝和帖木兒都獲得了自己需要的東西,這個盟友看起來如此忠

誠可靠,因為他已經對察合台汗過進行了五次進攻,雙方的簽訂的條約中,帖木

兒將在使節回國後最短的時間內發動第六次東征,旌旗直指西路蒙古軍背後。大

明朝的各家大小報紙記載了這個條約的詳細內容,並在有心人的幫助下迅速流傳

到玉門一帶。

 玉門,一個商隊乘著駱駝穿越大明和蒙古之間的緩衝帶,看看周圍已經沒有

藍玉將軍派出巡邏的士兵,商隊中幾個色目人從隊伍裡牽出駿馬,迅速脫離,向

北疾馳而去。

 “他奶奶的,老子知道你們就不是好鳥”,山坡上,一個軍官模樣的大明斥

候收起望遠鏡,罵罵咧咧地走向坐騎,帶著屬下奔回關內。

 馬蹄帶起的塵沙一路逆風飛揚,送信的錦衣衛接力在地圖上劃出一條直線,

直奔京城。與此同時,北邊大漠,也有接力疾馳的士兵劃出一條直線,奔向京城。

沿途的百姓們已經熟悉了這種場景,自從明蒙戰爭開始,各地的官道上這種疾馳

的身影就沒間斷過。

 入夜,一個錦衣衛牽著坐騎棄舟登岸,飛身上馬,飛快地向錦衣衛衙門奔去。

與此同時,另一艘官船卸下一人一馬,騎士跳上馬背,雙腿一磕馬鐙,向城內疾

馳,邊跑,邊從口袋中掏出一個腰牌掛在脖子上。巡夜的士兵見是錦衣衛的玉牌,

趕緊讓開道路。

 錦衣衛使司衙門的大門一直敞開著,黑夜中,如同一張大口吞下所有秘密。

 “報,西北路錦衣衛已經成功將帖木兒和大明議和的消息交由對方奸細帶出

玉門,西路蒙古人不日將曉得他們腹背受敵的消息”。先到的錦衣衛信使伏地向

上級稟報,房間內的陰影裡,一個聲音不冷不熱地回答:“知道了,你下去歇著,

賞你十兩銀子”!謝賞的聲音過後,衙門中恢復了寧靜。

 “報”,第二個到達的錦衣衛直接沖進屋子,邊施禮邊把一個密報舉過頭頂,

“燕王殿下在斡難河畔大會蒙古諸部,歃血為盟,發誓要恢復成吉思汗的榮光”。

 “嘩啦”,屋子中傳出茶杯掉到地上的聲音,一會,屋子內的官員與信使一

同出門上馬,慢慢向皇宮趕。

 “大人,這麼晚了,咱們能進宮嗎”?送信的錦衣衛有些忐忑不安。按京城

官場規矩,無緊急之事,戌時後任何人不得求見皇帝。通常情況下,除了朱元璋

傳令特別召見的官員,申時過後,很少有人斗膽靠近皇宮大門。

 “他奶奶的,天知道這算不算緊急之事”!當值的錦衣衛副指揮使低聲抱怨

了一句,抬頭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半空中劃過一條紫色的閃電,嚇得他一縮脖

子,趕緊閉嘴?

 他錯了,如果九天之上真有神明,恐怕神明也看不明白半個月前斡難河畔那

一幕演出,因為那演出實在精彩。

 洪武十六年春,燕王朱棣傳徼漠東草原,請草原蒙古眾部落長無論大小到斡

難河畔一會。受到邀請的部族長們不敢怠慢,匆忙動身前行。震北軍橫掃漠東的

威勢他們見過,東路蒙古十余萬人馬轉瞬間就灰飛煙滅,如今東部草原群龍無首,

有誰敢跳出來和燕王做對?

 “蘇…蘇合老爺,您知道燕王找咱們幹什麼嗎”,三星脫部的首領拍拍跨下

駿馬,急行兩步,追到翁牛特部新推舉的首領身邊,低聲詢問。

 三星脫部是個小部落,一直依附在翁牛特部庇羽翼下,在外人看來,他們都

屬於翁牛特諸部,實際上彼此之間有很大差別。去年冬天東路蒙古軍覆滅後,翁

牛特部首領戰死,部落歸降大明,蘇合是新任部落首領,沒有蒙古皇帝欽賜的封

號,所以三星脫部的首領牧仁一時不知怎麼稱呼他,只能叫他老爺。

 “我怎麼知道,我這裡也小心著呢”,翁牛特部首領蘇合用手指指自己的心

口,回頭看看跟在身後那一百多名部族勇士。整個部落現在能戰的勇士剩下的也

不到千人,大寧城外之戰太慘了,十多萬蒙古人圍攻孤城半年,拋下兩萬多具屍

體,就是沒能跨上城頭。去年十一月聽說北和林被人家從背後抄了,當即將士們

就散了心。捏卻來將軍偏偏要強撐著,結果被常茂從背後切斷退路,數萬漢人從

熱河那邊說撲過來就撲過來,那炮彈就像烏鴉一般遮天蔽日,血肉之軀怎麼能跟

炸子較勁,那血,凝在地上結的冰老厚老厚,閉上眼睛蘇合就能看見武士們殘破

的身體。

 燕王讓大家去斡南河畔能安好心嗎,這個說是半個蒙古人的傢伙是不是像老

首領一樣狠,況且咱們這些部落做了那麼多對不起璞英的事?蘇合十分害怕自己

去了就回不來,把部落中還能打仗的人挑了百十來個,救自己出來估計不可能,

但怎麼著也得回來個報信的。十來萬口子老弱傷殘等著決定是西遷還是守著世代

相傳的土地過日子呢。

 “蘇合老爺,蘇合老爺”,一個叫哈斯額爾敦小部落首領也趕了上來,氣喘

吁吁,“我聽說金山部那幫傢伙全發了大財,他們的女人和孩子現在穿戴可好了,

滿身都是珍珠瑪瑙,家裡放的全是玻璃碗”!

 “哼,老鷹不當老鷹,偏偏學麻雀在草地上找蟲子吃”,蘇合老爺鼻子哼了

一聲,打斷了哈斯額爾敦的話。

 “可咱們流血流汗,還不就是為了女人孩子的笑臉嗎”,哈斯額爾敦有些羨

慕的說,他妹妹嫁到了金山部,春天帶信回來,介紹了那邊的變化,告訴他原來

蒙古人隨便丟棄的東西,都能從漢人手中換回很多日用品,現在雙方互市,比當

年殺來殺去日子好過很多。隨信還有給他的一瓶子酒,用玻璃瓶子裝著,圍在綢

緞裡,捨不得喝,每天拿出來看看看就讓人解饞。

 沒有了封號,大家稱呼起來都覺得尷尬。推測了一會燕王朱棣此舉的本意也

推測不出什麼結果,沉悶地走向目的地。被馬蹄踐踏戰火焚燒過的草原上漸漸有

新綠吐出,無論這片土地上灑過多少血,只要春天一來,大地依然要煥發出勃勃

生機,年復一年,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出乎漠南蒙古諸部的預料,聚會的事情沒有如他們想像那樣佈滿殺機,燕王

殿下只是說請諸位來喝喝酒,欣賞欣賞斡難河畔的春色。幾天下來,諸部首領都

坐不住了。從最早歸降的金山部諸首領所帶的女人身上的服侍上看,大家就知道

漠東蒙古起了什麼變化。那些女人身上的奢侈品,隨便拿出一件來都是以前要犧

牲很多勇士的性命才能搶回的。而從金山諸部的口中,他們知道,原來不值錢用

來趕氊子的羊毛,還能賣到那麼高的價格,那酒席間晶瑩剔透的玻璃杯,居然幾

張羊皮就能換來。那削鐵如泥的馬刀,不過是一頭小牛的價錢。

 “去年這仗,咱們白打了”。蘇合老爺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種後悔的感覺,那

麼多勇士,多好的孩子啊,他們家中的牛羊,能交換多少財物。即使打贏了,能

分到那麼多嗎?有些問題他不敢捫心自問。

 所以當燕王朱棣提出與諸部結盟之議,大家誰都沒有表示反對,有一兩個心

懷不滿者看看外邊震北軍那雄壯的軍威,歎著氣低下了頭。

 清晨,斡難河畔,按蒙古人習慣,燕王朱棣用刀刺破左臂,將血擠進酒碗裡。

 “願意和我大明結盟的,其部落無論大小,都請上來喝一杯酒,此後你們無

論原來爵位高低,都是我朱棣的兄弟,我會向父皇申請,賜你們為異性王爵。當

年,我和你們共同的先輩曾經說過,是英雄就不要在窩裡自相殘殺,這世間有我

們征服不完的女人和土地”!

 刀尖指向半空,料峭的春風吹過,血珠在刀刃上發出妖異的寒光。

 幾個稍大些的部落看著手裡震北軍發下的地圖,想像著通事所介紹的群山那

邊的歐洲,那隨手可以揀到寶石流著奶和蜜的土地,心頭一陣激蕩。

 “好小子,舅舅沒看錯你”金山部首領老觀童走上前來,顫抖著用雙手端起

碗血酒,一口喝幹。同樣解開蒙古袍,用刀刺破左臂,把血滴進燕王朱棣面前的

碗中。兩滴血慢慢融合在一起。

 “那仁托婭,你看到嗎,這是你的兒子”,觀童拉起朱棣的手,沖著東邊的

初升的太陽忘情呼喊。

 周圍的人群沸騰了,幾個大部落首領紛紛走上前,喝酒,刺血,朱棣面前的

血酒越來越濃。

 “西進,喝了這碗酒,原意和我們一同征服世界的,我們是兄弟,阻擋我們

腳步的,讓我們從他的屍體上踏出一條路來”!

 長生天中,一群大雁嘎嘎叫著北飛,一會兒排成人字,一會兒排成一字。

 第二卷大風路(五)

 路(五)

 “好小子,這才是我朱元璋的兒子”,接到錦衣衛的密報,皇帝朱元璋並沒

有像錦衣衛副指揮使所擔心的那樣大發雷霆,臉上居然露出一絲微笑來,讓兩個

錦衣衛百思不解。

 有幸一睹天顏,又得了百兩銀子的獎勵,還聽皇帝親口宣佈即將對北方各道

上錦衣衛進行嘉獎,信使千恩萬謝地與自己的長官退出了宮門,回味著浩蕩皇恩,

身上的骨頭也輕了幾分。目光之外,突然發現上司的臉色陰情不定,連忙把剛才

收到的寶鈔從懷裡掏出來,點出五張十兩的,恭恭敬敬舉到錦衣衛副使面前:

“肖大人,虧得肖大人栽培,屬下得以目睹天顏,這點小意思,還請大人笑納”!

 這兩年國庫充盈,朝廷逐漸回收寶鈔,新鈔發行量和貶值幅度都得到一定抑

制,信譽也比以前好了。偶爾傳來大勝消息,寶鈔在民間市值還會有小幅度反彈,

現今於民間雖然比不得銀票和現銀兌換比例那樣一兩換一兩,也能大約能抵到六

錢以上。其時官員俸祿低廉,五十兩已經抵得錦衣衛一般軍官半年收入,不可謂

之不重。

 姓肖的副指揮使看了屬下一眼,搖搖頭說道:“你自己收好了吧,我現在還

不十分需要這東西”。

 “大人”,信使面色一窘,以為長官嫌少,哆哆嗦嗦又從懷裡再掏兩張寶鈔,

猶豫一下,咬著牙又從僅剩的三張寶鈔中抽出一張來,捏了捏,咽了口吐沫,再

次舉到上司面前。“大人別見外,大人對屬下愛護有加,屬下對大人孝敬一點是

應該的”。

 肖副指揮使輕輕的把信使的手推開,笑道:“命換來的銀子,你以為容易麼,

好好自己收著吧,你家大人我銀子多著呢,再從自己弟兄身上刮,也太沒義氣”!

 信使訕訕地把寶鈔收起,不知自己是哪裡犯了錯,他入行不久,還沒見過當

官不愛錢的。錦衣衛獨立於國家軍隊之外,官吏自成體系,等級森嚴,如果不小

心得罪上司,一輩子不得升遷不說,搞不好專門被派出執行些去得歸不得的任務,

死都不知怎麼死的。如果能在京城錦衣衛使司巴結得一個大官替自己說話,則頂

頭上司找自己麻煩時也會留些情面。萬一打點得當,升官也會迅速。耷拉著腦袋

思量一會,輕輕帶了帶馬頭,讓自己的坐騎慢上幾步,屁顛屁顛地跟在上司馬後,

討好地問道:“大人,您幾點交班,屬下不著急回去,明日在河上高攀做個東道,

請大人聽琴,不知大人喜歡的是哪家的畫舫”。

 畫舫聽琴,是近幾年京城流行的斯文勾當,當京官的不方便在皇上眼皮子底

下公然收受下面好處,通常會指定一個畫舫、酒樓或古董店做代理,送禮的人擺

著請客聽琴或觀賞字畫之類的名號,把客人或者客人的親信請到畫舫、酒樓或古

董店,吃一餐小則紋銀十兩,大到上黃金上千不等。其中利潤,隔一段日子以分

紅名義悄悄轉回受賄者口袋,收者受者彼此都心照不宣。萬一被禦使彈劾了,官

員們還可以把罪過推到遠房親戚頭上,說自己一概不知。那遠房親戚下獄或殺頭

在所難免,受賄賂的正主卻頂多領一個治家不嚴之罪,只要不讓朱元璋本人動了

怒,通常貶上幾級避避風頭,慢慢還能坐回原位。信使顯然是此道的外行,真心

想請客,也不能當面打聽人家的巢穴,打賞京官們遠房親戚些銅子兒,那些親戚

自然會指點你去哪家門臉,若是需要當面會談,還能巧妙的安排雙方“偶遇”。

 “算了”,姓肖的副指揮使顯然心中有事,好言拒絕了信使的提議,歎了口

氣,低聲說:“這年頭不比先前,上邊看得緊,錦衣衛雖說是替皇上辦事兒,也

不能作得太歡,你還是抓緊回去覆命吧”。不在其位,不知其危,站在他這個位

置,每天和天下皇帝的耳目打交道,知道的東西自然比一般官員和地方上的密探

多些。皇上發現戶部和工部帳目不對,已經暗中下令錦衣衛嚴查官員行賄和舞弊

行為。這當口上收受賄賂,秦淮河上賞花,不是找死麼。朝廷上明著有審計司,

暗中有錦衣衛,怎就那麼容易躲過去。話說回來,出了事,那些有實力有人擔待

的大員還可能蒙混過關,自己這一個小小錦衣衛的副使,真被抓到了還不是午門

外剝皮,給做了儆猴的雞兒。

 對面遠遠的傳來一陣馬蹄叩打水泥路面的響動,一哨人馬簇擁著輛馬車疾馳

而來。肖副指揮使看見回避招牌,趕緊帶著屬下閃開主路。幾十個俐落漢子帶著

風從二人面前晃過,押在隊末的人看了他們一眼,眼睛亮了一下,好像是舊識,

極其輕微地點點頭,算作招呼。

 拉車的四匹挽馬品種極為罕見,刷洗得乾乾淨淨栗色鬃毛,不見半點雜紋,

步伐急促而不失均勻,如舞蹈般優雅。馬車裝飾簡單中透出華麗,幾隻白銅打造

的仙鶴嬉鬧於車箱之側,星光下振翅欲飛。信使自北方來,看過北平富商商那出

行的陣仗,也算識貨之人,低聲向上司打聽道:“肖大人,這是哪家駙馬的儀仗,

看樣子是去皇宮的,這麼晚了,皇上還要召見女婿嗎”。

 肖副指揮使收回羡慕的眼光,又歎了一聲說道:“哪家,還不是平遼侯武大

人的,不但是皇帝召見,我估計是皇上要召見武大人,皇后就捎帶著把乾女兒也

叫進宮了。嗨,都是武將,靠拳腳吃飯的,人家武大人的命就這麼好,年輕輕地

就揚名塞外。哪像咱們,整天躲在陰影裡見不得人,還得看對主子,一旦站錯了

隊,挨刀都沒有給喊冤的”。

 “站隊”?信使心裡一陣迷惑,難道盡心給皇上賣命還有錯嗎。想想上司說

的‘命換來的銀子’之語,背上漸漸冒出一陣冷汗來,在初夏的熱風裡陣陣發冷。

自己這撥子人是奉皇上密令監視蒙古新取之地官員和軍隊的,燕王早就知道自己

這一夥人的存在,並默許了錦衣衛們的種種做為。現在朝野都知道太子功勞大,

奪嫡之事應該不會發生吧。但帝王家的是非,誰能說得清楚,以後說不定哪天皇

上高興了,讓燕王做了天下,自己這些監視過燕王的人,會留全屍麼?

 “大人,小的想求您件事情”,想到今後下場,信使假做突然想起來般隨口

說道。

 “講”!

 “小的家中老母身體一直不好,這次事完了,小的想讓請您知會我們王長官

一聲,允許小的回家在老母身邊盡幾年孝”。

 “知道了,我看著辦”,念在這個屬下剛才恭謹的態度上,肖副指揮使低聲

允諾。心中暗自遺憾,你小子小兵一個,想溜就溜,我能跑哪去。現在天下最富

庶的北平是燕王封地,遼東遼北三省只有一個遼王還歸燕王節制。天下之刃震北

軍受燕王調遣,前幾天朝廷又把威北軍的指揮權交給了原震北軍大將常茂,那大

嗓門老常雖然表面上看著和太子燕王交情都不錯,誰知他心裡向著哪個多些。天

下六軍,太子有安東靖海兩軍,燕王占了震北威北兩軍,真打起來,平南、定西

二軍還不一定幫誰。咱這些做鷹犬的,只能自求天下不亂,神明保佑,祖宗有靈

吧!

 朱元璋招武安國進宮倒不是為了燕王大會蒙古諸部之事,他知道如果武安國

在震北軍中,也會贊同燕王的做法,這小子和燕王關係非同一般,朱元璋才不會

相信他不幫助燕王說好話。有鬼精靈一般的劉淩在背後,武安國這御前顧問做得

越來越圓滑了,前幾天自己拿燕王領地太大是否要分割一事情問他,他沉默了半

天,居然憋出一句,“這是萬歲家事,都是萬歲的兒子,臣無權干涉”,語調怎

麼聽怎麼像李善長那個老油條。

 斡難河畔之盟,對於大明只有好處沒壞處。朱元璋心裡雪亮,看著錦衣衛密

報上來那六十多個參與會盟的蒙古大小部落首領的名字,朱元璋啞然失笑。“他

奶奶的,要朕一下子封這麼多王,這大明朝的番王可是爛大街了”。想著從此後

各個蒙古部落回歸成吉思汗統一以前的互不統屬狀態,朱元璋認為這大把的王爺

帽子封出去甚是值得。從今往後,無論土地和治下牧民多寡,你也是王爺,我也

是王爺,我幹什麼你管不著,你幹什麼我不參與,到時候大明朝順便在各王爺之

間的飛地上築上幾座城,用路穿起來,這草原從此就消停多了。沒料到自李唐以

來北方問題竟然還有這樣一個絕妙的解決方法,朱元璋越琢磨越開心,口中不知

不覺哼起鳳陽小曲來。

 “萬歲,武大人到了”,老王太監低聲回稟。

 “讓他進來吧,別通報了,自己找個凳子坐”,朱元璋把手中的御筆停了停,

順口吩咐。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慢慢走近,武安國躡手躡腳溜了進來,在側對著龍案不遠

處站好,等了一會,看披閱奏摺的朱元璋閑下來,才低聲啟奏道:“臣武安國奉

旨入覲見,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了,今天就咱們翁婿二人,你自己搬凳子坐”!朱元璋今天心情大好,

賜座的語氣帶著幾分高興。

 “微臣謝座”,武安國念了句背得滾瓜亂熟的臺詞,這套過場如演習般天天

重複,已經做得不再覺彆扭。搬了凳子坐下,等待朱元璋的問話。

 “朕今天半夜找你來沒什麼大事,朕晚上核對戶部帳目,發現大明國庫內的

銀子算上未花完的高麗、迭羅和日本等國賠款,現在總量在已經是五年前的四倍,

今年還在發瘋了似的增長。朕琢磨著,這幾年民間的周轉的銀子可能增長更多,

這樣下去,百姓手中的銀兩不是毛了嗎。當年朕沒錢時多發些寶鈔,寶鈔還要跌

價,真要是跌了價,百姓的日子能不受影響麼,還不得背地裡天天罵朕”。

 武安國最欣賞的就是朱元璋這個皇帝還能把百姓生活掛在心上,無論其出於

什麼目的,在封建君王中能做到這點的找不出幾個。現在聽到皇帝問自己白銀和

物價問題,馬上意識到在這個時代,除自己之外,整個大明沒有人能給出答案。

這個問題在朝廷決定開海禁時,他已經思考過一些,並且在當時憑藉上學時的模

糊記憶,提出了以控制黃金外流和以黃金替換白銀作為錢幣的建議,可惜朱元璋

只採納建議的前一半。

 看看擺在眼前的厚厚的一摞帳本,武安國不敢亂出主意,低聲回答:“萬歲,

此事非同小可,請容臣想想,以免考慮不周,壞了陛下大事”。

 朱元璋足夠聰明,這幾天親檢查對戶部帳目,發現國庫存銀增長過快。遇到

問題後他立刻就想起武安國當年的建議,聯繫武安國于北平的財神之名,下旨把

他給宣了來。現在看到這問題一下子把武安國難住了,知道自己所料沒錯,即使

大明朝現在還沒出現物價飛漲情況,以後肯定要面對這個棘手問題。當即招太監

給武安國端來一碗參湯,命他邊喝邊慢慢想,然後低聲提醒道:“下午朕問費震,

他建議朕把國庫的銀子封起來一部分,裁撤工部開銷,說這樣朝廷花出去的錢少

了,百姓手中的錢也會少。可是朕琢磨著,這也不是個長久之計,朕總不能天天

讓人蓋庫藏銀吧,百姓手裡的銀子朕也不能強逼著他們不花啊”!

 史書上記載某個朝代的明君在位,總喜歡說其公庫中穿銅錢的繩子都爛掉。

朱元璋在國庫入不敷出時曾非常羡慕這些有錢的帝王,現在才明白那滿庫的錢財

是怎麼一回事。開國之初,蒙古人卷了天下的銀子北逃,整個大明窮的叮噹響,

不得以他下令發行寶鈔,禁用金銀交易。過分貶值的寶鈔遭到朝野很多人詬病,

小商小販乾脆採用聯合抵制方式阻撓寶鈔的流通,民間關於寶鈔一日一價的譏諷

之聲也沒少傳入他的耳朵。為此,朱元璋在洪武九年曾向百姓妥協,把寶鈔面值

改為按現銀的兩數計算,上印“當銀某兩”,還曾把亂髮鈔票的大臣抄家以平民

憤。這幾年國庫充實了,他下旨民間可以鈔銀兼使,命戶部分批用現銀收回大量

寶鈔銷毀,勉強給寶鈔找回了發行當初的價值,維持了朝廷的臉面。經歷這樣一

折騰,朱元璋對金、銀、製錢、寶鈔之間的關係多少有點模糊的認識,所以才能

憑直覺意識到貨幣貶值。也虧了他指使戶部這麼一折騰,大明朝經濟才沒被北平

新政和海洋貿易衝擊崩潰。大量寶鈔的回收與銷毀,無形中起到了穩定幣值作用。

 武安國去年在北平折騰糧食和股票時發現大明朝現在的銀子購買力已經大不

如前,也對貨幣貶值問題有所關注。當時他絞盡腦汁回憶上學時學到的那點兒可

憐的金融知識,和高德勇等人互相提醒研究了幾天,才醒悟到貨幣流通總量與市

面上可供消費商品總量之間的可能存在某種直接的聯繫。如果市面上銀子多了而

貨物總量沒跟上去,銀子自然就跌價。反觀只能由國家鑄造的銅錢,因為其面額

固定,看上去倒比白銀穩定。可買大宗貨物的商家哪個肯拉一車沉甸甸面值一文

的銅子去交易。

 書房裡的燭光跳動,不時爆出一個燭花,提示著時間流逝。冥思苦想了一個

多時辰,擺在朱元璋書案上待批奏摺被老王太監換了好幾次,武安國心裡才對解

決眼前問題的方法有了些眉目,額頭上冷汗也隨著滲了出來。心道:好險,若不

是朱元璋愛面子動用國庫大肆回購寶鈔,明朝的脆弱金融體系早就毀於自己之手。

經歷去年災荒和北平股市崩盤教訓,武安國心裡已經明白自己那個時代的很多先

進東西根本不能與這個社會基礎相適應,特別是社會和經濟方面,自己好心設立

的制度,執行起來往往適得其反。倒是經郭璞等人篡改走了形的東西,基本上維

護了自己的本意。回京城後在劉淩的指導下仔細學習明朝的各項典章制度,發現

一些被後世學者抨擊的東西,放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有著難以比擬的合理于嚴

密,稍微動一動都要牽扯很多問題。所以現在武安國輕易不敢提建議,特別是這

種從上層向下執行的建議。這種不顧不問的態度正好符合了朱元璋除了皇帝需要

不想讓其多管閒事的要求,也正是因為這種緣由,在朱元璋眼中,武安國才一點

點變紅,逐漸發紫。

 抿了口參湯潤了潤嗓子,武安國低聲啟奏:“萬歲,臣以為,此事需從長計

議。我朝十二年攻破高麗,收得大量賠款。十四年光復雲南,民間銀礦出產大增,

後又得迭羅,日本等國陪償,所以才造成今日銀兩積壓的局面。費大學士所言,

治標不治本。國庫存銀可以不動,但百姓手裡有了銀子,自然要購買財貨。財貨

增長少而銀兩增長多,財貨自然越來越貴。那些沒辦法賺錢的小民,日子就越發

難過,倘若積弊過久,可能會傷及國本。倉促之際,可暫且以費大人之策應急,

長遠之策,其一是以國家之力,促進財物增長,讓小民也能找到賺錢機會。二是

讓百姓儘量銀子花到虛處。其三是依當初臣所奏,逐步以金代銀。此三步缺一不

可,但具體實施細節臣也想不清楚,需要回科學院找人商量,或許能找到更好的

辦法”。

 朱元璋從奏摺堆裡抬起頭,靜聽武安國獻策。武安國每說一條,朱元璋的眉

頭就皺得更緊一些。待聽到武安國說具體細節要到科學院找幫手,朱元璋的眉頭

已經擰成了一個團。以手叩額,無奈的歎道:“朕就是現在下令每個大臣之家都

開十個作坊,也未必來得及應對當務之急啊。讓銀子花到虛處最好,武卿能不能

臨時替朕獻個計策。朕亦准你回科學院找人商討之議,要人給你調人,要銀子給

你撥銀子”。

 “要是蒙古的地像遼東一樣可以賣給百姓就好了”,武安國第一反映就是賣

地換錢之策,想起給震北軍出此建議的李陵,心中一陣黯然。先前在北平遇到問

題,總有人幫忙在旁邊出主意。現在科學院號稱網路天下人才,實際上可用之人

卻沒幾個,大多時候自己是在唱獨角戲。低頭又想了片刻,苦笑了一下,建議道

:“萬歲,現在讓百姓把錢花到虛處的便捷辦法就拿銀子換爵位,反正大明的爵

祿早已分開,陛下不妨多設虛爵以待有‘財’之士”。武安國故意把財字說得很

重,逗得朱元璋眉頭漸松。

 “第二個方法就是把錢花到一時看不到受益的地方,比如科學院。萬歲先前

撥銀兩給科學院讓其改善稻種,就是個好辦法。萬歲不如再多撥些銀兩給科學院,

一則增加各科費用,二則廣招賢才。凡獻策于國有利者,皆重獎之”

 “第三,萬歲欲得長遠之策,需容臣調幾個人來,這幾人都是管錢的好手,

自然可解萬歲心頭之惑”。

 “講,朕派人星夜把他們宣來,或你代朕三顧茅廬把他們請來”。朱元璋聽

武安國說有人可解決此事,心下少寬。

 “也無需太多,有三人去年曾隨臣在北平治理股市,立過功勞。前兩個萬歲

曾親賜其爵位,就是北平詹氏兄弟的老大詹臻和徐記票號的掌櫃的徐志塵,這第

三個人其實應算主僕兩個”,武安國頓了頓,眼前閃過一個嫵媚的身影,“一個

是河中高德勇,另一個是他的侍女晴兒”。

 酒徒注:正史上明朝的合法貨幣是紙幣和銅錢,中期才逐漸被銀兩所取代。

作為形式上貨幣,紙幣本身並無價值,以現代人眼光看來,紙幣發行本是先進之

舉,但當時卻被百姓拋棄,讓為於貴金屬。破產不能歸咎于百姓不開化,其背後

具體原因是,紙幣的信譽依賴於國家信譽,在封建國家,也就是依賴于皇帝個人

和上層官僚的信譽。一旦那幫傢伙不肯講信譽了,紙幣也就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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