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章
永遠飽滿生命力的東京街頭上,「川流不息」這四個字突然蒸發。
有那麼一刻,這個城市的人全都無聲以對,數十萬人呆呆站在街頭,抬起頭,看著難以置信的新聞畫面。
在下一瞬間,所有人都拿起了手機,四周陷入一片訊息確認的狂潮裡。
即使是上官無筵,也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這是何等巨大的瘋狂。
「發生這麼扯的事,看樣子,這裡很快就會成為世界大戰的第一個戰場了。」上官吐了一口氣,說:「還不快點帶我去找你們家老大?」
賀倒是沒有差別。
因為他的眼前,站了一個比第三次世界大戰還要有魅力的傳說。
「與其煩惱還沒發生的事,不如想想怎麼活過下一秒鐘吧。」賀低首,冷冷說道:「比起可以在街頭恣意妄為的我,綁手綁腳的你能隨意戰鬥嗎?」
「神經病。」上官嗤之以鼻:「我可不是偽善的濫好人。」
「很好。」
?
上官只是眨了個眼,賀的氣息就完全消失了。
賀消失之前,順手切斷了時間。
上官嗅到一股冷冽的金屬氣味。
嗡……
一柄精心打造的鋼質飛刀來到鼻尖,上官的眼睛卻兀自在茫茫人群裡尋找射出飛刀的主人。直到飛刀刀尖幾乎要碰到皮膚,上官才微微屈膝,側過身子躲過。
擦。
「……」上官感覺到鼻尖上一陣刺痛,有點血腥的濕潤感。
原以為能夠游刃有餘地躲開,卻還是受了傷嗎?
「有兩下子。」上官瞇起眼睛。
後面巍巍峨峨晃動的黑影,然後砰地好大一聲,四周路人響起一陣歇斯底里的尖叫。原來剛剛那柄飛刀貫入上官身後胖女人的臉上,直接衝破她的腦袋,搗出一陣稀里嘩啦。
活生生看到這種恐怖的情景,能叫多大聲,就有多大聲。
賀的氣息隱沒在狂打手機討論新聞的人群裡,完全不見蹤影。
「東京第一飛刀手,原來是個娘娘腔的暗算狂。很好。很好。」
上官喃喃自語,胸口不禁微熱起來。
他素來有絕佳的觀察力,與難以解釋的第六感,對週遭一百多公尺內發生的種種細微動靜,都瞭若指掌。此時感覺不到賀的氣息,想必已退到更遠的地方。
「在正常的戰鬥方式裡,應該判定你逃走了。」上官摸著刺痛的鼻子,左顧右盼:「不過在飛刀對決裡,這個距離,恰恰好。」
!
一道寒芒遠遠從對街左邊,穿越無數尖叫的行人動作的縫隙。
時間彷彿是顆梗塞在堅固石柱之間的巨大圓球,動彈不得。
寒芒經過一名正在確認手機簡訊的中年人眼前,在手機屏幕上留下了薄痕。
寒芒經過兩個正在尖叫的上班族之中,削過一個人的左邊眉毛,切開另一個人的粉紅色耳環。
寒芒經過一個拿著冰激凌甜筒的高中女生,在她滿懷期待伸出舌頭的瞬間,飛刀從舌尖與冰霜間隙一線而過。
氣球,髮簪,雨傘,唇齒,文庫本,眼鏡,耳際,假睫毛……
挾帶著精密的計算與強烈的自信,在眾人慌亂動作與尖叫聲的掩護下,賀的奪命飛刀無聲無息殺到!
唯一置身在毀壞的時間齒輪之外的,是上官銳利的瞳孔。
上官,在飛刀進入距離自己一百公尺內的時候,就感覺到它的存在。
「……」上官暗暗吸了一口氣。
每個人使用武器的習慣不一樣。這些習慣並非指武者的武功家數,而是武者在操作兵器上不經意流露出的慣性、癖好、乃至無傷大雅的小動作。這些習慣透露出武者的潛意識,與外顯的個性。
飛刀自不例外。
然而即使能贏,也幾乎沒有人能在實戰中研究起對手是如何使用飛刀的——理由很顯而易見:飛刀非常凶險,勝負一線已生死決。
在這個以槍械當作標準配備的現代社會裡,已經越來越難遇到同樣是使用飛刀的高手,漂亮的飛刀對決幾不可見。好敵難求,上官留上了神,本想在飛刀最接近的時候側過臉欣賞那刀從眼前掠過的軌跡,不料飛刀在迫近時忽然加快了末端速度,殺氣暴漲。
「尾勁好!」
上官雙指硬生生夾住刀尖,那刀身的強烈震動感隱約發出低沉的哭鳴。
幾乎在同時,上官夾住飛刀的雙指往後一揮,空氣中爆出一聲金響。
「好!」
上官看著又一柄同時駕到的飛刀,虛晃無力地在半空中蕩著,伸手又接。
原來第三柄幾乎突破了上官「第六感雷達」的飛刀,藉著第二柄飛刀的掩護,完全消滅時間差,悄悄來到上官的後腰,若非上官在危急之際乾脆用第二柄飛刀反手砍擊,早就著了道兒。
上官這才看了清楚。
兩柄刀身上,都刻著小小的「賀」字。
「在刀上刻下自己的名字?這麼小氣的舉動,顯然很執著揚名立萬。」上官莞爾。但連續來上這麼兩下,指骨有點微痛。
兩百公尺?三百公尺?還是更遠更遠?
很厲害的準頭,很可怕的勁道,居然可以在那麼遠的地方飆來這麼一刀。
「比起準頭,你拔腿就跑的腳力更了不起。」上官對著飛刀來勢的方向,淡淡說道:「也很聰明……只是跟我說了幾句話的時間,就發現跟我短兵相接,真拳實腳幹上,絕對沒有勝算。」
上官忍不住興奮起來。
沒有倒數計時的炸藥,沒有等待解救的同伴,沒有命在旦夕的女孩。
有的,只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鬥。
如果這樣都無法享受其中,如何能當死神之名?
「就按照你擅長的方式,彼此狩獵吧。」
上官無筵瞇起眼,消失在人潮裡。
人來人往的地下鐵,JR山手線。
上野站,即使已過了下班人潮的尖峰期,車站裡的人還是很多。
與其說按奈不住殺意,實際上,賀難掩興奮之情。
這一追一遁之間,賀已經朝上官射出十三柄飛刀,兩人之間的間隔不會超過三百公尺,而每一柄飛刀都像長了眼睛,穿越東京大街擁擠的人群,來到上官的眼前。
而上官……
果然不愧是擁有「最強」稱號的男人,除了賀在最近距離射出的第一柄,其餘每一柄飛刀都被他給輕鬆寫意地接住。
飛刀凶險至極,可以躲,又為什麼要冒險接住?
應該說是驚世駭俗呢?
還是,那個男人正在炫耀他的強悍?
「但這份過溢的驕傲,將會害死你。」賀冷笑,心中頗不是滋味。
如果賀一心想逃,上官絕對沒有辦法追到。
賀刻意讓上官緊跟著自己,那些飛刀就是最好的證據。
說起來難以置信,賀佈局這個對決已經很久很久了。
木匠佩服鐵匠,廚師佩服賽車手,籃球國手佩服足球明星,小說家佩服漫畫家;卻很難聽到木匠佩服木匠,廚師稱讚廚師,籃球國手說他崇拜隊上的另一名好手,而小說家說他最景仰的人是另一個小說家。
追根究底,人與人之間,很容易因為對方的強項與自己的強項相重疊,產生了比較之心。
一旦自己最得意之處被比了下去,自尊心上的傷口將痛得無以復加……然而可笑的是,當最驕傲的長處遭到了挫折,人們反而很容易露出微笑,淡淡一句:「受傷?不會啦,我覺得還好。」更甚者,甚至會微笑說:「他真的比較厲害,我只是玩票性質而已。」去掩飾那股挫敗的懊喪。
這股強加上去的笑容,辯解著自己的毫不在意,卻欺騙不了心中的「不是滋味」。
……上官號稱「最強」也就罷了,但上官還有「亞洲第一飛刀」之名,這個名號深深傷害了賀的自尊心。
自己成名在上官之前,也比上官更早使用飛刀,就是論歲數,賀成為吸血鬼更早於上官,為什麼大家在談論上官時會說:「上官飛刀,例不虛發。」但是在稱頌自己時,卻只是:「賀的飛刀挺厲害的!」明明兩人就沒有交手過,為什麼大家對上官的評價,總是凌駕在自己之上?
常常東京十一豺裡出現鬥嘴,賀常常被丟下一句:「對自己的飛刀這麼有信心,為什麼不去打倒那個叫上官的男人?」
每次聽到這種諷刺,賀都不予回應。等到孤身一人時,便要大開殺戒洩恨。
是的,賀痛恨上官的存在。
那是一種無怨無仇,卻只要一想到,就怒火攻心的嫉妒。
賀在日本等待上官,已經等了太久時間。
為了這一天,賀已經準備多時。
過去三十年的每一天,賀都在東京各處想像與上官的激戰,在腦海中模擬上官的飛刀,模擬自己的反應,慢慢尋找最有利於自己、最不利於上官的對決環境。
等到上官來到自己精心佈置的擂台,兼之被誘惑只用「飛刀」這一項武器,而不是用上難以估計的「最強」。那麼,傳說將被終結。
這個擂台,一定不能是上官熟悉的。
這個擂台,最好是連最強的好手都難以在第一時間掌握的仙境。
這個擂台,就在這裡。
「各位旅客注意,列車即將進站,請不要靠近月台一面發生危險。」
懷中的飛刀,還剩下七柄。
藉著人群的掩護,賀迅速、但從容不迫來到月租式置物櫃,拿出鑰匙打開編號D24的櫃子,裡面是早已裝填好一百枚新式飛刀的腰帶,跟一罐尚未開封的愛維養礦泉水。
關上置物櫃,賀一邊走,一邊冷靜地將腰帶掛在身上,轉眼間便將礦泉水喝掉半瓶。經過第一個垃圾桶,還沒喝完的礦泉水就給扔掉。
整個東京,不管是山手線、銀座線、日比谷線、千代田線,有樂町線、淺草線還是新宿線等等,整個東京地下鐵的每一站的置物櫃區,都有一個被長期租用的D24號櫃。裡面,都是一模一樣的東西。
別小看了賀的新式飛刀。
每一柄新式飛刀都是用最先進的強化鋼打造,比尋常飛刀還要輕量化百分之六十五,但強度卻增加百分之五十。在設計上,重量集中在刀刃最前端與最末端,在速度上能飆升一倍,更別提末端加速的錯覺效果……
如果上官熟悉了前面那十三柄飛刀的速度,那麼……
列車進站,車門打開。
賀踏進電車,轉身,看著在遠處同樣看著自己的上官。
「接下來,你將見識到地獄。」
城市的上空,吹著讓人焦躁難耐的強風。
夙——垮!
灰屑滾滾,一面牆就這樣粉碎開來。
大鳳爪的右手還未從滾滾灰煙中抽出,迎接他的,是從右後方來襲的快腿。
「喝啊!」賽門貓連續踢出六腳,全都朝著大鳳爪的下盤攻擊。
蹬!蹬!蹬!蹬!蹬!蹬!
大鳳爪漠然承受著足以掃倒猛虎的踢擊,旋腕抓向賽門貓的脖子。
就在一分鐘前,賽門貓才見識過大鳳爪稀鬆平常將手穿進大廈的混凝土裡,直接將鋼筋撕扯出來的誇張「爪力」。這下又來一抓,賽門貓趕緊狼狽一閃。
「逃?」大鳳爪欺身。
變幻莫測的手爪像一條靈活的鞭子,猛地抽打在賽門貓的肩膀上。
賽門貓沉住身體,在極短的距離下一拳擊出:「寸擊!」
在缺乏猛力揮拳的空間中,截拳道的精髓在這一拳裡淋漓盡致展現。
大鳳爪的下腹部重重挨了這一拳,就像一枚鉛球從二十公尺外直接錘中內臟,幾乎可以聽見內臟痛苦的揪唧聲。
趁著這拳,賽門貓用打滾的姿勢逃開了大鳳爪的抓擊。
「……」單膝跪地,賽門貓左手按著右肩。
剛剛被這麼一擰,差點連整條胳膊都給扯了下來。
完全透進了骨頭裡,麻到眼角都滲出淚了。
——真的是,痛到想不顧臉面地大叫。
「再遲半秒,你就得找只新手接上了。」大鳳爪吐出一口濁氣,緩解內臟的痛苦,說道:「就算名劍遇到我這雙手,照樣擰成廢鐵。」
「嘿。」賽門貓痛到回不了嘴。
爪力,是一種極難練成的硬功夫。
強大的爪力,是腕力與指力的綜合。
腕力是上天賜予的禮物,上天給你多少,你就只能用多少,很難後天鍛煉。
相反的,卻幾乎沒有人天生就擁有強大指力的例子,頂多是指骨特別細長而已——只有不斷發瘋地苦行訓練,用超過肉體極限的虐待,才能一點一滴熬煮出可貴的指力。
首先,你得將高速行駛的車胎硬生生抓停,將時速三百公里瞬間暫停成零。練到成功那天,你的指甲早就碎過幾百幾千次,從指縫裡滲出的鮮血將漸漸墊厚你的指皮,堅硬你的指甲,讓你可以進行下一階段的訓練。
再來,由動至靜,你得練習將深深埋在水泥裡的鋼釘,一顆一顆拔起來。就算你在睡夢裡,也得躺在鑽滿上百鋼釘的磨石子地板上。醒來時,那些鋼釘都不該在原來的位置裡。
經年累月,等到你能夠將牢牢鎖在鋼筋水泥中間的巨大螺絲帽,在一口氣間猛拔出來後,便能由靜至動,挑戰用手指停住直升機螺旋槳的畫面。
當然了,要能練到可以隨意抓住直升機螺旋槳的程度,就得將雙手交給J老頭才行。長期用神秘藍水澆灌在傷痕纍纍的手指上,讓藍水侵入碎裂的骨頭與斷裂的神經——等到你的手綻放出異樣的神采,打保齡球時根本不必鑽洞,直接將手指插進平滑的球身就可以了。
這就是爪力。
擰!
大樓的中央空調箱爆開,電花四濺。
「我最喜歡捏碎你這種自以為強、又且以為有型的垃圾!」
大鳳爪又一掌撩下,純鋼打造的變電箱立刻被五指貫破!
「起來!」大鳳爪冷笑,反爪向上一撕。
五條血痕在賽門貓胸前破開。
若對手將爪換成拳頭,同樣是毀掉鋼筋水泥的力量,賽門貓也不會這麼棘手。畢竟拳頭直來直往,接觸是一個拳面,只要一股氣硬挺住就沒事。但爪力就不一樣了。
爪力從五根手指、五個方向貫入敵人的身體,是五個破壞點,極難防禦。在同樣力道的發動下,你或許能用身體最堅硬的部分——肩膀,硬挨下重量級拳王的全力一拳;但在面對爪力高手時,卻會被活活抓下半個肩膀。
也許自己挑上的對手,竟是十一豺裡排名最強的一個?
「喂,十一豺裡還有比你強的嗎?」賽門貓問,慢慢找回肩膀正常的感覺。
「你沒資格知道答案。」
彷彿連無形的風都能抓碎,大鳳爪的指力再度貫穿了賽門貓身後的大水塔。
不費吹灰之力撕掉鋼片的模樣,就像小孩子撕掉一張紙那麼輕鬆寫意。
「……」賽門貓跳開,背脊全是冷汗。
身後的水塔爆開,近噸的水狂瀉而出。
就在賽門貓往上跳開的時候,削瘦的大鳳爪竟踩上巨大的水瀑,借力一蹴,後來居上,鬼魅般來到賽門貓的後上方。
又是一爪!
「喝啊!」尚在半空中的賽門貓沒有大意,一彎身,瞄準大鳳爪的手腕一踢。
碰!
命中。
大鳳爪卻沒有放棄這一抓,一手被踢開的同時,另一手斜抓住賽門貓的腳踝,眼看就要扯碎他的跟骨。
賽門貓大吃一驚,無暇多想,弓起身子、抬起另一腳擊向大鳳爪的臉。
「混蛋!」大鳳爪反射性一甩,將賽門貓狠狠摔向遠方。
咚!塵土飛揚。
賽門貓沒有浪費時間在哀嚎打滾上,撐著快要散掉的骨頭翻身而起,雙手擺出防禦姿態,腳步輕輕躍動,抖落身上的灰屑。
——截拳道的標準姿態。
大鳳爪像是乘著風,削瘦的身體輕飄飄落下,優雅如一隻漂亮的孔雀。
不忙決勝負,大鳳爪只是整理衣服褶皺,親吻辛苦鍛煉的手指。
「如果你剛剛直接抓碎我的腳,勝負早分了。」賽門貓快速吸氣吐氣,在微妙的律動感中,快速回復體力「看來你很在意你的臉嘛,娘男。」
可惡,剛剛被抓住的右腳,好像受傷了。
「是又怎樣。」大鳳爪自戀地撥撥頭髮,好像附近有狗仔在偷拍似的。
「我絕對不會輸給你這種娘男。」賽門貓很賭爛。
非常非常的賭爛。
震耳欲聾
橫岡大字形躺在地上,看著劇烈晃動的天花板。
第七次。
第七次了,橫岡用這個屈辱的視角看著世界,天花板上飄著自己發燙的體氣。
但與以往不同,橫岡竟沒有一絲一毫的屈辱感。
從第三次連人帶牆狠狠摔倒後,「想辦法好好站著」這七個字,就變成橫岡眼前的唯一課題,而非講張熙熙給撂倒。
——那顯然不可能。
「在太極的世界裡,胖子,你也許推倒一棟樓,但你絕對推不到兩個自己。」張熙熙雙手叉腰,輕喘笑道:「這麼簡單的算術,你應該懂得吧?」
「兩個自己?」看著還在晃動的天花板橫岡若有所思。
「太極至境,柔能克剛。」張熙熙忍不住看著玻璃反射的自己,調整了髮型。
話說回來,「柔能克剛」這四個字,實在太簡化了武當太極的實戰哲理。
以暴凌弱,是武學真理。至於兩剛相撞,強者恆強,弱者恆弱。
但柔能克剛之為武學巔峰的妙招,其妙,並非在以小搏大,而在於其力不絕——已順人背,引進落空,不頂不抗,捨己從人,屈伸開合聽自由。
而柔能克剛的基礎,絕不是使柔者功力須勝過使剛者而已。
要能靈活運用內力、步伐、體勢、手勁,達到無論如何都能潰敗對方重心的境界——使柔者的功力至少得在使剛者兩倍以上,否則至剛便能反過來踐踏至柔。縱使是綿綿潺水,也能以山崩之力讓其蕩然無存。
達到天下第一剛猛無儔者,縱使至愚,苦勤不輟,無路如何能抵者,有。但想一窺以柔克剛的世界,若無靈犀天才,就算埋首十年亦難有寸進。
「就算不小心睡著了,也該醒了。」
張熙熙將手中的化妝品新季型錄放回桌上,說:「再來過?」
「也好。」橫岡慢慢翻過身子,重新匯聚氣力。
好不容易看似結束的戰局,氣氛又不同了。
拳一觸地,橫岡的氣勢猶如泰山壓頂,就算只是站在他面前,也會給吹倒。
下一秒,橫岡幾乎用「一頭撞上」的姿勢,朝張熙熙衝來!
張熙熙在強大的風壓中偏過身子,一腳踩在牆上,一腳凌空毫無借勁之處,姿勢好像在跳舞。
「撞!」橫岡暴吼。
只見張熙熙左手纖細的手指輕輕按住橫岡隆起的肩膀,右手若有似無地貼在橫岡的熊背,左右兩手將粘稠的內力朝肥肉裡埋藏的厚實肌肉裡送。
橫岡如鋼柱般的雙腳,竟像踩了空,踏在雲端上的感覺。
來了!
虎鯊合成人TS-1409-beta睜大眼睛,用他銳利的動態視覺分解張熙熙的動作,只感到一股能量在兩者的對決間漩渦開來。
沒人清楚是怎麼回事,橫岡就像一個重心不穩的笨大胖子,居然往衝過的方向倒摔回去!
這一摔,可不只是倒栽蔥而已,橫岡至少用了十五個狼狽的姿勢,在地上狠狠撞擊!撞擊!撞擊!撞擊!撞擊!撞擊!撞擊!
撞擊!撞擊!撞擊!撞擊!撞擊!撞擊!撞擊!
幾乎要字體化的巨大撞擊聲中,鮮血與斷牙在走廊上噴濺,一團肥肉隨時都會被這股翻滾力給撕爛似的。好不容易停下來的時候,那肥肉正好倒在虎鯊合成人TS-1409-beta的腳邊。
第八次。
「嘻嘻,這個陀螺壞掉了。」張熙熙輕笑。
……話雖如此,這個大胖子的力量還是比火車的衝力還嚇人,要不是以前常跟怪力王打著玩,還真難以應付這個在全身肥油底下塞滿橡膠般肌肉的大力士。
當然了,比起怪力王,躺在地上的只是個嚴重過胖的肥仔。
虎鯊合成人TS-1409-beta看著張熙熙,不自覺地,握起了掛滿倒刺的拳頭。
……從剛剛到現在,張熙熙竟然一點汗都沒有流。
「胖子,站起來,我們一起上。」
虎鯊合成人TS-1409-beta慢慢拱起身子,光滑的背脊赫然突出兩道鯊鰭。
張熙熙失笑:「一起上?對付一個若不禁風的女人,你們竟然要一起上?」
「這種話對我們沒有用的。」
感應到張熙熙深不可測的渾厚內力,虎鯊合成人TS-1409-beta,裂開大嘴,露出銀光閃閃的尖牙:「我們見過真正厲害的女人。你也很強,或許我們加起來還不是你的對手,但一加一,勝算大多了。」
野獸的氣焰。
張熙熙打量虎鯊合成人TS-1409-beta,這頭可怕的嗜血陸行鯊。
根據賽門貓給的資料,這個基因改造的怪物強悍的肉體裡藏著深海大虎鯊的基因,嗅覺可以偵測到四百公尺外的血腥氣味;從耳後一直開到腹肌裡旁的側線,可以感覺到水流的細微變化;耳後的巨大腮裂,可以在水利進行氧氣交換,而人類一直無法完全探知作用的羅蘭氏囊,則安裝在他的腦袋下方,透過它可以感應到週遭生物擾流時所產生的地球磁場變化。
簡單說,虎鯊該有的,虎鯊合成人TS-1409-beta一樣也不少。
雖然水裡才是虎鯊合成人TS-1409-beta稱霸的天下,但是在陸地上,籍用虎鯊的超級基因,所有原先應用在水裡的器官,也被強化成適合地面上戰鬥的模式——鼻子如小型雷達般鎖定特殊敵人的氣味,比忍者的跟蹤術還靈。側線可以捕捉敵人招式產生的微妙氣流,瞬間躲過,可疑的攻擊;突變的腮裂可以讓虎鯊合成人在極短的時間內進行巨量的換氣,無間斷連續攻擊的狠勁任誰也招架不了;而神秘的羅蘭氏囊,則可以偵測到敵人微妙的能量變化……所謂的能量,當然也包括了內力。
對張熙熙來說,以上種種接近怪力亂神的惡搞基因,都不是問題。
問題是,對於這麼一個畸形怪物戰鬥,實在不是張熙熙想嘗試的菜。
萬一被這麼醜的東西給割傷了,難保不感染破傷風。
受傷,一向是張熙熙最深惡痛絕的。
有人說,張熙熙跟她老大上官之間最大的強弱差異,就是上官對身負重傷這種事情是家常便飯,而張熙熙則是強烈反對。
張熙熙看這兀自喘息的橫岡,又看看虎鯊合成人TS-1409-beta,心中暗歎一口氣,這下子,大概要出點汗了吧。
「死一邊去,你這個只知道戰鬥,沒半分尊嚴的怪物。」
躺在地上,橫岡雙腳高高晃起,一甩,一百八十度將世界翻回來。
這個姿勢只支持了一秒,立刻因為頭暈目眩又半摔在地。橫岡奮力掙扎,從半毀的大理石地板上踉蹌撐起身子,搖搖頭,伸手將歪掉的紫色鼻子扯回原位。
於青的鼻孔延下一絲粘稠的黑血,直垂到地板上。
力士的驕傲,凌駕在吸血鬼的任務之上。
「……」也沒生氣,後退了一步,只是感到不解。
他的基因裡因為混合虎鯊的基因,一切講究實事求是與攻擊,戰勝時絕不饒恕敵人。打鬥時絕不講究倫理道德,如果發現打不過也絕不戀戰。所以,TS-1409-beta特別不能理解人類或吸血鬼對「殺死對方之外」的特殊想法。
橫岡拍拍自己的臉,吐出一顆帶血的斷牙。
抬起腳,紮了一個固若磐石的馬步。
「我每天都要吃十個人。」
橫岡瞪著三個一下子重疊,一下分開的張熙熙。
「喔。」
「不管好人,壞人,男人,女人,我每天就是要吃足十個人。」
橫岡再度拍拍臉,那掌力拍的雙頰紅腫起來,也拍出了鮮亮的鼻血。
「我算術不好,但大概也吃了幾十萬人了吧。總之,那些人不能白白死掉,我的戰鬥力,肩負著他們的靈魂。」橫岡散發出與他傷勢相承的鬥氣,信誓旦旦說到:「他們的犧牲茁壯了我的強悍,為了他們,我絕對不會認輸。」
張熙熙聽了哈哈大笑,笑的可歡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連這種理由都可以拿來戰鬥,胖子,你胖到腦神經都萎縮了!」張熙熙拍拍手,幾乎要笑出眼淚了。
橫岡有點惱火,這可是他剛剛躺在地上,好不容易想出來的熱血的句子,沒想到一說出口,就遭到無情的嘲笑。
「笑什麼!」橫岡怒吼,慢慢走向前,巨大如猩猩的雙手拍著空氣:「我不撞你了,我用張手掌拍死你。女人,你要有腦漿從鼻孔噴出來的覺悟。」
橫岡慢慢,慢慢,慢慢走到張熙熙面前,只有兩步的距離。
這是一個滑稽的場面,一個將走廊塞住的巨人,一個身材曼妙的輕熟女。
張熙熙還是捧著肚子小哥不停,什麼架勢都沒擺好。
自找的。